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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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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遽生波澜

  两位钦差在上首坐了,徐伯夷三击掌,堂上堂下立即安静下来。徐伯夷朗声道:“诸位,本县改土归流已逾五载,户籍管理上一直比较混乱,前些日子,还为此生出一场是非,想必大家也都清楚此事。”

  徐伯夷目光往众人一扫,又道:“本县官员固然有怠乎职守的责任,却也不无其他方面的原因。诸族百姓名姓的使用过于混乱随意,毫无规律,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他说到这里,王主簿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怠乎职守?说谁怠乎职守?这五年他一直是葫县主簿,户科大部分时候都归他管,徐伯夷这次为了独占功劳,把他排除在外,已经让他好生不快,如今还想拿他当垫脚石,王主簿如何能忍。

  王主簿铁青着脸色,咬着牙根暗暗冷笑:“树靠人修,人靠自修。徐伯夷,你还没爬上高枝儿,就已目空一切,一点私德都不修,也不怕一脚踏错没人接着,摔死你个王八蛋!”

  徐伯夷意气风发,继续说道:“名姓是自己的,可使用它的是旁人,一个好听易记、朗朗上口的名字,更容易叫人记住你。而父子一脉姓氏始终如一,也可以让你记住你的先祖,让你的后人记住你。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起名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

  徐伯夷依旧是一口大白话,浅显易懂。这么说,这些部落首领们才能听明白。见台下无人反驳,徐伯夷满意地道:“下面,我们有请高寨主、李寨主及两寨十位长老出来。率先改易名姓。

  各位,高李两寨的寨主用的本就是汉家名字,堪为民众表率了。他们这一次当然不用再次改易名姓,不过,高李两寨作为我县最大的两个部落,还有许多寨民用的名姓比较复杂、混乱且不易记住,今日高李两位寨主和十位长老就是代表全寨子民来改易名姓的。之后县里会派户科的干员赴山寨为他们上门造册登记。”

  高李两位寨主对视了一眼,一起走上前去。每人身后都跟着五位长老。李伯皓和高涯站在人群里,向罗大亨远远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安心。

  走到钦差座前的高李两寨主突然不约而同地站住,异口同声地对徐伯夷道:“徐县丞。关于易俗改姓一事,小民以为,不宜贸然决定,是否容小民等与寨中百姓再做商量!”

  林侍郎和李国舅脸上的笑容刷地一下就不见了,现场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徐伯夷倒还镇定,只是眉头一皱,对高李两寨主道:“两位前几日不是亲口答应本官,愿意响应提倡改易风俗的么,何以出尔反尔?”

  高寨主愁眉苦脸地道:“是小民莽撞了。以为此事甚是容易,所以一口答应下来,谁知回到山寨一说。却有众多百姓反对,小民虽忝为寨主,也不过是大家信任,捧出来替大家做点事,怎敢擅专独断呢。”

  李寨主唉声叹气地道:“老朽的原因与高寨主一样,哎!明明是利国利民的一件大好事。何况官府还有减免税赋的优待,这些刁民怎么就不肯接受呢?实在是不可理喻啊!”

  徐伯夷笑容不减地道:“呵呵。两位寨主,这种话你们只好拿去唬弄旁人,官家面前可难免一个欺哄的罪名。上面这两位你们也看到了,一位是当朝礼部侍郎,一位是皇亲国戚,皇上对此事的看重可见一斑,你们不怕龙颜大怒吗?”

  高李两寨主沉默以对,李寨主身后一位花白胡子,但身量高壮,肌肤呈古铜色的老者突然越众而出,气呼呼地道:“两位寨主不敢说,那老汉来说,反正老汉孤家寡人一个,没顾忌。

  钦差大老爷,小人的名姓,都是父母所取,哪能为了一点小小的好处,便随意改换,那是不孝!小民别的不懂,就懂得百善孝为先。皇上也没有逼着咱们老百姓不孝顺的道理,你们说是不是?”

  李国舅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林侍郎看了看神情淡定的徐伯夷,微微一笑,沉着地答道:“学子教化,孝为其先嘛!我朝一直以来都是以孝齐家,以孝治国,朝廷首重的就是孝道,皇上自然没有让百姓不孝的道理。不过……”

  林侍郎话风一转,又道:“徐县丞进呈给皇上的奏疏上面可是说,诸族百姓多无固定姓氏,或子以父名为姓,或子以母名为姓,若婴儿初出,父母任指花木山石为其名姓,没个定数,是不是?”

  那老汉梗着脖子道:“不错,怎么?”

  林侍郎道:“所以嘛,把姓氏固定下来,并非不孝,而是大孝,如此一来才可以上承先祖,下继子孙。贵州一地有安宋田杨四大家族,皆非汉人,不都用了汉姓么?你等早已应允,皇上派了钦差至此,你等才矢口反悔,这可是欺君之罪!”

  那白发老者气呼呼地道:“钦差老大人,您说的理是这么个理儿,可也得我们自己个儿乐意不是?我们寨子里,有许多百姓其实是不愿意的,两位寨主也不是不知道,可是他们不敢说啊?”

  李玄成忍不住问道:“不敢说,这话怎么讲?”

  那白发老汉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徐县丞在本县是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就是县太爷都惧让他七分,向来是他说一,没人敢说二,两位寨主是怕违拗了他招来报复,这才虚与委蛇,就为了等钦差来为我等小民主持公道。”

  林侍郎淡淡一笑,心中暗想:“这老者不过是一山中野叟,满口粗话,居然晓得破家县令、灭门令尹的典故,还能说出虚与委蛇的成语来,莫不是有人教他的吧?”

  林侍郎到葫县后,与葫县官僚虽只简短接触,便已察觉到了知县和县丞之间矛盾极深。在林侍郎看来,徐伯夷之前如果没有十分把握,断然不敢上书天子提此建议。

  虽然说头脑一热忽发奇想就敢向天子上书的蠢蠹之臣不乏其人,例朝例代都有这种读书读傻了的官员,闹出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但是从这两天的接触来看,这徐伯夷为人精明性情狡狯,显然不是这样的呆书生。

  那么,是谁怂恿这些山民临阵反水呢?那位匆匆赶去驿路的花知县必定脱不了干系,叶小天在其中扮演的又是一个什么角色呢?林侍郎正沉吟分析,李国舅已经勃然大怒了。

  李玄成谋得这个钦差,本就不是为了替朝廷办事,缺乏耐心。早日惊闻他朝思暮想的莹莹姑娘已嫁作人妇,便已万念俱灰,今天又遇到这种事,登时便发作了,他把书案一拍,厉声叱道:“简直岂有此理!徐县丞,你闹出这般荒唐无稽的笑话,简直是丢尽了朝廷体面!”

  王主簿不阴不阳地道:“移风易俗,向来是潜移默化的事情,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我等做地方官的,切忌急功近利,否则难免是哗众取宠,贻笑大方了。”

  眼见钦差大怒,此时不踩一脚更待何时,盟友?盟友又如何。徐伯夷不仁,他就可以不义了,同为田氏门下又怎么样?大山头下有小山头,小山头下有小小山头,安宋田杨四大家也不过就是大明这座大山头下的四座小山头。往大里说,他们还都是大明臣子呢,不一样斗个你死我活?

  林侍郎微笑道:“国舅息怒,相信徐县丞自有他的道理!”

  林侍郎安抚住李玄成,转向徐伯夷道:“徐县丞,今日这般情形,你怎么说?若是拿不出一个道理来,本官可是要治你一个欺君之罪的。”

  徐伯夷躬身道:“两位钦差息怒,这其中想必是有些误会。两位钦差可否先至小厅歇息,下官尚有细情容禀。”

  李玄成本待不理,林侍郎已然抚须一笑,起身道:“好!国舅,咱们就到小厅坐坐,听听徐县丞说些什么。”

  叶小天虽然一直冷眼旁观,可眼下发生的这一切,其实就是出自他的策划,眼见徐伯夷不惊不躁,神态从容,叶小天心中微凛:“不对劲儿啊,徐伯夷何时有了这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心胸城府,莫非……他仍有所恃?”

  两位钦差径直转向小厅,徐伯夷对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的场面视若无睹,面带微笑地跟了进去。

  林侍郎和李玄成在小厅的官帽椅上坐了,徐伯夷上前欠身一礼,沉声道:“两位钦差大人,下官做事,绝不致如此莽撞,事先确曾了解过民意,诸族百姓对于易俗之倡是非常响应的……”

  李玄成冷笑道:“是么,那今日局面,你怎么说?”

  徐伯夷叹了口气,泰然道:“两位钦差大人有所不知,我等这些身居下位的小吏,想为朝廷做点事情,总有人扯后腿、下绊子、设陷坑,做事艰难无比,这一次,分明就是有人捣鬼了。”

  李玄成愣了愣,眼神突然亮了,他早已看出徐伯夷和叶小天不和,徐伯夷这番话意有所指,莫非……,李玄成强抑兴奋地道:“徐县丞,你不要怕,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来,本国舅与林侍郎自会与你做主!”

  徐伯夷一揖到地,朗声道:“多谢钦差大人!”

  徐伯夷要行此事,关键就在于能否得到诸族百姓的拥戴,叶小天与高李两寨关系密切,他岂能不妨,早已备下后手了。之所以一直做出一副忘乎所以的模样,就是为了引叶小天入彀,他要爬上天堂,还要把叶小天踩进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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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一石二鸟

  徐伯夷面有难色地对李玄成道:“下官若是在此指摘任何人,却又拿不出确凿的证据,难免就有中伤同僚之嫌。窃以为,不妨先让下官与高李两位寨主好好谈一谈,下官的个人荣辱不算什么,朝廷的体面事大。

  如果下官能成功说服两位寨主,确保易俗一事顺利进行,则是国家之幸。而且,若是有人因一己私利怂恿高李两寨主反悔,视朝廷大事为儿戏,介时,相信高李两寨主也会把实情合盘托出。”

  林侍郎微微一笑,道:“那你去吧,本官丑话先说在前头,如果这件事最后是个不了了之的局面,那是一定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的。而欺君之罪,罪犯哪处,想必你也清楚!”

  徐伯夷心中一凛,赶紧躬身道:“是!下官记下了!”

  林侍郎摆摆手,徐伯夷便退了出去。

  李国舅想了想,对林侍郎道:“林大人,葫县官场似乎情形复杂呀,看起来这徐伯夷是有人掣肘,他们个人之间的恩怨也罢了,拿国家大事做儿戏,那就不容放过了。此事如果真的闹个灰头土脸,依我之见,不能仅仅惩办了徐县丞了事,必须要揪出背后捣乱的真凶!”

  林侍郎微微一笑,心想:“这算什么,朝廷之上尔虞我诈的事情更多,葫县这些官员长风文学 间的勾心斗角,与之相比,不过是小儿游戏罢了。也就你这位含着金饭匙出生的公子哥儿,才觉得大惊小怪。”

  林侍郎对李国舅道:“不急,且看看吧,本官觉得这件事只是会生出些波折,不会影响大局。”

  林侍郎比李国舅知道的内情要多的多,他知道徐伯夷手里还有一道杀手锏,这道杀手锏使出来,能够抗拒的还真没几个。而一旦高李两寨臣服,那真相也就水落石出了。

  虽说林侍郎对叶小天比较欣赏,但叶小天毕竟没有接受他的招揽,不是他的人,所以如果叶小天在此事中起了不好的作用,最后被人揭出真相,那也是他“技”不如人,咎由自取,林侍郎没有义务会手搭救,事涉欺君。他也不可能出手。

  徐伯夷另辟了一处房间,把高李两位寨主单独请了进去。

  事已至此,徐伯夷依旧很镇定,他知道由于叶小天为高李两寨解决了旱情,又把高李两寨的少寨主拉进了他结义兄弟的车马行吃干股,双方有较深的交情和共同的利益,但是他自有办法说服高李两寨投向自己一边。

  不背叛,不是因为忠诚,而是因为背叛的代价不够。一个地无三垄、房无一间、赤贫如洗的七旬老者。若是能娶一个年方二八、貌美如花、家境优渥的富家小姐为妻,那是天下奇谈,不可理解。

  可是,如果同样是一个七旬老者。他富可敌国,又或官居一品,那么娶一个同上面条件相同的美女为妻,很多人便能接受和理解。富可敌国、官居一品与赤贫如洗之间的差距就是质变的砝码。徐伯夷手中现在就握着这样一份砝码。所以他有恃无恐。

  徐伯夷见高李两寨主进来,微笑道:“两位请座!”

  高寨主硬梆梆地道:“县丞大人,关乎全寨的大事。在下虽忝为寨主,却也不能擅作主张,这件事,实在没得商量。”

  李寨主道:“不错!这件事,是我们对不住你了,可是当初我们也没有想到,会激起寨中百姓那么强烈的反对,如今这件事,我们实在不能代表全寨上下答应大人。”

  徐伯夷笑容可掬地道:“有些事呢,只看你肯不肯去做。我相信两位寨主说的都是实话,但我更相信,以两位寨主在贵寨中的威望,只要你们肯用心说服,寨中百姓就没有不答应的。”

  徐伯夷说到这里,徐徐站了起来,自袖中抽出一卷黄绫,神情一肃,沉声道:“两位寨主,圣旨在此,请接旨吧!”

  高李两位寨主大吃一惊,互相看看,还是迟疑着跪了下去。除非徐伯夷疯了,否则当然不可能伪造圣旨,如果圣旨是真的……,一时间高李两位寨主有种梦幻般的感觉,他们这种穷乡僻壤处的山民,居然会有一天接到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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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晴风刚到驿站,还没等说话,先挨了一个大嘴巴。

  照理说,这个时代是文官的天下,受气的是武官。低两级的文官在高他两级的武官面前也常常颐指气使,骄横不可一世,如果有哪个武官给了文官一嘴巴,绝对能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可是,普遍规律中总有个例。越是偏远地区,武官的责任越重,文官的影响力也就越小,而在战时,战区武将的地位还会更高一些,再碰上一些职位不高不低、性情粗鲁豪放的武官,那就根本不把文官放在眼里了。

  花晴风被那一巴掌打蒙了,登时面皮子发紫,他在葫县这几年,虽然底下人不太尊重他,其中尤以孟庆唯为甚,但即便是飞扬跋扈如齐木,也不曾掌掴过他,打人不打脸呐!

  花晴风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那武官道:“你……你是何人,竟敢殴打本官!”

  那人白眼一翻,蛮横地道:“打你?你若不追回这批辎重,老子杀了你的心都有。”

  他把大拇指一翘,傲然道:“老子大号景鹏,兴都留守司千户。想告我,随你,可这批辎重是在你的地盘上丢的,你就得负责给我找回来!”

  赵文远及时赶上,打躬作揖地道:“景千户息怒,景千户万万不可如此,这位是本县县太爷。”

  景鹏把嘴一撇,不屑地道:“知县了不起么?广门屯海战,大败佛朗机人,有老子我!佛渡岛双屿海战,大败倭寇海盗,有老子我!浙江巡抚朱纨朱大人,我跟过!当今南京兵部尚书张真张尚书,我跟过!你一个七品县令,在我面前摆什么威风!”

  花晴风气的发抖,可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别说他不能挽起袖子冲上去与这景千户“理论”,就算他肯,也不过多受一番折辱罢了,哪可能是人家的对手,这口恶气也就只好忍了。

  赵文远好说歹说地把二人拉进了房间。眼见那景千户吹胡子瞪眼睛的只管向花知县索要辎重,对于物资被劫的情形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由他向花晴风说明情况。

  原来,随着云南战事的发展,驿路上的物资运输骤然变得频繁起来,不仅官府在动输大量军用物资,同时还有大量商人趁机向云南运输生活物资。战争本身是一种破坏行为,可凡事有弊亦有利,如能抓住这个机会,也能大发其财。

  大量物资的运输就意味着大量财富的流动,驿路上富的流油,自然而然把贵州境内各处山头的悍匪山贼都吸引过来,这些势力原本都是小股势力,在蚁群啃象般掠夺驿路运输物资的同时,他们之间也在不断内斗。

  在这个内斗的过程中,大鱼吃小鱼,渐渐形成了一股较之当初专门做驿路生意的“一条龙”悍匪团伙更庞大的势力。而且,他们这种组合是临时组合,长期结合在一起的话,一俟战事结束,他们是供养不起这么多人马的,到时必然还要各回各的山头。

  所以他们没有一个固定的地盘,只是沿着驿路不断吸血,你这边打击的狠了,我就流窜到那边,如此一来,想要清剿他们就更难了,他们做了这桩买卖后,此刻还在不在葫县境内都无从得知。

  景千户也知道连军队都敢打劫的山贼,让一个县令去抓有点强人所难,可他貌相虽然粗犷,心眼可不缺,一俟了解到这股山贼的情况后,就知道遇上大麻烦了,让他去抓山贼,那是老鼠拉龟无从下手。所以景千户干脆装傻充愣,赖定了葫县的父母官。

  景千户作为一个职业军官都拿这群流动作案的惯匪没有办法,花知县就更是狗拿刺猥无处下嘴了。想了半天,他也想不出该如何利用本县的巡检捕头,去追查这些成份复杂的悍匪下落,又如何利用本县那些少经训练、装备简陋的民壮和巡检司官兵把他们绳之以法。

  如此一来,老鼠拉龟的景千户和狗拿刺猥的花知县,就只剩下打太极推手了。掤捋挤按须认真,上下相随人难进,任他巨力来打我,牵动四两拨千斤。两个人推来推去,推得不亦乐乎。

  花知县精于此道本不稀奇,可景千户一个猛张飞似的武将,这门功夫竟也不输于花知县,就不免令人啧啧称奇了。周班头一旁看了,不禁暗暗叹气:“这真是……未做官,说千般;做了官,都一般,不管文官和武官!”

  花知县和景千户推来诿去,相决不下,景千户急躁起来,便又拿出军伍中的夯鲁性子,与花知县撒泼耍赖起来,这一来花知县可就吃不住劲儿了。周班头眼见不妙,一溜烟儿地跑回县学搬救兵去了。

  这时候,高李两位寨主刚刚从侧厢小厅里出来,面色极其凝重。他们刚一露面,高涯和李伯皓便迎上去,悄声向他们的父亲问道:“阿爹,不要紧吧?”

  高李两位寨主摇了摇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可沉默片刻,还是各自长叹一声,分别对他们的儿子吩咐道:“你去!告诉叶大人,就说……老夫要对不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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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杀手锏对杀手锏


  高涯和李伯皓一听就急了,高涯道:“阿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不要怕那徐伯夷的威胁呀,别看他们头顶着圣旨,你当皇帝就能随心所欲么?他断然没有为了此事发兵征讨咱们的道理。”

  李伯皓也道:“爹,叶典史可待咱们山寨有恩呐,咱们不能忘恩负义,那不是让人戳咱们脊梁骨嘛,不能答应他!”

  高寨主沉着脸训斥道:“你懂什么,爹心中自有主张。”

  李寨主懊恼地道:“如今寨子里做主的还是我,不是你,不要啰嗦了!”

  这时候,罗大亨引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来到高李两寨主的面前,那老者穿一袭黑袍,有些驼背,可依旧显得十分高大。他头顶半秃,双目凹陷,看起来有些阴森的味道。

  高李两位寨主愣了愣,好奇地打量着这位突如其来的老者,老者微眯双眼,神情十分泰然。双方对视片刻,都没言语,大亨突地恍然大悟,一拍额头,对那黑袍老者道:“冬老丈,这两位就是高李两寨寨主。”

  正眯着眼阴笑的老者神色一动,又嘿嘿地笑了两声,道:“两位就是高李两寨的寨主?请借一步说话。”

  李寨主皱眉不悦道:“你是什么人?”

  冬天眯着眼看看他,问道:“你们谁姓李?”

  李寨主挺起胸膛道:“我姓李!”

  冬天先生贴近了些。仔细看看李寨主,打个哈哈道:“啊哈,原来你就是小石头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李寨主大吃一惊。他父亲的小名儿已经多少年不曾有人叫过了,连他都快忘了,现在居然被人一口叫出,李寨主失声叫道:“你是谁?”

  冬天摆摆手道:“老夫来自古石砬子,你们知道这个地方?跟我走!”

  罗大亨一把拉住冬天,苦笑道:“老人家,走这边!”

  “哦!”冬天先生从善如流。马上改变了行进方向。

  高寨主微微变色,何止李寨主听过。他也听过,古石砬子实际上是一道界限,就像一座界碑,越过古石垃子就是生苗的聚居区。

  生苗名义上虽也是大明子民。可他们自成系统,官府也从不委派官员治理,更谈不上征纳税赋。不只是大明如此,汉唐以来那些大一统的王朝一直是如此,任你世事变幻,皇朝更迭,他们始终不受影响。

  汉唐的百战雄师、大元的无敌铁骑,到了他们这里自然而然地就会止步,强行征服?成本太高。得不偿失,而且地形特殊,人口成份又以胡族为主。久了依旧会脱离控制,让以前的巨大付出化为流水,所以例代王朝不约而同采用了羁縻政策。

  人们常说的土司,其辖下领地和百姓都已具备了相当程度的文明,可是依旧只能采用羁靡政策,这些远居深山的生苗部落。比那些土司人家更加难缠、也更加令人不愿招惹、

  高李两寨与生苗部落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两天,算是近邻了。只不过双方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高李两寨素知他们的难缠,却不知来自那里的一位长老为何出现在这种场合。但是这样的人显然是不容怠慢的,二人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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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伯夷脚步轻快地走进两位钦差休息的小厅,成功说服了高李两位寨主,徐伯夷愉快的很。

  如果叶小天不回葫县,他不会如此小心,但叶小天既然回了葫县,他又早知叶小天与高李两寨关系密切,而高李老寨寨主的态度则决定着易俗改姓一事的成败,他会不加小心么?

  所以,在他的奏章里,除了提出对同意易名改姓的百姓减免一定的税赋,还意提到了高李两寨在葫县诸族百姓中的特殊地位和影响,建议天子给予封赏,高家寨封为上捞刀上官司,李家寨封为下捞刀长官司,两寨寨主都封为长官,世袭罔替。

  这就是徐伯夷的杀手锏了,此招一出,谁能抗拒?长官司长官,正六品的官,可以世袭罔替,得到朝廷任命的这种土官对所辖土地上的财产和人民具有自治管理和生杀大权,俨然就是一方土皇帝。

  这种世袭土官的传承比诸朝廷的爵位传承更加宽松,父死子继,子死孙继,没有儿子,女儿也可以继承,子弟族属、妻女、女婿、外甥都可以继承,这样的话除非一场大瘟疫全家死绝,否则就是千秋万代更替无尽,就算中原皇朝更迭,换了天下,新的王朝也会承认他们的存在,继续任命他们为官。

  那些千年土司世家就是这么来的,从汉朝至今,中原皇朝更迭了多少次?可他们的家族却传承至今。简而言之,一旦被朝廷认可为世袭罔替的土官,他们就能跟衍圣公孔家一样了,不管谁做皇帝,不管哪一族坐天下,他的家族都可以永享富贵。

  人生一世,图的是什么?就算不为自己打算,惠及子孙万代的事,这个诱惑也不动心?他们现在的寨主身份可做不到世袭,他们还能保证将来把这个位子传给他们的儿子,可指不定到了哪一代,别的家族崛起,就能取而代之。

  只不过,葫县已经改土归流,再设立世袭长官司那就是倒退了,可是民心所向对刚刚亲政的皇帝很有意义,尤其是他一亲政就全盘否定了他的恩师张居正,这时候尤其需要一种肯定,而且长官司级别较低,影响不大,所以万历考虑再三,还是答应了。

  但万历皇帝还是希望如非必要,不必提出如此慷慨的条件,所以徐伯夷直到现在才提出来。当然。他如此作态只是做给林侍郎看的,如果他想让此事不生波折顺利通过,大可私下与高李两位寨主接触一下。把这个底儿透露给他们,到时候三人联手做一场戏,二人稍示反对,徐伯夷再抛出这个天大的好处,二人顺势答应谢恩,也就顺理成章了。

  可徐伯夷并不满足于此,他不只想借此事邀得圣宠一步登天。还想趁机置叶小天于死地,所以他有意隐瞒这个消息。令叶小天放松警惕,也让钦差可以亲眼看到有人蓄意阻挠。如今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发展,徐伯夷自然得意。

  徐伯夷向两位钦差长揖一礼,恭声道:“两位钦差大人。下官已说服高李两寨寨主,同意率领全寨百姓改风易俗了。”

  林侍郎放下茶杯,淡淡地问道:“你把条件许给他们了?”

  李国舅奇怪地道:“什么条件?”

  直至此时,李国舅隐隐然才察觉出他这个钦差似乎还有些事情毫不知情,心中不禁有些不舒服。

  不过文官们一向如此,他们就像一群护食的狗,武将凑过来要咬一口,皇亲国戚凑过来要咬一口,宦官们凑过来要咬一口。就连皇帝凑过来,他们也要咬上几口,面对这个已经尾大不掉。纵然是朱洪武复生,挥起屠刀大杀一通也休想剪除的庞大集团,李国舅自然无可奈何。

  徐伯夷道:“是!原本两位寨主已欣然允诺,谁料遽生波折,下官无奈,只好用上这备用之策了。”

  林侍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淡然道:“不管如何,只要此事能顺利解决就好。我们出去吧。”

  “且慢!”李国舅唤住林侍郎,对徐伯夷道:“你可曾问出是何人背后主使他们反悔?”

  徐伯夷道:“下官问过,但两人面有难色,迟疑不说。下官以为,眼下以易俗大典为重,不宜节外生枝。今日之后,还怕他们不肯对钦差大人直言相告吗?”

  李国舅颜色稍霁,不错,可以背叛一次,就可以背叛两次,此时他们刚刚做出抉择,自然难以做的那么彻底,等他们与幕后人正式决裂,又有钦差威压,还怕他们不说实话?到那时候……

  李玄成欣然点点头,对林侍郎道:“林大人,请吧!”

  ……

  县学黄教谕的书房里,高李两位寨主坐在那儿,面色极其难看。心里不断地挣扎着、衡量着,终究难以取舍。

  冬长老虽然认识李寨主的父亲,可是哪怕他与李寨主的父亲是过命的交情,也不足以让李寨主放弃这个惠及子孙万代的强大诱惑,更何况冬长老与李父只是泛泛之交。

  但是,对于冬长老的威胁,李寨主却不能不考虑,高寨主同样不能不考虑。冬长老根本没和他们谈任何条件,就只蛮横地说了一句话:“如果你们答应徐伯夷的要求,我们生苗就要出山,我们看中高李两寨的这块地方了!”

  只这一句话,就让两位寨主目瞪口呆。如果失去了自己的山寨,那还谈什么千秋万代,所谓的长官司长官也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一切尽化泡影了。

  迁址再建山寨谈何容易,当初定居于捞刀河畔的不过是几户人家,历尽数百年的繁衍生息才到今日地步,整个山寨迁走,何处可以安家?寨中百姓肯跟着他们去背井离乡?

  再者,如果真的要适走,除非迁至罕无人迹的深山老林,去做个野人王,谁的地盘里肯容许他们这么多人安顿,如果真有人肯接收的话,他倒要担心会不会被人家一口吞掉了。

  一个是富贵荣华传承万代的诱惑,一个是让他们失去一切的威胁,两位寨主痛苦不堪。朝廷是不可能为了他们部落之间争夺栖息地,就为他们向悍勇难缠的生苗们开战的。

  如果朝廷真肯出兵,很可能在把生苗赶回深山后一口把他吃掉,朝廷不是大善人,而是最凶猛的那头老虎,这种事大明朝廷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二人挣扎良久,终究取舍不下。李寨主仗着自己父亲与冬长老有旧,艰涩地道:“冬伯父,您和叶典史是什么关系,能不能……不要干涉我们山寨的事情?”

  冬天笑了,眯着眼睛道:“你们还不死心?说说吧,那姓徐的究竟许了你们什么好处?”

  高寨主一字一顿地道:“立长官司,世袭罔替!”

  “原来如此,这就是徐伯夷的制胜法宝么?呵呵,确实是不容拒绝的诱惑呀!”

  屏风后面传来一阵朗声大笑,随着笑声,叶小天笑吟吟地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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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悲剧的老徐


  庭院里面,各部族首领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看他们的神情,以兴灾乐祸者居多。

  葫县改土归流后,权力集中就成了必然,只是这个过程进行的非常缓慢。破而后立倒是快,但代价太高,而且很容易出现反复,朝廷对于内部问题不可能动辄就诉诸武力,所以潜移默化就成了最佳选择。

  这个过程尽管缓慢,基础却很扎实,不会产生什么负面影响。尽管过程缓慢,可权力毕竟处于一个集中的过程,各部首领原本对本部落的百姓掌握着生杀大权,如今这种权力却在慢慢流失,对此心生排斥,却又无力改变。

  而今移风易俗的倡议看似只是朝廷的一个面子功夫,可名字改变了,许多东西自然也会随之改变,部落百姓在心理上就会觉得与朝廷更近了一层,这势必会加速权力向朝廷集中的过程。如今经过高李两寨主这么一闹,众首领正好一同推拒,心里当然以快意者居多。

  这时候,徐伯夷从小厅里走了出来,众人早就在注意这边,想看他对如此难堪的局面如何收场,徐伯夷一露面,众人的窃窃私语立即停下了,所有的人都向他这边看来。

  徐伯夷淡定地看了众人一眼,晒然一笑,身子突然一闪,由正位而站变成了侧位欠身,扬声说道:“有请两位钦差大人!”

  厅内传出一声清咳,林侍郎和李国舅并肩走了出来,昂昂然地入座坐定。徐伯夷上前两步,这才面向众人站定,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道:“此前,本官与高李两位寨主产生了一些小小的误会,方才与他二人……”

  徐伯夷说到这里,神色忽然一变。他发现高李两位寨主不见了,急急向人群中一扫,忽然发现高李两位寨主正站在人群后面,有些凝重地低头耳语,徐伯夷这才放下心来。

  他们神情凝重是应该的,背叛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心理上有所挣扎很正常,但是徐伯夷相信他们拒绝不了自己送出的这种诱惑。

  徐伯夷继续道:“方才本官与他二人一番言谈,已经彻底打消了他们的顾虑,两位寨主欣然同意率领全寨百姓移俗易姓。呵呵。高李两位寨主,请上前来!”

  徐伯夷微笑着向高李两位寨主招了招手,围在厅前的众人立即闪开了一条道路,高李两寨主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都看到了对方最终的选择,他们轻轻点点头,便一起向前走去。

  二人大步走到厅前站定,徐伯夷微笑道:“两位寨主,误会既已解除。就请两位寨主代表贵寨百姓,在这里签字吧?”说着,徐伯夷得意地瞟了一眼与王主簿站在侧面的叶小天。

  高李两寨主互望一眼,突然单膝跪倒。拱起手来,掷地有声地道:“钦差大人恕罪!小民先前所言,句句属实,未能征得全寨百姓同意之前。小民万万不敢代表全寨百姓做出承诺!”

  李国舅一下子呆住了,本以为这回不会再出任何纰漏的林侍郎也呆住了,徐伯夷的表情顿时变得异常精彩。他惊讶地看看高李两位寨主,又霍然扭头看向叶小天。

  如果说叶小天没有从中捣鬼,打死他都不信。但是,如果说叶小天能给出比他更具诱惑的条件,同样是打死他都不信。可是不管他信与不信,高李两位寨主再度反悔却是不争的事实。

  徐伯夷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其中的关键,这时也容不得他多想了,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尤其是他的背后,有两道令他如芒在背的目光,那是两位钦差冷肃的眼神。

  徐伯夷气极败坏地道:“你们……你们怎么能出尔反尔,你们方才明明答应了本官……,难道你们甘愿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

  高李两位寨主头都不抬,依旧抱拳面向两位钦差,大声道:“钦差大人,徐县丞积威之下,小民不敢当面回绝。钦差面前,小民若再敷衍了事,那就是欺君大罪了,是以只能直言不讳,还请钦差大人为小民做主!”

  说着,两人重重地一顿首。

  林侍郎慢慢站起来,脸色一片铁青。

  徐伯夷惶然转向林侍郎,躬身道:“钦差大人……”

  林侍郎转身走了,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看他一眼,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走得当真潇洒无比,徐伯夷的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李玄成勃然大怒,他本希望徐伯夷能帮他报了一箭之仇,谁料这徐伯夷竟然蠢笨如猪,一再遭人戏弄。原本此事纵然办不成,丢脸的也是郑重其事的朝廷,可现在连他这位钦差都要沦为笑柄了。

  李玄成慢慢站起身,与此同时,两道箭眉也像剑一般竖了起来,冲着徐伯夷厉声喝道:“你身为官吏,食朝廷俸禄,不图实效,上报国家,专务虚声,妄求幸进,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皇上、朝廷与本钦差,你可知罪?”

  徐伯夷双膝一软,“卟嗵”一声就跪下了,叩头道:“钦差大人,下官……”

  李玄成怒不可遏地道:“徐伯夷罪犯欺君,不容饶恕,来人啊!把他给我抓起来!”两旁的锦衣侍卫排众向前,不由分说,就把徐伯夷抹肩头拢二臂,捆了个结结实实。

  “钦差大人恕罪!钦差大人……,叶小天!我与你誓不两立!”

  徐伯夷嘶吼一声,咬牙切齿地扑向叶小天,堪堪扑到叶小天身上时,他身后两个锦衣侍卫眼疾手快,抬脚往他膝窝里狠狠一踹,徐伯夷“卟嗵”一声摔了个狗吃屎,嘴都呛出了血,但他依旧狠狠瞪着叶小天,一副恨不得食尔之肉的模样。

  叶小天不言不动,只是嘴角向下轻轻勾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

  ……

  “原来如此,这就是徐伯夷的制胜法宝么?呵呵,确实是不容拒绝的诱惑呀!”

  “叶典史?你也在,老夫……老夫实在是……”

  “呵呵,两位寨主不必内疚。这个诱惑着实不小。纵然换做叶某。可以不为自己的前程出卖朋友,可是为了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份享用不尽的财富,也难说就不会昧一次良心。”

  “叶典史,你……请不要再说了,老夫……老夫实在是羞愧的无地自容。”

  “叶某并没有嘲笑两位寨主的意思,这都是叶某的一片肺腑之言。”

  “叶典史,你……你能如此理解老夫,老夫实在是……”

  “高寨主且莫感动,理解归理解,可徐伯夷一旦得志。叶某就要倒霉了,所以,只要能够阻止徐伯夷,叶某也是不惜一切手段的,这一点,也请两位寨主能够理解。”

  “叶典史,你是说……”

  “不错!如果两位寨主一意孤行,就此接受徐伯夷的条件,那么。生苗必定出山,两位寨主以为凭你们寨子的实力能不能抗拒生苗部落的迁徙?如果他们想要占据捞刀河,试问谁能阻挡他们的脚步?两位若是失去了根本之地,呵呵……。徐伯夷许诺给你们的条件还有什么用呢?”

  “……”

  “……”

  “两位寨主,其实你们大可不必如此纠结。挡人财路还如杀人父母呢,何况是惠及子孙万世的好处,这一次两位寨主就算迫于无奈站到叶某一边。想必也会从此心存芥蒂,每每思及被我逼迫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大好机缘,从而对叶某怀恨在心。”

  “叶典史说笑了。老夫……老夫怎么会……”

  “呵呵,言不由衷的话就不用说了。如果只有一条路能够到达彼岸,那是不是不管前方发生了什么事,都得一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呢?我看未必,如果前方道路毁损呢?如果前方有剪径蟊贼呢?两位寨主,做人不能一条筋,其实你只要稍稍绕个小弯儿,就能一样达成目的……”

  “叶典史的意思是?”

  “叶某这里有一个两全之策,当然……,叶某不能保证它一定能够成功。不过,朝廷既然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可见皇帝很看重此事,所以叶某成功的机会还是很大的,至少也有八成把握,两位寨主有兴趣吗?”

  “两全之策?”

  “不错!两全之策!”

  ……

  “徐伯夷完了,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叶小天深深地吸了口气,冷静地想着:“可我还要在葫县混下去,要在葫县混下去,就离不了高李两寨的支持,答应他们的事,我还是要做的,只不过,如果立刻出面,未免太明显了些,不妨再等一等。”

  叶小天的凭恃是:相信皇帝很器重此事,林侍郎就不可能轻易放弃,他若不做任何努力,就这么灰溜溜地打道回京,皇帝面前势必无法交待。这件事他办好了,未必有功,办砸了,皇帝却一定不待见他,他能爬上这么高的位置,不应该不明白这个道理!

  想到这里,叶小天沉下心来,向高李两位寨主微笑着点了点头,举步向外就走,一脸若无其事。

  在场的官员和各部落首领们立即闪开了一条道路,望向叶小天的目光满是敬畏,这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敬畏。

  叶小天有底牌,但他从未向人亮出他的底牌,所以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掌握着什么力量,只知道一个个对手一次次倒在他的面前,无一例外!而且这些对手要么是他的上司,掌握着比他更大的权力,要么是连知县都可以呼来喝去的豪强。

  因为不知他的底细,所以这种威慑力也就成倍地扩大了,而今,连有皇旨钦差傍身的徐伯夷都莫名其妙地惨败在他的手里,再也没人敢小觑这个典史,不!他现在是代理县丞!

  叶县丞昂然离去,在大多数葫县官民心中,他已是无所不能的无敌存在,不败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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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救火队员



  “大哥,大哥,等等我,我的玛雅,你别走这么快!”罗大亨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叶小天倏而回身,洋洋得意地道:“怎么样,刚才大哥从走出来时,是不是很冷傲、很高贵、很不可一世、很成竹在胸?”

  大亨呆了呆,答道:“没觉得啊,我就觉得大哥走路有些做作,对了!还有点顺拐!”

  叶小天泄气地道:“是么?我还以为很有高手风范呢。”

  这时,冬天也急步赶来,大亨奇道:“冬老伯,你的眼神儿变好了?”

  冬长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老夫不瞎,大路这么宽,路上又只站着你们两个,难道老夫还看不见么?”

  适时赶来的周班头赶紧咳嗽一声,道:“典史大人!”

  叶小天奇道:“周班头,你不是跟知县大人去了驿站么,怎么在这里?”

  周班头道:“驿站里来了个姓景的千户,是个粗鲁的军汉,一味的蛮不讲理,县尊大人根本奈何不了他,还被他打了一巴掌,卑职看不是法儿,只好赶来向大人求救了!”

  叶小天皱了皱眉,对罗大亨道:“大亨,你陪冬长老回去,我和周班头去一趟。”大亨答应下来,叶小天便跟着周班头急急离去。叶小天边走边道:“那景千户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给我听。”

  周班头道:“是这样……”

  ……

  李玄成叫人把徐伯夷绑了打进囚笼。押在钦差行辕里,怒气冲冲地赶到林侍郎的居处,林侍郎捧着一杯热茶。眉头微蹙,正在微微出神。李玄成一屁股在旁边坐了,气愤愤地道:“林大人,咱们明日一早就回京吧,这次来葫县,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林侍郎笑而不语,国舅爷回了京。依旧是国舅爷,这件事办砸了。对他却是极为不利的。李玄成见林侍郎不说话,不禁问道:“怎么,林大人你还不死心吗?你我二人就快成为葫县百姓口中的笑柄了。”

  林侍郎悠然道:“国舅爷,不要急嘛。这事未必就没有转机。”

  林侍郎扬声唤道:“来人!”

  一个锦衣侍卫应声而入,垂手肃立。

  林侍郎道:“你去,请叶典史来一趟。”

  李玄成不悦地道:“林大人找他来做什么?难道徐伯夷没办法,他就有办法了?”

  林侍郎微笑道:“皇上对此事甚是期许,我们总不能稍遇挫折便即离去。叶典史有没有办法,本官也不确定,不过……不妨一试。”

  李玄成冷笑一声,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强咽了回去。林侍郎熟知他与叶小天之间的恩怨,他倒不好多说什么。

  ……

  叶小天一路走。一路听周班头讲述经过,等他赶到驿站上时,前因后果已打听明白了。二人走进驿站。就见许多驿卒民夫乃至县衙的捕快还有身穿战袄的军汉聚拢在一幢房前,抻着脖子向内观看。

  周班头走上前去,像赶鸭子似的喝道:“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众人回头一看,见叶典史站在那里,登时一哄而散,只留下那些满不在乎的军卒依旧看着热闹。但门前已经空出一块地方。

  叶小天走上前去,就见一个粗鲁的军汉揪着花知县的衣领子。怒目喝骂,花知县双手抓着那军汉的手,一副气极败坏的样子,赵驿丞两手伸在二人中间,拼命想把两人撑开。

  叶小天见状,立即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大喝道:“住手!你是何人,竟敢对一县父母大打出手,不怕王法了么?”

  景千户扭头一看,“噗哧”一声乐了,他把花知县向前用力一搡,挽了挽袖子,微微晃动着肩膀朝叶小天逼近过来:“哟嗬,这是谁裤裆破了,把你给露出来了,怎么着,你想替那草鸡知县出头?成!老子姓景,景鹏,兴都留守司千户,咱们哥俩儿练练?”

  叶小天撸胳膊挽袖子地正要冲上去,一听这话陡然站住了。他惊讶地看看景千户,迟疑地问道:“你……你就是兴都留守司的景鹏景大哥?”

  景千户蒲扇般的大手已经举了起来,正要往叶小天脸上扇去,一听这话,手臂以一个可笑的姿势定在空中。景鹏瞪大眼睛看着叶小天,迟疑地道:“你……你认识我?”

  叶小天欣然道:“你真是景大哥?哎呀,久仰,久仰!小弟不曾见过景大哥,不过景大哥的名字,小弟可听泓愃兄提过不只一次了,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你。”

  “泓愃?泓……愃?你……你说的是哪……哪个泓愃?”景千户的声音有些结巴起来,他忽然想起一个名叫泓愃的人,只是此人他绝对没有资格称兄道弟,见了那人,他一向是称公子的。

  叶小天热情地道:“就是张泓愃嘛,哈哈!泓愃兄常说,他父亲张老大人曾不只一次在他面前赞誉你,说你是他手下极得力的干将,骁勇善战,尤擅水战,在水师时曾屡立战功。只可惜性情过于耿直,为人太过直率,容易得罪人,所以如今才只做到千户。要不然,以景大哥的功劳本领,早该升副将了。”

  景千户眉开眼笑,嘿嘿地笑着,难为情地道:“尚书大人真这么说?哎呀……,哪里,哪里,尚书大人实在是太过奖了。”

  叶小天当然没听张泓愃提起过什么兴都留守司的景鹏景千户,但他料定景千户逢年过节一定少不了去走张尚书的门路。

  他在路上曾仔细问过周班头,周班头出于职业习惯,做捕头做久了的人,对于了解到的情况都很详细地说了出来。

  叶小天从周班头所说的情况里总结出两点,一是景千户自陈的两次战功,都与海战有关,此人必定是出身水师。二是此人跟过的有名的文官武将包括朱纨和张真两人。

  一个水师出身的将领,最后却成了兴教留守司的人,现在还被派来押运粮草,此人在官场上混的一定不如意。他跟过两个位高权重的大臣,朱纨早已过世,现在还活着且掌管南直隶兵部的就是张真。这景千户无论如何不会放弃这个后台,就算他不擅钻营,逢年过节也少不了一份礼物。那么张泓愃知道他这么个人也就不足为怪了。

  景鹏的确是出身水师,他提到的那两次海战,就是他奋勇作战立下大功,得以升迁的主要原由。只是此人性情粗鲁,不善维系与上官的关系,所以在水师混的不如意,后来更是被一脚踢开,到了兴都留守司。

  这些年他渐渐开了窍,巴望着有机会可以调回水师。起码也得调到一个可以立战功的地方,否则他做到千户这辈子也就到头了。他能攀得上关系且能对他有所帮助的老上司里,就只有南京兵部尚书张真,所以少不了往张府走动。

  叶小天说的全对,景千户自然不疑有它,听到张尚书对自己评价如此之高,景千户真是又惊又喜,大有受宠若惊之感。再想到这叶小天与张尚书家公子是称兄道弟的关系,对叶小天便也亲热恭敬起来。

  景千户搓搓大手,打个哈哈道:“哎呀,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险些和小兄弟起了冲突,我老景是个大老粗,小兄弟你可不要见怪。对了,还未请教,小兄弟你尊姓大名?”

  叶小天笑吟吟地道:“小弟姓叶,叶小天,忝为葫县典史。”

  叶小天也不给景千户时间思量为何一个小小典史有机会认识兵部尚书家的公子,他亲亲热热地挽起景千户的手臂,哈哈笑道:“景大哥,来来来,咱们借一步说话。”

  众人眼看二人勾肩搭背地走开,方才还跟斗鸡似的逮着谁跟谁干架的景千户居然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不由面面相觑:叶典史怎么走到哪儿都有认识的人?连这粗鲁军头儿都能拉上交情。

  叶小天把景千户拉到一边,小声道:“景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儿?你是军中的将领,花大人是地方上的父母官,何必闹得这么僵呢?”

  军中汉子粗鲁直率,说话不大知道拐弯抹脚,景千户面有难色地道:“兄弟,你有所不知啊,老哥手下人护送的军需物资在你们葫县境内被劫了,这事儿我不找他花知县找谁?这事儿你别掺和了。”

  叶小天苦笑道:“老哥,兄弟我是葫县典史啊,你用这事来压他,他肯定会把这事压在我的头上,我想跑都跑不了。”

  景千户面有难色地道:“这……”

  叶小天压低声音道:“景大哥,不瞒你说,我跟这花知县其实并不对付,花知县隔三岔五就找我的碴儿,目的不外乎是索贿,可我哪有那么多好处孝敬他,结果处处受他针对。

  嘿!你不待见我?我还不巴结你呢!要不然你看,他在驿站上日晒雨淋的,我作为下属,什么时候跑到他身边守着过?只是……老哥啊,你这么一闹,他手下人找到我了,我是典史,能不来么?”

  景千户一听叶小天这番话,不禁感同身受,有了共同语言,就更觉亲切了,叶小天察颜观色,趁机说道:“要是大哥你真能把这事儿栽到他头上,小弟巴不得呢,问题是你不可能成功啊,莫不如换个法子把他绕进来。”

  景千户凝神道:“这话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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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寻贼


  叶小天的表情很诚恳,比奸商都诚恳:“景老哥,你是武将,我是文官。说起行军打仗、战场厮杀,你在行。可要说到运谋用计、官场伎俩,我在行,你说对不对?”

  景千户把头连点,道:“那倒是!”

  叶小天道:“所以,兄弟给你分析分析这个事儿,你看在不在理。如果你觉得我说的没有道理,那就当我放了个屁,你别理会就是了。”

  景千户道:“言重了,言重了,你说,我听着。”

  叶小天道:“任何事情,不外乎情和理,就算是法,也得合乎情、占了理。辎重被掳这件事,你要说驿路坎坷,不易通行,两侧又是草密林深,易于藏匿,这话不假!可谁不知道贵州道路难行?那是有名的‘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啊,要不然能到如今也就一南一北两条驿道?

  再说林深草密,这里可是山区啊,驿道两旁都是山,难道能把所有的树木都砍光,野草都烧光吗?这个道理我明白,难道花知县就不明白?如果真的抗辩起来,老哥,你还真占不着理儿。”

  景千户挠了挠头,悻悻地没有说话。

  叶小天又道:“再说,护路者有护路者的责任,护辎重者也有护辎重者的责任,就算本县脱不了干系,可辎重丢失的主要责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算到花知县头上,护送辎重的军队是干什么的?你就是硬拉上花知县。这一百大板,你也得独挨八十,对不对?”

  景千户当然明白。他也是明知想从山贼手中夺回辎重难如登天,这才想攀上花知县,这时一听叶小天分析,心里越听越凉,这事儿的主要责任,还真难赖到人家花知县头上。

  叶小天道:“我看花知县脸上有五道手指印子,是老哥你动的手吧?”

  景千户瞪着怪眼道:“昂!怎么?”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难怪张尚书那么说。老哥你什么都好,就是这个脾气。太暴躁了些。这事儿就算主要责任不在你,你就该打人家一记耳光?现在这事儿还没出葫县,怎么都好说,如果真要打官司来。那就一定会闹上朝廷,到时候,花知县告你一本,你说朝中那些大臣会向着谁?人家可都是文官!那时你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么。”

  景千户别愣着脑袋,不服气地道:“那你说,怎么办?”

  叶小天道:“好办啊!你手里有兵,花知县是地主,有耳目。与其在这里大家扯皮,不如联起手来。由花知县派人打探那伙山贼的下落,一旦找到他们,则由老哥你率兵清剿。哪怕东西拿不回来了。只要斩获贼几颗人头,咱们也能向朝廷有个交待。

  如果始终打探不到消息,那就不是你不肯追回军需,而是本地官府无法提供山贼的消息,纵有惩罚,你也有个说法。再者。你与花知县已经有了合作,他也不好再把此前被你掌掴过的事情提出来。你说是不是?”

  “嗯……”

  景千户沉吟了一下,乜了一眼花晴风,花晴风的乌纱帽还歪着,他还没有发现,一见景千户望过去,他马上不服气地瞪过来,连武将都怕,那怎么成,他可是文官,输人也不能输阵。

  景千户哼了一声,对叶小天道:“我懒得跟他说话。”

  这就是同意了,叶小天笑了笑道:“兄弟去说!”

  叶小天赶过去,把花晴风拉到一边,又是一阵窃窃私语,花晴风听了犹豫地道:“这样成吗?那是一伙流窜作案的山贼,咱们未必能查得到他们的下落。”

  叶小天道:“查不到和查不查,那是两回事。如果就此闹上朝廷,难道朝廷诸公看不出双方在推卸责任?责任,咱们是跑不了的,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承担主要责任,大人还想和这粗鲁的军头儿继续纠缠不休吗?”

  花晴风想了想,勉为其难地道:“那就这么办吧,只是打探山贼下落的事情……”

  叶小天道:“自然下官来做。”

  花晴风点点头,忽又紧张地道:“你怎么赶过来了,县学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叶小天忍不住微笑起来,缓缓地道:“下官还未来得及说与大人知道,徐伯夷……已经被钦差大人以欺君之罪拿下了!”

  花晴风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呼吸粗重地道:“当真?”

  叶小天点了点头,巨大的幸福感立即笼罩了花晴风的全身,倒下了么?终于倒下了么?一个极具威胁的对手,一个有皇旨钦差傍身几不可敌的对手……

  花晴风颔首道:“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心情激荡之下,竟是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

  驿路上,周班头把役夫们都召集起来,役夫们扶着铁锹镐头,纳罕地看着跳上大石的叶小天,不晓得官府又把他们召集起来干什么,总不会是今天要发白面馍馍吃?

  叶小天提起嗓门儿道:“诸位,近日通过驿路运输的一批军需辎重,被山贼掳走了。现在军队要剿匪,需要有人为他们探察这些山贼的消息。你们很多人就是附近山区的百姓,熟悉本地情形,所以现在要从你们之中招募探子。

  谁愿意为官府效力,就可以不必再服徭役,而这段时间依旧算是你服了役。此外,每日还发一百二十文钱的行脚费,如果有谁能够查到山贼的准确消息,赏银十两。官兵因此能剿杀山贼的话,无需全歼,只要能收获五颗人头,便赏银一百两!有谁愿意。现在站出来!”

  不用在驿路上面朝黄土背朝天,每天还有钱拿,那当然好。可是这钱有那么好赚的吗?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这是冒着生命危险啊。众役夫面面相觑,其中不乏山民,平日里就攀山越岭,或为猎户,或为樵夫,不但身手敏捷,而且熟悉附近山岭情形的。有意想担这个差使,可还是有些犹豫。

  叶小天的目光扫到一脸络腮胡子的华云飞。华云飞先前冒充捕快帮闲砍了三颗人头,此刻竟又换了一身粗布衣裳,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扛着铁锹的役夫。这驿路上的役夫们分段负责,又常常轮换。身边这批役夫可没人认得他。

  接到叶小天的示意,华云飞把铁锹一扔,挺胸走了出来,大声道:“小民愿为官府充当探子!”

  叶小天马上道:“好!算你一个,还有谁?”

  周班头马上走过去,叮叮当当一阵响,一百二十枚闪亮亮的大钱就落到了华云飞的手上,众役夫中本就有些动心的见状立即争先恐后地抢了上来,纷纷道:“我愿意!”“我愿意!”

  叶小天微笑起来。要查一伙流窜作案的山贼,还真没有人比这些本地山民更适合的了,他们一旦参与其中。他们的亲戚、朋友、同乡就会被带动起来,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如果连他们的眼睛都能瞒过,那其他人就更不用想了。

  叶小天挑选探子,准备让山贼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时,深山老林中正有几道矫健的身影如牝鹿般灵巧地闪过。一处突起的岩石处。几个人站住了,其中两人踏上岩石。其他几人立即向四下散开,很自然地形成了拱卫之势。

  站上岩石的两个人额头微汗,迎着山风,登时便觉神清气爽。其中一人正是洪百川,另一人年纪比他小不了多少,可个头儿却比他高出一头有余,看二人的站位,那人总是隐隐地偏后洪百川半步,显然这伙人以洪百川为主。

  高大老者道:“大哥,这伙山贼到处流窜,比一条龙那伙人不同,实在不易查找啊。”

  洪百川道:“我知道,已经找到三处地方了,可惜都是他们曾经待过的,现在他们在哪里,确实不易搜寻。不过,尽人力,听天命吧,如果放手不管,任由他们坐大,势必影响云南战局。”

  高大老者双手叉腰,纵目四顾,发牢骚道:“卫里就不能派别人来吗?咱们另负使命,本不该参与此事。”

  洪百川微微一笑,道:“此地地理特殊,如果派些不熟悉此地情形的人来,找不到山贼事小,只怕他们自己都要陷在这深山丛林之中出不去了。都是袍泽兄弟,我们现在又没事做,替他们分担一下吧。”

  高大老者“嗯”了一声,转首问道:“大哥,你跟大亨究竟怎么了,我听老丁说,他都离家出走了?两父子,不必闹得这么僵吧。”

  洪百川呵呵一笑,道:“这个老丁,实在多嘴。没什么事,这孩子喜欢了一个女子,我不同意让那女子过门儿,这小子,就赌气离开了。”

  洪百川微笑着,丝毫不为父子二人现在的局面发愁:“本来,我是真的不太同意,后来派人查了查,这闺女还真不错,虽说是小门小户出身,可人品好,长得俊俏,大亨又喜欢,那就由他们去吧。”

  高大老者道:“既然大哥也同意了,怎么不把他们接回来?”

  洪百川道:“这孩子出去以后,我看他懂事了许多,不像以前那么不着调了。这样不是挺好嘛,让他学着自立吧。爹是一条街,娘是一道墙。我这条街,就是要让他走出去,走出他自己的那条康庄大道啊!”

  高大老者摇头苦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幸好我没有儿子,就两个女儿,只要她们能嫁的好,我就不操心啦。”

  洪百川睨了他一眼,道:“我怎么听说你上个月刚刚又纳了一房小妾,理由就是为了传宗接代?”

  高大老者肃然道:“借口!纯粹是借口,要不然我那吃醋的婆娘岂肯善罢甘休啊?”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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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交易


  叶小天堪称葫县第一大忙人了,好不容易在易俗大典上摆平了徐伯夷,马上又得跑到驿站去替花晴风揩屁股,幸好那景千户跟南京兵部尚书张真有瓜葛,而他跟张尚书也有那么一点关系,否则他说的再有道理,那军头儿也未必听的进去。[

  解决了这件事后,天色已经很晚了,叶小天迈进家门的时候,暮色一片苍茫,最后一丝阳光业已埋到了山峰之下。等得饥肠辘辘的遥遥一见叶小天回来立即呼欢呼一声迎了上来。

  叶小天笑着摸了摸遥遥的头,对太阳妹妹道:“我都说过多少次了,身在官场,作息可说不准的,你们不用等我,到了饭时你们就吃,遥遥正在长个头的年纪,挨不得饿。”

  太阳妹妹迎上来,甜甜笑道:“知道啦,是遥遥非要等你回来嘛。”

  叶小天忽然注意到,哚妮打扮过,虽然只是薄施脂粉,可那脸蛋儿就有了一种吹弹得破的效果。唇珠在灯光下也变得妍丽了许多,那俏丽的小模样儿,不免叫人联想起她在床榻上时那种妩媚的风情。

  这是两人之间一种很默契很有情趣的暗号,哚妮稍做打扮时,就是求欢的信号,当然,这信号她基本没有多少机会使用,因为大多数时候都是叶小天主动摸上她的床去。

  不过,能让佳人主动索爱,男人总会感到愉悦的,“这小妮子,床榻之上,总是鼙着眉儿,一副不堪伐挞的样子,娇喘呻吟地求饶,说什么‘哥哥轻些,人家难受,好难受……’。嘿嘿,现在终于尝到快乐滋味了么?”

  叶小天自得而愉快地向她偷笑了一下,哚妮轻轻低下头,羞怩地撩了下鬓边的发丝,俏脸微微有些发红。她急呀,真的是不急不行了,因为她已经收到消息,神殿要派长老来探望尊者。

  这么久没和尊者联系,神殿总要派人过来看看的,再说上次尊者被捕押至南京的事。他们很是担了些心事,虽说最终化险为夷,可长老们不放心,还是希望能劝说尊者弃官归隐,返回神殿。

  哚妮听说了这个消息,不免就担上了心事。她虽成了尊者的女人,可还没有完成神殿交付的使命呢,如果长老发现她还没有身孕,会不会替小天哥找更多的女人来?虽说哚妮的嫉妒心不强。可也希望尽量少些姐妹分享小天哥的宠爱。

  一家人在花厅坐下,饭菜摆上桌来,叶小天刚刚端起饭碗,若晓生就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口。叶小天向外边睨了一眼。道:“什么事,你进来说吧,别鬼鬼祟祟的。”

  若晓生进了门,点头哈腰地道:“是!老爷。府门外来了两个锦衣人,头戴官帽,身穿龙袍。也不知道是什么官儿,反正一定是官家人,说是……说是要见老爷。”

  叶小天一听就明白了,皱了皱眉头,道:“锦衣卫?就说老爷我不在!”

  若晓生讪讪地道:“老爷,我……我跟人家说了要向老爷您通报一声。”

  叶小天笑了,道:“你呀,倒是个老实人,那就领他们进来吧。”

  哚妮嘟起嘴儿,不悦地道:“放衙了都不让人家歇着,官家就这么使唤人么。”

  叶小天笑道:“你家哥哥如今可不是典史了,而是代县丞!嘿嘿,也就今儿天色晚了,你看着吧,明日登门拜访的人还多着呢。”

  叶小天站起身,又弯下腰去,在她耳边悄声道:“洗白白等我,哥哥今晚一定过去。”

  哚妮被他说破心事,脸蛋儿腾地一下红得发烧。

  遥遥叫嚷起来:“哥哥和哚妮姐姐说悄悄话,不行不行,人家也要听。”

  叶小天笑道:“这种话,小孩子可听不得。”

  遥遥嘟起嘴儿不依地问哚妮:“哚妮姐姐,人家是不是不小了?”

  哚妮红着脸笑道:“是是是,咱们遥遥都是大姑娘了。”

  “那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人家也要听。”

  哚妮转着眼珠道:“我们说啊,我们说……,遥遥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现在可是越长越漂亮了,真不知道将来谁家小子那么有福气,会娶了咱们遥遥小美女做媳妇。”

  “真的吗?”遥遥笑逐颜开:“人家哪有那么好啦,嘻嘻……”

  已经走到外面的叶小天听到这番对话,不禁露出了笑容,这样的感觉真是温馨。可惜父母和大哥不在,要不就更完美了。

  他上次想把爹娘请来葫县的想法被徐伯夷破坏了,他是官,无旨不能离开任地,更不要说返京了。如果随便让人捎几句话,恐怕很难说动家人。在爹娘尤其是嫂子眼里,只怕是把这里看成蛮荒之地的,在他们的想象中,这儿的人就算不是吃人的野人也差不多,想说服他们,还是得做些精心的准备才成。

  “慢慢来吧!”

  叶小天振奋地想:“这都连升三级了,两年八级,还会远么?”

  ※※※※※※※※※※※※※※※※※※※※※※※※※※※※

  “叶典史!”

  “钦差大人!”

  “哦!我现在应该称呼你……权知葫县县丞叶大人才是!”

  这语气可不对啊,叶小天提了小心,陪笑不语。

  林侍郎用茶杯盖拨了拨茶叶沫子,撩起眼皮扫了叶小天一眼,见叶小天欠着身子,只把半个屁股放在椅子上,标准的下官见到上官时的恭敬模样,只是……他脸上的笑容有点假,可看不出真的心怀敬畏。

  “这小子,倒是生了一副好胆,穷山恶水的地方,连官员也变刁了么?”

  林侍郎耷拉着眼皮,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拉着茶叶沫儿,他没心思跟叶小天穷蘑菇,叶小天志不在京城,不能为其所用,纵然值得欣赏,却也无法结缘,不如早早了结此事。回京城准备秋闱吧。

  林侍郎暗暗叹了口气,道:“本官向葫县官绅了解过你的情况,你的风评很好啊。听说去年大旱,想出办法为百姓解除旱情的人就是你,你所建造的水利工程,直到如今还在发挥着作用。”

  叶小天欠身道:“任职一方,就该造福一方,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林侍郎道:“本官还听说,去年清剿一条龙悍匪,你也立下了大功。”

  叶小天道:“不敢。不敢,剿灭一条龙悍匪团伙的是本县巡检司,立下大功的是罗小叶罗巡检。”

  林侍郎呵呵一笑,道:“一条龙悍匪团伙为祸此地已经有十多年了。早不能剿除,晚不能剿除,偏偏是在你任本县典史时他们被剿除了,要说这其中没有你的功劳,怎么可能呢。”

  林侍郎笑微微地说了一句,叶小天心头微凛。身形不由坐正了些。他让功给巡检司的事在葫县并非秘密,但这种事不可能有人对林侍郎讲,林侍郎能凭他的经验分析到这个程度,果然不是易与之辈。

  叶小天在京城天牢时。每天里打交道的都是高官,从他们那里接受了许多官场知识,但支离破碎,与实践中掌握的经验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用来对付葫县这等蛮荒之地的几个小官吏轻而易举,可在这等真正胸怀韬略的大官僚面前,却不足凭恃。

  林侍郎惋惜地道:“本来嘛。凭你的功劳,再有本官替你进言,你这权知二字未必就不能去掉,可是,葫县这次易俗大典闹得朝廷体面皆无,虽说徐伯夷才是罪魁祸首,可皇上难免会迁怒于葫县官吏,这种情况下,本官也不宜为你进言了。”

  叶小天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大人有此栽培之心,下官已是感激不尽。下官如今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杂职小官,又无显著功劳,怎敢妄求提拔。”

  林侍郎拨茶的动作一顿,忽然说道:“叶县丞,这葫县胡族百姓,名姓只是信手拈来随意取用,不似我汉人子弟,父子相继,门第严瑾,你说……他们真在乎改换名字吗?何况朝廷还有优厚的赏赐,为何他们执意不肯呢?”

  叶小天又坐直了些,他知道,终于要说到正题了,叶小天道:“大人,依下官看来,胡族百姓对于改名换姓,应该并不抵触,何况还有减免税赋的好处。其实真正反对易俗的,不是民,而是官!”

  林侍郎的神色一紧,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望着叶小天道:“官?哪个官?”

  叶小天道:“当然不会是流官,大人以为,还有什么官?”

  林侍郎的脸色舒缓下来,微笑道:“土官?据我所知,葫县两个土司,已经在五年前被斩,其家族也被免去了世袭土官的权利,葫县因此才得以改土归流,如今葫县最多只有两个吏目,而且并非世袭,他们……何必在乎易俗呢?”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在大人眼中,只有吏目以上的土官才叫土官,就像在朝廷眼里只有品官才是官,我等不入流的杂职官,大抵只是稍稍高级一些的吏一样,可在小民眼中,我们却也是官啊。

  葫县地方也是如此,下官所说的这个土官,可不仅指朝廷钦封的那些土官,那些一寨之主、一堡之主、一村之长、一族酋领,在地方上说一不二,权威无双,虽非土官,胜似土官。

  朝廷对地方上控制的越是严格,地方百姓对朝廷的依附之心越强,他们对地方上的控制力也就越小,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么会接受易俗呢?高李两位寨主作为诸族首领,离不了他们的支持,有所顾忌,也就在所难免了。”

  林侍郎目光陡然锐利起来,突然问道:“如果本官把此事托付于你,你能让他们回心转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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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嫁衣


  叶小天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候到了。林侍郎讲了这么多,分明是要跟他做笔交易,如果他能圆满解决易俗一事,让林侍郎对朝廷有个交待,让皇上有了体面,林侍郎就会保他坐稳县丞之位。

  县丞小么?小,对于朝廷上的大员们来说,一个县丞,很小很小。可是对于底下的老百姓们来说,那却是仅次于百里至尊的强权人物,那是正八品的官员。

  叶小天现在是未入流的杂职官,从不入流到入流,这是一道对许多不入流的杂职官来说终生都难以逾越的一道坎,这比现代从体制外转到体制内还要困难百倍,越过了这一步,才算是真正的官。

  “入流”的官,最低是从九品,然后是九品、从八品,八品,所以准确地说,如果叶小天能坐稳县丞的位置,他实际上升的就不只是三级,而是四级。可是经过方才的一番接触,叶小天发现这位林侍郎甚是精明,并不是一个好摆布的人,他不会是给自己下什么套吧?

  叶小天心中挣扎不已,林侍郎看出他的顾忌,呵呵一笑,抿了口茶,悠然道:“此事若能顺利解决,本官才好打道还京啊!秋闱将至,本官忙得很,可不能在葫县多耽搁。若是此事不能得到解决……”

  林侍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叶小天把心一横,前怕狼后怕虎的做什么。我处心积虑,还未离开金陵就巧妙铺设,摆下这么大的一个局。不就是为了引入“外力”破开这层坚冰么。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两年升八级的神话,一下子就能实现一半,富贵险中求,怎容错过!

  叶小天霍地抬起头来,毅然道:“钦差大人,下官……愿意一试!”

  ……

  “姜侍卫。求你帮个忙。小小心意……”

  戚七夫人把一大锭银子塞到一个锦袍侍卫手中,那侍卫推却道:“不成。不成,那徐伯夷是钦犯,我哪敢给你牵线搭桥,钦差大人一旦怪罪下来。我可吃罪不起。”

  戚七夫人哽咽道:“姜侍卫开恩,奴家只与他说几句话儿就好,不敢打扰太多,就几句话,奴家说完就走。”

  戚七夫人说着就跪了下去,抱住姜侍卫的大腿苦苦哀求。姜侍卫无奈之至,终于跺了跺脚,道:“成!你随我来,就一刻钟。时辰一到,你马上离开!”

  戚七夫人破啼为笑,连连点头道:“多谢姜侍卫。奴家记住了!”

  李玄成所住的庭院非常雅致,曲径幽深、曲廊相连,庭院中有一个天井,四周也都是青翠藤萝环绕。天井中放着一个囚笼,徐伯夷萎顿其内,无精打彩。头顶悬着一盏气死风灯。惨淡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

  姜侍卫引着戚七夫人到了天井旁,紧张地四下一望。道:“我去路口给你看着,时间要快!”

  戚七夫人答应一声,那姜侍卫便向长廊入口处闪去。天色已晚,这个时辰,国舅一般是不出来的,姜侍卫担心的是被其他侍卫撞见,所以先去路口守着。

  戚七夫人放慢脚步走上前去,一见徐伯夷凄惨的样子,不禁心头一酸,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戚七夫人当初委身于徐伯夷,只是想找一个靠山,但是这么久的相处下来,人非草木,哪能没有一点感情,现在她是真把徐伯夷当成了一生的依靠,眼见他落得这般下场,禁不住悲从中来。

  徐伯夷身陷囹圄,一时万念俱灰,晚饭都没心思吃,这时饥饿感特别强烈,他按着肚子,正有气无力地偎在一角,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却也懒得抬头看上一眼,但他忽又听到一阵啜泣,心中不由一动,急忙抬起头来,就看到了戚七夫人。

  徐伯夷双眼一亮,倏在一下爬起来,扑过去紧紧抓住囚笼,激动地道:“戚七,你怎么来了,可是……可是钦差肯放过我了么?”

  戚七夫人摇摇头,热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李玄成研墨提笔,只寥寥几笔,一个形神兼备的美女便跃然纸上,那回眸一笑、顾盼嫣然的美人儿,正是夏莹莹。李玄成痴痴端详半晌,忽然想到如此美人儿已经嫁作人妇,眉宇之间突现厌憎之色。

  他一把抓起那幅图,恶狠狠地撕个稀烂,愤愤地向案上一掷,无比嫉恨地道:“你是一潭清澈见底的灵泉,只有我才配得上你,可你不什么要自甘堕落,为什么要被那等鄙俗不堪的男人变成一汪污浊不堪的死水!”

  李玄成嘴里骂得痛快,可心里却又如何真就放得下。然而伊人已嫁,他能奈何?李玄成怅立良久,不禁悠悠长叹,落寞地走开,轻轻推开了房门。

  天井中,徐伯夷咬牙切齿地道:“叶小天,我与他不共戴天!但有一口气在,我绝不放过他!”

  徐伯夷本有机会攀上展家大小姐,只要他能继续瞒上一段时间,先把四娘休了,谁知偏偏杀出个叶小天,把他殴打一顿,让他在葫县声名狼籍。好不容易又抱上田氏这条大腿,可是偏偏叶小天又来与他做对头。

  如果没有叶小天这个冤家对头,他早就把葫县彻底掌握在手中,此次易俗之事也能顺利进行,到时必可再上层楼,到时候上有皇帝青睐,旁有田氏臂助,仕途将是一条康庄大道,可现在呢?

  戚七夫人希冀地道:“大人,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么?可不可能……朝廷会网开一面?”

  徐伯夷默然良久,轻轻摇了摇头,戚七夫人眸中的神采顿时黯淡下来。

  徐伯夷惨笑道:“在葫县,我能只手遮天。可在皇帝眼中。我这等官儿实在不算什么,这一回,我最好的局面。也是罢黜为民,永不叙用了。”

  戚七夫人心头一颤,忽地抓住徐伯夷的手,垂泪道:“算了,这官儿,不做便不做了吧。罢黜为民,永不叙用。那便永不叙用好了。叶小天,咱们斗不过的。只要你能平安,今后……今后咱们就安安份份地过日子……”

  徐伯夷大为意外,他原本图的是齐木一众妻妾的财和色,而戚七夫人愿意委身于他。自然是图他的权势,双方原本只是利益的结合,没想到今时今日,这戚七夫人竟然对他动了真情。

  徐伯夷有些感动,可他从幼年时起便立志要做官,做大官,这份执念比为情所困的李玄成还要强烈几分,然而他的前程却一而再地毁在叶小天的手上,徐伯夷如何能够甘心。

  一想到叶小天。徐伯夷心中些许的情动登时变成了无边的杀气:“永不叙用,那只是最好的结果,很可能……我连人头都不保!再说。即便能够不死,我被他害得这么惨,如何甘心苟且活着?我现在只想杀了他!只要能杀了他!我愿意付出一切!”

  李玄成站在藤萝后面,静悄悄地听着二人这番对话,目光闪烁了几下,怅然落寞的脸色渐渐变成了一抹阴鸷的笑意……

  ※※※※※※※※※※※※※※※※※※※※※※※※※

  典史属于未入流(九品之下)的文职外官。但在县里的县丞、主薄等职位空缺时,其职责由典史兼任。因此典史职务均由吏部铨选、皇帝签批任命。属于“朝廷命官”。

  徐伯夷以欺君之罪锒铛入狱了,叶小天便成了权知县丞,代理其职务。因为未入流与入流官之间的巨大障碍,其实以典史身份兼代县丞职责的,一般很难像其它职位一样由代转正,可是这个人是叶小天,葫县中没有多少人怀有疑问了。

  似乎只要是叶小天,那么在他身上发生任何奇迹都已成了理所当然。他这个代理县丞,直接被大家忽略了“权知”二字,已经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县丞,所以这两天登门拜访送礼请宴的人很多。

  这些款待应答方面的事情,叶府中只有原本是秀才娘子的桃四娘才能胜任,所以这位内管家迅速升格成了大管家,里里外外都要操持,在她的管理之下,诸事倒也井井有条。

  前来拜访叶小天的来宾,并没有遇到正主儿,就连县衙里也很难觅到他的踪迹,这几天他正频繁出入各处山寨,显得非常忙碌。其实易俗最大的阻碍就是他自己,他想反手为云易如反掌,可太容易了岂不就验证了之前诸族首领的反对是出自他的授意?

  虽说葫县官吏乃至林侍郎对此都心中有数,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叶小天做了三天面子功夫,感觉也差不多了,再拖延下去不免就装过火了,恐怕林侍郎会老大不耐烦。

  于是叶小天又去了一趟高家寨,同高李两位寨主吃了一顿酒,带着几分醺意回到县里,直奔钦差行辕,告诉林侍郎,他已成功说服各部落首领,大家同意易俗了!当然,给予高李两寨寨主的封赏还是要有的,因为高李两寨寨主出力甚巨,帮了他很大的忙。

  林侍郎归心似箭,如果叶小天再不来,他真要好好敲打敲打这个不开眼的坏东西了,一听叶小天说诸事齐备,林侍郎大喜过望,马上决定明日再行易俗大礼,由叶县丞亲自主持。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甚荒唐,为他人作嫁衣裳。翌日一早,县学再度热闹起来,可是已没有人想得起那个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徐伯夷,众人眼中只有那个光艳夺目的“新娘子”----叶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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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见红


  易俗大典在县学再度召开了,人还是那些人,但每个人都知道,葫县已经变了天。自从改土归流,这里曾经是齐氏天下,接着是徐氏天下,而现在,葫县最有权势的那个人,姓叶!

  高李两位寨主很痛快地签字画押,承诺将确保全寨百姓改名易姓。而林侍郎马上投桃报李,当众宣读圣旨,鉴于两位寨主在移风易俗中所起的表率作用,任命两人为长官司长官,世袭罔替。

  这当然引起了一众部落首领们的极大羡慕,但他们也清楚,高李两寨有这个实力,所以才能得到这样的封赏,他们只有跟在后面摇旗呐喊的份儿,这种好事是不可能轮到他们头上的。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异乎寻常的顺利,比起上一次的一波三折,简直是乏善可陈,以致整个易俗大典完毕的时候,林侍郎竟然觉得小有遗憾。当然,这只是心中的一种感觉,他可不希望真的再生波漾。

  “叶县丞,你做的很好!”林侍郎笑容可掬地对叶小天道。

  花知县正在驿站上主持剿匪兼护路大计,徐县丞则在钦差行辕里吃牢饭,而王主簿……他“又病了”,如今在场的葫县官员中以叶代县丞为尊,凡事自然要他出头。

  叶小天欠身道:“钦差大人过奖。”

  李玄成冷冷地看了叶小天一眼,对林侍郎道:“林大人,忙碌了半天。身子乏了,咱们回去歇息吧。”

  林侍郎颔首道:“好!那咱们回行辕,叶县丞。明日一早我们就要返回京城,你安排一下。”

  叶小天欠身道:“是!今晚卑职设宴,率全县官绅为易俗大典顺利完成贺,同时也为两位钦差大人饯行,还请两位钦差大人赏光。”

  李国舅不答,冷着脸向外走,林侍郎向叶小天微微一笑。也跟了上去。他们一走,众官绅便围上了叶小天。七嘴八舌的,恭喜者有之,巴结者有之。高李两位寨主则是既激动又惭愧,虽然有些话不宜说的直白。但他们簇拥在叶小天身边,就是用行动向他表示,今后唯叶大人马首是瞻。

  叶小天离开县学时,众官绅依旧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一般,他刚刚迈过门槛,就有一个捕快急急跑来,沙哑着嗓子呼喊道:“叶大人,叶大人。大事不好啦!驿路……驿路上……”

  叶小天闻声止步,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大事不好?最近这大事也太多了些吧,这又出什么大事了。莫非花知县那边又出了岔子?”

  叶小天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捕快疾步赶到叶小天身边,猛一抬头,狞笑道:“你说呢?”

  他一抬头,叶小天就发觉不对了,这人虽然一脸大胡子,可那眉眼五官。分明就是徐伯夷。叶小天万万没有想到已经身陷囹圄的徐伯夷会出现在这里,不由大吃一惊。

  徐伯夷狠狠一刀刺向叶小天。那些官绅没有级别高于叶小天的,全都落后他半步,叶小天站住他们也都站住了,这时眼见有人行刺,众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根本来不及阻挡。

  叶小天惊出一身冷汗,急急抽身后退,脚跟在门槛上一绊,整个身子向后仰去,只听“嗤啦”一声,徐伯夷就一刀挑开了他的衣衫,登时血流如注。这时候高李两位寨主才反应过来,猛地拔出了他们的佩刀。

  徐伯夷一刀得手,不禁呆了一呆,一见叶小天浑身浴血,而高李两位寨主则拔出了佩刀,神色狰狞,突然一阵莫名的恐惧,他大叫一声,丢下刀子返身狂奔而去。

  其实叶小天仰面一跤跌进门内,所以受这一刀不重,他身子倒仰时徐伯夷正好一刀刺到,近乎给他开了膛,问题是只豁开了一层皮,血没少流,伤却不重,只是看起来挺吓人。

  高李两位寨主架住叶小天,一见他腹部殷红一片,这一惊非同小可,急急叫道:“叶大人!叶大人!快!快拆门板来,抬叶大人去就医!”

  叶小天捂住伤口,脸色苍白,吃力地道:“抓住他,不能……让他跑掉!”

  几个差役还是头一遭遇到官员遇刺的情形,一时间手忙脚乱,又想拆了门板抬大人去治伤,又想遵命去抓刺客,急得陀螺一般乱转,恰在这时,又有一个挽着裤腿、民夫打扮的人向这里赶来。

  来人正是华云飞,距他当初杀死孟县丞和齐木已经两年多了,华云飞又正值身体长成的年龄,形貌变化不小,再加上他本是山中猎户,城里人认识他的比较少,所以在时过境迁,很少有人还关心当年那件事的情况下,他时而也会以真面目示人。当然,在官方的海捕文书上他还是逃犯,真名实姓是不能用的。

  偶尔他还需要化化妆,比如上次冒充捕快帮闲,刀斩制造路难的几个奸商时,他就扮了个大胡子。后来扮民工时,就恢复了本来容貌,纵然有人看出他与昔日那杀人凶手相象,名姓不同,大多也只会以为是形貌肖似。

  叶小天这是在让华云飞渐渐浮出水面,能够公开见人,自己要在官场上混,总不能让他一直当个黑人。如今华云飞扮的是官府雇佣的探子,他查到一些情况,刚刚禀报了花知县和景千户,正要赶来知会叶小天,

  华云飞一见叶小天捂着肚子,被高李两位寨主搀扶着,身上血迹斑斑,不由大惊失色,急忙冲过来道:“大哥,你怎么了?”

  那些差役哪敢让他近身,立即扬起水火棍,警惕地喝道:“休得近前!”高李两位寨主也举起了手中刀,戒意凛凛。叶小天吃力地道:“是自己人,让他……过来!”

  众人听叶小天这么说,这才让开道路,华云飞急急赶到叶小天身边,叶小天道:“我没事,徐伯夷……越狱了!你去……抓他回来,勿要使他……逃脱!”

  叶小天说着,用带血的手用力攥了一下华云飞的手。华云飞会意地点点头,向几名差役问清徐伯夷逃走的方向,便急步追了过去。

  ※※※※※※※※※※※※※※※※※※※※※※※※※

  桃四娘脚步匆匆地从十字大街出来,拐进一条巷子,身后还跟着几个伙计,肩扛手提的拿着不少东西。

  叶小天的府邸论面积无疑是葫县第一,论阔绰也没几个人比得上,但是有一种东西,叶小天就是用再多的钱砸,也不是短时间内和一些富绅人家能比的,那就是底蕴。

  底蕴是需要慢慢积累的,家族的每一个人也需要在家族成长的过程中一点点成长。像叶小天家里雇佣的那些人,大多是小门小户人家出身,料理这么大的一个家,既没那个眼界,也没那个能力。

  桃四娘是秀才娘子,知书达礼,是叶府里难得能拿得出手的人物,里里外外现在全靠她操持。如今叶小天升了官,尤其是经过这一番斗法,巩固了他在葫县官民心中的威望,所以府里时常有人走动。

  如果待客的礼仪和物什不到位,人家背后笑话的只能是叶小天,所以桃四娘十分用心,今天更是亲自赶到十字大街,采买了一些待客应用之物。桃四娘买的多,店家乐得送货上门。

  桃四娘刚刚拐进一条巷弄,前方突有一人狂奔而来,形容十分狼狈,桃四娘定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那人颌下有一部大胡子,应该是粘的,因为满脸大汉,胡须脱落,耷拉在下巴上,看他模样,正是徐伯夷。

  徐伯夷跑得好不狼狈,他凭着一股怨气,杀到叶小天身边,一刀刺出,却突然感到极度的恐惧,仇恨渲泄后,带给他的只有对死亡的畏惧,所以他撒腿就跑,激动之下潜力激发,还真被他逃开了。

  不料桃四娘突然从前方走来,徐伯夷已经跑不动了,一见桃四娘,后边还带着几个人,只道是来拦截他的,双膝一软就跪到了地上,带着哭音儿道:“四娘!四娘!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夫妻一场,你就放过我吧!”

  徐伯夷那一刀见了血,倒下的是叶小天,吓破的却是他自己的胆。桃四娘并不知道他去刺杀叶小天,但先前他与叶小天斗法失败,被钦差拿问的事桃四娘是知道的,如今一见他形容狼狈,只道他是越狱逃出。

  桃四娘被徐伯夷离弃,心中不知何等怨恨,可是看他此刻如此狼狈,心里却又不禁一酸。依稀记得两人刚刚成亲的时候,虽然清贫,却也恩爱。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利益熏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

  徐伯夷叩头如捣蒜,额头都渗出血来,桃四娘心肠一软,扭过脸儿道:“你走吧,只当我没见过你。”

  “不能走!”

  华云飞大喝一声,从墙外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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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软体

  h2>徐伯夷一惊,竟然连滚带爬地躲向桃四娘的身后。当他被关进囚笼的时候,他脑海中只有无穷的恨意,他只记得他一生的梦想都毁在叶小天的手里,他只想不惜一切把叶小天杀死,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自己的死活。

  他以为他已经不畏生死了,但是当他那一刀刺下去,血光迸现的时候,他脑海里突然迸发出来的却不是报仇雪恨的快意,而是无尽的恐惧,恐惧缘于他对生的强烈渴望。现在徐伯夷什么都不想,只想要活着,对生的渴望使他大失常态。

  华云飞沉声道:“四娘,他是大人指定要缉拿的人,他……不能走!”

  “娘子救我,娘子……”

  徐伯夷涕泪俱下,华云飞本来还担心他会挟持桃四娘,所以脚尖蓄势,随时可以跃出,可是此时的徐伯夷只是抱着桃四娘的大腿在苦苦哀求,根本想不到这一点了。

  一个极其懦弱的人可以突然变得无比勇敢,只要你的刺激超越了他的底限,又或者他长期压抑下来的愤怒终于积累到了临界点。一个极其勇敢的人也可以突然变得极其懦弱,只要你能摧毁他心中最为坚持的东西。

  徐伯夷并不属于这两种人,他只是一向自视甚高,一向觉得他不同于寻常人,一向觉得他命中注定会有着不同于凡人的际遇和发展,忽然这一切幻灭了,而愤怒却又不足以支撑起他的勇气,于是就变成了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娘子!是我糊涂,是我卑鄙,我知道错了。你还记得吗,我们刚刚成亲的时候我们是多么的恩爱。你还记得吗,家族排挤我,看不起我,全部资源都拿去扶持族长的儿子,是你鼓励我走出来!

  我是做错了事,可我那是因为太渴望成功了啊,我努力过了,我真的努力过了,可我发现,没有家世背景、没有强硬的靠山,哪怕我比别人更加优秀,我也无法取得成功。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吗?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呐……”

  徐伯夷号啕大哭,桃四娘鼻子一酸,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起了晃晃。往事已矣,她对徐伯夷已经没有了夫妻之情,但这并不代表她能绝情。曾经拥有的共同记忆是曾经美好情感的沉淀,而徐伯夷的哭诉唤起了她这份曾经的记忆。

  “云飞兄弟,求你放过他一次吧,就一次!四娘求你……”桃四娘开口替他向华云飞乞求了,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来。看到桃四娘那副样子,华云飞的心弦也忍不住震颤了一下,但他随即就硬起心肠,冷冷地摇了摇头。

  华云飞没有说话,而是缓缓拔刀,向前迈了一步。

  “四娘……”

  徐伯夷撕心裂肺的一声嚎叫,吓得魂不附体。桃四娘也不知怎么想的,被徐伯夷这么惨厉的一嚎,鬼使神差地向前一扑,猛然张开双臂把华云飞紧紧地抱住了:“你走吧,快走!我……我帮你这一次,从此情断义绝,再无瓜葛!”

  徐伯夷呆了一呆,见桃四娘把华云飞紧紧抱住,突然心头一阵狂喜,他一声没吭,猛地跳起来,仿佛一只被狗撵着的兔子,飞快地冲出了小巷。

  华云飞左手抓着刀鞘,右手握着刀柄,刀子刚刚拔出一半,桃四娘紧紧地抱住了他,饱满的胸膛正挤压在他的手背上,那种柔软与丰挺,骇得华云飞一动也不敢动。

  他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从不曾被一个女人这么抱着,那软软的、异样的感觉,让他的头脑一阵迷糊,他根本不敢挣脱,因为那样势必要和桃四娘有更多的身体接触,华云飞整个人都懵了,只能颤声道:“放开!四娘,你放开我!”

  桃四娘哪肯放手,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哭泣道:“对不起,对不起……”

  徐伯夷冲到路口,慌不择路地往前狂奔,跑不多远恰见前方涌来大队人马,吹吹打打披红挂彩,中间一顶小轿,旁边还有一位身穿大红状元袍的新郎倌儿骑在一匹白马上,却是一户人家正在迎亲。

  徐伯夷就像后边有鬼追着似的,大叫一声就冲了过去。

  “咦?你……你是……”

  那新郎倌竟是徐伯夷曾经的县学同学,一见徐伯夷不由大吃一惊,徐伯夷两眼直勾勾的,疯子一般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新郎倌的大腿:“下去!下去!”

  “哎哎,你干什么,哎哟……,疯子,你这个疯子……”

  可怜的新郎倌被徐伯夷抱住大腿用力一掀,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徐伯夷急三火四地爬上马,一拨马头,用力一磕马镫,大声叫道:“驾!驾!”便向城门口疯狂地奔去。

  城门在望了,徐伯夷激动的一颗心都快要跳出了腔子:“我不会死的,我不会死的,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老天已待我如此苛刻,无论如何也不该让我死的,冲出去!冲出去,就有生的希望!哪怕藏名隐姓,哪怕浪迹天涯,只要活着、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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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伤的其实不重……”

  “我其实伤的不重……”

  “我的伤其实不重……”

  类似的话叶小天也不知说过多少回了,可是若晓生和叶小娘子该大惊小怪还是大惊小怪,毛问智该破口大骂还是破口大骂,冬长老眯眯着眼睛,该满屋子乱转还是满屋子乱转,而太阳妹妹就一直坐在榻边,握着他的手,大眼睛泪汪汪的,好象在聆听遗言。

  至于张三员外,李四老爷,王五大人们,一拨一拨跟向遗体告别似的,你进来,我出去,个个神情关切,人人义愤填膺,任凭叶小天如何解说,他们都充耳不闻,叶小天终于放弃了,闭目不语,只管扮演好尸体的角色。

  他算看明白了,家里人是关心则乱,眼看他一道伤口从小腹到胸口,血肉模糊的,怎能不懂,至于伤口深不深,那不是重点。外人嘛,这时不表示关心那还什么时候,只要他还没咽气,这些人是肯定要意思意思的。

  尤其是……,看到他们送的礼物越来越贵重,叶小天忽然觉得这也不失为一条发财致富的好办法,虽说他不差钱,可谁嫌钱多咬手啊。

  ……

  “叶县丞遇刺?他伤的重不重?”

  花晴风一听叶小天遇刺,顿时也是一呆。县衙派来的人气喘吁吁地道:“小人也不晓得,叶县丞全身是血,被人抬去救治了,小人被派来给大人您送信儿,接下来的情况小人也不晓得。”

  花晴风茫然地站在那儿,据说人有三衰六旺,倒霉透底之后,运气就会旺起来。莫非我倒了五年多的霉,如今终于开始旺旺了?徐县丞完蛋了,就算他的欺君之罪皇帝不计较,这一次刺杀同僚的大罪一出,也注定再无复起的可能。而叶小天,如果他就这么死了……,嘿!那真是便宜了他!葫县,终于要彻底落入我的掌握了。

  “老天保佑,让叶小天就这么死了吧!”花晴风强捺兴奋,脸上表现出来的却是无比的关切和凝重:“快,马上备轿!不不不,备马,本官要马上去探望叶大人。”

  ……

  “徐伯夷逃脱?叶县丞遇刺?”

  林侍郎一听,眸中倏地闪过两道精芒。

  “林大人,林大人,大事不好。”

  林侍郎刚要向那报信的差役询问两句,李国舅就匆匆地赶了进来。林侍郎摆摆手,让那差役站到一边,向李国舅不动声色地道:“国舅爷,何事惊慌啊。”

  李玄成道:“林大人,那徐伯夷脱困逃走了!”

  林侍郎道:“哦?难不成没有派人看守么?”

  李玄成懊恼地道:“嗨!本以为他关在笼子里,安全的很,所以囚笼周围并未安排人手,谁知道……”

  林侍郎捻着胡须道:“那囚笼……不曾上锁?”

  李玄成恨恨地道:“锁自然是锁了的,可谁知……锁头竟然被打开了,旁边还遗有钥匙,定是本国舅不小心遗落了钥匙,被那徐伯夷捡走,这可怎么办?”

  “呵呵,国舅不必懊恼,徐伯夷一介书生,还能逃到哪儿去,立即安排人抓捕也就是了!”

  林侍郎心中已经了然,可是他能说什么?纵然说破,李国舅矢口否认是他从中作祟,又如何证明就是他故意做手脚,有时候该糊涂还是要糊涂一下,但是对于这个李国舅的为人,不免要重新评估一番了。

  ……

  “大哥!小弟无能,没有抓到徐伯夷……”

  华云飞回来的时候,客人们已经走了,卧房里安静了许多。一见叶小天,华云飞就垂下了头,一脸羞愧。

  “被他逃走了?呵呵,还真是祸害活千年,算了,走就走了吧,不必如此。”

  叶小天越是宽宏,华云飞心里越是难受,如果真是没有追上也就罢了,可是……,华云飞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就懵了,桃四娘手无缚鸡之力,他怎么就没有挣开。

  “老爷,不是云飞的错,是我……”桃四娘走进来,“卟嗵”一声跪到了叶小天的榻前:“老爷,是奴家的错,奴家不知道他竟然敢伤害老爷,所以……,奴家任由老爷惩罚。”

  华云飞心中一急,急忙道:“大哥,真不关四娘的事,是小弟不好……”

  叶小天皱了皱眉,纳闷儿地道:“你们两个究竟在搞什么鬼?哚妮,你快把四娘扶起来,哚妮,人呢?”

  叶小天扭头一看,不知何时,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太阳妹妹竟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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