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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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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还是那座秋山(下)

  洞府里,一个身影在病榻前,看着昏迷不醒的七间。

  视线从她苍白的脸,移到被层层包扎的小腹部,移到泛着淡淡绿色的指间,越来越冷。听着洞府外传来的一声强硬过一声的逼迫声,想着先前在剑息时听到的那些声音,想着这数十天里听到的无数声音,声音也变得有些冷了。

  “我不接受。”

  那道身影对整座离山说了这样四个字,然后起身向洞府外走去。听着他的声音,整座离山都安静了下来,掌门静静看着小松宫,唇角微扬,露出一道笑容,那笑容里隐藏着很多意思,但不再有任何苦涩。

  洞府的门被推开了,那道身影出现在湛湛青天之下,出现在数百道目光之前。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身姿高大挺拔,离山剑装于风中微振,明明重伤未愈,脸色苍白,却丝毫不减眉眼之间的英气,又自有一道洒脱不羁之意。

  看着这名年轻男子,离山主峰间响起无数声惊喜的呼喊。

  “大师兄”

  “大师兄醒了”

  “大师兄醒了”

  惊喜的呼喊从主峰极快的波及到离山其余诸峰,一时间之间,群山为之激昂,今日离山内乱,师叔祖的那些旧年秘辛带给弟子们极大压力与寒意,竟被抹去了极多。

  这名年轻男子自然就是离山剑宗内门大师兄,神国七律之首:秋山君。

  洞府前的数十名离山弟子纷纷涌上前去。秋山君摇头示意不用相扶,缓步走到阶前,先对着掌门行礼,然后望向那些剑光之外的人们,目光平静,即便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也未有片刻动容。

  看到秋山君醒来,人们的情绪各不相同,但大多都以惊喜为主,即便是小松宫和二位戒律堂长老,也没有太多警惕,秋山家主看到这幕画面,确认自己儿子在离山年轻一代弟子们心中的威望,眼睛更是变得明亮起来,轻捋短须。

  不待秋山君开口,小松宫便先说话:“秋山师侄,你已昏迷数十个日夜,应该不知发生了何事,请稍待片刻,莫生误会。”

  此时离山顶峰洞府之前剑折血洒,场面看着异常血腥,任谁也能想到,秋山君刚刚醒来便看到这幕画面,理所当然会认为小松宫等人是在逼宫,所以才会说出先前那四个字,小松宫等人以为,待自己讲清楚当前情况,秋山君自然知道如何取舍。

  无论如何,小松宫等人都想要得到秋山君的支持,因为此次离山内乱,秋山家本就是他们这一派的两大助力之一,而秋山君在离山年轻一代弟子心中的地位,更是结束这场离山内乱、继而帮助他们完全掌握局面的重中之重。

  秋山君沉默片刻,说道:“师叔请讲。”

  白菜不禁有些着急,想要对师兄说些什么。不料掌门阻止了他,甚至把手里的那把剑,都放回了洞府之前的剑光里。

  见到大师兄醒来的惊喜渐渐消褪,诸峰一片安静,所有人再一次听小松宫讲述周园里发生的事情,苏离曾经做过的事情。

  小松宫长老的声音回荡在洞府之前,秋山君沉默不语,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垂在身侧的右手却是微微颤抖起来。

  那代表着愤怒,怒不可遏。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情变得越来越紧张,白菜更是难过到了极点,心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自己如何能与大师兄为敌?

  小松宫的话说完了。

  秋山君沉默片刻后,问道:“师伯,依您所见,此事应该如何处理?”

  听着这话,小松宫等人心里最后的不安也尽数消解。戒律堂长老和声说道:“先前已有决议,七间交由戒律堂受审,掌门暂时退位,既然你已醒来,当然由你代掌。”

  长生宗那位姜姓长老补充说道:“与七间勾结的折袖及陈长生该当何罪,长生宗将与圣女峰共同修书离宫,教宗也必须给个交待。”

  小松宫看着他说道:“师侄先前不知具体情形,故而有所误会,在洞府里说出那四字,现在想必应该清楚,自己应该如何做了。”

  无数双目光落在秋山君的身上,人们能够猜到他会如何选择。因为小松宫等人的指控是真的,七间真是苏离与魔族公主的女儿,为了避免离山内乱继续流血,秋山君可能会痛苦挣扎、但一定会迅速做出决断,那是做大事的人必须具备的大气,而整个大陆都知道,哪怕还是孩童之时,秋山君行事便很大气,大气磅礴他一定会做出最符合离山利益,最符合人间正道的选择。人魔不两立,在此之前,所谓师恩,授技之恩,又算得了什么呢秋山家主静静看着自己的儿子,心里骄傲到了极点。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聚星境,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离山剑宗掌门,再过几年便会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长生宗宗主,再过些年自然便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圣人。放眼历史长河,谁还能比自己的儿子更优秀?o他的骄傲却并不仅来自于此,还来自于秋山君在这件事情里的表现——他认为就像梁笑晓的死一样,秋山君的昏迷与醒来,同样都是完美的布局。

  秋山君昏迷的很是时候,醒来的更是时候。他昏迷的时候,跳出离山内乱的纷争,醒来的时候,纷争已到尾声,只有他能结束这场纷争,他是唯一的,自然也就是最好的人选。他不需要承担小松宫等人闯主峰逼宫的恶名,只需要睡一觉,便能够拿到所有的好处,稍后若能流几滴泪,甚至还能让自己的忠诚与仁义更受世人赞赏……

  秋山家主看着自己的儿子感慨想着,果然龙儿,为父不及你远矣。

  “有一个问题。”

  秋山君看着小松宫说道:“先前你对白菜说,如果真的剑心无垢,那为何只敢喝斥同门,却不敢问你师父,求证此事是真是假?”

  小松宫没有留意到这句话里的一个细节,随口说道:”不错。”

  秋山君转身看了白菜一眼,说道:“你为何不敢问?”

  白菜觉得嘴里一片苦涩,心想问又何用?

  秋山君望向掌门,问道:“师父,师伯说的话……是真的吗?”

  白菜难过至极,心想师兄你为何要把掌门逼到绝境?为何如此狠心?

  掌门看着秋山君,微微一笑,准备说话。

  小松宫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厉声喝道:“你要以离山列祖列宗发誓,不可说谎你告诉秋山,七间到底是不是魔族公主生的”

  掌门看着秋山君叹道:“此事为真。”

  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此事为真,其余的事情自然不真。

  小松宫不在乎那些,只要你承认这一点就好,顿时松了口气。

  秋山家主看着洞府前的画面,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是的,无论掌门还是秋山君,都表现的太过平静。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秋山君对白菜平静说道:“赶紧扶掌门进去休息。”

  山间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有些惘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是白菜也是怔了怔,才醒过神来,依言扶着掌门向洞府里走去。

  进入洞府之前,掌门说道:“你好生处理。”

  秋山君说道:“师父放心。”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从洞府前的数十道剑光里,摘下了属于自己的那把剑。

  那把名为逆鳞的剑。

  看着这幕画面,所有人都才知道,掌门不知何时竟把离山万剑大阵交给了他小松宫长老看着秋山君,神情渐渐凝重,说道:“你问完了。”

  秋山君说道:“是的,问完了。”

  小松宫深深吸了口气,说道:“然后呢?”

  秋山君看着群山,随意说道:“然后……自然是离山弟子举剑迎敌。”

  小松宫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寒声喝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难道你没听见你师父亲口承认了七间的母亲就是魔族的公主”

  秋山君提着剑,看着小松宫和那些强大的敌人们,问道:“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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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章 离山弟子何在?

  此言一出,群峰俱静。

  秋山君看着众人说道:“师叔祖是何等样人物,莫说和那位魔族公主曾经有过一段情事,就算把她娶进离山又如何?”

  小松宫大怒,心想这是何等样荒唐的言语,便是那些离山弟子也觉得自己爱戴的大师兄说的这番话毫无道理。

  秋山君自然能感受到洞府前的气氛,说道:“师叔祖娶魔族公主,可会损害人族利益?如果并无半点影响,那这算什么罪过?在我看来反而是人族占了极大的便宜。”

  峰间有人不忿,大声喊道:“人魔不两立,如何能相亲?”

  小松宫亦是脸色铁青,说道:“真是荒唐到了极点”

  “所谓荒唐,只是一般人不敢为之事,不敢行之道。”秋山君看着小松宫面无表情说道:“我离山剑宗从开派祖师到再到师叔祖,向来敢行世间无人敢行之事,方能立世间无人敢立之功,若说荒唐,荒唐的妙”

  然后他望向峰间的离山弟子,沉声喝道:“师叔祖敢杀魔族皇帝,敢娶魔族公主,这才是离山的气魄精神,你们身为离山弟子,不觉扬眉吐气,反而垂头丧气,剑心不稳,哪里配得上我离山的风范实在是令我失望至极”

  他言出如剑,落崖生风,借着万剑大阵的传声阵法,响彻于群峰之间,落在所有离山弟子的心里,仿佛鸣钟一般,令众人醒来。

  世人皆谓,剑出离山,剑者,锋芒也。离山的气魄精神,离山的风范,便在于锋芒二字锋芒毕露,寒剑之前,哪有什么规矩,哪有什么道理,哪里在意何事荒唐离山讲的是剑意正道,绝对不会受那些腐朽的框架束缚白菜激动至极,心想大师兄果然是大师兄,一朝醒来,便让整个离山重新醒来,无数弟子们想着先前的犹豫、甚至是妥协的念头,不禁觉得好生惭愧,甚至汗出如浆。

  秋山家主看着只用了几句话,便让离山重新安静肃杀起来的儿子,看着那些剑光在他苍白的脸上闪掠的画面,心情极为复杂,神情渐趋冷峻,然后看了身边的供奉一眼。他不清楚秋山君准备怎么做,为何要这么做,但他要做些准备。小松宫等人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不得不开始准备接下来的谈判,然而事情的发展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因为秋山君根本不准备和他们谈判。

  秋山君抬起左手,在洞府外的数十道剑光里轻轻一点。只听得啪的一声轻响,一道剑意从他的指尖生出,刺中剑光里一道式样古朴的小剑。那把小剑骤然间离开剑光,向着离山顶峰上的湛蓝天空里飞去。

  此时众人早已知道,离山掌门早就已经暗中把万剑大阵传给了秋山君,以此观之,小松宫等人先前指责掌门意欲把掌门之位传给七间而不是秋山君,这已经变成了一个笑话,但他们依然没有想到,秋山君居然能够控制那把古朴的小剑“掌门令剑”小松宫神情骤变,大喝一声,腰畔长剑出鞘而起,想要阻止那把小剑飞离顶峰。

  然而秋山君早有准备,衣袂轻扬间,数十道剑光离洞府而去,直射小松宫这数十道剑光乃是离山最强大的万剑大阵里的一部分,威力恐怖的难以想象,小松宫肝胆俱寒,哪里还顾得上阻止那把小剑,收回长剑仓促地迎了上去。

  呛呛呛呛呛

  一阵密集至极的剑锋撞击声响起。

  数十道剑光飞回洞府之前。

  小松宫的衣衫上出现了数道剑痕,鲜血渐溢,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即便他是离山资历最老的长老,一身修为境界早已至聚星上境,当初在京都宫中,只比金玉律这等传奇妖将略逊一筹,但依然不可能是离山万剑大阵的对手。如果不是万剑大阵的绝大部分威力,都用在山腹剑阵里准备将离山剑宗精锐送至北地救援苏离,只剩下这数十道剑光,只怕此时小松宫已然命丧当场那把小剑已然飞到高空之上,有些眼力好的离山弟子更是看得清楚,在最后时刻,那把小剑竟是分作了三道,飞向了三处地方。

  那名洪姓的戒律堂长老大怒喝道:“秋山,你竟敢向长老出剑,真是大逆不道”

  秋山君盯着他大声喝道:“洪之州,你竟敢带着外人闯主峰,谋害掌门,真是大逆不道”

  言出依然如剑,刚强正直,明亮如洗,虽然他的境界远不如这些离山长老,但无论话锋还是对战,竟是丝毫不落下风,气势更足。

  那名戒律堂长老一窒,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秋山君向前踏了一步,清声喝道:“小松宫等三人擅闯主峰,谋害掌门,勾结外人,迹同叛变。我奉掌门之命,执万剑大阵,暂执掌门之权,依据离山门规,将三人逐出离山,并传书圣女峰、长生宗、离宫,将今日之事公告天下听着这番话,众人震惊无语,哪里想得到,秋山君行事竟是如此果断冷厉,丝毫不给对方任何谈判的机会,直接将三名长老逐出了离山离山掌门令剑已然向三大圣地飞去,此事已再无更改的可能,亦等若是断绝了所有妥协的可能秋山家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直到此时,他依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准备做什么,但秋山君已经两次提及外人这两个字,其中的意味已经清楚——无论是名义上的祖庭长生宗,还是真正的生处秋山家,在离山之上,都是外人,那么也就可以是敌人秋山君环视群山,问道:“离山弟子何在?随我将这些叛徒与敌人赶出离山”

  这依然是剑,通透至极的一剑秋山君不需要同门们思考,只要他们做决定,而这恰好也契合了离山弟子们的剑心,同门们如何能不相应?即便是跟随小松宫等三名长老闯峰的那百余名弟子,脸上也不禁流露出了犹甚至是惭愧的神情。

  离山弟子何在?诸峰之间群峰之间响起应答之声那是剑声无数剑离鞘而出,剑气大盛,直冲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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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一章 父与子(上)

  看着离山诸峰冲天而起的剑光,小松宫神情大变,两位戒律堂长老面色严峻,那位长生宗的姜姓老长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只有秋山家主始终盯着秋山君一言不发。

  秋山君却是看也不看自己的父亲一眼,对随小松宫等人说道:“还不束手就擒,难道还真准备承受万剑穿心之刑然后他望向那些随小松宫等人闯上主峰的离山弟子们冷峻说道:“至于你们,既往不咎……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看在今日只流血,尚未出现死亡的情况下,如果你们这时候弃剑,我会按照门规底格惩处,可以不将你们逐出山门那些离山弟子随师长闯入主峰,本就心下惴惴,当秋山君出现,并且极其强硬地站在掌门一方后,已经面露犹豫之色,此时听到这句话,更是陷入剧烈的挣扎之中。

  小松宫怒极而笑,手握长剑看着秋山君说道:“真是荒唐到了极点就算世人都知道将来离山剑宗必将由你执掌,但现在你年不过二十,身为三代弟子,居然敢对我们这些长老不敬,居然敢向我出手我离山剑宗这些年,真是被苏离给带上了邪路”

  秋山君看着他认真说道:“邪人不走正道,正人身前哪有邪路?”

  小松宫更怒,厉声喝道:“先前你师父用剑阵封住诸峰与主峰之间的通道,就是不想诸峰弟子死在我们的剑下你若敢让万剑大阵向我等出手,今日离山诸峰要死多少人难道你想让我离山剑宗真的因为内乱而毁于一旦”

  听着这话,群峰之间的剑光微凝,白菜等离山弟子望向秋山君,目光很是不安,因为他们清楚小松宫说的没错,离山剑宗最强大的剑堂精锐,此时尽数被困在山腹剑阵之中,支持掌门与秋山君的离山弟子虽然人数居多,但若以战力论,则是远远及不上小松宫这三名境界深厚的二代长老,更不要说今日随他们上离山的还有那位长生宗长老,更有秋山家主与那位境界深不可测的秋山家供奉要知道万剑大阵的绝大部分力量,都用在布置传送剑阵之上,就算秋山君与离山三代弟子们绝意与离山共存亡,也不见得能够击退如此强大的敌人如果双方真的不顾一切展开战斗,就算秋山君能够把万剑大阵的残余威力尽数施放出来,只怕离山上也将血流成河,那些忠于离山的弟子不知道有多少将会命陨当场,而这真的值得吗?

  秋山君看着诸峰间的云与剑光,剑眉微挑。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出剑的准备,下一刻他就会出剑,他现在已经把两名戒律堂长老逐出离山,所以现在离山法剑便在他的胸中——离山法剑在前,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应不应该。

  白菜懂了,不再多言,提着剑走到大师兄身后,平静而坚定地看着那些强大的敌人,数十名离山弟子也懂了,走到石阶之前,准备着最后这场战斗的到来,不理会先前可曾有受伤,不在意肩头还在淌着血,握着剑的手无比稳定。小松宫等人也懂了,他们身后的弟子们也懂了。有的弟子低下了头,有的弟子咒骂出声,有的弟子默默走到场边,有的弟子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剑。

  便在这时,一道声音在峰顶缓缓响起。

  “你四岁那年,在南灵山里遇到了一只龙蛟,所有的侍从都死了,只有你还活着,你没有向独角兽发起攻击,而是任由它把你带回洞府,准备用作将来的食物。直到今天,包括为父在内,没有任何人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如何杀死的那只龙蛟,但我相信,你当时依靠的绝对不是意志与勇气,而是智慧。”

  说话的人是秋山家主。他看看着秋山君面无表情说道:“没有想到现在的你,居然被你师父和苏离教成了一个相信匹夫之勇的人,这真的让我很失望,甚至有些后悔当年把你送到离山来。”

  秋山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秋山家主摇了摇头,说道:“你醒来本是件天大的好事,无论对你自己还是对整个离山剑宗,因为现在只有你才能避免离山就此灭亡,结果你做了些什么呢?如果你是想着师徒之间的恩义,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无论长生宗还是秋山家,甚至圣后娘娘也没有让你师父死去的意思,我们只是认为,因为苏离和七间的缘故,他不适合再执掌离山剑宗掌门之位,但长生宗长老会里必然有他的一席之地,离山只需要认清楚苏离的罪恶,便能迎来一个崭新而美好的将来,何乐而不为?”

  秋山家主的声音渐渐变得强硬而寒冷起来:“我是你的父亲,整个大陆都很清楚,我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你,难道你不明白?你就算再如何天才,二十不到便聚星成功,但今日之事牵涉何其深远,如何是你能够解决的”

  秋山君静静看着他,忽然说道:“父亲,你究竟想为我做什么事呢?”

  秋山家主说道:“我们要把苏离和他的阴影,尽数从离山里清除掉。”

  秋山君问道:“你们为何一定要这样做?”

  秋山家主面无表情说道:“唯如此,才能确保离山传到你手里时是于净的。”

  秋山君沉默片刻,说道:“父亲,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秋山家主说道:“是的,如果你不愿意,不要说离山,便是天下,你也不想要,但你要弄清楚一点,苏离……必然会死在浔阳城里,你如果想离山依然能够像以前那般强大,你就应该拿出真正的通气,正视这个现实”

  秋山君平静说道:“所以我应该交出小师弟,请掌门退位,自己继位,如此方能避免离山内乱,保存实力,图谋将来以至万世?”

  秋山家主沉声说道:“难道这样不对吗?”

  “如果需要无视事实,才算是正视现实,这样的现实不如无视,因为在随后的日子里,谁也无法无视自己的做的每个决定,一定会心生悔意。”秋山君看着自己的父亲以及那四位长老,说道:“你们已经老了,可以活得现实一些,但我们还年轻,如果我们活下来,必将还有漫长的岁月等着我们,我不想在以后的岁月里想起今日便后悔、痛苦,所以我不会按照你们的方法行事。”

  你们已经老了,我们还年轻。

  心意无法相通,行事自然不同。

  听着大师兄平静而坚定的声音,很多离山弟子忽然觉得仿佛有清泉自天而降,眼睛微湿,剑心则被洗的清明一片秋山家主看着自己的儿子,心情异常复杂,复杂到难以想象的程度。他骄傲,却又伤感,得意,却又愤怒。为了今日这场离山之乱,秋山君与长生宗还有很多天南强者,布置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允许因为一个年轻人而失败是的,秋山君是他最得意的儿子,是秋山家的将来,但要知道这不是秋山君一人之事,这是秋山家的千年之事最终,他做了决定。

  他看着秋山君,面无表情说道:“天地。”

  这是两个很常见的字,然而随着这两个字的出现,群峰骤静,便是那些剑光都变得黯淡了几分。

  因为所有人都已经猜到秋山家主此时说的天地二字,出自何处典籍。

  那是国教道典里非常著名的一段经文的开篇。

  天地,然后是父子。

  这是自然至理,这是人间伦常。

  无人能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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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二章 父与子(中)

  所有人都看着秋山君,等着他的回答。

  回答出父子二字,或是沉默不应。

  沉默不应,那他便将成为大逆不道的逆子。

  白菜憋的满脸通红,他知道大师兄这时候必然是多么的痛苦。

  小松宫看着秋山君漠然说道:“难道你还真敢向自己的父亲出剑?”

  那名长生宗长老的眼睛里流露出嘲讽怜悯的意味。是啊,就算秋山君算无遗策,杀伐决断,手握万剑大阵,敢做玉石之焚,但难道还敢弑父不成?

  秋山君很安静,看远山。

  过了很长时间,他终于收回视线,望向自己的父亲,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然后,他说了两个字:“父子。”

  群峰之间,有风轻过,仿佛一声无奈的叹息。

  割袍可以断义,割席可以绝交,然而就算你把身上的肉真的全部割下来,也无法割断一种世间最强大的关系,那就是血脉。

  秋山君是完美的,有大智大勇,行大仁之事,如何能够做出不孝的行为,如何能够向自己的亲生父亲发起攻击?

  秋山家主看着秋山君,情绪有些复杂说道:“世人都说你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真龙血脉,又有谁记得你身体里流的是我秋山家的血?好在你并没有忘记。”

  秋山君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不知为何,眼神有些令人心悸。

  秋山家主不知为何有些极不好的感觉,不想再生变化,抓紧时间说道:“既然你不想成为迕逆之辈,那还不赶紧撤了万剑大阵。”

  秋山君沉默了一段时间,说道:“父亲,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

  人们觉得有些讶异,心想秋山家主说出天地二字,你应了父子,便是知道无法抗衡伦常二字,难道还能有别的办法?

  秋山君看着秋山家主问道:“父慈子孝,我须敬重父亲,但父亲你,难道不应该爱护儿子?”

  秋山家主的脸色有些难看,喝道:“这是哪里来的胡话”

  世人皆知,虽然秋山君长年在离山学剑,但秋山家主对他视若珍宝,无论秋山君有何要求,秋山家主都会完全照办,便是秋山家对离山弟子这些年也多有照拂,要说到爱护二字,秋山家主这个父亲应该说是做的非常完美。

  秋山君看着自己的父亲继续说道:“是的,这些年您替我处理了很多事,帮我安排了很多路,无论是当年送我上离山,还是让我与师叔祖在山涧偶遇。如果一切都按照您的安排发展,将来离山剑宗必然是我的,长生宗或者也会成为我的,那么我就将成为最年轻的圣人,如果我能够与徐师妹成亲,那么我们应该会成为新一代的白帝夫妇,而南北合流后的人类世界或者也将会是我们的,为此你趁着我当时在抢夺周园钥匙的时候,说动天南诸位长辈前去京都提亲,而你明明知道,徐师妹还没有做好嫁给我的准备,更过分的是,不知你通过什么手段说动了圣女,请让圣女在那时候把徐师妹调离了南溪斋,是啊,您已经替我做过很多事了,这怎么能不是爱呢?”

  听完这番很长的话,离山峰顶再次安静无声。

  秋山君的这番话很强硬,很直接,很光明,说的事却完全相反。

  秋山家主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究竟想说什么?”

  秋山君说道:“我想说的是,父亲您越爱我,为我付出的愈多,今天你们越发不可能获得成功,相反,我要感谢您今天来到离山,帮助我平息这场叛乱,因为接下来,或者父亲您应该按照我的安排做事了。”

  秋山家主气的浑身发抖,喝道:“逆子难道你真敢向我出剑”

  “儿子不敢。”秋山君平静应道,然后将逆鳞剑自鞘中抽出。

  一道明亮的剑光照亮峰顶,仿佛有真龙自云间探出头来,洒下一片光明。

  秋山家主忽然猜到了些什么,神情剧变,颤声喊道:“快阻止他收了他的剑”

  听着这声喊,秋山家的供奉神情骤凛,散发出来的气息陡然间提升至极恐怖的程度。

  直到此时,人们终于确认这位境界深不可测的供奉果然无比强大,只要给他时间,说不定还真能破开这残余的万剑大阵白菜等离山弟子不知道大师兄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听着秋山家主的话,下意识里执剑向前,在洞府前散开。

  剑光处处,离山弟子们布下剑阵,把秋山君护到身后。

  那位秋山家的供奉没能阻止秋山君。

  不是因为这些离山弟子草草布下的剑阵,也不是因为洞府前的万剑大阵还在运转,只因为秋山君太快。

  秋山君在出剑之前,似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没有任何利益考量,没有任何剑心自鸣,就像是看到有小孩子在井边玩耍险些要跌进去时,自然会伸手去抓一把。这样的一剑给人的感觉并不是太快,但很决然,很理所当然,哪里有人能阻止。

  噗的一声轻响。

  逆鳞剑……刺进了他的胸口,然后贯穿而出剑身上涂满着殷红的血,不再像先前那般明亮,却格外鲜艳,如初生的野花。

  离山峰顶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

  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山风在轻轻吹拂。

  这时候人们才听懂了这道山风的声音,不是无奈的叹息,而是不尽赞叹。

  白菜大叫一声,奔回秋山君的身边,扶住摇摇欲坠的他。

  秋山君脸色苍白,神情却依然平静,鲜血打湿了半片身体,剑在其间。

  他的剑很快,很稳,也很准,贯体而出,却未破心脏。

  他的剑只需要再移动一丝,他便会死去。

  秋山家主也终于懂了,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比秋山君还要苍白。

  为了秋山君,秋山家付出了太多,做了太多,准备了太长时间。

  如果这是一场投资,绝不允许失败,可如果秋山君死了,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如果不是一场投资,是爱,他又怎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

  天地,然后是父子。

  这是自然至理,这是人间伦常。

  无人能抗。

  是的,就是这样的。

  但秋山君先前说了父子二字,并不代表他就会被血缘亲情所困,相反,他要以此反攻自己的父亲。

  秋山家主既然能以父亲的身份要求他放弃什么,那他自然能以儿子的生命请求他放弃些什么。

  父慈子孝。

  子肖其父。

  便是如此。

  噫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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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三章 父与子(下)

  阳光照耀着离山主峰,穿过那些像虹一般的剑光,落在秋山君身上,照亮了他苍白的脸,平静的眼还有被血染红的身躯,明媚而血腥,令人惊心动魄。

  始终无人说话,峰间一片死寂。

  在这个时候,唯一有资格说的话,只有秋山家的这对父子。

  “父亲,回家吧,离山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

  秋山君看着父亲说道。他的声音很稳定,没有一丝颤抖,但所有人都能听出来其间的痛楚意味。为了救出周园里的人类修行者,他沉睡了数十日才醒来,伤势远未痊愈,此时又被利剑穿胸,早已无法支撑,如果不是白菜扶着,只怕早已倒下。

  秋山家主的目光从那把穿过他胸口的剑移到他的脸上,眼里的失望情绪越来越浓,浓到极处便是淡,便是极致的淡漠。他看着秋山君说道:“秋山家为你付出了多少,才让你有了如今这些声名,结果你却用自己的生死威胁家族,哪怕让家族付出无比惨痛的代价?”

  秋山君沉默不语。

  秋山家主的身体微微摇晃一下。

  淡漠终究只是表象,他如何能够不怒?

  “我秋山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东西,逆子”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向后走去,再也不看自己的儿子一言,同时喊出了两个字。

  “动手”

  听着这两个字,峰顶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个字是向那位秋山家供奉说的。秋山君已然重伤将死,秋山家主依然不肯罢手?

  那两位戒律堂长老神情微变,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小松宫和那位长生宗姜长老的神情则是放松了很多。虽然秋山君的选择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但只要秋山家依然坚定地站在他们一方,那么至少眼下的局面还在他们的掌控之中。那位实力深不可测的秋山家供奉,先前那刻为了阻止秋山君拔剑,已然将一身境界提至巅峰,此时听着秋山家主的命令,根本不需要再作调息。

  就在秋山家主动手二字还回荡在所有人耳边的时候,秋山家供奉已经出手他一出手便是秋山印天南有秋山,落于原野之间,仿佛大印。秋山印是一种掌法,施展出来落英缤纷,可同时攻击数十名敌人,而这种掌法若修至极处,更是如山自天外来,不停撞击原野,威力无比巨大这位秋山家供奉,正是这百年里秋山家唯一能够把秋山印修至极处的强者。

  山风呼啸而起,秋山印破云而落,来到离山主峰洞府之前。

  轰的一声

  秋山家供奉的手掌,重重地……击中了那两名戒律掌长老的后背那两名戒律堂长老根本毫无防备,只觉后背仿佛被一座巨山击中,鲜血从唇间狂喷而出,打湿了雪白的短须与衣衫这时候,秋山家主正在转身,右袖很随意地拂起,仿佛是要拂走心里的郁闷,以及秋山君违逆所带来的愤怒,谁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手掌从袖影里探出啪的一声轻响。

  秋山家主的衣袖拂起,手掌悄然无声地伸手,轻轻落在小松宫的左肩。

  小松宫发出一声愤怒且震惊的厉啸,横剑欲挡,然而哪里来得及横剑,那道强大且又极为凝纯的真元,直接震垮了他的肩头,然后像洪水一般冲进了他的识海。

  在昏死前的那一刻,他才反应过来,秋山家主居然对自己出手而这个传闻里极普通的、被秋山君掩去所有光彩的男人,竟拥有如此恐怖的实力山风被狂暴的气息对冲撕碎,呼啸不停。两名戒律堂长老盘膝跌坐于地,不停吐着血,仗着一身深厚的功力,才勉强未死。小松宫更是凄惨,肩头已然血肉糊,被震倒在一名弟子怀里,生死不知。

  风声渐静,场间一片死寂。

  没有人能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人能想明白,秋山家主和那位供奉为何会忽然向三位离山长老出手。

  事情变化的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惊愕无语。

  秋山家主从袖中取出手帕,擦拭掉手上沾着的小松宫的血水,神情很平静。

  那位长生宗的姜长老盯着他颤声问道:“你……疯了?”

  秋山家主看着他说道:“长老,随我下山可好?”

  姜长老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愤怒不解,听着这话,准备厉声继续喝问,忽然醒过神来。无论秋山家主想做什么,但此时候三名离山长老已经倒在他们的偷袭之下,如果自己想要做什么,说不定下一刻对方便会向自己出手。

  就像天南的很多强者一样,姜长老以往对这位秋山家主的印象很普通,甚至私下还偶有嘲讽,心想若不是秋山君的缘故,谁会在意这样一个无能之辈。但现在他明白了,此人哪里会是个无能之辈。

  虽然他依然不明白秋山家为何会忽然暴起发难,至少看得清清楚楚,秋山家主有多强大——要知道就算是偷袭,能够如此轻描淡写,轻而易举地将小松宫长老直接一掌废掉,大陆拥有这等实力的人并不是太多。

  更何况,秋山家主的身边还有位境界同样深不可测的供奉姜长老想明白了这些事情,竟是二话不说,便向山道走去,只是数息之间,他便消失在离山蜿蜒的山道之上,走的毫不犹豫峰顶此时一片混乱,那些随小松宫三位长老闯入主峰的离山弟子,因为师长被偷袭重伤而愤怒,更多的则是惘然无措。

  “我们也该走了。”秋山家主没有理会这些悲愤盯着自己的离山弟子,平静说道。

  秋山家供奉走到他身边,接过他递过来的染血的手帕塞进袖子里,然后一道向山下走去。

  整个过程里,秋山家主没有转身看秋山君一眼,哪怕走的时候也没有看。

  清风盈绕,身影已不见。

  离山主峰顶的石坪上,只留下了些血渍。

  秋山君看着山道的方向,沉默不语。

  关于秋山家,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那位老供奉,实际上是他的三叔祖。世家门阀,向来以实力为尊。他始终不明白,为何境界修至聚星境巅峰的三叔祖,没有成为秋山家主,反而是各方面都很普通的父亲成为了秋山家主,他本以为这或者与自己的真龙血脉有关,但先前那刻,看着父亲出手,看着三叔祖恭谨而沉默地从父亲手里接过那张带血的手帕,他才终于真正地明白了。只是,他依然想不明白,父亲最后为什么这样做。

  一辆华贵至极的车辇从离山脚下向秋山驶去。

  拉辇的是龙血马,辇里配着的是蛟血酒,铺的是妖兔毫织的地毯。

  车辇中坐的自然是秋山家主与那位供奉。

  “谋夺离山剑宗之事,现在看来,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今番损失会有些大。”

  秋山家主隔着车窗,看着云雾里若隐若现的离山说道,仿佛先前在峰顶偷袭小松宫的人并不是他,让这次事情无疾而终的人也不是他。

  供奉微笑说道:“不知道姜长老回长生宗后会如何说。”

  秋山家主露出嘲讽的笑容:“十几年前苏先生杀过一遭后,长生宗就已经废了,无论他怎么说,难道长生宗还敢向我秋山宣战不成?”

  供奉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问道:“可娘娘……那边怎么交待?”

  秋山家主的眉头微挑,说道:“娘娘仁慈,总不能逼着我杀死自己的儿子……是啊,那可是我的儿子,我可不像娘娘那么厉害。”

  他不愿意想此事,感慨说道:“经过周园之事后,吾儿又有长进,居然能够想出如此绝的手段。”

  用自己的生命威胁自己的父亲,无论怎么看,这事儿都很绝。

  就像秋山家主最开始准备用父子名份压迫秋山君一样,都很绝。

  只不过儿子比老子更绝。

  “他比我更绝情,所以我不能逼着他帮我,那我自然就只好去帮他。”

  “只是不知道秋山他什么时候能够想明白这一点。”

  “不需要想明白,做就好,就像他的绝,这是成大事者必须的气质,虽然这不免揭示了一个令我有些不愉快的事实。”

  “什么事实?”

  “我爱他胜过他爱我。”

  说完这句话,秋山家主安静了会儿,然后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但父子之间,不是向来都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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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四章 平凡的圣人们(上)

  “其实,有时候我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能生出像秋山这样优秀的孩子。”秋山家主看着窗外那座迟迟不曾远离的离山,说道:“就像整个大陆都不明白,为什么像徐世绩那样的蠢物夯货,居然能生出徐有容来。”

  说完这句话,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说道:“当然,徐世绩是不如我的。”

  秋山家供奉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微笑着点头说道:“他不如家主远矣。”

  秋山家主双眉飞了起来,哪里像在先前在主峰上杀伐果断的一方豪杰,就是个单纯的得意的父亲,说道:“从吾儿血脉觉醒之后,我便一直在拼命地修行读书,无一不学,便是想追上他的脚步,不想拖累了他,现在看来,还算是勉强做到了。”

  秋山家供奉的笑容很真挚,甚至能够看得到佩服——秋山家主本来是天南最出名的纨绔,所以就像秋山君从小都想不明白的那样,多年前秋山家的老祖宗决定把整个家族交给当代秋山家主的时候,他也想不通,要知道那时候他已经是聚星上境的天南强者,而且算起辈份来,他是叔父,怎么看都应该是他掌管秋山家才对。后来秋山君出生,真龙血脉觉醒,他以为老祖宗当年的决定是从此而来,不再愤愤不平,对于家主依然瞧不起,觉得此人就是一个因子成事的废物,但现在,他早已不这样想了。因为谁也没有想到,当秋山君的血脉觉醒之后,秋山家主忽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从此再也不在外面拈花惹草,折柳鞭马,而是开始发奋读书并修行。

  这时候的秋山家主已经是中年人。

  一个荒废了半生的中年男人忽然开始奋发图强,那需要何等样的毅力与决心,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不问而知。可是他居然真的做到了。这十几年里,秋山君从牙牙学语到剑耀离山,他也默默地从通幽初境修到了聚星上境,虽然看上去不如,实际上难度更大。

  什么样的原因让他能够做到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没有秋山君那样的血脉天赋,没办法跟上儿子的脚步,但他希望能够尽量地强大一些,至少不至于拖慢儿子的脚步。

  “希望秋山能够尽快体悟到家主您的苦心。”供奉看着窗畔的他诚恳说道。

  秋山家主平静说道:“就算他永远都不知道,那又如何?”

  供奉说道:“可是今日之事终究会有所影响。”

  秋山家看着窗外那座天南名山,沉默了很长时间后,然后说道:“不错,今日离山之行确实出了很多问题,因为我没有想到,原来秋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供奉也沉默了会儿,问道:“家主,您原先是怎样以为的呢?”

  这确实是他,甚至是整个秋山家里家主的亲信们好奇的事情,因为在过去数年里,秋山家在暗中为秋山君做了很多事情,而那些事情似乎秋山君自己并不知晓。

  “我原本以为他既然是我的儿子,那么相必应该是和我很相似的人换个角度说,我原本以为世间不可能有像我儿子这般完美的人,那么他的完美一定是假的。”

  秋山家主的脸上出现了抹意味莫明的笑容,说道:“所以我以为……吾儿是个伪君子。所以我暗中做了很多事情,说是无恶不作也不过分,只为了替他打好基础,配合他在世间的名声,只待将来某日,他终于出现在万人之前,袒露自己的真实野心。”

  “比如上次京都求亲之行?”

  “不错,我以为他既想娶徐有容,又不想背上逼迫的恶名,才会故意算准时间,去与魔族争夺周园的钥匙,我是他的父亲,当然要帮他把这件事情办妥。”

  秋山家主说道:“又比如这一次,我以为他是假装受伤,以便置身事外,同时也给我秋山家发难的机会,谋算堪称完美,谁曾想到,竟是我想错了。”

  “我以为我的儿子是个伪君子,没想到,他竟是个真英雄。”

  他看着窗外那座离山,微笑说道:“不过有哪个做父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真英雄呢?只不过做英雄容易死,那么我这个父亲只好继续无恶不作,把伪君子继续扮演下去,以确保他的这个英雄能活着,将来某日,当整个世界都知道了我的恶行,需要他大义灭亲的时候,我再死在他的手里……你看,这是多么完美的一个故事。”

  听完这番话,供奉心里生出无限感慨,心想家主真是世间最了不起的父亲,他对秋山君的爱是如此无私却又自私,强烈到让人都觉得有些畏惧。任何挡在秋山君身前,阻止他通往最灿烂星河的人,都会被家主除掉。而所有人都知道,现在这个大陆,唯一勉强有资格能够与秋山君相提并论的年轻人,叫做陈长生。

  供奉开始提前同情陈长生将来的悲惨遭遇了。

  当然,前提是那位年轻的国教学院院长能够活着离开浔阳城。

  “八方风雨动,苏离必死无疑,但陈长生必然会活着。”

  秋山家主平静说道:“那个少年的背景太深厚,来历有些神秘,便是圣女峰都没能完全查清楚,圣后娘娘还没有发话,周通还没有动手,我自然不会先动。”

  离山是个了不起的地方,梁笑晓用自己的死杀人,他的大师兄秋山君则用自己的命救人,这样的人往往是不容易死的。

  陈长生也是如此,因为他一直都在救人。浔阳城里的雨是那样的寒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湿漉的衣衫上到处都是剑孔,却看不到太多血色,因为被雨水冲洗掉了。

  刘青有一张平凡无奇的脸,一把平凡无奇的剑,用的是看似平凡无奇的剑招,却拥有难以想象的聚星上境修为。

  这位天下第三刺客,他的每一剑都寒冷的仿佛冰霜。

  陈长生浴过龙血,也抵挡不住那把寒冷的剑。

  在很短的时间里,他用耶识步施展出离山法剑的最后一式,连续挡了刘青六剑,同时他的身上多了六个血洞。

  剑刺的不深,但很痛,好在流出来的血没有什么味道,就像这场战斗一样无味。

  刘青的身法再如何诡异,他的剑都无法刺中苏离,只能刺进陈长生的身体。

  因为陈长生的剑很决然,很绝,所以很快。

  就像秋山君在离山峰顶刺进自己胸口的那一剑。

  他看着刘青,脸色苍白,神情认真,一字一句说道:“我不会让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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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五章 浔阳城的第一个答案

  不愧是天下第三的刺客,刘青的身法异常诡异,就在陈长生说出那句话的同时,变作一道轻烟消失在重重雨帘之中,再次出现时,距离那匹在雨水中默默低着头的黄骠马已经极近,然而……他的剑依然再一次刺进了陈长生的身体

  苏离教了陈长生三剑,他把这三剑全部用在了此时,用的越来越纯熟,那份同生共死的狠厉意味越来越强硬,甚至已经开始进入随心所欲的境界。没有人知道陈长生的真元数量还能支持他使用几次离山法剑最后一式,但总之他已经坚持到了现在。

  鲜血从陈长生的肋下飙射而出,迅速被暴雨冲走,他的脸色苍白,神情显得有些木讷,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但其实他的神识依然在快速运转,计算着这名恐怖的刺客下一步可能的动作,同时还要关注着长街那方王破与朱洛之间的战斗。

  这是慧剑的要求,天时地势环境无所不算——陈长生看着那名刺客寻常无奇的眉眼,总觉得推算出了问题,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血会忽然变得没有味道,更不明白对方的剑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怕。

  被龙血浸泡过的身躯强度远胜于完美洗髓,刘青的剑能够轻而易举地破防,已经算是十分强大,但按照陈长生的计算,刘青的剑本应该更可怕些。他已经承受了七剑,却还能站在雨中,还没有倒下,这是为什么?

  七剑只是一瞬,就连雨水都只来得及在残破的断墙根刚刚积起一分,无论远处观战的人们,还是隐藏在浔阳城别处的人们,都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暴雨冲洗着长街,晦暗之间,只能看到街上那五人一马的身影。

  王破站在雨中,铁刀斩出无数道空间裂缝,抵挡着暴雨那头散溢过来的无限光明,裂缝的边缘已经变得非常明亮,照亮了他的身体。那些光都是朱洛的剑光,像月华一般看似温柔,却无处躲藏,每一道剑光落在王破的身上,都割出一道笔直的裂痕,便有鲜血流出。

  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雨势再大竟也无法冲洗掉。

  街巷之间除了雨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暴雨如雷,很是热闹,身处场间的人们却觉得是一片死寂。

  梁王孙、梁红妆,那些不惜一切代价也想要杀死苏离的人,沉默地等待着陈长生倒下的那一瞬间,薛河、华介夫代表着大周朝廷与国教两大势力,在此时也保持着沉默,隐藏在浔阳城里城外风雨中的更多的教士和军队,也保持安静。

  因为王破的沉默与坚持,因为陈长生的决然——所有人都知道,是圣人们要苏离去死,即便朱洛也只是在执行圣人们的意志,王破和陈长生堪称各自年龄段的最强者,但和圣人们相比,他们终究只是凡人。他们现在的对手,都是实力境界远超他们的强者,但他们却靠着意志与暴发出来的那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力量,坚持到了现在。看着雨中的两道身影,谁能不动容?

  王破是槐院的大人物,陈长生是国教的继承者,他们与离山之间没有任何情谊,甚至本应是对手,但他们却为了让苏离活着,与圣人们的意志战半到了此时。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王破和陈长生不喜欢苏离的性情,如果放在平时,他们大概也不会为苏离如此搏命,但现在不行,苏离不应该在为人类世界与魔族战至重伤后,反被人类世界所杀。

  这是背叛,这种行为很无耻。

  在这件事情上,王破和陈长生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圣人们是错的。

  那么,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的选择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但要做到却非常困难。

  苏离坐在马背上,看着身前的陈长生和更远处雨街上的王破,没有说话,眉眼间的散漫情绪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在王破和陈长生倒下之前,苏离不会死。这是现在浔阳城里的人们共同得出的结论。王破的死必然会震动天南,影响极大,但若是为了杀死苏离,这样的代价似乎也能付,可问题在于,没有任何人希望陈长生死。

  陈长生是国教学院的院长,是国教的继承者。教宗大人想苏离去死,却绝对不愿意他死。只不过远在京都离宫的教宗大人,大概怎么都想不到,陈长生居然会为了离宫最强的对手献出自己的生命。

  从薛河到梁红妆,从肖张到梁王孙,从军寨到浔阳城,陈长生一路战斗,虽然曾经数次见着生死,但终究没有面临绝对的死亡威胁,便是有这方面的因素。现在不一样,刘青是个刺客。虽然他也不想陈长生死在自己手里,但他是收钱的,杀死苏离是他的任务。就像所有重视钱的人一样,比如折袖,这些人都非常重视完成任务。这一点甚至高于他们的生死,自然也要更高于别人的生死。前七剑,刘青想尝试不杀陈长生,但他发现如果不杀了陈长生,自己真的没有办法杀死苏离,那么……便杀吧。

  刘青面无表情看着陈长生,再次一剑刺出,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剑不是向着苏离刺去的,而是直接刺向了陈长生。聚星上境的刺客很罕见,这种刺客的必杀一击有多可怕,陈长生尚未承受,便感觉到了一抹夜扑面而来,仿佛要抹杀一切光明。

  陈长生知道自己要死了。他与死亡的阴影朝夕相处了数年时间,对死亡最是敏感在意,但这时候他却不怎么在意,或者说来不及在意。

  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件事情。重伤未愈的苏离不能,在暴雨中苦苦支撑、已然变成血人的王破也不能。华介夫和教士们当然想要阻止刘青的这一剑,但只来得及发出惊呼。

  现在的浔阳城只有一个人能够阻止陈长生的死亡,那个人是朱洛。

  他是踏入神圣领域的传奇,他的剑光虽然被王破拦在了雨街那一面,但只要他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依然可以想办法来到了雨街这头。

  忽然间,天上的雨云出现了一道裂缝,有明亮骤生。街上的雨水里仿佛多出了一个魔族的月亮,看上去是虚景,但又仿佛是实物。

  铁刀在风雨中稳定无比,朱洛还在那边,但一位长发披肩的中年男子,忽然出现在苏离的身前,那是近乎分身一般的神奇存在。

  水中月,这是一种身法,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神术。

  在最关键的时刻,这位大陆最强者之一,终于动用了自己最强的手段。

  他伸手抓住陈长生向街畔甩去,把苏离留给了刘青。

  就是如此简单的出现,简单地一掷,简单地一让。

  朱洛便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他会让陈长生活着。

  他会让苏离去死。

  而且,杀苏离的是名刺客,与他没有关系。

  即便他是朱洛,手上染着离山小师叔的血也是麻烦。

  果然不愧是八方风雨。

  风雨笼浔阳。

  原来,从始至终,所有局面都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

  陈长生根本没有任何能力避开朱洛的手。

  他看着刘青的剑在自己的身侧掠过,向苏离刺去。

  他知道没有办法了。

  他有些绝望,然后疲惫。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场间有个人笑了。

  不对,更准确地说是两个人笑了。

  最先笑的人是刘青,笑的有些诡异。

  然后笑的人是苏离,他笑的有些感慨,情绪复杂。

  二人因何发笑?场间的局面究竟是被谁掌控的?

  当刘青的剑没有刺进苏离的身体,而是刺进朱洛虚影的那一瞬间……

  一切终于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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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六章 刺客生涯的总结一剑

  当朱洛如水中月一般,化出一道有若实体的分身,从而轻而易举地越过王破用铁刀斩出的空间裂缝,来到雨街这头时,如果他直接接向苏离出手,或者下一刻苏离便会死去,或者不理会快要被刺死的陈长生,接下来应该不会有任何变化发生。

  但是朱洛没有那样做。这并不是错误,至少在当时那一瞬间,没有预料到随后变化的人们都认为朱洛没有错,甚至觉得他的应对完美地无可挑剔,感慨于这位人类世界的最强者原来始终掌控着场间局面,于是共同想起那句优美的词:风雨笼浔阳。

  就连朱洛自己都认为自己的应对很完美,苏离会死,但不是他亲手杀死的,天凉郡朱氏将来可以避免很多麻烦,他也不至于在史书上留下不怎么光彩的一笔,就算留下来那一笔的墨或者也会淡些,同时他也没有忘记离宫的请求,让陈长生活了下来。

  风雨侵城,月隐其后,水中月化一为二,虚实相应,他的本体与分身却有近乎一样的战斗力,他则是一心三用,如神明一般,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了最复杂的问题。

  当时的画面真的很美,这件事情的结局理应很完美,这位人类的传奇强者,没有任何道理不自信,然而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自信在很多时候往往意味着轻敌。更何况,直到最后那一瞬间,他才知道真正的敌人是谁。

  那把寒冷的剑刺向朱洛的虚身里。

  陈长生先前便觉得这把剑没有想象中可怕,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对方一直是在手下留情,这把剑真的很可怕,可怕到像朱洛这样的人物也无法避开。

  噗哧一声轻响。

  刘青的剑在暴雨里画出一道诡异的曲线,仿佛是月塘里的疏枝,把水中的月华切割成几片,同时也割开了朱洛虚身,深深刺了进去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刘青的剑刺进朱洛的虚身后,才正式开始暴发出最强烈的威力。那把寒冷的剑骤然间变得滚烫无比,然后开始发亮,开始燃烧,喷吐出无数金色的火鸟,每只火鸟仿佛都背负着一个太阳,雨街骤然被照亮,朱洛的虚身从里而外燃烧起来这是离山的不传秘剑。

  金乌剑法。

  一声愤怒的啸声,在雨街那头响起。

  朱洛的视线越过王破的铁刀,看着数十丈外的这幕画面,愤怒到了极点。刘青的剑明明刺进的是他的虚身,但不知为何,他这时候的胸口却开始流血踏入神圣领域后的数百年里,可曾有人敢伤他?自己曾经流过血吗?他早已经忘记了受伤的感觉,甚至忘记了自己也会受伤。

  直到此时。

  但真正令他愤怒的不是受伤这件事情,而是那名刺客的身份,以及那名刺客用的居然是离山的金乌剑法,这让他无比震怒,甚至隐隐生出了一些不好的感觉怒啸响彻雨街。朱洛一剑斩向身前的王破,剑意大盛,阴云骤分,月华瞬间明亮了无数倍。同时,落在王破身上的剑光也多了无数倍。

  王破的血像暴雨一般从身体里涌了出来,铁刀在雨中依然不动。

  朱洛的这一剑斩在身前,却落在更远处。就在他出剑的同时,以水中月身法,出现在雨街那头的虚身,同时向刘青出剑。虽然是虚身,却拥有与他本人近乎完全一样强大的境界实力。哪怕对方是天下第三的刺客,又如何能够挡得住这样的一剑之威?

  刘青诡魅难以捕捉的身影,被尽数笼罩在剑光之中,嗤嗤嗤嗤,无数声厉响中,只是瞬间,他的身上便多出了数十个血洞。

  如果是别的对手,哪怕与刘青同样是聚星上境的强者,在朱洛这一记饱含怒意的剑下,也只能当场身死,不可能有任何意外。

  但刘青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他是名刺客。

  他最擅长杀人,自然也最擅长如何不被人杀死。

  他身上那件看似很普通、甚至有些寒酸的衣服,实际上是鬼蚕丝织的,能够抵挡普通刀剑的切割,当然,在这种层次的战斗里,这没有太大意义,更重要的是,他的衣服下面贴身穿着一件汶水唐家制造的软甲,他那张普通无奇的脸实际上是一张面具,和肖张脸上的白纸不同,他的这张面具出自天机阁,防御力等同于盔甲,当然,这实际上也没有太大意义,但……所有这一切加在一起,便有了意义。

  意义在于,朱洛暴怒的一剑,不能当场杀死他,在于他还能站在暴雨里,继续出剑。

  嗤嗤厉响,变成剑意与坚硬物事碰撞的清脆鸣叫。

  刘青浑身是血,却自巍然不动。

  刺客在这一刻变成了死士。

  因为他的身后是苏离。

  他手里那道如月塘疏枝的剑,剑势明明已经走尽,却生生向前再走了一分,燃烧着的、喷吐着无数火鸟,散发着无穷光与热的剑,在下一刻爆了剑在朱洛的虚身里爆了

  轰的一声巨响

  长街上的暴雨被震的倒飞而去。

  朱洛的虚身骤然间无比明亮,边缘处隐隐有了破损的征兆。

  而在雨街那头,朱洛的胸口竟是一片血肉模糊默默跟随苏离陈长生数十日,前一刻暴起发难,刺得陈长生浑身是血,直到朱洛临场,才终于展露出真实的目的,原来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守护。

  这一剑,无论是在计算方面还是在别的方面,都已经做了极致。

  可以说,这一剑是刘青此生刺客生涯的最佳总结,

  好诡异的一剑,好光明的一剑,好隐忍的一剑,好可怕的一剑。

  这一剑强大恐怖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

  但……还是不足以杀死朱洛。

  因为这种极致依然属于人间的极致。

  而朱洛这样的强者,自踏入神圣领域后,你可以说他们已然非人怒啸未绝,陡然传成清啸,寂冷到了极点,仿佛雪原上空的明月。

  朱洛虚影在暴雨的冲洗下不停摇晃,却没有散去。

  下一刻,虚影的手中忽然多了一把虚剑。

  一剑刺向苏离。

  苏离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剑,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黄纸伞的伞柄。

  就算无力再战,像他们这种人,也要在战斗中死去。

  大概便是这种意思。

  刘青在出剑之后,再也无法支撑,跌坐在了雨水里。

  鲜血,从他身上与脸上喷射而出。

  他已经无法再做些什么。

  朱洛的剑来了,清绝孤冷。

  因为他真的怒了。

  他决意要杀死苏离,不管谁再阻拦自己,都会一起死。

  忽然间,雨街之上隐约响起一声龙鸣。

  或者说,龙吟。

  原来,陈长生一直还在场间。

  就在朱洛准备把他丢到街角的那一瞬间,刘青的剑到了。

  所以他落在了雨街之上。

  龙吟剑在他的手里。

  他踏水而起,凌空出剑。

  他出剑,便是龙吟。

  他的剑遇到了朱洛的剑。

  真实的龙吟剑,遇到了虚幻的月华剑。

  剑与剑之间或者并无差别,甚至龙吟剑要更加强大。

  但用剑的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悄然无声,那把虚剑如月光照雪原一般,轻而易潜地越过龙吟剑的剑锋,继续向前。

  然后,却被剑鞘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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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七章 青春少年的奇遇万剑

  陈长生的脸被剑光照亮,就像雪原一样。

  朱洛的虚影就在他的身前,就在暴雨之中,散发着无穷光明,就像一尊神像。

  难以想象的威压,随着剑的到来,落在了陈长生的身体与心灵上。

  他的剑当然不如刘青的那一剑,但也不寻常,面对着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甚至连想象中都没有出现过的人类至强者,他自然用的是自己的最强一剑。

  苏离教他的三剑,都在其间。

  笨剑帮助他能够在这道神圣威压前站稳脚步。慧剑帮助他在暴雨中判断出这一剑的轨迹,要知道这一剑属于神圣领域,无形无迹,王破和刘青的层次或者勉强能够看懂一些,但他如果不是学会了慧剑,则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最后,他燃烧真元与生命,试图挡住这一剑。

  可惜,他不可能挡住朱洛的剑,就像螳螂的手臂无法挡住奔驰的马车。

  没有任何意外,虚剑带着月华越过龙吟剑的剑锋。

  然而,朱洛的剑眼看着便要侵进他的眼帘,却被挡在了龙吟剑的剑鞘之外。

  一把虚剑如何能够被真实的剑鞘挡住?只有身在场间的陈长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很难用语言来解释,对大雨里的观战者来说,他们看到的画面就是:

  ——那把虚剑刺进了陈长生双手握着的剑鞘里。

  夜空里与水中有两个月亮,雨街上有两个朱洛,一个是真实的,一个是虚幻的,但二个月亮同样明亮,两个朱洛同样强大,区别只在于有无情绪。

  当满携着月华的那记虚剑刺进陈长生的剑鞘里后,陈长生身前朱洛的虚像没有任何变化,依然面无表情,由内而外释放着光明与热量,而在更远些的雨街上,已经把王破的铁刀镇压渐默的朱洛,清冷的神情却瞬间被震惊与微惘取代。

  暴雨里骤然响起无数声剑鸣。

  然后,再也听不到暴雨的声音。

  凌厉的、粗砺的、锋利的、清亮的、沉闷的剑鸣,在雨街里暴然响起。

  整个浔阳城,都只听得到剑鸣的声音。

  那把虚剑仿佛瞬间遇到了无数把剑,或者对撞,或者磨擦,或者互相切割,无数道剑鸣同时响起,大雨里有些境界稍低的观战者,竟是直接被震的昏厥了过去但偏生雨街之上什么都没有发生,看上去除了落雨,一切都很安静,这些剑鸣究竟是怎么来的?朱洛的剑遇到的剑在哪里?

  那些剑,都在龙吟剑的剑鞘里。

  陈长生的这一剑,本来就是一万剑。

  那一万把从周园里带出来的剑。

  却被朱洛的剑尽数封在了剑鞘里。

  但终究还是相遇了。

  万剑未曾出鞘,亦能对敌。

  剑鞘之中,一时间,金戈铁马,狂风暴雨,雷霆轰鸣朱洛手里的虚剑正在不停没入陈长生的剑鞘中。

  那不是归鞘,而是正在不停变短。

  一些光华的微粒,在鞘口处向着四周飘舞。

  那是被磨损的剑屑。

  万剑虽残,但剑意犹利。只在瞬间,便至少有数千次切割与磨擦发生,朱洛的虚剑,哪里能够撑得住即便是雨街那头他手里真实的月剑,亦在同样变短更加难以想象的是,他握着剑柄的手指间,竟开始渗出了血水朱洛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先前一直仿佛神明般漠然无情的眼眸里,再一次出现微惘的神情,然后迅速转化成仿佛洪水一般的愤怒他能够感受到陈长生的剑鞘里的那些剑,甚至认出了那些是曾经逝去的名剑,有些甚至是他在数百年前亲近的气息,但他无法感慨于陈长生的奇遇或者是去询问事情的真相,因为那些曾经无比强大的剑正在向他发起攻击,而他真的受了伤他居然被一名通幽境的少年伤了。

  管你是什么少年天才。

  管你是什么史上最年轻的通幽上境。

  你终究只是通幽境,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你怎能伤我,你怎敢伤我,我堂堂八方风雨,竟被你所伤,这是不能允许的事情。

  怒啸响彻浔阳城,瞬间镇压住了那些剑鸣的声音。

  雨云渐散,月光更盛。

  朱洛向着王破踏前一步,手里的剑向下斩落。

  数十丈外的雨街上,他的虚像向着陈长生俯身压了过去。

  那把虚剑不停向着剑鞘里刺入。

  那些带着光华的剑屑喷射的更加密集。

  那些光华,那些剑屑,都是剑意与剑意切割后生出的锋锐之意。

  看上去很美丽,实际上很危险。

  暴雨渐缓,街上积水未散,那些剑屑落下,竟把水纹都切散了。

  更不要说地面的青石与断墙,到处都是碎屑。

  刘青从雨水里站了起来,继续守在苏离的马前,横剑于身前。

  那些光华剑屑疾射而至,仿佛无数道劲矢。

  只是瞬间,他的发带被切断,黑发飘起,然后发也被切断。

  他的衣衫尽烂,身上又多了数百个细微的血洞,看着很是凄惨。

  但终究,他护住了那匹马以及马上的人。

  苏离坐在黄骠马上,低着头,没有说话。

  按道理来说,陈长生这时候就应该已经死了。

  无论苏离还是朱洛,都是这样认为的。但神奇的是,被漫天光华剑屑笼罩的他,身上竟连伤口都没有多一个。一道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气息,笼罩住他的全身。那道气息,不知来自他腰间的那块玉如意,还是他手腕间不知何时多出的一串石珠。

  没有人能够感受到这道气息,只有那些剑屑能够感觉到,所以来到陈长生身前时便自然飘走,而其间的细节则被完美地隐藏在了光明里。

  然后,大雨重临,雨云重聚,月华渐逝。

  雨帘里,朱洛的虚像渐渐黯淡,渐渐变得脆弱起来。

  终于,某一刻,虚剑被剑鞘完全吞噬。

  虚像骤然间崩碎,变成无数细微的气泡。

  浔阳城里响起无数声惊呼。

  朱洛站在雨街那头,浑身是血,脸色苍白。

  他的右臂微微颤抖,剑已残缺,只剩下了一个剑柄。

  就在这时,王破的铁刀终于来到了他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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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落之刀

  开战至今,这是王破的铁刀第一次有机会来朱洛的身前。

  就在朱洛陡遇偷袭,身受剑伤,虚像崩碎,水中月被迫回归本体的那一瞬间。

  铁刀起风雨之间,直到了极点,也强到了极点。

  王破根本没有关心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理会雨中生明月、那名刺客偷袭再偷袭,陈长生万剑齐鸣,只是向着身前的朱洛斩去。

  就像是砍柴,更像是算帐,无比专心致志。

  此时,或者是他最有可能击败朱洛的时机,甚至有可能是他在踏入神圣领域之前,唯一的一次击败朱洛的时机。

  朱洛举掌向天,乌云遮月。

  谁也不知道,王破的全力一刀与朱洛重伤之余仓促间的一掌,谁能更强。

  直到下一刻,也没有人知道。

  因为,王破的刀没有落下。

  铁刀,停在了朱洛身前的空中。

  朱洛的手掌也停在空中。

  二者并未相遇。

  暴雨渐歇,街上依然晦暗一片,安静无比。

  画面仿佛静止般。

  就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朱洛看着王破,沉默不语,脸色忽然间变得异常苍白。

  无数道强大的气息,从他的手掌边缘与衣衫里喷涌而出,向着微雨里散去。

  那些是他重伤之余强行收敛的真元,本应该落在王破的铁刀上,但他没想到,王破竟然放弃了最后的一次机会,铁刀停在了空中。

  嗡的一声闷响,朱洛的的真元,尽数落在空处,气息尽数付于天地间。

  他想不到王破会收刀,因为他都不是王破这样的人。

  王破之所以收刀,不是因为他算到了接下来的局势发展,不是他的战斗意识强大到能够看穿遮月的阴云,而是因为一个很简单的原因。

  朱洛受了伤,他不想趁人之危。

  他不在意最好的机会,他相信自己只要能活下去,总有一天会踏入神圣领域,然后光明正大地击败朱洛以及别的神圣领域强者。

  所以,王破收刀。

  于是……朱洛受了重伤,甚至比刘青和陈长生加诸在他的身上的伤势更要重。

  鲜血从他的唇角溢出,从他的身上流淌出来,越来越快。

  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很多都没有什么道理。

  但其实细细想来,很有道理。

  微雨轻拂,长街依然安静。

  无论是场间的人们还是在远处观战的人们,都没有说话。

  看着浑身是血的朱洛,很难有人能说出话来。

  已经数百年了,谁曾见过八方风雨这样的大人物败于人手?

  谁曾见过朱洛这样的绝世强者如此狼狈,受如此重的伤?

  朱洛低着头,被雨水打湿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他看着自己手里的剑,已经只剩下一个剑柄——月华之剑由万炼精钢与秘银打造而成,无比坚硬,然而此时已经变成墙与地面裂缝里的尘埃。

  他抬起头来,望向微雨那头的陈长生,说道:“天生剑心?”

  听着这话,先前因为万剑齐鸣而震惊的观战者们更加震撼。

  朱洛又望向身前的王破,说道:“佩服。”

  整个大陆上能让他说出一声佩服的,不超过五人。他却对王破说了。因为王破今日在战局里展现出来的强大意志与远超年龄的战斗力。也因为王破最后没有落下的那一刀却远比那刀落下更强大。

  最后,朱洛望向雨街那头,站在马前的那名浑身是血的刺客。

  今日浔阳城里,守苏离者三人,皆是英杰,如果要以对朱洛造成的伤害而论,陈长生大约两分,王破的最后不落之刀占了五分,那名叫刘青的刺客占了三分。对整个战局来说,王破是基础,陈长生是最后的意外手,刘青则是最关键的破局者。

  刺客,事杀戮,自然不会建设,在史书上,从来都是以破局者的角色出现。雨街远处的观战者,随着朱洛的目光望向那名刺客,想起先前这场战斗里的两次陡变都因为此人而起,很是震撼,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名刺客是谁?有谁修行到聚星上境居然还愿意行走在黑夜里扮演一名刺客?又有哪个刺客居然能够算清战局里的所有细节,成功破坏朱洛对浔阳城的掌控?

  朱洛太自信,或者因为王破太强,无法留手的缘故,他不介意在浔阳城里顺手杀死王破,还可以避免将来的一些问题,但他不会让陈长生死。这名刺客算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暴雨里暴起偷袭,剑剑皆血,杀得陈长生险象环生。

  朱姓乃是天凉郡大阀,族人众多,朱洛即便不担心离山剑宗事后的报复与南人仇视,也要为族中的后代子弟们考虑一二,而且他毕竟要为名声考虑,所以他不想……亲手杀死苏离,于是他选择动用水中月来到暴雨那头,抓走陈长生。朱洛以为自己用最简单的手法营造出最完美的局面,给刺客留下杀死苏离的机会,却没有想到,这个机会本来就是这名刺客为他创造出来的机会。

  这不是刺客杀苏离的机会,是……杀他的机会人心、爱憎、利弊、世家、羽毛、神圣,所有的一切,都在刺客的计算之中陈长生站在那名刺客身前,很自然地想起在路上苏离教自己的那些话,如果说世间真有慧剑,那么这才是真正的慧剑吧?

  朱洛寒冷的声音在寒冷的微雨里响了起来:“刘青,你居然敢对老夫出手?”

  人群里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有些准备趁着微雨继续向苏离发起进攻的人,下意识里停下了脚步。知道刘青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多,可是知道这个名字的人,都明白这个极普通的名字代表着什么——刘青是在天下刺客榜上排名第三的可怕杀手。在当年那名神鬼莫测、无比阴森可怕的天下首席刺客失踪之后,他便可以说是大陆最可怕的人。

  原来是这名刺客就是传说中的刘青难怪他连朱洛都敢暗杀朱洛看着刘青说道:“你以为世间真没有人能挖出你的底细吗?你竟然敢露出自己的底细,就不要怪老夫将来派人上离山掘地三尺”

  刘青的面具已然残破,到处耷拉着皮屑与将凝的血,看着异常恐怖。

  他看着朱洛说道:“我不是离山的人,你又如何能在离山上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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