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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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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 老剑与少年(中)

  剑,不停地从草原各处飞来,然后来到陵墓之前的雨空里。

  十余柄剑,悬停在陈长生的身周。

  无数道气息,惊天动地而至,但无论是腾小明的霸道魔功,还是南客燃烧的真血,他只需要伸手从雨中取下一剑,便能挥手破之。

  凝翠和画秋看着这幕画面,脸色苍白,感觉双腿有些发软,快要站不住了。

  那些剑有的长,有的短,有的宽,有的细,有的霸道,有的低调,有的散发着圣光,有的溢出魔息,但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这些剑……都很出名。

  山海剑、圣女剑、越女剑、秋水剑、碧湖剑、丈八神剑、魔帅旗剑、龙吟剑……时隔数百年,这些消失很久的绝世名剑,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世人的眼前。

  现在,这些剑静静地停在雨里。

  陈长生站在雨中的剑里。

  时间终究还是最强大的法器,曾经的名剑已经残破,保存最好的是南溪斋的斋剑,其次是山海剑,其余的剑或多或少都有些残缺,有的剑身上带着草原里的泥土,当那些泥土渐渐被雨水冲掉后,露出了里面的锈痕,早已不复当初的风采,令人睹之心生悲凉。

  但在暴雨里,这些剑依然散发着冷漠骄傲的气息。

  南客无法理解、无法接受,这些曾经无比骄傲的绝世名剑,凭什么会听从陈长生的意志,无论怎么想,都找不到答案。

  陈长生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些曾经的绝世名剑想要离开周园,然而数百年来,进入这片日不落草原的魔族人类修行者有很多,这些剑为何会选择他?

  最关键的原因是现在黄纸伞里的那道剑意。

  那道剑意在数百年前与剑身分离,从那一天开始便成为了剑池里唯一自由的灵魂,代表着那些无法离开剑池的名剑,向草原外不断释放着自己的气息。

  陈长生拿着黄纸伞,所以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那道剑意。

  当他让那道剑意进入黄纸伞后,那意味着一个曾经离开剑池的故人的归来,他向那些骄傲的名剑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但这并不足够,这些名剑已然蒙尘多年,雄心壮志早已渐渐消泯,如果没有足够把握离开,它们宁肯在剑池底继续沉睡,至少可以多存在一些年头,不然奋起最后的剑意精神行此一搏,若不能成功,那便极可能剑折意殒。

  陈长生必须向这些剑证明自己有足够的坚持、足够的能力带它们离开周园。

  前者不是问题,他是正值青春的少年,于净的眉眼里写满了执着与对生命自由的渴望,后者本来是极大的问题,然而当黑龙的离魂进入他的身体开始沉睡后,便不成其为问题。

  黑龙离魂寄附的那块玉如意,现在正系在他的手腕上,被雨水冲洗着,越来越亮。

  这块玉如意是天海圣后的随身法器,带着她的强大的气息。

  陈长生的坚持与可亲再加上这道强大的气息,通过剑意以及黄纸伞,传遍了整片草原。那些绝世名剑虽然残破,但剑意犹存,随着自己的主人不知见过多少强者,阅历见识极强,然而当它们感知到那块玉如意流露出来的强大气息时,也被震动了。就算周独夫还活着,那道强大气息的主人都有可能把它们带离周园,更何况现在?

  于是它们披风戴雨来到了陈长生的身边。

  只是这些剑平时在哪里?剑池究竟在哪里?

  雨水冲洗着那些陈旧的名剑,也冲刷着南客的小脸。

  她的脸越来越雪白,就像那把斋剑一样,她的眼眸里的火焰渐渐熄灭,但依然看不到什么惧意——震惊与愤怒是她对这些剑所代表的历史的尊敬以及对陈长生的不屑再以及这两者之间的对照让她产生的失落从而生出的激烈的情绪反应,不代表别的。

  看着静悬在陈长生身周雨空里的十余柄名剑,她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们当年不过是两断刀前的败将,难道今天想要造反吗?”

  那些剑听不懂她的话,在雨中继续沉默着,寒冷的雨水顺着魔帅旗剑凄惨的断口处淌落,从山海剑前端的平截面落下,没有回答她。

  南客举起手里的魂木,黑色的魂木被雨水打湿后颜色显得更深更重。

  陵墓四周的兽潮早已骚动不安,此时随着她的这个动作更加狂暴起来。无数声凄厉的妖兽咆哮,离开草原地面,向着雨水落处轰去她不想这样做,但陈长生和这些剑让她不得不这样做,到此时她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哪怕周陵会被千万只低等的妖兽亵渎污脏。

  魂木骤然间大放光明。

  兽潮黑海伴着恐怖的无数声怒吼掀起无数巨浪,草原开始颤动,甚至就连陵墓都开始震动起来,无数妖兽开始进攻南客看着他喝道:“陈长生,你以为凭这几把老态龙钟的破剑,就能活下去吗”

  陈长生看着陵墓四周漫无边际的妖兽海洋,沉默不语。

  在他身后不远处,徐有容靠着陵墓正门,抱着梧弓,裹着麻布,闭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次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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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 老剑与少年(下)

  当那道剑意出现,当那把铁剑来到陈长生的身边,陵墓四周如海般的兽潮已然生出反应,或者畏惧或者愤怒,骚动不安,只是被南客镇压住了,此时随着她手里那块魂木大放光明,禁制骤失,草原里的万千妖兽哪里还能忍得住,纷纷向着陵墓狂奔而去,一时间大地震动,天地晦暗无光,便是磅礴的暴雨里仿佛都多了些血腥污臭的味道。

  只有那片恐怖的阴影依然沉默,虽然缓缓向着地面飘落,却没有展露神威的意图,或者正是因为这只大鹏的表现,草原深处那几只拥有聚星顶阶战力的高级妖兽也没有随着兽潮向陵墓而去,它们并不是在抵抗魂木的召唤,也不是在抗拒南客的意志,而是它们更具智识,隐约察觉到随后将要发生更加严重的事情,故而警惕。这里的严重当然是针对周园而言。

  无数只妖兽化作黑色的浪潮一道一道向着陵墓涌去,安静的日不落草原早已变得嘈乱不堪,野草丛底的水泊被锋利的兽爪撕成碎片,然后被鳞腹碾平,泥土不停地翻飞,清水变得无比浑浊,气势何其壮阔可怕。正如先前所言,即便是圣人在此,也无法杀光这些源源不断涌向陵墓的妖兽,只能避走。陈长生站在暴雨里,看着这幕画面,自然想退走,但他已经无路可走。

  在他身周,十余柄名剑静静地悬停在大雨里,这些剑曾经阅尽人世沧桑,然而现在它们已然沧桑,或者残缺或者满身锈迹,初现之时声势惊人,但终究不复当年气势之盛,最关键的是,那些曾经握住这些剑的绝世强者,早已逝去只凭这十余柄残缺的剑,无法抵挡兽潮的攻击,想要变成黑色海洋之前不倒的礁石,需要更多的剑。

  陈长生的视线隔着重重雨帘,望向陵墓四周的草原,看着那些恐怖的兽潮,想要找到更多把剑。那些剑应该在剑池里,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像山海剑一样出现,还在等待着他的召唤,或者说服,只是,剑池究竟在哪里?

  “如果你们在这里,请出来与我相见,因为我需要你们。”

  这是他的心意,顺着微微颤抖的黄纸伞柄进入伞面,向着一望无垠的草原里散去。

  他看着烟雨凄迷的草原远处,看着在狼爪蛟腹下呻吟的草原近处,在心里默默对不知何处的剑池说道:“我会带你们离开这片荒废的旧园,或者你们将会沉眠,但至少……不会是在这片永远没有夜晚、无法安眠的草原里。”

  兽潮越来越近,前方距离陵墓下的神道只有数里距离,站在石台边缘,陈长生甚至能够看清楚最前面那只紫电豹腥红的嘴以及嘴角淌落的涎,甚至仿佛能够闻到那道涎水散发出来的恶臭。

  便在这时,他忽然感到了一道震动。

  这道震动与兽潮无关,与暴雨无关。

  这道震动来自草海的深处,大地的深处,非常细微,显得有些衰弱,却是那样的真切。

  那只紫电豹像一道真正的紫色闪电般,破开密集的水草,向着陵墓狂奔,腥红的眼眸里满是嗜血的狂暴气息。

  忽然间,它的眼眸里出现一道警意,然后裂开。

  紧接着,它的唇角也裂开,淌落的涎水混进了血水,变得腥红一片。

  它感觉到了危险,疯狂地加速,试图脱离那道震动。

  那道震动确实很衰弱,传到地面后感觉很慢。

  然而如闪电般的紫电豹,却无法甩掉这道震动。

  雨声里响起一道轻微的撕裂声。

  擦擦

  紫电豹的身体四分五裂,变成十余块血团,在奔跑中散开,却依然保持着先前的速度,直至数十丈后才落到地上画面极其诡异可怖。

  在被这只紫电豹踏出的爪印里,湿软的泥土不停挤动翻滚,一把剑缓慢地显现出来。

  这是一把只剩下半截的残剑,剑柄上锈痕极深,半截剑身上满是泥土,看着异常凄惨,和废铁没有任何区别。

  这把残剑静静地躺在泥土与乱草里。

  雨不停地下着,随着雨水的冲洗,剑身上的泥土被洗去,却无法洗去锈痕,依然灰暗一片,不见一丝明亮锋意,然而终究还是轻了些,这把残剑不停地颤抖着,挣扎着,试图离开地面……就像一个重伤的战士,撑着拐杖,也想要再次站起,然后杀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这把残剑终于离开地面,歪歪扭扭地飞向陵墓方向,似乎随时可能再次跌落地面。

  日不落草原上,速度仅次于紫电豹的妖兽是风狼,这些由雪原狼群与大西洲魅狼杂交而生的妖兽,先天具有不可思议的速度,据说是大陆上唯一能够成功捕食红鹰的妖兽,当然,那主要归功于风狼的集体作战能力以及坚忍耐心。

  前方那只紫电豹的离奇死亡,并没有让风狼群的速度有任何减缓,作为周陵最忠诚也是最嗜血的守护者,狼群首领收到了魂木的命令,便要把敢于进入陵墓的那些入侵者全部撕碎,而且最关键的是,狼群由数百只风狼组成,就算会有些死在那些破剑之下,但总会有更多的风狼闯过去,然后向敌人发起攻击。

  狼群具有极强的狩猎智慧,在先前的长时间等待之中,狼群首领已经带领着它的属下们悄然无声地挤走别的妖兽,来到了白草道上,因为这里的地面最坚硬结实,距离陵墓正门最近,最适合发起冲锋。

  白草道上的凄凄白草尽数变成碎屑,狼群如风一般掠过,因为速度太快,狼数太多,带起刺耳的呼啸声。然而下一刻,那些破风的呼啸声被另一种破风声所取代,那种破风声更加凄厉,或者说,更加锋利。

  那是剑意破空的声音。

  风狼首领头顶的那缕白毫,迎风而断。

  那缕白毫,便是风狼异于其余狼种的最明显的特征,也正是这缕白毫赋予风狼神魂,让它们能够拥有风的速度。

  现在,这缕白毫断了。

  风狼首领发出一声愤怒不甘的嚎叫,然而,便是这声嚎叫也没能完整地发出来,从中而止,仿佛被一把剑切断。

  白草道上出现无数道裂痕,那些裂痕平行于陵墓的方向,像是无数道笔直的直线,拦在风狼群冲锋的道路上。

  只要越过这道直线的风狼,便会被一道看不见的力量切开。

  踩在坚硬地面上的狼爪断了。

  带着飞起的白草絮的狼肩断了。

  狼尾断了,狼腰断了。

  数百只风狼组成的狼群,在那些裂痕出现的一瞬间,都断了。

  就像是一大筐石头被人倒在地面上,白草道上响起哗哗啦啦的声音。

  无数风狼的尸体被切成碎断,在白草道上不停翻滚,有的滚进了道旁的草泽里,有的直接被更多的剑意切成了碎末。

  通往陵墓的道路上,到处都是断肢残体,污血四处喷涂着,白草道变成了一条血道,血腥味刺鼻至极。

  随着血腥味向天空弥散而去,那些裂痕里的剑意也随之逆雨而上,来到了天空里。

  数千只灰鹫,在高远的天空里飞行,诡魅的安静着,这些妖兽强大而阴险,当初即便徐有容也不得不燃烧最后的天凤真血,才斩杀了那群灰鹫,它们没有像别的妖兽那样狂暴地嘶吼着,而是悄悄向着陵墓飞去。

  看起来,它们与陵墓之间是一片天空,没有任何事物拦在前面,正方便它们发起偷袭。

  然而,那些剑意也来到了天空里。

  草原的裂痕,仿佛也要撕裂开天空。

  无数声惨鸣骤然响起,无数断羽飘飘落下,更快落到草原地面的,是颜色妖艳的血。

  数千只灰鹫纷纷落下,一时间,竟比暴雨还要显得更加密集。

  向着陵墓冲去的无数妖兽纷纷裂体,变成血肉模糊的碎块。

  草原地表出现无数道裂缝,野草断成碎屑,泥土被切成碎砾,无数道剑意纵横而出,直上天穹。

  就连高远的天空里的那片阴云,都被切碎,变成无数道碎絮,惘然地飘浮着。

  暴雨,竟就这样停了。

  草原边缘那抹不似太阳的落日,终于有机会把红暖的光线洒落陵墓四周。

  到处都是妖兽的尸体,偶尔有些重伤未死的妖兽,不停发出凄厉地惨叫。

  向陵墓涌去的兽潮,一时间停止,不敢继续向前,缓缓起伏着。

  这是一片血红的世界。

  黑色的妖兽海洋,也变成了渐趋安静的红海。

  兽潮之中的陵墓,被雨水打湿后,颜色变得极深,此时看上去就像红海当中的一块黑色礁石。

  任凭风浪再疾,暴雨再裂,都不曾撼动丝毫。

  与这片血红的世界以及黑色的陵墓相比,真正震撼的画面在陵墓四周的草原里。

  一把残剑从草丛里艰难地飞向天空,发出清亮的鸣啸。

  一把旧剑破水而出,带着泥水淌落的声音。

  一把古剑破石而出,带着暗哑的摩擦声。

  数十把剑。

  数百把剑。

  数千把剑。

  或者艰难、或者犹豫、或者喜悦地破开草泽,重新出现在天地之间。

  无数把剑,出现在陵墓四周的草原上空。

  这片草原里到处都是水泊,更像湿地,或者说是草泽。

  数百年来,无数人都在寻找剑池,却没有人找到过,甚至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因为从来没有人想到过,剑池……原来竟然如此之大。

  剑池,不是一座山池,也不是一处寒潭。

  那些剑一直都在这片草原里。

  这片一望无限、无比广阔的草原就是剑池。

  不,这哪里是池,这明明就是一片海。

  剑海。

  草原里一片安静。

  陈长生站在石台边缘,看着眼前这幕画面,沉默不语。

  先前他已经隐隐猜到了剑池的真相,但当他亲眼看到万剑出世的画面时,依然震撼到了极点。

  南客站在神道上,看着这幕画面,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凝秋捂着嘴,才让自己没有发出惊呼,而她的同伴画翠坐倒在了雨水里。弹琴老者的脸色异常苍白,身前的古琴上满是血水,竟是不敢向身后看一眼。

  腾小明与刘婉儿收回视线,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那抹抱歉与决然。

  没有谁说话,也没有谁动。

  就连草原里的那片兽潮,都缓缓平静下来。

  因为那些剑,正在向着陵墓飞去。

  无数把剑,在红暖的光线里飞行,仿佛要遮蔽天空。

  随着与陵墓渐近,被雨洗后的万千剑身,反耀着光芒,如繁星一般。

  那画面,真的很美。

  但那些剑飞的很缓慢,并不像刚刚出世时那般傲然强大。

  无数把剑,飞临到陵墓的四周,缓缓散开,仿佛列阵的士兵。

  天地间充斥着剑意。

  那些剑意曾经无比强大,现在已然衰弱,交织在一起,有些凌乱。

  这些剑意里没有智识,却有情绪,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

  对于这座陵墓,剑的情绪是冷漠与战意。

  对于站在陵墓里的那名少年,剑的情绪是得见故人,是请带我们离去。

  那把刀很无情,时光更加无情。

  这些剑在草海深处沉睡了数百年,早已残破不堪。

  就在离开草原的那一瞬间,这些剑已经暴发了最强大的力量。

  是的,这些剑已然苍老,浑身锈迹,将要腐朽。

  现在的这些剑,是身受重伤的战士,是扶拐而前的老者。

  它们本来早就应该离开战场,归老田园,只可惜此处田园不好,亦非故乡,只是牢笼。

  数百年来,它们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这片草原,最终却只有一个同伴成功,带走了它们的心意。

  然而,那个同伴再也没有回来过。

  直到今日,就在这些剑快要绝望的时刻,故人终于回来相见。

  有个少年带着那份心意回到了这片草原。

  剑老了,但少年正青春。

  陈长生对自由的渴望、对生命的热爱,是那样的纯净而坚定。

  就像一道清风,唤醒了它们。

  它们听到了他的召唤,相信他的意志,于是雄心重现。

  老剑犹有余威,断锋亦可杀敌。

  志在千里。

  要去千里之外。

  回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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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如山般的妖兽身影

  由今日倒推一千余年,至数百年前周在大陆消失,数百年里无数强者败于周手,无数名剑断于刀下,葬于周园这片草原之中。这片草原便是剑池,或者说剑海。其中一把最骄傲最强大的剑,在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之后,开始尝试离开这片草原重见天日,从草原边缘破开禁制,迅速潜入草原畔那片小湖,直入山崖那面的世界,如鱼游于大湖之中,再由湖底绕回溪河源起处那座寒潭,借着周园世界的复杂构造,躲避着其间的规则,终于成功。

  遗憾的是,这把剑未竞全功,在离开草原的时候,为了抵抗周独夫设下的禁制,剑离留在了草原里,与那些石柱里散发出来的气息相抗,只有剑身来到溪河畔的那片森林里,渐被落叶覆盖。

  剑与意被迫分离。

  某日,一个叫做苏离的离山弟子来到了周园里,他走进了那片寂静的森林,脚步踏过腐烂的落叶,拾起那柄已然锈蚀、不复当年风采的剑身,然后把它带离了周园。那道剑意却依然被困在草原里,沉默孤单地等待着。又过去了数百年,一个叫做陈长生的国教学院学生来到了周园,他的手里拿着一把黄纸伞,剑与意终于相遇,于是才有了此时的万剑凌空。

  这些充满了不屈与抗争意味的历史,属于那道剑以及这万道剑,陈长生无法了解回溯时光,自然无法了解这些细节,但他握着黄纸伞,站在万道残剑之间,对那道剑意传来的情绪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这些剑想要离开周园,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那么,就一道离开吧。

  就像先前他对这道剑意说的那样,对徐有容说的那样,此时他对陵墓四周的无数把剑也做出了承诺。

  陵墓四周一片昏暗,红暖的光线变得寒冷了些,到处都是泥土与铁锈的腥味。万余道残破陈旧的剑,在出世的那一瞬间,暴发出积蓄了数百年的恨意与力量,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妖兽被杀死,黑色的兽潮被暂时镇压。

  但兽潮只是暂时安静,万道残剑不可能继续释放那般强大的剑意,随着时间的流逝,兽潮重新涌动起来,向着天空里的残剑们发出愤怒的嚎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草原上到处都是血水的缘故,那些嚎叫显得更加恐怖血腥。

  剑池终于现世,万剑凌空。

  看着这幕画面,无论是弹琴老者还是侍女都是脸色苍白,近乎绝望,便是那对强大的魔将夫妇神情也变得异常凝重,眼眸里甚至可以看到一些不祥的征兆,南客的小脸上却没有任何惧色,只是沉默了一会儿。

  隔着无数道剑,她看着陵墓正门前的陈长生,声音寒冷强硬的仿佛千年寒冰:“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改变这个故事的结局吗?”

  先前山海剑破空而至后,她对陈长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陈长生没有回答,只是握着那把沉重的铁剑遥遥指向她,现在他同样没有回答,随着他的目光,陵墓正前方的数百把剑缓缓转动,对准了她。

  行动永远都比言语更有力量,可以用来说服人,也可以用来杀人。

  看着这幕画面,南客的唇角微微扬起,看着那些剑轻蔑说道:“一群败剑,何足言勇?”

  这些剑当年在大陆上都曾拥有盛名,主人都是真正的强者,但最终都败在了那柄两断刀下,然后被周独夫埋葬在了这片草原里,在凄风苦雨与无休无止的太阳照射下,苦苦地煎熬了数百年,或断或残,浑身锈迹。

  南客认为自己是这片周园的继承者,怎么可能允许这些剑离开?

  她举起了手里的那块黑色魂木,面无表情望向陵墓四周空中的那些残剑。

  随着她的动作,那块黑色魂木骤然间再放光明,只是要比先前更加凝纯,仿佛就像是一个明亮数千倍的夜明珠。同时她漠然的声音再次响起:“败就是败,数百年前你们败了,数百后你们一样会失败。”

  话音方落,她的双脚离开了神道,缓缓向着天空里飘去。

  残雨落下,她的裙衫轻飘,黑发飘舞,眉眼之间的清稚意味渐渐褪去,只剩下魔性十足的寒意。一道强大的气息,从她娇小的身躯里向着四周散发。数十道黑色的气流,像绸带一般,在她的身体四周缭绕不定。

  陈长生从来没有轻视这名强大甚至恐怖的魔族公主,更不要说她是黑袍唯一的弟子,明显与这周园颇有渊源,谁知道她还隐藏着什么手段?听着她轻蔑自信的言语,他知道不能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神识微动,便有一剑破风而沉重的山海剑带着一阵飓风向着神道上空的南客砍将过去。

  腾小明与刘婉儿夫妇早已有所准备,暴掠而起,凭着一身强大的修为,生生把那道剑挡住。

  山海剑很宽很大,其后隐藏着一把秀气的剑。

  在生死存亡之刻,陈长生也学会了用这种阴冷的手段。那把秀气的越女剑,借着山海剑挟起的飓风遮掩,悄无声息突破那对魔将夫妇的阻拦,来到南客的身前,伴着嗤的一声轻响,刺向她的眉心。

  此时南客已经闭上了眼睛,微显开阔的眉眼间一片雪白,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看到这道秀剑的来临。

  断弦无声,飘拂而起,看似已经心丧若死的弹琴老者,大喊一声,踩着飘起的琴弦,于空中虚踏数步,拦在了南客的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道秀剑。噗哧一声,秀剑刺进了这名弹琴老者的咽喉,鲜血溅射而出飓风之中,沉重如山的铁剑压制着那对魔将夫妇,弹琴老者的尸体正在向着地面坠落,虽然他挡住了越女剑一瞬,然而南客却还没有醒来,陈长生哪里肯错过这种机会,伸手自空中取下那道断了的魔帅旗剑,隔着数百丈的距离,向南客斩了过去落着些微残雨的神道上空,骤然间响起鼓荡的风声,仿佛有无形的旗帜在飘扬。

  战旗飘飘,剑意勇猛而前,前半截已断的魔帅旗剑,带着一出凛冽的剑光。

  陈长生不会旗剑,但他想尝试看看,能不能用魔族的剑法来破掉魔族公主的防御。可惜的是,他没有机会看到这一剑的结果,因为,他的识海里忽然生出一道警兆,让他强行把将要出剑的魔帅旗剑收了回来,横在了眉眼之前。

  铮的一声

  只剩下半截的魔帅旗剑在石台边缘外的空中剧烈地震动,发出有些不甘的鸣响。

  陈长生手腕一阵剧痛,如果不是意志惊人,只怕这把魔帅旗剑已脱手而去。

  哪里来的一箭?

  放眼陵墓正门四周,他没有看到任何箭枝,只看到神道上有根毫毛在缓缓飘落。

  难道先前射中魔帅旗剑的不是箭,而只是一根毫毛?

  他望向陵墓下方的草原。

  只见兽潮形成的黑色海洋正中央,有座如山般的妖兽身影缓缓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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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万剑成军

  随着南客手中的魂木再放光明,先前被万剑出世震骇的稍显安静的兽潮再次狂暴起来。

  兽潮深处那座庞大的身影,却依然稳定如山。

  那是一只犍兽,传说中的犍兽。

  之所以用传说二字,是因为在道藏的记载里,这种妖兽早在无数万年前,便被人类和魔族付出极大代价剿杀于净,也因为这种妖兽强大到了极点,已经成为了某种传说。

  犍兽拥有聚星上阶的强大战斗力,虽然灵识未开,没有真正的智慧,不能完全等同于聚星上境的人类强者,但在它们生活的山林荒原里,绝对拥有与同等境界人类强者相等、甚至更强的杀伤力,因为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擅长远程攻击的妖兽。

  犍兽的身躯庞大如山,体表天然覆盖着一层极为坚硬的盔甲,独角之锋可破坚石。

  它最大的特点也是最令敌人恐惧不安的,是身后那根细长的、生满黑色毫毛的尾巴,当它蹲坐时,细长的尾巴在地面盘旋成堆,而当它遇着敌人或者猎物时,那根细长的尾巴便会竖起来,缠住头顶的独角,便会变成一道弦,它的身躯变成了一把巨弓。

  这是很神奇的事情,但更难以理解的是,这把如山般的巨弓,所用的箭,竟是它尾巴上那些细微的毫毛。也不知道那些黑色毫毛究竟是何材质制成,在犍兽身上时柔软如绵,一旦被尾弓射出后,则变得坚硬如铁,其速如电,根本避无可避聚星上阶的境界战力,加上如此诡魅难防的攻击手段,在人类与魔族征服大陆的过程里,不知道有多少强者被这种恐怖的妖兽杀死,犍兽的威名日渐远扬,以至于开始有人怀疑它的身体里是不是有独角兽的血脉。当然,这种猜想没有得到太多认可,大陆的云山深渊里不知生活着多少只有一只角的妖兽,独角兽如此圣洁的神物,又怎么会留下如此嗜杀的子孙?

  看着兽潮里那些缓缓直起庞大身躯、仿佛山峰显于地面的犍兽,陈长生握着魔帅旗剑的手有些冰凉。隔着数十里的距离,他仿佛也能够看到这只妖兽的眼睛,那是一双像米粒般小的眼珠,里面散发着淡淡的幽光,显得格外恐怖。

  这只是感觉,但他很确认这只妖兽能够看到自己的眼睛,不然怎么可能隔着这么远也能威胁到自己?

  陈长生知道随后这只恐怖的妖兽便将向自己发起源源不断的远程攻击,但在应对那些蕴藏着无穷威力的毫箭之前,他还要解决别的很多问题,比如神道前方隐隐响起的叽叽声,还有兽潮里响起的轰隆如雷的地裂声。

  叽叽的声音很微弱,如果不是知道这道声音的主人何其可怕,或者还会觉得有些可爱。

  陈长生记得很清楚,在道藏四海卷里曾经记载过一种强大的妖兽,就是这样叫的。

  那种妖兽叫做土狲,身体瘦小,毛色土黄,獠牙与颈部都极长,可以像人类一样站立,奔跑时则是四肢着地,奇快无比,而且它的爪牙无比锋利,可以说无坚不摧,性情极为嗜血残忍,最喜食人类,最可怕的是,这种妖兽极擅长潜地而行,近乎土遁一般神奇,行踪极难捕捉,哪怕是比它要强大很多的对手,往往也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它偷袭得手,然后生生啃食而死,画面极为惨烈。

  最让他警惕不安的,还是兽潮海洋里的那道雷声。

  雷声是草原的地面在裂开,不是被剑意侵凌而裂,而是有一只力大无穷的妖兽正在翻开地面,愤怒地嘶吼着。

  他看着兽潮里那道如山般的恐怖身影,知道那只妖兽,并没有完全站起来,而是在弯着腰寻找武器。武器可以是山,也可以是湿软的泥土下面那些坚硬的岩石,越大越重的岩石它用起来越是顺手。

  这只妖兽叫做倒山獠,身高二十八丈,长吻盘角,拥有难以想象的蛮力,愤怒的时候,甚至可以推倒山峰,然后山丘为兵,以碎石为星,喷疾风如刀,悍勇无比,天机阁地兽榜第三犍兽、土狲、倒山獠,都是有资格进入道藏的名字,都是极为强大恐怖的妖兽,已经成为传说,或者被人忘记,然而谁能想到,当大陆早已被人类和魔族统治的今天,在周园这片草原里还有它们的身影。

  周园的世界规则对人类的修行境界有强制性的要求,看起来却不影响这些妖兽,难怪数百年来,所有进入日不落草原的人类修行者或者魔族,都再也没有办法出去,只怕都已经成为这些恐怖妖兽的食物。

  一道黑毫,自天边来,便让陈长生手里的魔帅旗剑险些脱手,陵墓近处的叽叽声与远方草原里的雷鸣声,进入他的耳中,让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只是瞬间,他便有了死亡到来的感觉。

  先前这些高阶妖兽因为那道阴影的缘故,一直沉默,现在万剑凌空,南客飘舞于残雨之中,它们不再沉默,于是三道难以想象的强大气息,开始在陵墓前散发,然后越来越狂暴。

  陈长生只有通幽上境,哪怕万道残剑在旁,也无法改变这一点。这三只聚星上阶的妖兽,无论境界还是实力,都有碾压性的忧势,他甚至连三只妖兽的威压都有些难以抵抗,该如何办?

  此时回想起来,他们从草原边缘一路来到周陵,如果不是南客为了跟踪他们,用魂木命令那些妖兽不得进攻,或者他们早就已经死在了路上,至于南客为什么不让那些妖兽带路?他们有某种猜想。

  “这些妖兽并不见得完全听你的话。”

  陈长生看着天空里那道巨大的阴影,想象着阴影之后那只已经半步踏入神圣领域的传奇妖兽,沉默片刻后望向南客说道。

  残雨从天空的碎云里落下,滴滴答答,南客闭着眼睛,黑发在娇小的身躯后狂舞,魂木在她的身前悬浮着,越来越明亮,仿佛要变得透明一般,没有理会他的话,或者根本没有听到。

  兽潮继续向陵墓席卷而来,刚刚被染成血红的近处草原,很快便被黑色的海洋再次覆盖。

  那道阴森的叽叽声变得越来越微弱,这不代表着那只恐怖的土狲已然远离,相反,这意味着它正在准备发起攻击倒山獠在草原水泊里,终于找到了一条数丈长的石棱,站直了身躯,于是一座山丘出现在兽潮之中。

  在黑色海洋的后方,那只犍兽沉默地注视着陵墓,米粒般的兽眼里散发着幽光,落在陈长生的身上,它的细尾卷着头顶的独角,绷的极紧,至少数千根黑色的毫毛,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上面。

  陈长生无法战胜这三只高阶妖兽,但他并无惧意,眼睛依然明亮,就像是陵墓四周空中的万道残剑里最亮的那个光点。

  陵墓四周,寒风微作,万剑微鸣。

  远处兽潮如海,大兽如山。

  山海剑飞回他的身前,微微震动。

  动静两不相宜,剑兽终将一战。

  如果这些残剑自行其事,与兽潮相争,散兵游勇,大概很快便会纷纷坠落,就此殒灭。

  但现在,他在这里。

  万剑皆军,或为士卒,或为前锋,或为中阵,他是将军。

  他该如何率领万剑打这一场仗?

  他不知道。纵使他自幼通读道藏,把国教学院里珍藏的无数修行秘籍都背了下来,依然不可能学会万种剑法。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那么,他该如何驭使这万道剑,让这些剑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他握着黄纸伞,感受着那道剑意传来的信息。

  进入草原,来到周陵,剑池出世,所有的一切,都与那道剑意有关。

  或者,那便是答案。

  他感知到了那道剑意的傲然与沉稳。

  傲然与沉稳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甚至隐隐抵触,基本上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一把剑或者一个人的身上。

  有些奇怪的是,陈长生却觉得这道剑意里傲然沉稳相杂的情形,自己很熟悉。不是对道藏倒背如流的那种熟悉,而是真正的熟悉,用眼睛看到过,用心灵感受过,甚至与之战斗过的熟悉。

  很简单他便想明白了,这是离山的剑意,他曾经在那几名离山少年天才的身上感受过——关飞白骄傲自负以至冷漠,苟寒食沉稳温和于是可亲,梁半湖沉默寡言故而可信,七间三者皆具。

  原来这道剑意来自离山,他望向手里的黄纸伞,沉默不语。

  直至此时,他依然不知道这道剑意属于传奇的遮天名剑,但他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了。

  即便是周独夫复生,也不可能用万种剑意驭使万道残剑施出万般剑法,他更不能,但他可以用这道来自离山的剑意驭使万道残剑使出离山的万般剑法,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他如何能够同时控制万道神识。

  只需要解决一个问题,那么那个问题往往就是最难解决的问题。哪怕是最能异想天天的离宫玄学家,也不会认为有人能够做到把神识分成万道,尝试都没有任何必要,但陈长生想试一试。

  他左手握住黄纸伞的伞柄,神识疾运,驭使着伞中的剑意向着陵墓四周的天空里散去,瞬间接触到了那些残剑,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些残剑里残留的剑意,那些剑意已然疲惫或者虚弱,有些剑意甚至淡的难以发现。

  他尊敬而坚定地请那些剑意暂时让位,交出控制权。

  霸道如山海剑同意了。

  矜持如斋剑同意了。

  陵墓四周天空里的万道剑,都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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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剑行草原,仿佛离山

  所有的剑都同意了,包括陵墓正前方的天空里,那把飞的最高、最为明亮以至于很刺眼,同时也最为骄傲的那把剑,也没有反对,但那把剑微颤而鸣,对于那道来到自己身体里的剑意,显得有些轻蔑,浑然不在意对方的来历。

  现在离山剑意已经让万剑相通,他需要做的事情,便是通过这道剑意,让这万道剑施展出剑招,既然是离山剑意,要施展的当然也是离山剑法——因为与徐有容的婚约以及在京都里发生的很多故事,在很多人眼中,国教学院与离山剑宗、他与以秋山君为代表的神国七律之间有难以解开的仇怨,但有意思的是,他会的最多的就是离山剑法。

  因为离山剑法总诀一直就在他的身边,也因为他从开始修行起,遇到的那些天才的对手都来自离山。

  离山剑宗乃是南方教派镇山之剑,世代修行剑道,从古至今不知创造了多少套剑法,有资格被录入离山剑法总诀里的剑招,便足有三万余式,都已经被他牢牢地记在了脑海里,当然,他不可能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就能够把那些剑招需要的剑意全部掌握,但现在有黄纸伞里的那道离山剑意帮助,他施展这些离山剑法没有任何问题,最大的问题依然是他的神识。

  他的神识能够分成多少道,能够驭使多少把剑使出那些离山剑法?

  雨后初晴的空中,南客闭着眼睛,小脸苍白,黑发飘舞,魂木大光放明,驱使着妖兽向陵墓进攻,同时做着最后一击的准备。看着她以及她身后的兽潮黑海,还有那两座如山般的恐怖巨兽,陈长生也闭上了眼睛。

  离山剑法总诀里的三万多记剑招,以无法理解的速度,变成仿佛真实的画面,在他的识海里不停掠过。

  陵墓四周,响起一阵细微的摩擦声,然后隐隐约约能够听到叽叽的声音,时而在东,时而在西,瞬间数里,根本无法判清位置,自然更加无法加以攻击,那只阴险且强大的土狲来了。

  陈长生依然闭着眼睛,忽然抬起右臂,向着神道前方某处指去。

  随着他手指所向,陵墓前的天空里,响起一阵密集而锋利至极的剑啸。

  一百把剑,破空而去。

  抚柳望归山道十八弯落涧系马山前这些剑招都是离山剑宗的山门剑。

  从第一式到最后一式,这一百把剑竟分别使出了一百记剑招。

  这等于一百名离山剑宗的弟子,同时发出剑招。

  按道理来说,陈长生的真元不可能如此充沛,但不要忘记,那些剑正在燃烧自己的生命,这是它们最后的战斗。以他现在的修为境界,还有强大至极的遮天剑意,此时这一百把剑暴发出来的威力根本不是普通的离山剑宗弟子发出的剑招所能比拟,而是离山剑宗内门弟子、甚至是神国七律的水准一百个梁半湖、一百个七间、或者说,一百个关飞白同时发剑,会有怎样的威力?

  就算是聚星巅峰的强者,也无法正面抵其锋芒,那只聚星上阶的妖兽呢?

  剑光纵横于神道之前,凌厉而向,深深侵杀进神道前方的地底。一座由剑光构成的山门,就这样矗立在神道之前这座山门巍峨壮观,庄肃神圣,仿佛来自离山地底响起一道带着愤怒与惘然情绪的吼叫,紧接着,地面翻滚裂开,那只土狲带着一道黑血,化作一道流光,拼命地向陵墓外围疾掠,竟是在一招之间便受了重伤一百把剑没有追击,在神道之前的天空里缓缓起伏飘动。

  山门缥缈,仿佛在云雾之中。

  有云雾便有湿气,被剑意切碎的阴云,随着自然的想法缓缓靠拢,天空里再次落下雨水,只是细微了很多。

  南客闭着眼睛,雨丝打湿了她苍白的脸。

  弹琴老者浑身是血倒在神道上,已经死了,凝翠昏了过去,画秋也昏了过去,只有那对强大的魔将夫妇还站在,拿着弯折的铁棍与破底的铁锅,站在南客下方,为她护法。

  看着神道上那座百剑组成的山门,夫妇二人神情凝重——百剑齐至,聚星上阶的恐怖妖兽瞬间受伤,不要说现在境界被压制在通幽上境,就算恢复到周园外的强大战力,自己能够接下这轮狂暴的剑攻吗?

  最令他们震撼不解的是,陈长生的神识怎么会强大到这种程度,居然可以分成百道,用一百把剑使出一百记剑招这片大陆,以往曾经出现过这样的事情吗?

  南客身前的魂木越来越亮,天空里那道阴影越来越低,渐要低至她的身下。

  如黑色海洋般的兽潮,终于来到了陵墓的四周,蔓延而上,开始攻击。无数只妖兽,嘶吼着,咆哮着,跃上陵墓里的巨岩,向着上方快速地攀爬。在很短的时间里,陵墓的下半段便被兽潮所淹没,一片混乱,拥挤的妖兽不停涌动着,显得有些恶心。

  陵墓实在太大,妖兽的数量实在太多,到处都是。神道上的一百把剑不停地斩杀,如真正的山门,却没有办法阻止兽潮前进的势头。陈长生还需要更多的剑,那些剑就在陵墓四周的天空里。

  站在石台边缘的细雨里,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双眼紧闭,睫毛微微颤抖。

  无数招离山剑法,正在他的识海里不停地闪过。他的神识与那道剑意一起,通过黄纸伞,落在了所有剑的剑身上万道神识万道剑。

  万道剑光万声啸。

  无数道凄厉的剑啸在陵墓四周响起,瞬间压过兽潮暴戾的咆哮声,占据了整片日不落草原。

  无数道剑破空而飞,杀向兽潮细雨遮不住草原边缘的落日,那团看似没有温度的光团散发出来的红暖光线,落在那些剑的剑身上。

  那些剑仿佛要燃烧起来,在陵墓四周飞舞着,穿行着,仿佛金乌。

  金乌归离山

  这是一记剑招。

  一记威力极大的剑招。

  擦擦擦擦

  无数声密集的切割声响起,陵墓西南面上的数百只妖兽,被一片金色的剑雨从中斩断数十把剑在陵墓北面的天空里散发,剑势带出的尾迹,就像一朵鲜花正在怒放。

  繁花似锦

  这依然是一记剑招。

  草原的地面上,瞬间出现无数道深刻的剑痕。

  正在向陵墓涌去的十余只蛟蛇寸寸断裂,肉团在污血里不停抽搐。

  还有无数把剑狂暴地穿行着,与那些妖兽锋利的爪牙拼杀着。

  妖兽的鲜血与剑的光泽混杂着,喷涂着这个世界。

  落日余晖下,微微细寸里,剑鸣阵阵于草海之上。

  陵墓仿佛一艘巨大的渔舟。

  渔歌三唱。

  这依然还是离山剑法。

  陈长生的脸越来越苍白,身体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但他握着黄纸伞,站在微雨里,始终没有倒下,于是,那些剑还在继续战斗。

  数百剑来到那座如山般的倒山獠前。

  倒山獠发出一声怒嚎,手里的石柱,带着难以想象的威力,向着那片剑雨砸将过去。

  草原上响起一阵暴鸣。

  剑雨稍一零落,便再次重整,向着倒山獠杀将过去。

  山鬼分岩。

  星钩横昼。

  露华零梧。

  这是当初在青藤宴上,七间与唐三十六战时,依着苟寒食的指挥,连续用的三招。

  今天被陈长生用来对付这只恐怖的妖兽。

  倒山獠如山般的身躯上,出现了数百道清晰的剑痕看着这幕画面,看着陵墓四周的无数画面,腾小明与刘婉儿夫妇脸上的凝重之色已然不见,只剩下一片苍白。他们在雪原战场上不知见过多少人类军中强者,再惊世骇俗的画面也见过,今日在周陵之前也见到太多神奇的事情。

  但此时,他们依然被震撼的无法言语。

  腾小明神情微惘,看着雨中的陈长生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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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 金翅大鹏现世

  同时控制万把剑,需要万道神识,谁能拥有如此强大的神识?即便是周独夫复生,只怕也无法做到,但偏偏陈长生做到了,所以腾小明震撼之余,更多的是惘然,他想不明白这件事情。

  当初在国教学院的藏书馆里定命星的时候,陈长生的神识散于京都上空的夜穹,圣后夜观星象,曾经做出过这样的评价—此人神识之强,意识之宁,极为少见,只怕是位苦读百年的老夫子,一朝明悟天地至理,才有此造化,便如当年的王之策,厚积薄发,自然不俗。在这段评价里,圣后把陈长生与当初一夜悟道,星耀夜都的王之策相提并论,可以想见陈长生的神识有多强,但再强也不可能强过周独夫去,他之所以能够把神识分作万道,关键点在于圣后两句评价中的后面一句。

  神识能够分成多少道与神识本身的强度无关,只与神识的稳定程度相关。

  周这样的绝世强者,自然拥有比陈长生强大无数倍的神识,那种神识就像是一块坚硬而巨大的岩石,可以分作一道两道甚至数十道,但终究没有办法永远地分散,总会有某个时刻变成细小的石砾,再没有办法切割成更小的石砾。

  陈长生的神识却无比宁静,虽然不可能像周独夫这种层级的强者那般坚不可摧,却更加绵柔,不似坚硬的岩石,而像是水,可以分成无数滴,变成水珠变成水雾,仿佛可以无穷无尽地分割下去。

  无数把剑在陵墓四周穿梭飞行着,不时落向兽潮,带起一片血雨,或者会遇到极强硬的抵抗,有些残旧的老剑再次被断,看着有些惨不忍睹,在万剑与兽潮刚刚开战的时候,数十道最快也是保存相对最完好的剑,在山海剑的带领下,在陈长生神识的指挥下,专注而坚定地向着草原深处飞去,这时候终于来到了那只犍兽之前。

  那只犍兽米粒般的眼眸里散发着残忍的幽光,与独角紧紧相连的细尾绷的极紧,四周的草丛早已因为它身上散发出来的狂暴气息而偃倒难起,只闻得空中暴出无数声密集而轻微的嗤嗤细响,它尾上数千根黑毫化作几乎隐形的利箭,向着陵墓射去。

  当当当当草原深处响起一连串的清脆撞击声,那些声音仿佛要挤在一起,变成一道长音。

  数十道剑光在犍兽身前数里外的空中,闪电般的穿行飞舞出,剑势圆融而出,在空中画出无数个密布的光圈。犍兽射出的数千根黑毫,尽数被那些剑光挡住。瞬息之间,空中出现数千道极小的白色气漩,那都是剑与黑毫相遇的结果,草原地面上出现很多像线一般的裂缝,那些侥幸苟活下来的鲶鱼与泥鳅,根本来不及向湿泥深处钻去,便被撕扯成了丝絮。

  山海剑没有去挡那些隔着数十里距离射向陵墓的黑毫,从那些剑圈里狂暴地杀出,沉重的玄铁剑身破开空气,发出令人耳痛的呼啸声,居高临下直接斩向犍兽头顶的独角,正是苏离自创的那招燎天一剑草原里到处都是剑锋与坚韧的兽皮切割的声音,到处都能看到飞溅的肉团,无数剑光渐渐黯淡,无数妖兽倒在陵墓脚下或是水草深处,陵墓四周的微雨还在继续地下着,草原里的这场剑雨何时才会停歇?

  南客依然着眼睛,身前的魂木越来越亮,光线洁白似乳,小脸被照耀的更加苍白。腾小明与刘婉儿在替她护法,散发着强大而决然的气息,没有让任何一把剑靠近她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细雨落在她的脸上,漠然无情的眼眸深处的幽绿火焰没有被寒冷的雨水浇熄,反而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边缘泛出一道神圣的金光,而且那道金边正在向绿意深处侵蚀。

  陈长生也睁开了眼睛,望向飘在陵墓正门之前的她。

  二人静静对视,没有说话。

  南客把自己看作周园的继承者,她的手段来自于周独夫当年留下来的禁制。那些禁制已经把这万道残剑留在周园里已有数百年。今天陈长生想要靠着那万道残剑、带着那万道残剑离开,那必然要破坏周园的根本,这是她无法允许的事情。所以哪怕冒着被万剑斩杀的危险,先前她也要神游天地之间,启用最强大的方法,杀死陈长生,重收万剑,让草原重新归于平静。

  陈长生当然不会接受这个安排,无论是命运的安排还是周独夫死前的安排。

  万剑与兽潮的战争还在持续,只是对视的这么短暂片刻里,便不知道有多少惨烈血腥的画面发生。这场战争的双方是剑与兽,没有人,自然也没有人说话,只有剑啸与兽哮,听不到喊杀声,草原上却是杀意冲天。

  没有过多长时间,兽潮渐渐平静,然后缓缓向陵墓外围退去,不知道是因为发现确实无法突破陵墓外的那万道残剑,还是南客通过魂木发布了命令,又或者是它们隐约感知到了些什么。

  陈长生举起右手,细雨落在他的手上,草原里的无数道剑相应归来。

  有数万只低阶妖兽死去,那只阴森诡魅的土狲最开始试图偷袭陈长生,结果反而被陈长生反制成功,被山门剑重创,两条后肢一断一残,无法再像人一样直立,抱着獠天兽的大腿,怨恨地盯着陵墓,发出愤怒的叽叽声,就像是在告状。

  倒山獠如山般的巨大身躯,在兽潮海洋里极为醒目,但现在它坚硬的身躯表面至少出现了数千道或深或浅的剑痕,有的剑成功地破开了它恐怖的防御,伤到了它的肉骨,鲜血淋漓,顺着它手里那把断了的石棱淌落到地面上。

  草原深处的那只犍兽看似受伤最轻,只是细尾上的那些黑色毫毛已经大多射光,只剩下寥寥数撮,看着就像是被火烧过一般,斑驳一片,很是狼狈惨淡,又有些可笑,再也不复先前那般恐怖。

  无数把剑向陵墓飞回,有些剑再次折断,除了剑柄便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看着同样惨淡,令人心酸,有的剑被妖兽的毒液击中,锈迹被蚀掉,重新恢复了明亮,却有些难承其荷,在途中摇摇欲坠。

  没有一把剑坠到草原里,就此陨落,因为眼看着那些剑要坠落的时候,便会有别的剑飞掠而至,从下方将其承住,即便是先前在战斗里被妖兽打断、踩到湿泥里的那些剑,也被别的剑从地底里挑了出来,数剑相格,向陵墓飞回。

  这幕画面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真正的战场,血阳之下,听着得胜归营的鸣金声,受伤且疲惫的战士们根本没有力气发出欢呼,互相搀扶着,缓慢地向着军营走了回去,无力行走的伤兵则被同袍用简易的树枝抬了起来。

  陈长生没有让一把剑留在草原上,这似乎有些令人感动,但南客不会生出这种在她看来廉价的热血感,她从这幕画面里看到的是陈长生的强大,能够一心万用坚持到现在,举世罕见,便是她都很是佩服。

  但越是佩服,越要去死。

  南客眼眸深处的幽绿火焰,已经尽数神圣的金色,一道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圣洁气息,从娇小的身躯里散发出来,在这一刻很难感觉到她是魔族的公主,而更像是南溪斋里的圣女。

  那片恐怖的阴影已经完全落在了她的身后。

  她的身后就是日不落草原。

  那片阴影曾经遮蔽半个天空,落了下来,便掩盖了整片草原,远处的落日洒来的昏暗光线,落在阴影上,仿佛瞬间被吸噬,没有任何折射,就这样消失无踪。

  此时的草原上到处都是血,阴影微微起伏,仿佛因为那些血而要活过来。

  落日的光线不再继续被吞噬,与那些血色混在一起,变成金色,就是南客眼眸深处火焰的颜色。

  阴影的边缘被镀了一道金边,渐渐被勾勒出形状,随着缓慢的飘舞,形状越越清晰。

  那是一双翅膀。一双金色的翅膀。

  这双金翅无比巨大,其长不知几千里,横亘于天地之间。

  金翅大鹏鸟,终于显现出来了真容。

  随着它的出现,天地变色,陵墓上方刚刚重新聚拢的阴云,瞬间散去。

  所有的妖兽都畏惧地低下头去,纷纷以它们所以为的最臣服的姿态降到血水与湿泥乱草里,兽潮掀起一道一道的波澜,即便是最骄傲霸道的倒山獠,也谦卑地跪倒在大鹏的阴影之中。

  落日在大鹏的身后,无数道光线顺着它的双翅边缘散溢开来,在天空里变成无数光絮。

  这景象美丽的极不真实,就像是国教道藏里描述的神话画面。

  事实上,在离宫光明大殿里,确实有幅壁画,画的就是远古之前,金翅大鹏鸟在光云里出生时的天地异象。

  金翅大鹏,自出生于天地之间的那一刻起,便几乎踏进了神圣领域。

  无论是神话还是传说或者真实里,金翅大鹏都是与独角兽、神雀同阶的神兽,只在龙凤之下。

  陈长生看着从那只遮蔽天空的金翅大鹏,沉默不语。

  从看到那片阴影的那刻开始,他就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然而就像死亡一样,无论你做多少准备,当它来临的时候,你才会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准备好。

  现在,他就有这样的感觉。

  这只金翅大鹏,仿佛就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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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夜空中最闪亮的星

  像金翅大鹏鸟这种级别的神兽,其威足以撼天动地,在先前已经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只要它愿意,随意振翅,没有万剑伴身的陈长生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抵挡,必然身死魂殒,只是不知为何,它一直化作阴影安静地飘在天空里,始终没有向陵墓发起攻击,直至此时,南客动用某种秘法将神识投入那片阴影之中,才有了眼前这幕画面。

  或者像徐有容和陈长生研判的那样,只有魂木没有魂枢的南客,并不能完全控制草原里的这些妖兽,至少是不足以控制像金翅大鹏这样的神兽,所以南客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才能请出大鹏现世。

  怎样才能应对这只恐怖的神兽?以陈长生通幽上境的境界,如果只靠自己,想要做到这一点无异于神话。黑龙还在他幽府外的湖水里沉睡,即便此时醒来,来到周园里的也只是黑龙的一道离魂,无法对抗一只真实存在的金翅大鹏即便有那万道残剑的帮助,也看不到任何可能性,毕竟他不像当年这些剑的主人那般强大,此时金翅大鹏的威压伴着那些光线落在陵墓上,万剑俱寂,虽然未生惧意,但这种沉默已经明确地表示它们不是这只金翅大鹏的对手。

  只有山海剑与斋剑等十余柄最先出现的剑,剑首微翘,默然生厉,似乎时刻准备着出击,在万剑当中,就属这些剑最为强大、最为骄傲,其中一把剑更是剑身高速颤动,不停地发出嗡鸣。

  剑身微颤,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看着恐怖的金翅大鹏带着万道光线向陵墓飘来,这把剑…很兴奋,急着去与对方厮杀一场。

  先前陈长生便注意到了这把剑。

  因为这把剑在万剑里飞的最高,最为高傲,即便是对黄纸伞里的剑意都没有任何退让之意,同时也最为明亮,反耀着草原边缘洒来的光线,就像是夜空里最闪亮的星,自有一种华服贵胄之气。

  看着那把剑,陈长生很容易便联想起当初在青藤夜上,落落站在人群之前,第一次表明自己是白帝之女时的画面,这种骄傲并不会显诸于外,那种高贵来自于血脉,哪怕对手是金翅大鹏,又怎会心生惧意?

  这把剑现在正在陵墓的上空,距离地面极为遥远。陈长生把手伸向天空,通过黄纸伞的剑意传达了自己的想法,然后把那道分散出去的剑意收回了黄纸伞里,把自由还给了那把剑自己。

  嗖的一声,那把剑化作一道明亮至极的剑光,自高空回到陵墓正中的石台上,落入陈长生的手中。

  握住剑柄,陈长生想起了这把剑的来历,再望向那片万丈光芒里的金翅大鹏时,眼神变得坚定了些。

  这把剑叫龙吟剑,非常强大,先前曾经在他的手里,一招便重伤了腾小明。

  但更大的意义在于,这把龙吟剑曾经属于大周皇族某位亲王。

  那位亲王叫做陈玄霸,是太宗皇弟最小的弟弟,自幼天赋异禀,很年轻的时候便已经修至聚星巅峰,即便在那个野花盛开、天才辈出的大时代里,也堪称不世奇才,因为他的身上流淌着的是真龙的血脉。

  换个比喻说,他就是那个时代的秋山君。

  陈玄霸很年轻的时候便死了。

  他死的时候,来自天凉郡的大军刚刚攻下京都,皇朝尚未改元,大周尚未正式建国,他的亲王之位也是后来追封的,但没有任何人对此提出过质疑,与他的姓氏无关,而是因为整个大陆都清楚,天凉郡的大军横扫大陆,他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大周皇族千年以来,这位早逝的英武少年是公认的最强者,虽然直到他死都没有与他的二哥,也就是太宗皇帝较量过,但没有人敢质疑这一点,因为他是在周园中与周独夫大战一天一夜之后,才力竭败亡。

  到了现在,因为某些复杂的原因,还记得陈玄霸这个曾经霸道无双的名字的人已经很少了,皇朝正史上关于他的记载也很少,但那些还记得当年历史的人,每每想起陈玄霸这个名字以及曾经在他腰畔的那把龙吟剑,都会生出很多情绪复杂的感慨。

  因为陈玄霸死的早,所以没有参与到太宗皇帝与亲兄弟们争夺皇位的血腥战斗里,对那个早逝的英武少年来说,这可以说是某种幸福,但对陈氏皇族来说却是极大的不幸,因为他如果还活着,在他强大的武力压制下,这场战斗完全可能打不起来,即便矛盾依旧,但或者也不会那般惨烈血腥,最终导致数百名皇族被杀,京都里血流成河。

  当然还有一种流传更广的说法,如果陈玄霸能够活到后来,太宗皇帝根本不可能登上皇位——那些被慢慢销毁的天凉郡郡治及稗史里记载的很清楚,陈玄霸明显要与自己的长兄,也就是建王殿下要亲近的多。如果他也参加到那场皇位之争里,披着睡衣的太宗皇帝陛下,怎么可能在百草园里躲过那场伏杀?

  于是,一个令人心寒的阴谋论出现了。

  眼看着天凉郡大军即将攻克京都,大周即将建国,自己即将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子,拥有无比灿烂的未来,陈玄霸为何会主动进入周园挑战周独夫?是的,在现存的不多记载里,所有曾经的当事者都写的非常清楚,这场绝世强者之间的战斗,是由陈玄霸主动提出来的。为什么?按照皇族正史的说法,陈玄霸正是因为眼看着大周即将建国,自己不用再背负家族的重任,于是开始继续追求天道,只是这种说法总欠缺了一些说服力,最重要的是,即将败了,何至于死?就算周独夫不在意大周皇族的怒火,难道他不在意太宗皇帝的感受?要知道太宗皇帝是陈玄霸的亲二哥,也是周独夫的结义兄弟过去的历史再也没有办法理清,陈玄霸死了,太宗皇帝也死了,现在看着这座陵墓,基本上可以确定,周独夫也死了,英雄人物总被风吹雨打去,只剩下这把龙吟剑在周园里追怀着曾经的荣光,依然当年那般骄傲。

  少年皇族,绝世战神,真龙血脉,这就是陈玄霸。

  他用的龙吟剑,自然贵气无双,傲气十足,哪里会惧怕大鹏?

  陈长生看着龙吟剑,感受着剑身里残留着的傲意,又莫名觉得无比亲切。

  这种亲切难以解释,无比强烈,竟让他心神激荡,难以自已。

  他的手颤抖了起来,于是,剑也颤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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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真正的传承

  金翅大鹏鸟的阴影来到了陵墓前数百里的天空里,双翅的边缘散溢着金色的光线,却给陵墓带来了黑暗,在黑暗中望去,它的双眼就像两团燃烧的神火。南客黑飘舞,娇小的身体静静悬在那两团神火之间,相形之下极为渺小,但给人一种感觉,她与金翅大鹏鸟之间已经形成一种难以切割的联系,换句话说,她现在就是金翅大鹏的神魂。

  金光闪耀之间,一道难以想象的恐怖威压落在了草原上,随之而起的是一场飓风,即便是南海上最狂暴的风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碎裂的草屑狂舞难安,地面上的污水被震的粉碎,再没有一只妖兽能够站稳,纷纷仆倒在地,陵墓四周空中的万道残剑被吹的不停起伏摇摆,就像汪泣里的无数艘船,随时可能被惊天的巨浪吞没。

  伴着一声冷漠而高傲至极的清鸣,金翅大鹏扇动双翅,向着陵墓加飞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天空将要压向陵墓,双翅边缘的金光散离然后重聚,仿佛跳跃的火焰,仿佛要活将过来,于是整片草原开始燃烧,无论是血还是水都开始生出熊熊的火焰。

  燃烧的草原上是无数只妖兽构成的黑色海洋,这片黑色海洋也在燃烧,变成了一片火海,无论是高阶妖兽还是草原土生的田鼠,都站在火海里,带着敬畏与虔诚望向天空里那双横越数百里的翅膀,出近乎疯狂的吼叫声。

  随着金翅大鹏的靠近,燃烧的草原变得一片明亮,草原正中间的陵墓却变得更加幽暗,万道残剑拼命地抵抗着那两道巨翅带来的罡风,纷纷飞到陵墓正前方。

  密密麻麻的万道残剑,在陵墓前组成一道半圆形的剑阵。陈长生站在宏大的剑阵中间,相形之下亦是极为渺小,但他是这道剑阵的神魂。他的左手依然握着黄纸伞,没有将那道剑意从万道残剑的身上收回来,因为他很清楚,那些残剑在经历与兽潮的惨烈战斗后,已经有很多剑快要无法支撑,如果他这时候收回那道离山剑意,那么根本不需要金翅大鹏做些什么,那些剑便会殒灭。

  他现在能够用的只是龙吟剑的剑意,只是时间已经过去了数百年,这把剑的剑意还足够强大吗?看着越来越近的金翅大鹏,他默默感受着龙吟剑里的骄傲与亲切,是的,那是一种让他很熟悉甚至亲切的骄傲意味,仿佛这就是他先天应该拥有。

  这种莫名来由的亲切让他心神剧烈地震荡起来,就像折袖每次犯病时那样,心脏跳动的度瞬间加快了一倍有余,真元在经脉里运行的度更是变得快了无数倍,他握着剑柄的手不停地颤抖,颤抖的越来越厉害,以至于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就连他身体里那片雪原也颤抖了起来。

  这片雪原曾经承载过的厚雪,是他从国教学院定命星以来数百个夜晚不停苦修的成果,是最凝纯的星辉,在大朝试里和数十日的战斗里曾经数次燃尽,现在还剩下浅浅的一层。

  浅雪易松,随着那道来自体外的震动,雪片震离原野,抛向空中,遇着那片球形的湖水折射下来的光线,轰的一声开始剧烈的燃烧。星辉雪屑瞬间燃烧成清水,又变成水雾,化作最纯净的真元,充斥着他的身体,然后顺着那些于涸甚至断裂如山崖的经脉向前流动,一直不停地前进……对于陈长生来说,这是极为痛苦的过程,但他没有出一声闷哼,只是盯着越来越靠近陵墓的金翅大鹏,继续坚持着,任由那些震动继续燃烧雪原,真元继续在体内侵伐向前。

  某一刻,那道真元终于来到了他的手腕里,自内心的震动与剑柄处的震动相遇,然后融为了一体,变成一道难以形容的战意

  龙吟剑已残,剑意不如当年,但战意尤存

  带着这道骄傲而倔强的剑意,陈长生手执龙吟剑,向着天空里的金翅大鹏刺去

  一声清亮悠远而难明其义的龙吟,在陵墓正门前的石台上响起

  一道极为瑰丽明亮的剑光,带着近乎真实存在的龙息,破开数十里的距离,来到了天空中,向着金翅大鹏两团神火般的眼睛之间斩去

  南客在那里……

  与这道龙吟剑的剑光相比,她是那样的渺小,只是一个小黑点。但她神情不变,向着那道明亮至极的剑光伸出了一根手指。

  通过魂木的联系,她与金翅大鹏已然一体。她就是金翅大鹏,拥有着近乎神圣领域的力量与精神高度。

  她只需要一根手指,便挡住了龙吟剑的剑光。

  从草原和陵墓望去,金翅大鹏的双眼之间,出现一道极奇怪的黑色气团。

  那道气团在南客的指尖,那是两道极大力量对冲的结果。

  下一刻,那道黑色气团瞬间消失,隐隐约约间,空气里出现很多细小的裂纹,那代表着真实的空间都出现了崩解的征兆,同时,一道巨大的声音在草原上空响起,仿佛一道雷。

  狂风瞬间从高空来到地面,然后到了千里之外。陵墓崖石间那些倔强的青草尽数被拔离到天空里,吹至不知何处,即便是底部那些崖石上附着的青苔都被剥落,甚至就连崖石表面的石皮都有些酥。草原里燃烧的黑色海洋生出巨潮,金翅大鹏神火般的双眼下方,至少有数百只低阶妖兽直接被生生震死,而陵墓前的剑阵里,也有数十把剑摇摇欲

  陈长生没有听到天空里那道雷声,没有注意这些画面,盯着手里的龙吟剑,因为就在先前那一刻,龙吟剑上响起一道极轻微的声音。

  那是断裂的声音。

  龙吟剑断了,上半截剑身落到他身前的水泊里,出啪的一声轻响。

  这声轻响在陈长生的耳中,才是雷声。

  一道雷在陵墓正门前的石台上炸开,轰

  狂风之中,陈长生的身体向后倒掠数十丈,重重地摔在了石门上,烟尘微起。

  他脸色苍白,血涌至咽喉,但咽了回去。他觉得所有骨头都断了,但再次站了起来。因为龙吟剑虽然已经断裂,但战意还在。只是……

  即便战意狂暴至此,即便有万剑助威,依然不是金翅大鹏的对手吗?

  陈长生望向断剑,注意到那道断口很整齐,很光滑,却不像是新的,然后才想起来,先前握住龙吟剑的时候,便隐约看到,龙吟剑的剑身上本来就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线。

  现在他才明白,原来那道线是刀痕。

  无数年前,陈玄霸带着这把剑来到周园,败在了周独夫的刀下,他虽然死了,却不肯倒下,这把剑明明已经断了,却倔强地不肯让对手看到。直至无数年后,这把骄傲的剑再次面对一个同样强大的对手,终于承受不住。

  他握着断剑,沉默着,缓慢地,再次走回石台边缘,望向晦暗的天空里。

  那只金翅大鹏,不知为何需要与南客合体,但它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强大。

  南客已然消失不见,已经真正地与大鹏融为了一体。那两道神火依然圣洁却又狂暴,冷冷地看着陵墓中间渺小的他,越来越近。

  天地变色,阴云翻滚,万道闪电如蛇般在陵墓上空不停亮起。

  龙吟剑已经断了,他应该再用哪把剑?山海剑还是斋剑?还是说万剑齐出?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感觉右手的虎口处出现了一道热流。

  他还没有放下龙吟剑,这道热流来自龙吟剑的半截剑身,这是龙吟剑的剑意——这道骄傲的剑意,带着依依不舍,离开了龙吟剑的剑身,只是瞬间,先前只剩下半截却依然骄傲倔强,无比明亮的龙吟剑,变得黯淡无光,仿佛死去

  那道剑意进入陈长生的身体,然后进入到他腰畔的那把短剑里。

  他虽然剑心已然圆满,但囿于境界修为,剑意始终未能大成,所以只有通过黄纸伞借来那道离山剑意,才能驭使万剑斩杀兽潮。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的剑意与短剑始终没有真正的融为一体过,或者换种说法,这把看似寻常普通的短剑,认为他的剑意还配不上自己。

  直到此时,龙吟剑的剑意来了。

  短剑还在鞘中,却开始微微嗡鸣。

  陈长生明白了龙吟剑的意思,这便是传承。

  他有些感伤。

  龙吟剑把剑意传给了短剑,然后死了,短剑却活了过来。

  他现在只能希望龙吟剑能够以这种方式延续自己的生命,或者说骄傲。

  那么,他需要胜利。

  他把半截龙吟剑轻轻搁到地面,站起身来,握住短剑的剑柄向外抽出。

  随着他的动作,陵墓正门前出现了一个太阳。

  这个太阳随着短剑的剑身,在鞘口升起,照亮了幽暗的陵墓与草原。

  那是无数道金黄色的光线。

  那是一把无比明亮的剑。

  一道强大无匹的气息,随之而生,震惊了陵墓四周所有的生命。

  一片安静。

  龙吟剑的剑意与短剑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就像先前陈长生握住剑时的感觉一样,仿佛天生就应该在一起,但这还不够。

  这把剑的魂还没有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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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万剑成龙

  燃烧吧。

  陈长生对自己说道,很平静。

  随着这三个字在他的心里响起,那片承载着星辉雪屑的原野,迅猛地燃烧起来,火势要比先前大了无数倍,只是瞬间,那些雪屑便燃烧于净,同时盈荡在灵台山四周的那片清澈湖水的表面,也生出了幽蓝色的火焰,看着极为美丽雪屑融为清水,化作云雾,或者再次凝结为水,或者便以云雾的形态蔓延,那些都是真元,狂暴地、迅猛地在他的身体里肆虐,强行冲开他堵塞的经脉,于涸的河床,不管前面是石林还是万丈深渊,始终坚狠地一路前行。

  狂暴的真元点燃了他的血液,烧蚀着他的腑脏与经脉,带来难以想象的痛楚,让他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又让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明亮。

  陈长生毫不顾忌地把自己的境界提升到了巅峰,站在了生死之间的那道门槛上,他拿自己的生命在拼,唯如此才能给手中的短剑提供足够多的真元,唤醒它的魂。

  陵墓前方天空里那只巨大的金翅大鹏漠然地俯视着他,有罡风与白色的气流在它的双翅边缘混进光线里,看着异常瑰丽,它眼里的神火更加森然,竟隐约有些敬佩的意思。

  陈长生浴过龙血的身躯拥有近乎完美的防御能力,然而随着雪原的暴燃,直至那片湖水也开始燃烧,难以想象数量的真元在他体内暴生,他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开始崩裂。

  最先崩裂的是眼角,然后是耳膜,数道鲜血从他的五官里流出,紧接着他脸上的皮肤也开始裂开,道道鲜血溢出,画面看着异常可怖。在那些裂开的血痕里,可以看到肉骨,也可以看到隐隐若星点的火焰。血在他的脸上淌流着,在他的手上流淌着,打湿了他的衣服,湿了剑柄,落在石台地面上,然后继续燃烧。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香味,随着他的血向陵墓四周散发而去,随着那血的燃烧,香味变得浓郁了无数倍,传的更加远,直至要到草原的边缘。

  对这道香味最敏感的自然是妖兽。陵墓四周的黑色海洋再次暴烈起来,那些被金翅大鹏神威镇压的不敢抬头的妖兽,无法忍受血香里那种仿佛来自生命最深处的诱惑,纷纷抬起头来望向陵墓上方,急促地喘息着,发着嗬嗬的声音,淌着涎水,兽眼腥红,兴奋而贪婪。

  金翅大鹏也闻到了这道血香,遮蔽天空里的阴影里,它的眼睛就像两团飘摇的神火,在这时,那两团神火轰的一声暴烈的燃烧起来,漠然的神圣气息终于有了某种情绪。

  那种情绪是对生命的赞美、向往、渴望,以及……欲望。

  这是陈长生最害怕的一种情绪,是他曾经最害怕的事情,但现在他不怕,因为生死便在一线之间,他的脚已经踩在了门槛上,如果要燃烧自己才能换醒这把的魂,何必在意那些目光?

  金翅大鹏的阴影落在了陵墓上,它展开了双翅,便覆盖了这座方圆不知几千里的草原,无论天空还是大地都变得阴暗一片,陵墓之间更是所有光线,都被遮蔽,漆黑如这片草原未曾见过的真正的夜晚,万剑微颤,快要承受不住,有些剑渐如落叶飘坠。

  一道绝对至高无上的威压,与那种最而本真的贪婪欲望混在了一起,仿佛变成某种实质的东西,落在了陵墓正门前的陈长生身上。

  瞬间,他身上流淌着的那些鲜血便凝了,燃烧的火焰熄了,被紧紧束在身后的黑发散了,然后从发线末端开始枯萎发黄,渐渐成灰,簌簌落下。

  醒来。

  他看着手里的短剑在心里想道。

  醒来。

  他对自己的内心默默说道。

  内心是什么?是幽府。幽府在哪里?在灵台山上。陈长生的幽府门早已开启,灵台山上没有一片落叶,被那片似真似幻的湖水包裹着,山在湖里。

  那片悬在天空里的湖水很清澈,透明至极,表面燃烧着蓝色的火焰,在湖水的最深处,黑龙的那道离魂正静静地飘浮着。随着陈长生的呼唤,一道极轻微的颤动从幽府里传到灵台山的山道上,然后再传到湖中,湖水开始轻轻荡漾起来,轻轻地冲刷着黑龙的身躯,像是温柔的抚摸,像父亲当年没有离开家的时候每天清晨唤她起床。

  黑龙缓缓地睁开眼睛,竖瞳里浮现出一丝惘然,看着身周的湖水里的冰粒,用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沉睡之前发生了什么,然后她感受到了湖水深处那座幽府里传来的震动,听到了陈长生的声音,只需瞬间便明白此时外面正在发生什么,甚至看到了天空里那只的金翅大鹏。

  一道冷漠的气息从她的眼瞳里散出,那是傲然与轻蔑,虽然此时的她只是一道离魂,也没有办法忍受金翅大鹏对自己的挑战,那抹傲然与轻蔑变成狂暴的怒意。

  一声清亮愤怒的龙啸,在湖水深处响起,并未传远,激得湖水不停翻滚,湖水表面更加狂暴地燃烧,轰的一声巨响,黑龙破开湖水,离开幽府,飞越积雪已然燃尽的原野,顺着那道云雾与清水构织而成的真元河流,飞过不再干涸的河床,飞越断涧与深渊,随着陈长生的意识进入他的手臂,然后离开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

  黑龙的那道离魂进入了短剑里,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充斥着金色的光线,最令她感到莫名亲切的是,在这个世界里她感受到了两道极为熟悉的气息。那两道气息强大的甚至让她有些不安,但她生不出抵触的念头,因为那两道气息都是长辈。

  没有人知道,就连陈长生自己都不知道,这把短剑与龙族之间有多么紧密的联系。

  在西宁镇旧庙,余人将这把短剑赠给他,他拿着这把短剑参加过很多场战斗,这把短剑的锋利已经带给世界很多震惊,但事实上这把短剑真正的威力根本没有发挥出来过。

  因为他的境界修为太普通,没有办法修炼出配得上这把剑的剑意,也因为十五年前这把剑被炼制成功之后,一直处于某种不甘的情绪之中,不肯醒来。

  直至此时,龙魂进入了短剑,与龙吟剑的剑意相遇,这把剑终于醒了过来。

  真正地醒了过来。

  陈长生不知道短剑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他知道这把剑已经醒了。

  这把剑的魂醒了。

  他抬头望向陵墓上空的那只金翅大鹏,神情平静,眼神明亮,充满了战意。陵墓四周的万道剑,随着他的目光,缓缓调整方向指向大鹏,将要出征。

  去吧,他在心里对短剑说道,却不知道这两个字从自己的嘴里喊了出来。

  “去吧”

  他把手里的短剑向着天空里掷去短剑化作一道金光,离开陵墓正门前的石台,向着金翅大鹏疾飞而去天地之间一片震动,陵墓前泛起万道金光,万剑齐鸣,发出或清脆或沙哑的剑响万剑嗖嗖破空而起,随短剑而去大放光明黄纸伞在他的左手里轻轻摇动,似助威,似祝福。

  短剑在幽暗的天空里画出一道笔直的线。

  一万道剑紧紧跟随在它的身后,变成一条约十里长的细带万剑来至高空,金翅大鹏的双翼畔溢出的光线,落在它们的身上。

  万剑反射着那些光线,不停地闪烁着光亮,仿佛就像是鳞片。

  万道剑便是万片鳞,在天空里连在一起,在它们的最前端,是那把短剑。

  短剑散发着难以想象的威压与光明。

  隐隐约约间,在那片神圣的光明里,仿佛出现了一只金色的龙头。

  那是一只黄金巨龙的龙首,龙须飘舞,划破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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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归一

  一条金龙,出现在夜空里。一声龙啸,破开夜空。一道龙息,碾压了整片草原。

  无数妖兽仆服于地,颤栗不敢动,即便是最强大、最骄傲的獠山兽也是如此,任何试图抬头去看的妖兽,都在下一刻暴成了一片血末。至于那些在战斗里侥幸存活下来的蛟蛇更是恐惧的浑身抽搐,似乎随时会把自己绞成肉段自杀以表示虔诚。

  因为这是龙,这是比金翅大鹏更高阶的、真正至高的存在,已然近乎神明。

  金翅大鹏两眼里的神火依旧狂暴却又诡异的寂然。它看着那只从陵墓里飞起的黄金巨龙,暴发出强烈的战意,它自光明里诞生,怎会害怕刺眼的光明,它的生命就是用来挑战龙凤的威权,又怎会害怕那道金龙散发的威压,而且……万剑成龙,难道就是真的龙?

  一声暴戾的啸声响彻天空,金翅大鹏向着陵墓呼啸破空而去,整座草原的天空都被撼动的有些变形,随着它探起双爪,数十里的草原地面竟似被它抓了起来它要用这撕裂天地的双爪直接刺穿这条金龙的龙首万剑凝成的黄金龙破空而起,龙眸漠然,高傲而冷酷。龙须飘舞,将天空高处的那些闪电尽数抽成碎屑。带着至高无上的威压与光明,但很神奇的是,它的龙息里却又带着极深的寒意,只是瞬间,陵墓四周的天空里便落下了大雪在那一瞬间,金翅大鹏双眼的神火忽然飘摇起来,因为龙息里传来的极度寒冷,也因为它骤然发现了一个震惊的事实——这条由万剑组成的龙竟是条真龙,更恐怖的是,这条剑龙里竟带着两种龙威黄金巨龙和玄霜巨龙龙族里最高强大、最高贵、最神圣,同时也是最势不两立的两种巨龙,竟在这道剑龙里得到了完美的统一在这一刻,这条万剑组成的龙,竟要比黄金巨龙和玄霜巨龙更加强大黄金龙与金翅大鹏在高空中相遇,在暴雪里相会天空里响起一声愤怒不甘的悲鸣和一声带着些痛意的怒哮金翅大鹏的右爪瞬间粉碎,投在天空里的那片巨大阴影,被万剑化成的巨龙,生生撕开了一道裂口黄金龙身上也被大鹏的爪撕开了一道极为恐怖的伤口万道光线摇晃不安,金翅大鹏鲜血狂流,化作金色的玉浆落到草原地面狂暴的燃烧,烧死了数千只妖兽,紧接着化作飓风,到处肆虐,掀起无数泥土。

  暴雪与流火,在天地间狂舞着,交织着。

  黄金咆哮着,向着金翅大鹏继续冲去,龙嘴大张,仿佛要将整个天地吞入腹中

  轰的一声巨响

  天空里金光大作,夜色骤然不见。

  陵墓前的草原地面齐齐地向下陷去一层,数十里方圆,十丈深。

  无数妖兽死于其中。

  草石俱碎。

  即便陵墓最高处的崖石,都崩落了数块,伴着轰隆如雷的声音,滚进了草原里。到处都是气流撕裂的声音,到处都是空间苦苦支撑的吱吱声,到处都是狂暴的神威对冲声,到处都是妖兽的惨嚎声,直至最后响起一声狂暴的龙啸那声龙啸是如此的清亮悠远,仿佛来自远古,又仿佛是新生,无比骄傲而霸道万剑成龙,吞噬天地,把金翅大鹏吃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暴雪渐疏,雪花缓缓地飘落,那些狂暴纷杂的声音也渐渐消失,草原终于恢复了些安静。苟活下来的数万只妖兽,带着恐惧与不安抬头望去,只见天空里一片清明,虽然落着雪,却没有雪云,那片遮盖天空很长时间的阴影也已经不见了。

  一个很小的黑点从高空上飘落,就像一片落叶。过了很长时间,那个黑点才落到地面上,发出一声啪的轻响,与先前大战时的狂暴动静相比,极难引起察觉。

  从天空落到地面的是南客,她重重地摔到地上,喷出很多鲜血。她落下的地方正在陵墓之前,就在神道的起始处陈长生看着她,并不是刻意的,但自然居高临下。

  他知道在战胜那只金翅大鹏后,万剑已经残破疲惫不堪,但有些事情总是需要完结的。

  他抬起手臂,指向神道下方的南客,在心里默默说了个去字。

  陵墓上空骤然间再次明亮起来,在短剑的带领下,万剑转折而下,刺向南客。

  依然是一条龙,只是颜色要比先前那刻淡了些。

  魔将夫妇站在南客身前,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决然与抱歉。事实上,先前当剑池现世,万剑凌空于陈长生身周时,他们就对视过一眼,当时的眼中就只有抱歉与决然。那一刻他们就隐约知道,军师对周园的计划完全失败了,无论军师再如何能算,无论南客殿下再如何强大,隐藏着什么手段,都没办法对付这名人类少年层出不穷的奇遇非战之罪,这是命。

  他们觉得陈长生的命太好。

  他们对视时的眼中会有决然,是因为到了现在这种时刻,他们必须要破境。只有恢复到真正的实力,他们才能找到一线机会,可是在周园里,他们一旦恢复境界,便意味着死亡。

  万剑如龙,从天空来到地面上。

  他们站在南客的身前,气息陡增,瞬间变得无比恐怖,如真正的山峰。

  这就是聚星巅峰的实力,虽然在雪老城,他们并不是这样称呼。

  黑色的盔甲覆盖在他们的身上,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不再是普通的中年夫妇,他们不再是腾小明与刘婉儿,而是二十三与二十四魔将。

  万剑已至,斩向南客。

  魔将夫妇站在了南客的身前。

  龙首喷涌着龙息,带来无尽的光明。

  在这片光明里,看不见任何事物与画面,只能听到声音。

  无数密集的嗤嗤声,那是剑与盔甲,与铁棍,与铁锅摩擦,切割的声音。

  所谓龙息,就是剑的锋意。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金龙发出一声意味难明的长啸,完成了攻击,转身向陵墓而去。

  腾小明与刘婉儿站在南客的身前,静静对视。

  他们身上的黑色盔甲已然残破,强硬如石的身躯上到处都是剑痕。

  腾小说看着她平静说道:“抱歉,不能陪你回故乡种田看落日了。”

  刘婉儿说道:“该抱歉的是我,如果不是我一定要回老家,我们这时候应该还在前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一条龙杀死。”

  腾小明没有说话。

  刘婉儿说道:“家乡的落日比这里的太阳好看很多,但看得久了总是会腻的。”

  腾小明说道:“是的,先前万剑化龙的画面就很好看。”

  说话间,天空里降下数道雷霆。

  为了替南客挡住万剑成龙的狂暴一击,这对魔将夫妇同时将境界提升至聚星巅峰,周园里的规则生出感应,自然开始攻击。他们没有避,因为他们已经死了。为了挡住万剑成龙,他们用了解体大法,注定要死。

  天雷不停轰落,显得有些愚蠢。

  万剑回到陵墓里,一片光明中,陈长生伸手握住短剑。

  但万剑没有散去,而是继续向他涌来,仿佛要把他杀死一般。

  无数道剑啸生出,连绵不绝而至。

  他下意识里闭上眼睛。

  片刻后,剑啸消失,一片安静。

  他睁开眼睛,万剑已然不见。

  只有那把短剑,依然被他握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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