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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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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八章 于夜空里相遇

  冰冷的湖水击打在脸庞上,就像是无数锋利的小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陈长生终于醒了过来,试图睁开眼睛,却被迎面扑来的湖水打的无法生痛,只好再次闭上,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只知道自己是在湖水里以难以想象的度前行,并且通过手中传来的感觉,确认是黄纸伞救了自己一命。

  黄纸伞是死物,为何可以自行其事?对他来说,这是非常难以理解的一个问题。前方某处隐隐传来的那道剑意,让他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办法把那道剑意与黄纸伞联系在一起——那道剑意应该属于传说中的剑池,在周园里已经消失了数百年之久,而黄纸伞是当年离山小师叔苏离请汶水唐家制造的新物,二者之间有年代差,按道理不可能有任何关联才对。

  又过了段时间,他更清醒了些,艰难地调整姿式,让眼睛眯开了一条缝,看到身后不远处那对光翼,才知道危险并未远离,同时身体里那些看不见的伤势开始清晰地把痛楚传到他的识海里,让他难受到了极点。

  黄纸伞在前方不停地高旋转,就像大西州人制造大船所用的螺旋桨一般,带动着他,高地向前方奔掠,黑暗冰冷的湖水,不停地冲击着他的身体,带来更多的痛苦,究竟要奔掠到什么时候?黄纸伞要带自己去哪里?

  忽然间,他现湖水消失了,同时很多声音传进自己的耳里。

  那是湖水破开的声音,是湖畔草中昆虫的鸣叫,那声清稚却又有些暴唳的啸声,应该来自很远,为何却又像是近在耳边?

  眼前这片黑暗的幕布,是真正的湖底吗?不,那是夜空,之所以如此黑暗,是因为周园里没有星星。

  这里是暮峪前方十余里外的一片小湖。

  今夜这片小湖看到了峰顶那场血火连天的战斗,听到了凤鸣,被火翼照亮,此时又闻雀啸,刚刚试图平静,便被再次打破。

  黄纸伞转动着,带着陈长生破湖而出

  湖水从伞上和他的身体上淌落,向着四面八方洒去,形成一道垂落的水帘。

  陈长生清醒过来,知道自己终于离开了阴森可怕的湖水,回到了湖上的世界里,只是不知道是在周园中,还是在寒潭那边。

  下一刻,他现自己来到了夜空里,小湖在脚下变成了一面镜子,离地至少有数十丈高。

  陡然间,从湖水深处来到了夜空高处,任是谁,都会有些错愕失神。

  便在这时,湖水再次破开,那对光翼化作流光,追到了他的身下,翼尖合拢,化作一道锋利的刺,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胸腹间

  一声闷响

  陈长生心血翻涌,险些吐出血来,强行咽下,却不代表没有受伤。

  本就已经重伤的他,再遭重击,再也无法却撑下去。

  握着黄纸伞的他,就像一只断线的纸鸢,颓然向夜空更高处飞去。

  待飞到最高处,再次落到地面,便是死期?

  想着这些事情,他再次昏迷过去,在昏迷之前的最后那瞬间,他忽然觉得夜空变得明亮了些。

  那不是濒死的错觉,而是夜空真的被照亮了。

  把夜空照亮的,是一双火翼。

  不是那两名追杀他的女子身后的光翼,而是……一双火翼。

  那双火翼在夜空里舒展开来,很大,散着温暖而圣洁的火焰。

  于是,那双火翼里的少女看着便有些娇小。

  火翼破夜空而至,就在陈长生快要坠落死亡的那一刻,抓住了他,然后继续向远空飞去。

  追杀陈长生来到此间的那两名女子,莫名感到一种极强烈的畏惧,光翼疾振,向后方避开,然后想起先前在湖水里听到的那声雀啸,心里的畏惧更加浓烈,想也不想,以近乎燃烧生命的方式、以难以想象的度向啸声起处急飞而去。

  南客从崖畔跳了下来,如一个石头般越来越快,呼啸的风声吹拂着她的头,却吹不散她眉眼间的漠然,至于越来越近的地面与死亡,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她看得很清楚,自己的两名侍女已经来到了暮峪峰前的崖下等着

  悄然无声,那两名女子接住南客娇小的身躯,然后转瞬之间化作一团光影,融化在光翼之中,就像是融进碧空里的一抹云,先前追杀陈长生时那双明亮的光翼忽然间变得有了颜色,光翼的边缘涂上了一抹妖异的绿,仿佛从灵体变成了实体。

  绿色的羽翼在南客背后缓缓摆动,她神情漠然看着夜空里远处,待确认那抹已经变成光点的火翼方位后,毫不犹豫振动双翼,向着那边追了过去,数丈长的绿翼在崖前掀起两道飓风,夜里响起恐怖的呼啸破空声,就此消失不见。

  人类或魔族的天赋血脉,与妖族的变身看着有些相似,实际上区别很大,天赋血脉的觉醒一般分为四个阶段,最初的觉醒在于血脉本身,第二次觉醒则是灵魂的觉醒,用更简单的话来说,这一次觉醒之后,修行者和她的天赋血脉就此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真正地明白了自己是什么。

  连续两天两夜不眠不休,最终不敌南客与弹琴老者联手,平静地走进绝望的深渊,在死亡的大恐惧之前,徐有容成功地完成了第二次觉醒,她身体最深处的凤凰灵魂就这样苏醒了过来,她的血脉与身体相融相生,神识动念之间,便有火翼展于夜空。

  但这并不代表她忽然间拥有了焚毁整个世界的能力,此时的她依然身受重伤,南客的毒血还在她的身体里不停肆虐,这让她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所以她没有飞回崖顶与南客再决生死,而是向夜空里的远方飞去,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治疗与梳羽。

  然而她没有想到,离开暮峪不过数刻,在十余里外那片看似平静的小湖里,居然会遇着另一场战斗,她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两名破湖水而出,身体相连,背有光翼的女子便是凶名在外的南客双翼,那么被她们追杀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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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九章 比翼

  不管是谁——在一瞬时光里也不可能看清楚对方的模样——但肯定是进入周园的人类修行者。这个理由便足够了。足够徐有容在飞离暮峪的过程里,不惜再次耗损真元,调整方向,在那名人类修行者重伤昏迷、眼看着便要从夜空坠落然后摔死的关键时刻,把对方抓住,带着一起飞向远方。

  她没有飞翔的经验,但有很多骑白鹤游青天的经验,在夜空里飞翔,没有想象中的不安与惶恐,可毕竟是初学者,难免会有些生涩笨拙,尤其是已经重伤,很是虚弱,现在手里还要拎一个人,难免有些摇晃,看着就像喝醉了般。

  没有过多长时间,南客便追到了她的身后数里外,隔着这段距离,她都仿佛能感觉到对方的杀意。她没有回头,专注而认真地学习着如何飞行,火翼摆动的频率越来越慢,姿态却越来越稳定,度越来越快,渐要变成夜空里的一道火线。

  凤凰之魂的觉醒,让她明悟了很多道理,获得了很多天赋的能力,单以度而论,她现在是毫无疑问的大6第一,无论是大周军方用的红鹰或是大西州的信天鸟,甚至南客和度最快的银龙,都不可能比她更快。

  问题是她现在受伤了。更大的问题是,她现在手里还拎着一个人,那个人昏迷不醒,就像打湿了的面粉袋一样沉重。如果她把这个人丢了,南客也很难追上她,她可以回到人类修行者聚集的园林里,向魔族的阴谋起反击,也可以觅地暂避,待养好伤治好毒后,再来与南客战,相信必定能战而胜之。

  可是她不能,所以没有如果。

  在整个过程里,她都没有看手中那人一眼——无论是谁,都没有什么分别,就算再重,也没办法丢下,就像在暮峪峰顶,南客说的那样,她始终背负着沉重的责任二字在生存,很多选择已经变成了她的某种本能,不需要思考对错与利弊,只是去做。

  两道流光,在草原边缘的树林与湿地里疾掠,只是颜色有些差异,所经之处,草屑乱飞,树叶被震成絮丝。

  她始终没有办法摆脱南客,她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那是孔雀毒血渐渐要侵蚀识海的迹象,她一直用天凤真血压制着,经历这番追逐,血水渐沸,竟有些压制不住了,或者,她可以燃烧天凤真血以获得更快的度,可是中的毒怎么办?

  南客的身影越来越近,夜色里的草原外围被重新染成了绿色。来不及思考,事实上,她也没有思考便做了决定,在这一刻,她终于低头看了手中那人一眼,有些无奈地想着,大家都是修道中人,讲究餐清风食星光,你每天究竟吃什么,怎么就重成这样?

  然后她点燃了身体里残留不多的天凤真血。

  轰的一声闷响,草原外围开始燃烧起来,隐约可以看到草下有水光。

  徐有容化作一道火线,消失于天陵。

  片刻后,南客来到这里,停了下来,望向远方那道火线,神情漠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绿色的雀翎轻轻摇摆,寒意向四周蔓延,那些燃烧的野草与芦苇,渐渐熄灭,焦土一片。

  天凤燃烧真血获得的度,快到她都没有办法追上。

  “妇人之仁,不识大体,小家子气……”

  南客对徐有容的评价很冷淡不屑:“即便你这次能活下来,又如何还能成为我的对手?”

  她很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徐有容体内的天凤之魂苏醒,也很难再活下去。

  绿色雀翎缓缓敛回,光线微变,那两名女子出现在她的两侧,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奴婢参见主人,奴婢无能

  南客没有理会自己的这两名侍女,对她们因为恐惧而惨白的脸色更是看都没有看一眼,若有所思问道:“那人……就是陈长生?”

  两名侍女急忙将那边生的事情简要讲述了一番。南客的小脸上第一次出现笑意,但那抹笑意依然很冷漠:“原来不是妇人之仁,也不是不识大体,而是关心辄乱……你们两人死在一起,倒有些意思。”

  夜风吹拂着脸,本应寒冷,但因为血液正在沸腾燃烧,于是那风也变成了温的。徐有容想去畔山林语,天凤真血却已经燃烧殆尽,再也无法支撑下去,她向身后看了一眼,确认南客没有跟上来,向西北方向折去数里,落到了地面

  她一直沿着日不落的草原边缘在飞,理由很简单,南客也很清楚,也只有这样,最开始的时候,才能坚持那么长的时间,她此时落下的地方,自然还是草原边缘,那是一大片湿地,里面生长着一望无尽的芦苇。

  芦苇如一座小岛,四周的苇枝很高,刚好可以遮从外界投来的视线,仿佛是与世隔绝的一方天地。

  周园的夜空里没有星星,芦苇丛之间的水面反映着的光线,来自那双火翼,如无数面镜子,看着很是美丽。

  徐有容神念微动,金黄色的火焰缓缓熄灭,双翼的本体竟是洁白如雪。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显得有些难受,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眸深处隐隐有抹令人不安的绿意,绿意的四周有些金色的火星正在不停灼烧,只是非常黯淡,似乎随时可能会熄灭,然后她再次望向那名被自己救下来的人类修行者。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人看着有些眼熟,虽然视线因为毒素而有些模糊,连此人的五官都无法看清楚,只隐约看到他的脸色很苍白,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人虽然在昏迷中,依然给她一种沉稳可亲的感觉。

  因为这种感觉,她怔了怔。

  然后疲倦袭来。

  她盘膝坐下,开始闭目调息,洁白的羽翼缓缓收敛,像神将府里温暖的棉被一般,把身体裹了起来。

  羽翼成双。

  另一只洁白的羽翼缓缓落下,轻柔地盖在了陈长生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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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现在是深夜,草原里那团模糊的光晕还悬在地平线上,于是边缘处的芦苇丛也得了些光线,徐有容睁开眼睛,醒了过来,手里的晶石已经变成了没用的粉末,体内的真元恢复了些,但只能勉强镇压住血里的剧毒,却没有办法解决所有的问题。

  她神念微动,收起洁白的羽翼,手指触碰到什么,才想起来自己救了一名人类修行者。

  手指搭到那名人类修行者的脉门上,片刻后她的眉微微挑起,显得有些意外——这名人类修行者的真元数量有些稀薄,而且并不是战斗造成的后果,经脉本身似乎有些问题——这样的修行天赋,居然能够进入通幽境,从而获得入周园的资格,可以想见此人的修行必然极为勤勉。

  可惜此人的运气太过糟糕,周园如此之大,他居然遇见了南客的双翼,身受重伤,如果不能尽快得到救治,肯定会死。此人运气太过糟糕的另一个原因,还在于她现在的情况,她现在真元耗尽,流了很多血,根本没办法施展圣光术对他进行治疗。

  她站起身来,望向草原深处摇了摇头,又转身望向相反的方向。只见芦苇荡的对面,不远处便是6地,再远些的地方是片森林,隐约可以看道一道山崖,如果顺着这道山崖走,应该能够走到人类修行者聚集的一片园林里,她还记得那道山崖里有很多山洞。

  看着芦苇丛对面的山崖密林,她沉默不语,是的,只是记得,并不能看清楚,她现在的视线依然模糊一片。

  她觉得那人太惨,其实自己的情况更加糟糕,为了带着此人摆脱南客的追杀,她燃烧了太多的天凤真血,现在血里的剧毒已经开始泛滥,视力以及五感都受到了极大程度的损害,如果不能及时离开周园,她真的会死在这里。

  在暮峪峰顶,凤凰的灵魂苏醒了,但有什么意义?没有肉身的灵魂,再强大又如何?没有灯芯的火焰,能如何存在?自己会死在这里吗?

  草原里的风轻轻地拂了过来,被野草与芦苇下方的水面降低了温度,有些微寒。她的神情依然宁静,垂在裙畔的双手却微微颤抖,仿佛想要抓住这些风,却无法抓住。她静静看着周园里的山野,慢慢的……慢慢的……不知为何,忽然生气起来。

  昨日最后一次离开畔山林语前,她从圣女峰师姐处,知道陈长生和那名狼族少年悄然离开了,看方向应该是向那条溪河上游而去。做为下一代的南方圣女,她知道很多秘密,虽然不确定,但大致清楚剑池的入口应该便在那条溪河上游某处。

  陈长生的目的地,原来是剑池。

  溪河上游,与暮峪峰顶,与这片芦苇,隔着数百里的距离,相距何其遥远,就算陈长生和折袖能飞,也不可能赶到这里。

  这就是她现在生气的原因。

  她从来不隐瞒自己对陈长生的观感,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这个没见过面的未婚夫,但她与那个人之间毕竟有封婚书,那么,自然有所猜想,甚至是希望。

  有过希望,现在才会失望。

  她看着周园的山野,望着遥远的溪河上游方向,对那个家伙生出很多莫名的恼意:“一点大局观也没有,只知道救人治伤,难道看不出来这是魔族的阴谋?行事小家子气的厉害,真是令人恼火。”

  周园里的混乱肯定与魔族有关,她想到了这一点,昨夜才会走上暮峪那条孤单的山道。如果陈长生和折袖与她有相同的想法,合力一处,再加上梁笑晓与七间这两名神国七律,那么绝对可以击破魔族的阴谋。

  但陈长生去找剑池了,所以她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她没有想起,在暮峪峰顶,南客也是这样评价他的。

  “霜儿说的果然没有错,表面上忠厚老实,善良仁德,关键时刻,才能看到骨子里尽是冷漠自私,在这种时刻,还是觉得剑池比什么都重要。只是……那个家伙为什么会和自己一样,在周园里奔走两夜,不惜辛苦救了那么多人?

  徐有容皱眉想了会儿,最后得出一个答案——陈长生是故意做那些事情,救那些人给自己看的。

  “想通过这种手段,来获得……我的好感吗?真是个虚伪的家伙。”

  她的心情有些异样,不再去想,转身去看那名被自己救下来的修行者。因为视线模糊的关系,她低下头,凑的极近,才把那人的眉眼看得清楚了些。只见那人在昏迷之中,眉头紧皱,依然给人一种诚实沉稳的感觉,让人很想与他亲近,年龄约摸二十岁上下。

  “看起来应该是个老实人,如此年龄便已经通幽,说不得是哪个门派受宠的核心弟子,也许还是今年大朝试的三甲,可惜却要曝尸荒野。”

  她确认自己没有办法救这个人,不免觉得有些遗憾,微带怜悯之意摇了摇头,然后伸手在那人的身上摸了摸,想要找到一些能够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不料却什么都没有现,只有一把很普通的短剑,上面也没有任何标识。

  她记得昨夜救人的时候,好像看到此的手里拿着一把很奇怪的武器,形状似乎是伞,却不知道现在去了哪里。她眉头微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转身向芦苇荡对面的6地走了过去,湖水湿了她的衣裙,在树林外的沙滩上留下一道痕迹。

  就在徐有容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的那瞬间,一道极细的黑影,如闪电一般落在芦苇丛中。

  芦苇随风而摇,一道气息骤生骤敛,一名穿着黑裙的小姑娘,出现在陈长生的身边,她的腰间系着一块玉如意。

  小姑娘神情漠然,竖着的眼瞳,就像她的衣裙一样幽黑,于是显得眉心那抹红痣愈鲜艳。

  她是黑龙,陈长生叫她吱吱,有时候也叫她红妆。

  她看着昏迷中的陈长生,漠然的眼神深处隐隐浮现出一抹担忧与不解:“你不是在山崖那边吗?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作为高贵强大的玄霜巨龙,哪怕只是一缕魂魄,只是看一眼,她便看到了陈长生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内部,才知道他受了如此重的伤。

  如果没有人救助,他必死无疑。

  “你怎么会和那个女人遇在一起了?”

  她望着芦苇丛对面的树林,有些不悦地挑起眉头,想着:“陈长生你这个白痴,她答应了你什么?女性人类怎么能相信?”

  对她来说,人类留给她最惨痛的记忆,除了早已经消失的王之策,便是天海圣后这个女人。

  徐有容很像年轻时的天海圣后,再加上陈长生讲过那场婚约的事情,所以她对徐有容先天警惕抵触,没有任何好感。

  她看到了昨夜徐有容救下陈长生的那幕画面,然后在周园里寻找到了很长时间,终于找到了这二人,不料却看到了徐有容再次离开。

  这更加增添了她对徐有容的恶感。

  在她看来,昨夜徐有容之所以冒着危险也要救陈长生,是因为当时有魔族在旁看着,而现在徐有容把陈长生留在这里等死,是因为没有人看到。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徐有容非常重视自己的名声,看得比别人的生死甚至自己的生死更重。

  这样的女人,真的很冷酷虚伪可怕。

  她想起陈长生曾经在地底洞穴里对自己讲过的那封信,想起那四个字,小脸上流露出厌憎的神情。

  把陈长生留在这片芦苇里,自行离去,让他无助地慢慢等死,这就是她在信里说过的好自为之?

  她对人类没有任何好感,除了陈长生,所以她现在有些生气,而且她在陈长生身上投注过很多心血,真正的心血,她不能允许陈长生就这样死去,不然那些心血便会白费,所以她现在先要做的事情,是让陈长生活下去。

  怎样才能治好陈长生身体里的那些伤?

  她想到了一种方法,眉心间莫名流露出羞恚的意味,殷红的那颗痣变得有些明亮。

  “记住,你又欠我一条命了。”她看着昏迷中的陈长生恨恨说道。

  说完这句话,她俯身抱住陈长生,依偎在他的怀里,然后化作一道黑色的光进入他的身体里。

  一道至寒至净的气息,从陈长生的胸口处释出,然后渐渐收敛回他的体内。

  陈长生的脏腑表面有很多细微的伤口,正在不停流血,被这道至寒的气息凝住,血渐渐止了,同时他的血液流动和呼吸都开始变缓。

  芦苇丛里的水,表面凝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陈长生的眉头上同样凝出一道冰霜。

  同时,他的手腕里多了一块玉如意。

  片刻后,水声哗哗响起。

  徐有容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拎着衣裙,走回到芦苇丛中,却不知道她刚刚去做了些什么。

  看着陈长生眉头上的那抹冰霜,感受着比先前略寒的环境,她略略挑眉,总觉得似乎生了什么事情。

  可芦苇丛四周,明明什么都没有。

  她取出命星盘,手指在上面似乎无意地拨弄了几下。

  命星盘没有给出任何指示,那些线条极其凌乱,混沌一片,就仿佛周园里没有星星的夜空,什么都看不到。

  她的伤太重,没办法走回那些人类修行者聚集的园林,那么接下来该往哪里去?

  她伸手抓住陈长生的腰带,向对岸走去,就像拎着一个包袱。

  因为她个子不高的缘故,陈长生的脸不时浸进水里,在芦苇丛里带出一道水花,惊醒了些游鱼。

  这人天天吃的啥呀,看着不胖,怎么这么沉?

  她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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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尘满面,鬓如霜

  晨光熹微,照着草原边缘的水泊,反射出淡淡的光泽。南客站在水畔,神情漠然望着前方,抬起右手,便有清水送上,把药送进唇里。两名侍女服侍她吃完药后,递上湿手巾侍候她洗脸,片刻后,她的精神恢复了些许,伸手在脸前轻轻挥了挥。

  虽然到处都是水草,但周园里没有太多蚊蝇,她的动作不是在驱赶什么,而是抹出了一片黑色的幕布,在那块黑色的幕布上,有周园大致的地图轮廓,还有几盏忽明忽暗的光点,那些是黑袍点燃的命灯,为她们指明敌人的方位。

  有两盏命灯在草原里,时东时西,须臾间便去往数十里之外,似乎受到某种力量的于扰,无法确定位置,那应该便是折袖和七间,他们已经深在草原,按道理来说再无生还的可能,所以南客并不担心,视线更多地落在另外两盏命灯上。

  那两盏命灯属于徐有容和陈长生,在黑色的幕布上非常醒目,位置在草原边缘,距离人类修行者聚集的几处园林都还很远,而且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移动过,这似乎表明这两人已经无力再逃,距离她完成黑袍老师交付的任务,应该快了。

  弹琴老者不知何时从幕峪峰顶来到此间,与南客主仆三人会合,看着黑色幕布上的命灯光亮,他不像南客那般自信从容,而是有些担心:“徐有容和陈长生都身受重伤,应该没有办法走回那几处园林,可是……还有些人类修行者一直隐匿在周园的山野里,而且那些人类修行者大多都是通幽境巅峰,如果徐有容和陈长生在逃亡的过程中,和这些人类修行者会合,那该怎么办?”

  黑袍亲自制订的这个阴谋,充分地利用了周园特殊的条件与地理环境,对人类修行者在财富功法之前的贪婪看的极透彻,对人心的掌握堪称完美,所以潜进周园的魔族高手只有数人,便足以令整个周园混乱动荡起来,如果不是徐有容和陈长生,说不定此时的周园早已变成真正的修罗场,问题在于,现在的人类修行者已经察觉到魔族的阴谋,大多数人都聚集在了一起,如果进入正面作战,魔族高手的实力再如何强劲,也不可能是数百名人类修行者的对手。

  南客神情依旧漠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道:“如果徐有容和陈长生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别的人类高手,或者会死的更早些。”

  芦苇丛与岸之间的水花渐渐平静,然后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陈长生的身体被打湿,那些水渍很快也都凝结成冰霜,眉与鬓染着雪,如早生华一般,本就有些早熟的他,看着更多了几分沧桑。

  徐有容自然注意到了他身体的异象,微微挑眉,再次给他搭脉,现此人的真元情况一如先前稀薄,但腑脏上的伤势却稳定了下来,只是心跳与呼吸比正常人都慢了很多,却不知道是此人修行的功法特殊,还是死亡的征兆。

  因为毒素的原因,她的视线依然模糊,只能隐约看清此人的眉眼,上面尽是雪霜,看着有些老成,她安静了会儿,忽然伸手把他脸上的那些雪霜抹掉,然后她怔了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走进晨光笼罩的树林里,踩着松软的落叶,悄然无声,前行了数十丈,她再次停下脚步,望向前方远处一道山崖

  树林里有前人踏出来的道路,虽被落叶遮盖,但还隐约能够看到曾经的痕迹,向前伸延,然后在山崖畔转折,形成一个之字形。

  她把手里的陈长生轻轻放到落叶上,取出桐弓,将弓弦拉至半圆,瞄准那处,却没有说话。

  晨风伴着晨光进入树林里,晨光被树叶遮掩,林间很是幽静,晨风却没有被树枝切碎,轻柔地吹拂着她脸畔的丝,那些丝偶尔轻触弓弦,没有出声音,就像是最轻柔的指腹轻轻按着弓弦,下一刻便准备暴出强音。

  有树叶被风从枝头带落,在她眼前模糊昏暗的世界里缓缓飘坠,直至落到她的脚下。

  长弓纹丝不动,她睫毛不眨,神情宁静而专注,只看着那道山崖,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地方。

  就在那片树叶落在她脚前的瞬间,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山崖处响起:“是友?”

  随着这道声音,先出现在山崖外的是一只手,那只手腕间系着灰线引,手里握着一块木牌,木牌上用朱红色的颜料,绘成一个极复杂的门派徽记,不知道那颜料有什么古怪,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一道清楚的燥意与热度。

  进入周园的人类修行者都会有灰线引,木牌上的门派微记表明身份,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却代表了多重意思,可以尽可能地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从这个细节就可以看出,那道苍老声音的主人非常小心谨慎。

  徐有容只能隐约看到模糊的画面,看不清楚细节,但从她脸上平静的神情上来看,绝对无法看出这一点,她从那人的声音中听出了强烈的戒备与警惕,想着周园开园后的惯例与血腥争斗,再想着自己浑身血迹,确实容易误会,说道:“非敌。”

  初次相遇,自然谈不上是友,但也并非对手,这就是她给出的解释。

  片刻后,一个人从山崖那面走了出来,那人满头白,容颜苍老,至少已过百岁,神情步伐很是从容稳重,却又并不遮掩自己的警惕,虽然走了出来,垂在腰畔的右手却握着一件法器,似乎随时可能会出手,与徐有容保持着在他看来安全的距离。

  这个距离很有讲究,能够让他觉得安全,也能让对方觉得安心,不是经历多年风霜雪雨的修行前辈,断不至于有如此绝妙的分寸感。

  徐有容感受着对方并不掩饰却也并不刻意散出来的气息,确认这名老者是位通幽境巅峰的强者,心情微紧,脸上的神情却放松起来。

  她松开弓弦,握着长弓说道:“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周园里的规则向来血腥暴力,而且现在不在三处园林、还藏匿在山野里的人类修行者往往都是高手,对周园里的宝物、传承颇有想法,和这种人相遇,说不得便是一场恶战,要知道对方极有可能并不知道魔族已经潜入周园的消息

  所以她很平静而直接地继续说道:“魔族已经潜入周园,我们被魔族偷袭所伤。”

  这依然还是解释,只是解释里不着痕迹地加入了一些意思,能够潜入周园的魔族必然是强大的,但需要偷袭才能伤到她,那么她必然也是强大的。

  不知道那名老者有没有从她这句看似不经意的解释里,得出她想让他得出的结论,因为很明显,这名老者如她先前猜测的那样,从进周园开始,便一直藏匿在踪罕见的山野里,刻意避免与别的修行者接触,以至于到此时还不知道魔族进入周园的消息,此时听到她的话后,很是吃惊。

  “魔族如何能进周园?”

  老者很是震惊,但却没有什么惧意,他望向自己手腕上的灰线引,冷笑说道:“难怪会出这么多的古怪。”

  很明显,他已经完成了在周园里的寻宝,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所以曾经试图点燃灰线引离开,却失败了。

  徐有容没有解释,因为魔族的阴谋太复杂,而且没有必要。

  那名老者望向她身后落叶上的陈长生,看着他满身的冰霜,微感诧异,问道:“这人是你的同伴?”

  徐有容摇头说道:“我不认识他,只是看到他被魔族强者攻击,恰好救了下来。”

  “在那样时刻还不忘救人,你这个小女娃娃不错。”

  那名老者看着她面露赞赏之色,接着说道:“不过,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徐有容说道:“人类修行者现在正聚集在三处园林里,我本准备带着这名同道过去,但因为受伤的缘故,度不快,至少需要大半日的时间,担心被魔族追上,不想遇着前辈,想麻烦前辈去通知一下别的同道,过来接应一下我们

  那名老者流露出不赞同的神情,说道:“一道同行便是,我送你们过去,怎能让你们留在此间冒险。”

  徐有容说道:“潜进周园的魔族高手实力很强,前辈要照顾我们二人,只怕……”

  言有不尽之意,却是好意。

  那名老者笑了起来,说道:“如果在周园外,说不定要小心些,这在周园里,我倒想会会你说的那些魔族强者。

  他的笑意很洒脱,神情平静从容,眼神温和而明亮,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极为自信。

  一名通幽境巅峰强者,在周园里应该是无敌的存在,老者的自信自有其道理。

  不知为何,徐有容没有告诉对方,潜进周园的魔族强者,要比普通的通幽境巅峰更可怕,更不要说还有南客这样的恐怖存在。

  她流露出好奇与敬慕的神情,问道:“请问前辈您是?”

  老者说道:“我姓白名海,于落阳宗里修行两百余年,极少出宗游历,想来你也不知道。”

  徐有容微怔,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茫然。

  实际上,她觉得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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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我要你的……

  落阳宗是大6极特殊的一个宗派,不属国教南北任意一支,因为这个宗派修行的功法,并不以星光洗髓为根基,而是以#为能量来源。这个宗派的山门在西南极偏僻的一座火山旁,宗派里的修行者极少现世,没想到今年周园开启,居然也来了人。

  如果是普通修行者,大概会如老者所言,连落阳宗都没有听说过。但她不是普通修行者,作为下一代的南方圣女,无论当初在大周京都,还是后来在南溪斋,除了修行与解读天书之外,她还要接触学习很多大6各宗派的知识,所以她知道落阳宗。

  她更知道这名叫做白海的老者,乃是落阳宗长老,实力强悍,性情……冷酷嗜血。

  “原来是……落阳宗的前辈。”

  她的声音在中间顿了顿,看上去就像是不知道落阳宗的普通宗派弟子,本着礼数重复了一遍。

  那名落阳宗长老白海,看着她颇感兴趣问道:“你是哪个宗派的弟子?”

  徐有容行了一礼,神情恭谨应道:“晚辈是秀灵族人,没有宗派。”

  白海神情微异,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少女居然是秀灵族人,然后说道:“走吧。”

  说完这句话,他向徐有容走了过去,很自然,仿佛就是准备去替她扶起躺在落叶里的陈长生。

  “好的,前辈。”

  说完这句话,徐有容把陈长生从落叶里拎了起来,向对面走了过去,也很自然,就像个听从前辈命令的乖巧少女

  无论是她还是白海,都没有注意到,陈长生的眼帘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将要醒来,但终究没能醒来。

  落叶上响起簌簌的声音,那是鞋底的碾压,每一道声音响起,便意味着距离缩短了一些。

  白海忽然停下脚步,淡然说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把这位同道给我吧。”

  徐有容神情平静说道:“多谢前辈高义,我伤不重,还可以撑得住,所以不用。”

  此时,二人之间还隔着十余丈的距离。

  但没有人再往前走一步。

  落叶的碎裂声不再响起,树林里重新变得安静无比,甚至可以说是一片死寂。

  过了很长时间,林中才再次响起一声叹息。

  白海面带憾色,看着她叹道:“从相遇到现在,竟是没有任何漏洞,完美至极。”

  徐有容看着他平静说道:“你也一样。”

  很明确的,她不再称呼对方为前辈,您字也变回了你字。

  白海微微挑眉,有些不解问道:“先前隔着百余丈的距离,您完全可以挽弓射我,为何没有?不要说当时您没有看穿我。”

  很自然的,他不再以前辈身份自居,你字变回了尊敬的您字。

  徐有容没有解释,因为她不想让对方确定自己真元枯竭,无法保证梧箭能够远距离杀伤一名通幽境巅峰强者。

  如果再近一些,就像此时一样,只要对方再往前一步,她便会尝试着射杀对方,可惜对方没有。

  所以她这时候的心情其实也很遗憾。

  白海看着她问道:“您早就看出来我的意图?”

  徐有容平静不语,便是默认。

  白海问道:“为什么呢?我自认演的很不错。”

  徐有容的答案很简单:“感觉。”

  白海很是感慨,叹道:“这大概便是传说中的天赋吧。”

  说完这句话,他一掌隔空拍向徐有容的面门。

  暗红色的火焰,出现他的手掌边缘。

  随着掌势向前,一掌化作了数十掌,罩住了徐有容的四面八方。

  树林里的天空都变成了暗红色。

  那些暗红色的火焰,比普通的火焰似乎要重一些,仿佛拥有某种实质的感觉,就像是地底看似微暗、实际上无比炽热的岩浆。

  梢头的青叶骤然卷曲,树皮开始裂,温度陡然升高。

  下一刻,这片暗红色的火焰,便会把徐有容和陈长生卷进去。

  就在白海出掌的同时,徐有容的右脚踩向地面,啪的一声轻响,她和陈长生身体四周的落叶,从地面震起,漫天飞舞。

  落叶无法挡住那些带着暗红色火焰的万千掌影,轰的一声,顿时燃烧起来,变成了一片狂暴的火海。

  恰是这片火焰,挡住了白海的视线和那万千道掌影里蕴藏的杀意。

  这便是以火制火的道理。

  借着火海狂暴燃烧的掩护,徐有容拎着陈长生,化作一道残影,闪进了树林外的山崖之中。

  那里是白海的火掌唯一无法覆盖的地方,也是她早就已经看好的地方,山崖如果是实体,自然无法进入,但那片崖壁上有一个山洞。

  在这场暗藏杀机的对话开始之前,她便已经现了这个山洞,同时做好了计算,一旦没有办法抢得这场战斗的先机,她也给自己准备好了退路。

  这个山洞便是退路,但是,没有后路。

  树林里的火海微乱,白海破空而至,神色沉肃,再次出手。

  万千道带着暗红色火焰的掌印,骤然间凝作一道笔直的火线,直接向洞中的徐有容后背轰去。这位落阳宗的长老,知道自己今日想要杀的少女是何等人物,哪里敢有半点留手,更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出手便是威力最大的落阳掌,而且将自己的毕生修为尽数施展了出来。

  徐有容转身,看着那道蕴藏着恐怖能量的火线,神情依旧宁静,手翻一腕,把桐弓向地面插去。

  崖洞里的地面很坚硬,啪的一声脆响,石面寸寸破裂,桐弓的底端深深插进地面,比她的人还要更高。

  只是瞬间,无数道树枝,从桐弓上生长出来,无数青叶,在梢头生出,在被火线灼烧的变形的空间里微微招摇,带来一道极清新的气息,布满整个洞口。

  这个过程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漫长的时间凝缩在了片段的时光里。

  百年树木,多少年才能建成一座宫殿?

  这是一棵孤单的梧桐树的生长,也是一座宫殿的建成。

  桐弓变成了梧桐树,也建成了一座桐宫,是的,就是大周皇宫里那座桐宫,那座曾经把陈长生困了一日一夜的宫殿。

  梧桐,做为百器榜上独一无二的双神器,原来还有这番妙用,南溪斋的前代圣女们,竟是把桐宫附在了桐弓之上

  桐宫是一种阵法,用来困敌,极为强大,用来防御,则无比坚韧。

  轰的一声响,那是火势迅扩张的声音,也是火浪遇着石墙的撞击声。

  崖洞洞口,火势燎天而起,青翠的梧桐树叶仿佛都要燃烧起来,然而那道火线,却无法逾越这颗梧桐树一步。

  这是凤凰栖的梧桐,凤凰就是火,它的血是火,身躯也是火,相伴无数万年,梧桐树里尽是火意与火精,又怎么会怕火?不要说是落阳掌带来的火焰,就算把这柄长弓丢进落阳宗的地火涧里,也不能损其分毫。

  青枝伸展,把崖洞隔成两个世界,把炽烈的地火与白海拦在了外面。

  隔着火焰,徐有容看着白海,神情平静,没有说话。

  白海的神情很凝重,但没有因为自己召唤出的火焰无法突破她的桐弓防御而有任何挫败感,看着她说道:“我落阳宗建在幽火山谷里,那里除了炽热恐怖的地火,最多的便是瘴,那些瘴气与地火相生相克,我很想知道,您的这柄长弓能不能顶得住它。”

  说完这句话,他收了落阳掌,走到梧桐树前,毫不犹豫地再次一掌拍了下去。

  这一次没有炽烈的火焰生出,只有一道淡而诡异的气息,伴着无数尘粒般的事物,从他的掌心里喷出,落在梧桐树的树于与青叶上。

  只是瞬间,青翠的梧桐树便仿佛在风沙满天的北方停留了数年时间之久,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再也不复先前那般生机盎然。

  那些灰是由极细的尘粒组成,每颗尘粒,都是白海在幽火山谷里呼吸吐纳数百年所采集的火瘴之精。

  外在的逐渐黯淡并不重要,可怕的是那些尘粒正在不停侵蚀着桐弓的本体,梧桐树青翠的树叶上面,已经出现很多细小的灰色斑点,而且那些斑点还在以肉眼可见的度扩张,树皮上同样也出现了很多可怕的裂口,还在不停向里面深入。

  如果是平时,凭借堪称磅礴的真元数量,徐有容便可以⊥桐弓不染微尘,更不要说她的真凤之血又岂能被区区毒瘴所染?

  但现在,她只能依靠桐弓自身来对抗这些来自地涧深处的幽火毒瘴,桐弓能撑多长时间?

  隔着梧桐树的枝叶,她看着那位落阳宗的长老,平静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白海说道:“进入周园的所有人都是为了利益,我自然也不例外。”

  徐有容道:“你确定……从我身上得到的利益,过需要冒的风险?”

  白海微笑说道:“我非常确定。”

  徐有容淡然说道:“我可以给你无穷的好处,你想象不到的好处。”

  当今大6,修行宗派众多,各有珍秘,落阳宗这样的奇门更是如此,但她绝对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而且对方不得不信。

  白海说道:“能得到圣女峰和大周朝的双重感激,自然难得,可惜的是,如果不把您逼入现在的绝境,又怎么可能得到这样的好处?”

  徐有容说道:“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谁?”

  “是的,天女大人……我没说错吧?听说圣女峰所有山门,无论慈涧寺还是南溪斋的弟子,都这样尊称你。”

  白海看着她微笑说道:“昨夜在我在暮峪下面,看到了您展开的火翼。”

  徐有容说道:“知道是我,你居然还敢对我不敬?你修行已逾两百年,难道还无法控制自己的贪欲,以至于疯狂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很平静,仿佛根本没有什么怒意,但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白海平静说道:“贪婪使人疯狂,但我并不是真的疯子,如果是在周园之外,我这时候肯定是跪在您面前,亲吻你鞋前的地面,可是……这是在周园里,而且您已经被那位魔族公主殿下重伤,如果我错过这个机会,我一定会遭天谴。”

  徐有容看着眼前一片青叶,平静问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这件神器?还是别的?”

  白海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我……我要……我要您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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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修道从来不愉快

  崖洞内外一片安静,只有瘴毒不停侵蚀梧桐树出的轻微沙沙声,听上去就像是数万只蚕在啃噬桑叶,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徐有容沉默不语。潜进周园的魔族,是真正的敌人,而且她没有信心能够战胜这名通幽境巅峰的落阳宗长老,所以刚才她想要付出足够多的代价,换取对方的离去,如果对方担心事后圣女峰的报复,她甚至准备以真凤之血誓。

  然而,她没有想到对方要的是自己的血。

  无论离宫里的卷宗还是圣女峰的资料里,国教南北两派对这名落阳宗长老的评价都是冷酷嗜血,但这里的嗜血二字指的是性情,并不代表此人真的像某些变态的魔族那样喜欢食人肉饮人血,不然用不着离宫和圣女峰出面,离山剑宗也早就把此人杀了。

  她有些不解,然后想起落阳宗的修行功法与地火相关,大概明白了些什么。

  如果对方要的是自己的真凤之血,那么自然不会再让自己再活下去。

  “我在开始修行之前,是南方的一名书生,最初的人生理想是考取功名,做官,挣银子,娶个漂亮的女子,然而您在圣女峰生活了数年,应该知道南方的那些朝廷,实际上不过是各宗派山门和世家的傀儡,就算做官做到宰相,也不过是那些修行者呼来喝去的狗。”

  白海想着很多年前的往事,有些感慨:“在宦海里沉浮多年,我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于是想要修行,奈何年岁已长,很难把玄门正宗的功法修到极致,于是我剑走偏锋,拜在了落阳宗的门下,说来也是幸运,我的学识素养极高,道法能力也极强,竟只用了二十年的时间,便修到了通幽境。”

  瘴毒缓慢地侵蚀着梧桐树,他和徐有容站在洞里洞外,相隔咫尺,却无法接触,于是他有时间,好好地回顾一下过往,也算是给对方一个解释。

  “可是就到这里了。”他有些伤感说道:“我再也没有办法继续前进,其后的一百多年时间的修行,全部是在浪费生命,我很不甘心,明明自己拥有足够的智慧与阅历,论起勤勉程度更是不逊于任何人,为何却始终无法突破通幽境?难道是血脉天赋很普通的原因?”

  说到这里,他望向青树后的徐有容,毫不掩饰自己眼神里的嫉妒与愤怒,说道:“可是血脉天赋不是由自己决定的,是上天胡乱分配的,凭什么像你们这种人就有如此美好的血脉天赋,而像我们这样的人无论如何努力也永远没办法追上你们?凭什么你今年才十五岁就修到了通幽上境,而我却要用一百多年?”

  “后来我在宗门里终于现了一种功法秘籍,可以帮助我突破通幽境这道门槛,只是这种功法修炼起来太过困难,需要最纯粹的火晶替我重新洗髓换血,可是宗门当年的地火之晶已经被祖师爷铸进剑中,然后随他一道消失不见,我到哪里找去?难道我还有本事远渡重洋,去南海里的那些岛屿寻找红龙?我在世间苦苦寻觅了十余年时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终于让我想到了一种可能。”

  白海侧身望向远处草原的方向,说道:“祖师爷死了,地火之晶也随着他的佩剑消失无踪,以他当年近乎从圣的境界,谁能杀他?最大的可能,当然是周,那么他的剑会不会遗落在周园里?就在传说中的那方剑池之中?”

  “所以今年周园开启,我毫不犹豫地进来。实话说,我看到了青曜十三司的烟花警讯,我甚至还看到了一个被魔族毒死的人类修行者,但那又怎么样?什么事情都比不上找到祖师爷的佩剑重要,只是……我在这里没有找到任何那把剑的痕迹,我甚至连地火之晶的气息都感知不到丝毫,我绝望了。”

  他转身再次望向徐有容,因为苍老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流露出炽热的神情:“然而就在我绝望的时候,我看到了您展开火翼从暮峪峰顶飞了下来,我知道您受了重伤,我知道这将是我突破境界的最好机会,甚至也有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地火之精算什么?您身体里的真凤之血蕴藏着更狂暴、更炽烈、更纯净的能量只要能够服下您的血,我肯定能够修成那套秘法我可以轻轻松松地突破通幽境,凝火成功将来甚至有机会踏进神圣领域这种诱惑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有多大,您知道吗?”

  白海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嘶哑。

  徐有容看着他说道:“我不知道。”

  白海怔了怔,问道:“你说什么?”

  “修行破境对我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我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将来会进入神圣领域,所以…

  徐有容看着他平静说道:“我无法理解你的心情。”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很淡然。

  所以白海无比愤怒,还有极强烈的失落。

  如果这时候陈长生醒着,大概能体会到这名落阳宗长老的感受,不是因为他有过这种体会,而是他也经常像徐有容一样,让别人有这种感受——很认真地说着客观的事实,对方却要被迫承受无尽的羞辱直至无语。

  对此体会颇深的唐三十六,曾经如此评价:你和徐有容,都是让人无话可说的家伙。

  白海确实无话可说,所以只好狂怒吼道:“血脉天赋?上天不公,待我稍后把你的血吸于净,那你的血脉天赋就会是我的我就要改变这种不公”

  徐有容知道了原因,便不再理会对方,对于一个冷血修行者充满文艺腔调的呐喊,她没有任何兴趣。

  她走到陈长生身旁坐下,盘膝开始调息,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几块极精纯的晶石。

  周园里无法与满天星辰生联系,她感知不到自己的命星,昨夜通过晶石很困难才聚起的真元,此时又有了涣散的征兆。

  这个事实让她有些不愉快,就像她虽然不在意白海的阴险毒辣,但作为下一代南方圣女,为了人类的将来,在周园里不眠不休奔波两个昼夜,与魔族公主血战连连,最终被迫进入绝境,却要死在一个人类的手中,这也让她感觉很不愉快。

  隔着梧桐树的青叶,白海看到了她微微挑起的眉,猜到她此时的感觉,微讽说道:“觉得不公平?”

  徐有容盘膝坐在地上,神情宁静,虽然没有回答,却感觉仿佛是在说,难道有谁敢认为这是公平的?

  “我知道你觉得像我这种人类冷酷自私,阴险狡诈……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和我们没有任何区别。你以为自己真的是凤凰?你以为你真的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圣洁无眠?你以为你就代表着道德?”

  白海苍老的脸上流露出轻蔑不屑的意味,指着她身后的陈长生说道:“昨夜我看着你从暮峪飞下来,然后一路悄悄追踪,虽没有看到你是怎么救得此人,但想来肯定是在魔族强者们的眼前,那先前你为何准备把他一人留在芦苇荡里?我没有看到你在树林里去做了什么,想来不过是那些俗套的心理挣扎,可你为什么要挣扎?有没有人看到为什么对你有影响?说明你真正在乎的不是什么道德仁义,而是别人对你的看法”

  这番话毫无疑问极为诛心。

  这位落阳宗的长老,并不知道不久之前,有位黑龙小姑娘和他一样,对徐有容做出过相同的评价。

  毫无疑问,这番话极为诛心,很难辩解。

  徐有容神情平静,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番话,根本不屑辩解。

  这种不屑,不是无言之后的伪装,而是她真的对这番话没有任何感觉。

  别人怎么看待她,她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她不在乎那些魔族强者会怎么想,自然也不会在乎这个无耻的人类修行者会怎么想。

  相反,听到白海这番话后,她暗中松了口气。

  因为这番话透露了一个信息,此人并没有看到她先前离开芦苇丛,去岸边的树林里做了些什么。

  不过被人这般嘲讽羞辱,终究不是太愉快的事情。

  她望向身后的陈长生,微微蹙眉,心想如果不是要带着此人,昨夜自己便已经轻身离开,即便先前在山崖处遇到白海,也至少有三种方法可以避开,何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困在这个山洞里,稍后还可能会被对方喝掉自己的血……

  从血脉天赋觉醒之后,她在人类世界里的地位便很特殊,无论是圣后娘娘,还是圣女老师,对她都是宠爱有加,至于那些青曜十三司里的同窗、圣女峰的同门,以及世间所有修行者,何时敢对她有丝毫不敬?居然想喝自己的血?

  这自然也不可能是什么太愉快的事情。

  她无法接受。

  她取出命星盘,手指快地滑动,那些繁复的线条不停变幻,组成更加复杂的图案。

  “这是什么?这是命盘?”白海在洞外看着这幕画面,隐隐有些不安。

  徐有容没有理会此人,继续着自己的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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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穿过她的黑发的他的手

  只可惜到最后,命星盘上的图案依然一片模糊,就像她现在眼中的周园一样。

  她看不到自己的命运,哪怕最细微的指向都没有,但在那片图案里的某一处,她看到一些灰色的轨迹。

  看到他人的命运,总是比看清自己的命运要简单一些。

  她再次望向昏迷中的陈长生,有些不解想着,怎么此人与自己之间会有联系?就因为自己救了他?只是此人的命运轨迹如此灰暗,简直看不到任何生机,就像先前在芦苇丛里确认的那样,如果没有意外,此人必死无疑。

  “你只要还没死,我都会尽可能让你活着,但是……如果你注定要死,能不能请你早点死、自己去死,不要拖着我和你一起死?”

  她看着陈长生想着。

  山洞里退路,却没有后路,她的真元近乎枯竭,凤凰之魂再次沉睡,桐弓不可能永远坚固不破。

  青翠的梧桐树上,已经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灰色斑点,那些都是瘴毒的痕迹。

  她低着头,两手的食指轻轻相抵,自言自语着:“没事没事的,容儿一定会没事的。”

  这时候的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小女孩,有些委屈伤心,有些心慌。

  软弱只是一时,委屈也只是一时。

  片刻后,她便平静下来。

  她从来都不是普通的小女孩。

  她是徐有容。

  她抬起头来,眼眸明亮。

  她决定行险,杀掉此人。

  时间还在流逝,并没有走过太远距离,桐弓化作的青树,应该还能支撑更长时间,但忽然间,青树化作光点,在洞口消散无踪。

  她向着洞外掠去,双手在空中画出两道火线,攻向白海。

  在明显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自行解除最后的防御手段,抢先起攻击,这是很勇敢、很出人意料的选择,当然非常突然。但从昨夜做出夺凤血这个近乎疯狂的决定之后,白海便一直处于自已最强大的阶段中——是的,哪怕是被评为冷酷嗜血的他,也觉得这件事情很疯狂,这让他前所未有的兴奋与紧张,竟让他的境界始终保持在最巅峰的状态里,于是才能够找到徐有容的踪迹,以及此时他能够很稳定地接下对方的反扑。

  梧桐树消失,依然在上面的瘴毒,化作漫天灰尘在洞口弥漫。

  白海稳定而强大的手掌,破灰尘而出,直接对上了那两道带着圣洁意味的火线。

  轰的一声,崖洞内外烟尘更盛,然后有凄厉的破空之声响起,两道残影拖着火星不停地流转,场间的温度陡然升

  火线骤敛,掌风狂啸,一道身影疾倒退回崖洞深处,无法站稳,重重地落在崖壁上,出沉闷的撞击声。

  被逼进崖洞的是徐有容,她顾不得撞击带来的痛楚,把手伸向身旁。

  白海哪里会再次给她调息布防的机会,化作一道灰影,来到她的身前,手中的法器骤然间大放光明,把她刚刚重新握在手中的桐弓击飞,同时身形前趋,枯瘦的手掌闪电般探出,紧紧地扼住了徐有容的咽喉。

  这场战斗结束的很快。

  徐有容不再做无意义的抵抗,微微蹙眉,没有吐血,脸色却比先前更加苍白,显得很虚弱。

  就算是平时,苦修二百余年终至通幽境巅峰的白海,遇到她也有一战之力,更何况现在她身受重伤,真元已然枯竭。

  最终的结局,没有任何意外。

  白海自已却有些难以相信这个事实。

  “你败了。”他看着徐有容声音微颤说道,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那是兴奋与激动,也有一些惶恐不安的因素。

  天凤转世,就这样被自已击败了?自已居然胜的如此轻松?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昨夜到底是谁,居然把你伤的如此之重?”

  徐有容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神情依然平静,仿佛对方根本没有扼住自已的咽喉与命运。

  这种无视让白海再次愤怒起来,厉声喝道:“现在我只需要动动手指头,你就会死去,这样的情况下,也不屑于和我说话?”

  徐有容静静看了他一眼,依然没有用说话,用沉默表明自已的态度。

  白海怒极反笑,声音变得有些诡异:“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激我杀死你,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活着,看着自已的血被我吸于净。”

  徐有容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厌憎的神情。

  不是恐惧,不是害怕,只是厌憎。

  白海身体前倾,看着她的脸,声音微颤,感慨说道:“你这脸……是怎么做的?居然这么真。”

  徐有容看着这张阴险的、苍老的脸,忽然有些后悔。

  “我从来没有想过,居然能够有与你近在咫尺的一天。”

  白海看着她明亮如秋水的眼眸,出令人牙酸的笑声:“哈哈哈哈,这真是我的荣幸。”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再次前倾,与她离的更近了些。

  徐有容静静看着他,虽然没有说话,却自有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

  不知为何,看着她的眼睛,白海忽然间失去了戏弄对方的兴趣,甚至有些不安,声音微涩说道:“您放心,我会让您有尊严的死去……所以就算您有什么最后的手段,希望您也不要用,不然我真不知道一旦希望落空之后,我会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来。”

  徐有容有些艰难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然后闭上了眼睛。

  白海怔了怔,低头凑向她的颈间。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所以有些紧张。尤其是想到,对方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天凤转世,是真正的圣女,他更加紧张,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下一刻,徐有容的眉头再次蹙起,似乎有些痛。

  白海的眼瞳急剧收缩。

  他觉得,那是自已此生品尝过的最美味的仙浆玉液。

  只是……为什么这么少?

  下一刻,他便忘记了这个疑问,那道流入他嘴里的液体,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火焰,仿佛是真正的太阳的精华,要比落阳宗里的地火纯净无数倍,与之相比,传说中的地火之晶又算得什么?

  只是瞬间,他便觉得有无数的能量灌注进了自已的身体。

  只是一口,他便醉了,花白的眉毛飘起,眉眼不停挤弄,如痴如醉,看着极为怪异。

  徐有容看不到他的脸,他也看不到徐有容的脸,所以他没有现,徐有容睁开了眼睛。

  她静静看着崖洞里的石壁。

  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到了死亡深渊之前,正在禁受如此的羞辱与残酷,她的神情依然很平静,仿佛还有余暇思考些别的事情。

  时间缓慢地流逝,却是那样的坚定,令人心生畏惧。

  忽然间,徐有容的眉毛再次微微挑起,因为她现自已似乎算错了。

  就算自已能够杀死这名可恶的老贼,但自已身体里的血也会被对方吸食于净。

  这一次,她的眼中出现了真正的悔意,虽然很淡,但终究是有些后悔。

  她不想就这样死去,更不想死的时候,这个老贼的尸体还会压在自已的身上。

  然而就像星空里的命运轨迹一样,一旦开始运行,便再也无法停止。

  这是她做的决定,她的计划,一旦开始实施,她便成为这个计划里的一环,再也没有办法阻止结局的到来。

  这就是自已的命运吗?

  她静静地想着。

  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无论国教南北两派,都是如此认为。

  但有些人并不这样认为。

  比如王之策,比如那些必须要改变自已命运的人。

  徐有容以为自已的命运无法改变,只能和这名老贼同归于尽、最后变成崖洞里无人现的一对尸体,却忘记了这个崖洞里还有一个人。

  一只手在她的眼前抬了起来,带着她的视线,慢慢地向着她的颈间移去。

  这只手不大,指甲剪的很于净,手指修长,平时很温暖,这时候却很寒冷,指缝里还残着冰雪。

  这只手看着有些疲惫无力,但却是那样的坚决,穿过她的黑,擦过她的耳垂,落在她的颈间……

  这只手缓慢而坚定地捂在了白海的脸上,然后向外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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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雪山宗的玄霜气以及耳光与血毒

  就像徐有容忘记了昏迷中的陈长生一样,白海也从来没有在意过那名浑身带着冰霜的年轻修行者。而且他此时正陶醉在天凤真血带来的迷幻般的至高快乐之中,没有任何防备,于是竟被那只手推离开来。

  崖洞里一片安静,白海看着陈长生,神情有些愕然,片刻后,他才明白生了什么事情,觉得有些不对劲。

  此时,他的唇角还残着一滴血水,配上那张有些扭曲的苍老的容颜,看着异常恶心,就在那滴血水快要滴落的时候,他醒过神来,有些慌张地用舌尖卷进唇里。对想要修行落阳宗秘法、突破通幽境的他来说,徐有容的每滴血都是至为珍贵的宝物,哪里能够浪费,只是这画面未免更加恶心。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舌根有些甜,舌尖却有些麻,心想难道这便是天凤之血的味道?

  就在这个过程里,陈长生扶着崖洞的石壁,艰难地坐了起来。他此时是如此的虚弱,似乎只要一阵风拂过便会再次倒下,如何能够克敌制胜?

  白海感觉到脸上有些麻痛,伸手摸了摸,现上面有些水渍,再望向陈长生的手掌,现他的手掌上亦是覆着冰雪,不由眯了眯眼睛。

  毫无征兆,他一指隔空点了过去,一道蕴藏着恐怖地火的气息,直射陈长生。

  陈长生似乎只是下意识里一掌拍了过去,掌前的空气里却瞬间结出一道冰镜。

  那道地火气息,触着这面冰镜,嗤的一声响,同时化作青烟散去。

  白海的眼睛眯的更加厉害,看着他诡异笑着说道:“居然是雪山宗隐门的弟子,以为靠玄霜真气,就能挡住我?

  雪山宗是大6西北的一个宗派,相传雪山宗的开派祖师拥有玄霜巨龙的血脉,自行开悟创造了一种功法,于是在西北极寒之地开山建派,全盛之时非常强大,无论是魔族还是中原国教正宗,都不愿意轻意招惹,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玄霜巨龙血脉残留的越来越少,雪山宗也逐渐势微,早在数百年前便已经附于离宫之下,而且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真正的高手或是有前途的年轻弟子。

  没有人会低估一个曾经辉煌过的宗派,就像南溪斋分为内门外门一样,很多大人物都知道,雪山宗也有隐门一系,只不过很少行走世间。落阳宗修行的是地火,与修行寒功的雪山宗天然抵触,当年也曾经有过很多冲突,身为落阳宗长老的白海,自然对雪山宗非常了解,看着陈长生横剑结出的冰霜虚镜,一言便道破了他的来历,同时心中的杀意也陡然间再提数分。

  徐有容看着身前陈长生的脸,心想原来是雪山宗的隐门弟子,难怪修行的功法如此特殊。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陈长生眼神里的宁静,明明局势依然危急,陈长生依然伤重虚弱,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可以放下心来,可以把后面的事情交给这个年轻的修行者了。

  “没有想到,居然能在周园里遇到雪山宗故人之后,更没有想到,我在神功告成之前,还需要多杀一个你。”

  白海看着他诡异地笑了起来,说道:“好在这并不是太麻烦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他化掌为刀,带起一道火焰,毫不留情地斩向陈长生的面门。

  不要说陈长生此时伤重虚弱,就算他完好无损,也不可能是这位落阳宗长老的对手。

  他的醒来,似乎没有任何意义,甚至可以说,他醒来的太不是时候。

  他体内的真元已然枯竭,连短剑都无法握住,更不要说召唤出黄纸伞。

  他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挡住这记火掌,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提起手掌,打向对方的脸。

  他刚刚醒来,根本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这名老者是谁,只知道这名老者在做很残忍恶心的事情,老者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诡异,笑声阴森可怕,看着就不是好人,那么……他就要打他。

  下一刻,他可能就会被这名老者的火掌轰成废渣,但他还是想打他,只要能够打到对方那张阴险可怖的老脸,也算是没有白醒这一场。

  陈长生就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但他没有想到,自已的手掌居然真的能够打中对方的脸。

  啪一道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安静的崖洞里。

  他的手掌打中了白海的脸。

  虽然他挥掌的动作轻飘飘,看着没有丝毫力气,但这声音却很响亮。

  耳光响亮。

  白海怔住了,完全不明白生了什么事情。

  他的手掌还停留在半道,离陈长生还有一尺距离,掌缘那些恐怖的地火,正在渐渐熄灭,看着有些凄凉。

  为什么这个雪山派隐门弟子的手掌,能够落在自己的脸上?为什么自已的身体变得如此僵硬?为什么自己体内的真元瞬间消失一空?只是瞬间,无数疑问涌进他的脑海,让他惊愕恐惧。

  下一刻,那些惊恐尽数在他的眼中显现出来。他艰难地扭动脖颈,低头望向陈长生身旁的徐有容,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他的声音异常沙哑于涩,语句断续,难以成句,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妖……妖……女……血……血里有……毒

  说完这句话,他就死了。

  落阳宗长老,通幽境巅峰的强者白海,就这样死在了崖洞里。

  他死的时候,身体已经无比僵硬,右手停留在空中,就连眼睛都无法闭上,眼中泛着幽幽的绿色,看上去就像一座没有破皮的翡翠原石刻成的雕像。

  这个画面很诡异,很阴森。

  下一刻,他的皮肤开始溃烂变化,溃烂却没有深入肉骨,只是生在表面,渐渐斑澜。

  有的斑澜是美丽,有的斑澜则是恶心。

  陈长生觉得很恶心。

  这时候他才明白,原来这名老者已经中了某种剧毒,只是不知道是何时中的毒。

  先前老者脸上那副诡异的笑容,便是毒素作的原因,那时候,他的神识已经与身体渐渐分离。

  这毒未免也太酷烈了些。

  紧接着,他才想起崖洞里还有人,望了过去。

  那名少女的衣裙上到处都是血污,快要掩去原来的白色,寻常清秀也快要被虚弱疲惫的神情掩盖,眼神却十分清冷。

  他怔了怔,问道:“你没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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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

  不知道为什么,陈长生说话的度比平时要慢很多,就像是舌头有些不灵活,显得慢且笨。

  徐有容没有回答,艰难地撑着地面坐起,无力地靠着崖洞的石壁,然后抬起头来,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的脸色再次苍白了数分,她看着身前已经毙命的白海,看着此人苍老容颜上的斑澜颜色,沉默不语。

  先前那刻是她此生所经历的最危险的时刻,她撤掉桐弓,假意突袭,然后理所当然地失败,故意被白海制住,就是要让这名落阳宗的长老吸自己的血,因为只有她知道自己的真凤之血里已经混了很多南客昨夜种下的毒。

  这个极为冒险而且很恶心的计策果然成功了,但正如她先前生出悔意时想的那样,如果不是最后时刻,白海被那只手推离她的颈,那么在他中毒身亡之前真有可能吸噬于净她最后的真凤精血,那么她就会真的去死。

  想到这里,她才望向陈长生,右手握着桐弓收到身前,神情漠然,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清秀的少女神情漠然,眉眼间自有一种贵气,显得极为清高,如果是普通的少年,看见这样的异性或者会自惭形秽,然后暗生爱慕之意,或者会觉得尊严受到挑衅从而觉得不舒服,但这两种感觉陈长生都没有。在京都里,他和莫雨和落落这样的女子相处过很多次,对于这种清贵很是习惯,所以表现的很平静,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名少女给自己的感觉很舒服,就仿佛是新雨后的春林。

  徐有容有些意外于他的平静,也比较满意,不见如何动作,那把长弓便消失不见。

  陈长生怔了怔,然后想起先前昏迷时隐隐约约传进耳中的一些话。

  这名少女居然是传说中的秀灵族人?

  据说无数年前,大西洲与东土大6之间并没有浩瀚的海洋,而是连在一处。当时的大西洲叫做大西岭,有一个精灵部落生活在大西岭里,这个部落与妖族联姻,留下了很多混血后代,后来随着大西洲与大6分开,这些混血后代留在了东土大6,因为容颜秀美,身法灵动快,所以被称为秀灵族。

  除了清新秀美,继承精灵部落喜爱大自然的特质,秀灵族最出名的便是箭术,每个族人都极为擅长弓箭,在妖族与魔族的战争中,秀灵族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也正因为如此,成为了魔族最痛恨的对象,终于在两千年前,因为狼族的背叛,秀灵族的祖山被魔族大军围困,妖族救援不及,秀灵族惨遭屠戮,就此灭族,只有一些年幼的族人通过狭小的地下通道,逃出了群山。

  如果故事到这里便迎来了结局,或者还更好些,可事实上,那些逃出魔族铁蹄的秀灵族人迎来了更悲惨的命运,因为容颜秀美、身体迷人的缘故,没能被接回红河两岸的秀灵族人,很自然地成为很多大人物的猎物,无论雪老城里的魔族贵族,还是人类贵族,都以拥有一名秀灵族人为奴婢为荣。

  秀灵族人悲惨的命运,随着近千年之前人类与妖族联盟对抗魔族,才得到了些好转,太宗皇帝颁下旨意,禁止买卖秀灵族人,只是在很多王公贵族的府邸里,依然暗中收着很多秀灵族人。直到大西洲长公主嫁给白帝,又与天海圣后结好,这项禁令的执行力度不断加强,才迎来了真正的转机,南方某世家因为暗中蓄养并且虐杀了数十名秀灵族奴隶而被圣后娘娘灭门之后,人类世界里才真正没有了这种现象。

  但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奴役与折磨,本就残存不多的秀灵族人变得更加稀少,现在绝大多数秀灵族人都生活在白帝城,或者远渡重洋去了大西洲,这数十年里,无论京都还是汶水城,都已经很少能够看到秀灵族人的身影。

  知道这名少女是秀灵族人,陈长生看着她的眼光难免带上了些同情的意味,心想难怪只凭一把弓箭,便能进入周园,同时对她眉眼间的那抹清冷抵触也更加释然,如果换成他是秀灵族人,对人类也不可能有太多好感。

  他刚醒过来,很多事情都没有弄明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崖洞里,昨夜昏过去之前,看到的最后那眼光明是什么?

  他问道:“是你救了我?”

  徐有容平静说道:“你不用谢。”

  陈长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心想难道先前自己没有救你吗?愣了愣后问道:“请问你是?”

  徐有容微怔,这才知道对方没有认出自己——要知道平日里无论她在哪里出现,都会被人认出来,因为她的气质非凡,更重要的是,她生的很美。(注)

  这与自恋无关,这是客观事实,因为她是整个大6公认的第一美人,就连雪老城里的魔族贵族们,对这一点都没有什么异议。

  她本想问难道你不认识我,然后才想起来,自己进周园之前,已经请青曜十三司的教士做了易容……因为她不想见那个家伙。

  因为想起那个家伙,她觉得更加疲惫,低声问道:“你还能走吗?”

  陈长生此时重伤未愈,刚从昏迷中醒来,浑身无力,但不想成为对方的负累,说道:“可以。”

  “很好,那你带着我走。”徐有容神情平静说道:“不准丢下我。”

  陈长生再次怔住,心想原来是这个意思,真气微转,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然后点了点头。

  他应下的很勉强,不是心理上的,而是身体状态确实太过糟糕。

  徐有容很清楚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但没有出言安慰或是鼓励,在她看来,那些俗套的情绪激励除了浪费体力没有任何意义。

  “我流了很多血,我很虚弱。”她接着说道。

  陈长生心想自己醒来的时候,确实看见那个老怪物正在吸你的血,但你当时的眼神那般平静,而且那老怪物接着便死于你血中的毒,很明显是你布下的陷井,这时候来说这样的话,又是为什么?另外就是,那老怪物为什么要吸你的血?

  徐有容见他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有些无奈,说道:“我觉得很恶心。”

  陈长生不解问道:“然后?”

  徐有容说道:“我不想回忆刚才的画面,而且我很虚弱,所以,我要晕一晕。”

  说完这句话,她没有给陈长生任何反对或询问的机会,很于脆利落地闭上眼睛,靠着崖洞石壁,就这样昏迷了过去。

  陈长生被这突然如来的变化弄的有些措手不及,想了想却又觉得这名少女说的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不得不服。

  他没有马上带着她离开,因为他也需要调息,恢复些体力,另外需要更仔细地查看一下自己的状况,昨夜在寒潭那边的湖畔,与那两名可怕的魔族女子厮杀多时,腑脏受了极严重的伤,他不想稍后刚把少女扶到崖洞外,自己便吐血而亡。

  神魂自识海而出便是神识,自外而返便是坐照自观。

  他看到了幽府外的那片湖水,与以往不同的是,那片湖水形成的圆球四周染了很多冰雪,向四周散着寒意,便是幽府所在的那座灵山,也有些看不清楚,偶尔有罡风拂过,那些冰雪便会缓缓落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荒原上已经覆上了一层浅浅的白色。

  昨夜战斗的时候,他真元燃烧殆尽,荒原上的那些积雪早已消融不见,周园里又没有办法感知到命星,他正担心无法恢复真元,便看到了这幕画面,不够有些惊喜,只是幽府外的那片湖水为何会如此寒冷?

  他的神识穿过湖水表面的冰霜,继续深入,然后……看到了一幕令他动容的画面。

  一条细细的黑龙,正安静地沉睡在湖水里,不停地释放着自己的气息,那些气息是如此的寒冷,如此的纯净。

  陈长生这才知道,就像当初在地底空间里坐照自焚一样,又是黑龙救了自己一命,那些来自于龙魂深处的寒念,帮助他恢复着真元,降低着他的血液流动度,同时不断修复他千疮百孔的脏腑。只不过和在地底空间相比,黑龙现在要小无数倍,在湖水里卷着身体,就像一个贪睡的孩子,看着很是可爱。

  黑龙现在只是一缕离魂,为了救他,想必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所以才会一直沉睡。

  如果没有它,他这时候或者早就已经死了。他望向手腕上多出来的那块玉如意,沉默不语。

  然后他望向靠着石壁昏迷不醒的那名白衣少女。他不知道昨夜生了什么事情,但大概明白,如果没有她,自己这时候或者也已经死了。这名少女是秀灵族人,虽说人妖殊途,但他与妖族之间的关系向来极为亲密,不要说少女曾经救过他,他也不会把她丢下,更何况现在。

  只是怎么才能把她带走?陈长生恢复了些体力,跪坐到白衣少女的身前,伸手比划了几个姿式,总觉得有些不大妥当,在现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他不会像那些酸腐的道德君子一般还要顾忌什么男女之别,只是他确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抓住腰带把她提在手里?扶着她的臂弯一道同行?把她横着抱在怀里?终究还是最简单的方法最可靠,他直接把她背到了身上,双手向上扶住她的大腿。

  他背着她走出崖洞,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踏着林间的落叶,慢慢向着山麓起处走去,他很清楚周园里的地理环境,知道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畔山林语,然而他还没有走到前方山道转折的之字路口,便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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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二)

  时间看似不停地流逝,其实很缓慢,从徐有容拎着他来到林间,再到这场险恶的战斗结束,没有过去太久,周园的朝阳还在地平线上方不远,晨风与晨光一道落进林中,被切成各种形状的碎片,缓缓地卷动着地面的落叶,出簌簌的响声,泛出各种光亮。

  陈长生看着远方,沉默不语。

  他没有折袖那种对危险的天然敏感,也没有徐有容用命星盘推演前方危险的能力,他没有在远方的晨光里看到任何身影,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更没有看到任何敌人,但他就是觉得那边太过安静,是的,安静并不是足够的理由,但他感觉不对。

  大道三千,他只修一门顺心意。那对魔族美人强者肯定还在周园里追杀自己,可能还会遇到像那个老怪物一般阴森可怕的人类修行者,而他现在根本任何能力自保,他只能相信自己的感觉,相信自己修行了十几年的唯一之道。

  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向着树林的另一面走去,神色有些匆匆,脚步却无法匆匆,因为他这时候重伤未愈,还要背着那名白衣少女,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现在的身体比正常情况下要寒冷很多,呼吸和心跳比平时都要慢至少三分之一,双眉与鬓间的雪霜再现,衣衫上沾染的露珠结成了无数小雪粒,被晨风拂落后又迅凝出,然后又被晨风拂落,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身后,在林间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就在他离开这片树林后不久,随着一道微寒的气息,南客与那名弹琴老者来到了此地。她的视线随着落叶表面那些残留的雪霜,移向远方,她的眼光何等样锐利,只是随意一看,便从那些雪霜足迹上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陈长生已经醒来,正在背着徐有容逃亡,他的伤势明显没有痊愈,脚步显得有些迟滞。

  一抹困惑出现在她相隔略有些宽的双眼之间,按照她那两名侍女的说法,陈长生昨夜受伤极重,已然濒临死亡,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恢复了过来?同时她的神识感知到崖洞里白海尸体的存在,但这时候她没有时间去理会先前究竟生了什么,直接把两只手臂伸向身旁的空中。

  那两名魔族美人化作两道清光,消失无踪,一对绿色羽翼出现在她的身后,伴着一阵风啸,她在林中消失不见。弹琴老者看着林外的方向,确认不远便是那片神秘凶险的草原,不由微微皱眉,猜到随后可能生什么事情,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随之而去。

  树林便是岸,岸之前是一片水泽,青色的芦苇丛占据了所有的视线,仿佛要漫到天际,但事实上,越过这片芦苇,便是那片草原。那道寒冷的气息帮助陈长生镇压着伤势,同时也让他的新陈代谢度急剧降低,此时他的心跳与呼吸太过缓慢,自然走的也很缓慢,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到这里。

  他不知道在不久之前,徐有容拎着他从对面的芦苇丛里走了出来,只知道如果继续往前,便有可能误入那片可怕的草原,然而他没有别的任何选择,只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沿着来时的道路再次走回湿地之中,身体在水里走动,带出些许薄冰。

  刚刚走进芦苇丛,还没有来得及思考是冒险向前,还是折转方向,岸上传来的风声便告诉他,不用再想了。

  一道寒冽的清风出现,绿意十足的幽光,夺走了所有芦苇与树木的颜色。

  一名神情漠然的小姑娘,在岸边出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只蝼蚁。

  陈长生看着她乱蓬蓬的头与满是血污的衣衫,尤其是她的眉眼,怔了怔,似乎因为看到了什么而有些意外。此外,他没有握住短剑的剑柄,因为他知道自己与这名魔族强者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多,战斗没有意义,所以沉默不语,于是显得很平静。

  他向来很平静沉稳,无论遇着什么样的大事,都不会郁郁,也不会惊慌失措,这种性格特点,让他拥有远年龄的气质,同时也经常让人觉得意外,徐有容如此,此时的南客同样如此,她没有想到这就是传闻里深受教宗宠爱的少年,问道:“你就是陈长生?”

  陈长生没有见过对方,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便是魔君最疼爱的女儿,只是昨日在湖畔,他听折袖提到过那个名字,通过折袖当时的神情,他非常确定这个小姑娘很可怕,同样,他不知道对方的目标是自己背上的那名白衣少女,以为对方是来追杀自己,警惕之余,又有些孩子气的高兴——曾几何时,西宁镇那个不起眼的乡下少年道士,已经成长到被魔族可怕的大人物视作真正的目标。他如此想着,反问道:“你就是南客?”

  这是陈长生第一次见到南客,也是南客第一次见到他,在此后的岁月里,他们将分别代表人类与魔族在很多不同的战场上相遇,然后厮杀,生一些并不有趣、只令人感到疲惫的故事。南客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起初见他时的那个早晨,每每都会生出淡淡的悔意,心想当时如果自己再果断一些,不去听他说的那些废话,或者真地有可能当时就把他杀死,那么便不再会有后续的那些故事与麻烦。

  时间总是单箭头运行,现在的南客不可能知道将来的事情,她的注意力理所当然地还是停留在徐有容的身上,哪怕对方这时候明显已经昏迷不醒,至于陈长生只是她对话的对象而已:“你把她放下来,我饶你不死。”

  说这句话的时候,南客的神情依旧漠然,然面在她身旁的两名侍女则有些吃惊,心想主人这是怎么了,居然会与人类谈判,而且若就这般放陈长生离开,她们昨日在那片湖畔拼命的战斗,岂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们不知道南客在昨夜暮峪峰顶的那场战斗中也受了很重的伤,更重要的是,南客看得很清楚,陈长生站在芦苇丛里,随时可能跳进湖中,而那看似清澈无物的湖水里,实际上有一道分界线,线的那头便是草原。

  南客不希望陈长生觉得自己已经进入绝路,从而跳进湖中,因为即便是她,对那片浩瀚而神秘的草原,也有很多忌惮。

  听到南客的话,陈长生有些吃惊,这才知道原来对方的目的并不是自己,但他当然不可能把徐有容留下来,自己去逃命——他这时候并不知道背上的白衣少女就是徐有容,他也不像徐有容一样自幼便习惯了背着很多东西前行,他只是答应过她,不会把她丢下。

  “我做不到。”他看着南客很诚实地说道,然后看着对方的眉眼,欲言又止。

  南客有些木讷漠然的眼神里多了些不解,她不明白陈长生有些奇怪的神情反应从何而来,问道:“怎么了?”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你有病。”

  听着这话,南客的眉猛地挑了起来,就像是清晨去山里辛苦打的一大筐猪草被隔壁的醉汉抢走的小姑娘,很是生气,声音顿时高了起来:“你才有病,你们全家都有病,国教学院里的所有人都有病”

  略带稚意却非常寒冷且无比愤怒的小姑娘的喊声在安静的芦苇荡四周回荡着。

  那两名侍女沉默不语,不知道主人为何忽然之间变得如此愤怒,为什么对陈长生的这句话反应这么大。

  听着岸边不停传来的喝骂声,陈长生觉得有些无奈,心想如果不是你非要问,我怎么会说。

  不过愤怒与敏感,代表着他的判断是真实的,陈长生忽然想到,或者可以用这件事情来换取离开的可能,待南客愤怒尖锐的声音渐渐变小之后,很认真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魔族在京都的奸细有没有掌握到我的师门来历,如果知道的话,那么你就应该明白我的医术不错。”

  南客眼中的神情格外冷漠,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死人,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长生在心里默默组织了一下词汇,以确保对方身为魔族也能够听懂,继续说道:“你的血脉有问题,如果不尽快治疗,将来你体内的神魂第二次苏醒之后,可能会出现反噬的现象,就算能够保住性命,也可能会变成一个痴呆。

  南客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昨夜战斗的残留,还是因为他说的话,但她的声音依然漠然冷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身为魔族公主殿下,黑袍唯一的弟子,即便周园在她眼前破灭,大概也无不能让她的神情有丝毫变化,但她毕竟年龄尚幼,自以为把真实情绪隐藏的极好,却不知道,陈长生和自己的侍女还有弹琴老者都听出了问题。

  如果陈长生说的话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她怎么会把同样的话重复两遍?公主殿下有病?而且看起来是很麻烦的病?两名侍女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心想自己如果知道了这个秘密,会迎来什么的下场?那名弹琴老者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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