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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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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章 二老爷

  “二老爷,这份是大老爷刚批过来的公文。”

  县丞签押房的司吏把一份公文双手递到叶小天案前,叶小天顺手接过,看了看封皮便打开,火漆封印已经揭开了,抽出公文后,上边有贵阳府、铜仁府和本县花知县的批示。层层落实之下,到了花晴风这里,一笔漂亮的小楷,写的是“着叶县丞严厉查办!”

  叶小天扫了一眼花晴风的批示,这才看起正文。这封公文是要求查禁走私品的。起因是刑部关防司发现在金陵、京城等繁华大阜出现了大量的象牙、犀角、翡翠、光珠、海贝、玉石、珊瑚和玳瑁等物品。

  这些东西都是东南亚诸国出产的奢侈品,以前朝廷查的就很严,以此控制南亚各国的朝贡商品数量,同时也是借由这种控制,维护大明的朝贡体系。大量此类商品的出现,远远超出了官府登记在册的南亚诸国朝贡数量,自然是走私而来。

  如今中缅之战刚刚结束,朝廷为了惩治缅王,不许与缅甸通商,以此作为经济制裁,而这次发现的大量奢侈品中,有很多从风格上来看,就是出自缅甸,因此朝廷下了严令,责斥地方务必加强查禁打击。

  贵州方面得到了朝廷的行文后,贵州布政司批给了铜仁府一府,铜仁府自然要批给下辖的葫县,葫县就卡在南北驿道的口子上,自然负有重要责任。

  花晴风可以批给叶小天,叶小天可不能大笔一挥,再批给下边处理了,作为县一级的治安官,这是他的职责,他必须亲自处理。

  叶小天看罢行文,背起双手在屋子里慢慢地踱起了步子。一袭墨绿色的官袍,显得他身材修长。因为七品以上的官员袍服上才有花纹。所以他的袍子很素净。除了补子上有一只鹌鹑,便别无他物了。

  不过叶小天年纪轻,眉眼生得也算清秀,由那雪白的中单领口衬着,倒是一表人才。叶小天踱了两盏茶的功夫,见那司吏还候在一边,便摆摆手道:“你去,请张典史来。”

  司吏答应一声,转身去了。这张典史叫张鑫,是朝廷新委派来的。已经五十出头,原本在湖广一个三等小县做典史,如今平调到葫县,还是三等小县,显见是没有什么后台的,现在只是熬年头等致仕呢。

  因此一来,这位张典史倒是没有什么野心,尤其是他一来葫县就听说了叶小天的几桩光辉事迹,一连搞垮两任县丞这才上位的猛人。据说当朝国舅爷也在他手底下吃过大亏,张典史心中更加敬畏,如此一来,两人倒是合作愉快。不曾闹过什么矛盾。

  不一会儿,张典史就匆匆赶到了,向叶小天抱拳道:“大人!传唤下官,不知有何吩咐。”

  这张典史生得很是健壮。虽然是五十出头的人了,瞧那精气神儿,顶多也就四十上下。赤红的一张脸庞。连一点皱纹都没有,头发更是乌黑一片。据他自己讲,这是因为他胸无大志,从无苟营之举,心思单纯了,人便年轻了。

  或者真是如此吧,张典史还真不大争什么,虽然他在官场上混的不如意,却从无唉声叹气的时候,活得挺乐呵,这和整天一副苦大仇深的艾典史、一味钻营投机的徐伯夷大不相同。

  叶小天冲他点点头,和气地道:“张典史,你坐吧。”说着把花晴风批转过来的那份公文递了过去。叶小天从红枫湖回来,便正式走马上任了,迄今已经过了四个多月。秋风吹红了枫叶,已经进入深秋季节,而他在县丞的位置上业已干得游刃有余。

  张典史看罢公文,眉头微微一蹙,探询地问道:“二老爷以为,这批宝物是从我葫县流入中原的?”

  叶小天摆手笑道:“那倒未必。这种事儿,咱们可别往自己身上揽,不过朝廷既然要求严查,样子总是要做做的。”

  张典史一听叶小天这么说,心里就有数了,他笑着答应一声,起身告辞出去,马上召集三班衙役,开始部署起来。上头既然有了批示,怎么也得做做面子功夫,这才能有所交待嘛。

  叶小天送走了张典史,微微思索片刻,便脱去官袍,换了一件襕衫,径直出了衙门。蛊神教派给他的那些侍卫,被他留在府里十个,另外六人全都招进了官府,顶着捕快的名头,其实只是他的随从。

  当然,这些所谓的“捕快”都不是正役,他招来的人,由他负责发薪水,只要你养得起,招的人越多越好,衙门是不管的。

  叶小天快马加鞭,小半个时辰就赶到了驿站。叶小天过驿站而不入,又往前走了三百多步,便是罗李高车马行的所在。谢传风卷款潜逃不知去向后,谢氏车马行由花知县委托王主簿主持,把一应财物分别处理给了另外两家最大的车马行,常氏车马行和罗李高车马行。至于谢氏车马行的院落和房屋,则由罗李高车马行给买下来了,光从门面上看,现在的罗李高车马行在整个驿站周围是最大最阔气的。

  “二老爷,您怎么来了?”

  一般关系远些的人称呼叶小天为叶县丞、叶大人,只有关系亲近、地位又比他低的人才称他二老爷,意思是葫县的二把手,地位仅次于县太爷。

  县衙里这么称呼叶小天的除了周班头、苏班头、马辉、许浩然等人,就只有叶小天签押房里的身边人。不过罗李高车马行是叶小天的好兄弟罗大亨的产业,所以孙伟暄见了他也叫二老爷。

  孙伟暄向叶小天亲热地打着招呼,小麦色的皮肤,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得非常阳光。

  高涯和李伯皓两位少寨主对经营一道本就不擅长,现在又从县学升去了府学,更不可能在这当少东家了。

  本来,高涯和李伯皓两人只能上县学,捞个秀才功名就成了。不过他们的老爹如今变成了世袭的长官司长官,他们也就跟着水涨船高,可以继续“求学深造”了。

  他们只要去铜仁府学再熬三年资历,不用参加科举。就能拿到一个举人身份,这是土司家族直系子弟们的特权。而大亨更醉于他的“杂货铺”生意,对车马行兴趣不大,再加上妞妞就快生了,更没精力他顾,所以罗李高车马行现在已经完全交给了孙伟暄打理。

  孙伟暄倒也不负大亨所托,全心全意地扑在车马行上,把车马行的生意打理得红红火火。如今驿道上少有人不知道这位为人四海、豪爽仗义的“孙大哥”。

  这样一来,孙伟暄主要的事情就是代理三位东主与各路行商客旅打交道,自然不宜总是亲自出车。叶小天脚下不停。一路登堂入室,一边对孙伟暄道:“你来,我有话问你!”

  罗李高车马行的客厅十分广大,虽不精致,却有种草莽的豪爽味道。孙伟暄随着叶小天进了客厅,亲手为他斟上一杯茶,叶小天坐在上首,对孙伟暄道:“伟暄,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情问你。”

  孙伟暄和他是极熟的人了,也不用他让座,自在下首坐了,认真地望着叶小天。叶小天转动着茶杯,沉吟道:“你在驿道上有些年头了,从一个车把式混到今日的仁义大哥……”

  孙伟暄欠了欠身,意示不敢当。叶小天道:“这驿路上的弯弯绕绕。只怕没有你不清楚的了。所以,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请教你。”

  孙伟暄腼腆地笑了笑。道:“二老爷请讲。”

  叶小天道:“咱们这条驿道,是贯通云南与湖广的交通要道,据你所知,有没有人从南方诸国偷运各种违禁器物,由这条驿道贩往中原的。”

  孙伟暄目光一凝,忙道:“二老爷,咱们罗李高车马行只做正经生意,这种东西是绝不会沾的。”

  叶小天笑道:“你不用急,我不是怀疑罗李高车马行有什么不轨举动,不然就不会直接来问你,而是向大亨问罪去了。呵呵,是这样,朝廷行文,说在大城大阜里发现大量象牙、犀角、珠贝、翡翠等宝物出售,这些东西必然是从南方贩运而来,当然,它也未必走的就是咱们贵州这条线。你只管就你所知回答我就是了。”

  孙伟暄想了想,道:“以前齐木在的时候,他的车马行是这么干过,要不然他也不可能那么快就积攒下偌大的家当了。”

  叶小天道:“齐木?这事我倒知道,他连火药都敢走私。我问的是,在那之后,是否还有人这么干过。”

  孙伟暄摇了摇头,道:“这个……实是不曾再听说过。”

  叶小天微微眯起眼睛,道:“如果,当初是你替齐木做这些事,那么齐木死了,你会不会收手。”

  齐木在的时候,孙伟暄还只是齐木手下的一个车把手,仗着驭车的手艺好,在苦哈哈们之中威望高些而已,那时自然不是由他来替齐木负责车马行。孙伟暄认真地思索了一阵,缓缓地道:“不会!”

  叶小天眉锋微微一挑,道:“哦?理由呢?”

  孙伟暄道:“理由很多,要从南洋诸国采购这些东西,需要和那边手眼通天的人物搭上关系,要做到这一点,不知要耗费多少心血。一路下来,还有许多关卡需要买通,金钱铺路,同样所费不赀,花出去的钱,怎么可能不想着十倍百倍的捞回来。

  况且,要做这件事,必须得有一些最忠诚、最可靠的手下鞍前马后,你想收手,那这些人怎么办?你给他们财路时,他们就是你最温顺的忠犬,你断他们的财路时,他们就会变成把你啃的碴都不剩的豺狼。最最重要的是,风险虽大,获利实在丰厚,一旦尝过那种好处,谁又舍得放弃,而去挣那辛辛苦苦的血汗钱呢?”

  叶小天的眼睛依旧轻轻地眯着,轻声道:“当时替齐木做这种事的人,是不是常自在?”

  孙伟暄道:“当时,我只是个车把式,这种事实在不清楚。不过,当时替齐木打理车马行的几个大管事里,常自在是极得信任的一个。”

  叶小天微微一笑,道:“很好!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不要说出去。”

  孙伟暄站起来,恭谨地道:“小的明白!”

  叶小天微笑着走了出去。对于走私,尤其是很可能是从被禁运的缅甸走私来的珍宝器物一事,他怎么可能不上心,他的目标可不只是一任县丞,而是要往上爬。

  想继续上位,就算有后台,也得有些拿得出手的政绩才能堵别人的嘴,何况他并没有什么靠山。不过,他即便认真吩咐张典史也没用,张典史是来葫县混日子熬年头的,不给他扯后腿就阿弥陀佛了,怎能指望张典史头拱地的替他做事。不过,利用张典史向外界施放点烟雾总还是可以的。有时候,用心栽花不如无意插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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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章 质疑

  “徐伯夷败了,败的一塌糊涂,如今不知逃亡于何处。至于那谢传风么,呵呵……”

  田彬霏轻笑摇头,俊美的脸庞上轻笑的模样异常迷人。田家布在葫县棋盘的两颗棋子,一明一暗,如今全被叶小天给吃掉了,田彬霏居然没有一点恼怒之色,反而用一种很有趣的眼神儿看着田妙雯。

  似乎损失两个小卒子,便能看到田妙雯出糗的样子,那是很值得的事。事实上在他心中就是这么想的,妙雯若能为他妩然一笑,便是为她点起一道烽火,戏弄天下诸候,他也肯。

  田妙雯垂着眼帘,神色淡漠地调拭着琴弦,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话。田彬霏自觉无趣,轻轻咳嗽两声,亲昵地唤着田妙雯的‘小字’问道:“韧针,要不要为兄帮你给他些教训?”

  田妙雯这才扬眸睇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想怎么教训这位朝廷命官呢?下蛊?”

  田彬霏脸色微微一变,强笑道:“这叫什么话,为兄又不会蛊术。”

  “是么……”

  田妙雯眼神里露出一丝讥诮,冷冷地道:“我的事,我会处理,不用你管。你还是处理好你自己的事吧。”

  田妙雯纤细修长的手指用力一挑,琴弦蓦地发出“铮”地一声暴鸣,田妙雯淡淡地道:“杨应龙近来动作频频,我看他的目标未必是放在葫县,或许是明修栈道。你可不要吃了他的亏。”

  田彬霏一向自视甚高,可他从小到大,无论与杨应龙较量什么。却总是落了下风,这对心高气傲的田彬霏来说,是不能提起的一个禁忌。但,提起这个话题的人是田妙雯,田彬霏也只能变一变脸色,沉声道:“我省得,我盯着他呢!”

  田彬霏站起身。悻悻然地向外走去,田妙雯凝眸向他一乜。漫不经心地拨动了几下琴弦,又使双手轻轻压住,那张妩媚天然、楚楚可怜的巴掌脸儿微微地侧着,望着轩厅之外一树火红。微微有些出神。

  “是叶小天太聪明?还是徐伯夷、谢传风太笨呢?呵呵,葫县呀,就丢给你去折腾吧,谅你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儿来……”

  田妙雯有些狡黠地眯起了眼睛,这时看她的样,像极了一只小狐狸,正在思考的小狐狸,那股子妖娆劲儿从骨子里透出来,撩得人心痒痒的。可惜厅中并无他人看见,厅外只有红叶飘零。

  很奇怪,对于徐伯夷和谢传风的相继失败与失踪。田妙雯居然也是毫不在意。似乎在她心里,葫县根本没有什么重要价值。然则如此的话,她当初又何必亲自跑去葫县,还险些丢了性命呢。

  这对兄妹的心思,着实叫人猜度不透。

  ※※※※※※※※※※※※※※※※※※※※※※

  趁着午休的功夫,花知县便跑到了小妾紫羽的住处。这几个月里。花知县过的很惬意,叶小天荣升县丞后。并没有重复孟庆唯和徐伯夷的路数,丝毫没有篡夺其权再度把他架空的意思。

  花知县渐渐放下了心事,他对叶小天的戒心倒是小了,但是他心中的仇恨并未因此减轻半分。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是不共戴天之仇,怎么可能就此释怀。

  当初花知县到葫县赴任时,也曾满腔报负,也曾挑衅过齐木的权威,直至齐木派人掳走他的夫人,这才彻底击溃了他,从此一忍再忍、一让再让,直至成为一个畏畏缩缩、懦弱无能的傀儡。

  当他发现这么多的让步,都不能换来他最后堡垒的安全,当他发现叶小天和苏雅的“丑事”后,心中最后一丝血性便被激发出来,他表面上依旧是一副懦弱怕事的样子,但是骨子里已经开始蜕变了。

  身心的变化,似乎让他的命运也产生了变化,娶妻多年却一无所出的他,新纳小妾仅仅四个月,居然有了身孕,这令花晴风欣喜若狂,他带着如夫人赶去庙里隆重上香,又写了家书把这件喜事遍告亲友,对紫羽呵护备至,简直是当成了花家的大恩人。

  对于花晴风来说,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对苏雅来说这就是一个噩耗了。她倒不是心胸狭隘到了不愿意丈夫有后的地步,只是紫羽姑娘嫁过来不过四个月便有了身孕,她与花晴风同床共枕七八年却一无所出,莫非不能生育的人居然是她?

  作为妻子,不能为花家留后,这是苏雅心中最大的遗憾。作为一个女人,不能孕育自己的骨肉,这更是她心中永远的痛。每每想起,苏雅都不免暗暗垂泪,伤心欲绝。

  苏循天获悉这一消息,登时也蔫了,如果是自己的姐姐不能生育,他还真没底气唾骂姐夫忘恩负义,可是姐姐曾经看过很多郎中,那些名医都说姐姐身体健康,并没有问题啊。

  其实不孕的原因很复杂,也未必就一定是其中一方的身体有问题,比如有些夫妻血型不合,也会导致不孕。但是以当时的医学水平,自然没有人明白这个道理。

  苏雅整日里以泪洗面,苏循天也失去了向姐夫叫板的底气,只能多抽时间去陪姐姐,帮她舒解心情。眼看姐夫喜孜孜地又奔向小妾紫羽的庭院,苏循天暗暗叹了口气,便想去后宅找姐姐说说话儿。

  他举步刚要走,一个驿卒急急赶进县衙,一见苏循天便喜道:“哎呀!苏班头,正好儿,这里有一份铜仁府转给咱们知县大老爷的公函,有劳苏班头给签收了吧。”

  这驿卒认得苏循天,知道他是花知县的小舅子,由他签收,也就等于送到了花知县手上。苏循天懒洋洋地把那驿卒带到签押房里签了字,收好公函正要去后院儿,忽地心中一动,又把那份公函拿了起来。

  这份公函并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重要指示,大可等到下午上衙后再交给花晴风,但苏循天一见花晴风钻进妾室房里就觉的不开心,既然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打扰一番,何乐而不为呢。

  “循天,你来做什么?”

  花晴风正揽着如夫人紫羽的腰,站在小亭中,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笑微微的在她耳边低语,忽然看见苏循天走进来,花晴风有些不悦地蹙起了眉头,虽然苏循天是他的内弟,可这里毕竟不是他姐姐的住处,该避些嫌疑才是,怎能随意出入。

  苏循天绷着脸儿,有些嫉恨地看了眼刚刚敛去幸福笑脸的紫羽姑娘,对苏循天道:“喏!这是铜仁府的行文,说是有重要公务。卑职可不敢耽搁,这不就给大老爷你送来了么。”

  花晴风冷着脸接过公文,不耐烦地道:“行了,你出去吧。”他也不认真验看一下火漆封印是否完好,便一把撕开来,展开公文看了两眼,忙又扬声唤道:“循天,你站住!”

  苏循天站住脚步,扭头看向他,花晴风的神色有些恼怒,吩咐道:“你去,马上把叶县丞和王主簿请到二堂,本县有事与他二人相商!”

  苏循天暗自一喜,能把姐夫从这小妖精身边调开,他最喜欢了,苏循天马上爽快地答应一声,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花晴风望着苏循天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苏循天那点小心思,他如何不明白。苏雅美丽温柔、女中才子,与他多年夫妻,又何尝没有深厚感情。紫羽为他花家诞下后代,他当然要宠爱,可要说到在他心中的份量,又怎及得上曾与他相濡与沫的妻子。可是……

  一想到叶小天书房内那不堪的一幕,花晴风就觉得心像刀扎一样的痛。

  王主簿每天午休时间都要午睡,这时他已经躺下了,却被苏循天给唤了起来,当他穿上鞋子,洗了把脸,慢吞吞地赶到二堂时,花晴风和叶小天已经坐在那儿喝茶了。

  叶小天方才正与老卢头下棋,虽说两人身份悬殊,却是一对好棋友,因为他们都是臭棋篓子,棋艺半斤八两,杀起来难解难分,自也最觉痛快。一听苏循天传话,叶小天就把这盘棋让给了一旁观战的周班头,匆匆赶到了二堂。

  花晴风见了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人上茶,叶小天知道王主簿也要来,还以为是有什么关乎全县的重要问题与他二人商议,是以也不冒昧探问,只管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其实花晴风是有些心虚,他虽然暗恨叶小天,一直也想算计叶小天,却没有勇气在单独面对他的时候摆官架子,有王主簿在场的话,不但有人帮腔,而且叶小天说话也不会直来直去。

  王主簿慢吞吞地进了大厅,向花晴风拱了拱手,又向叶小天颔首一笑,道:“两位大人都到了啊,不知县尊大人急急召见,有何要事吩咐?”一边说着,一边在旁边椅上坐了下来。

  花知县把那份刚刚接到的公文递过去,道:“王主簿,你先看看。”

  王主簿接过公文看了一遍,面无表情地又递给叶小天,叶小天只扫了两眼就放下了。花晴风冷冷地道:“你看到了?充斥于各大城阜的象牙、犀角、翡翠等物,已经证实确是由缅甸进来。

  缅王野心勃勃,东讨西杀,近年来因为穷兵黩武,国力甚是空虚,这次被我朝大败,国内各方势力更是蠢蠢欲动。他向我朝输运大量宝物,是为了换取粮食和布匹乃至武器,以稳定国内局势。若任由他们这么做,那就是资敌!这些财物是由缅甸运来,则通过我县驿道运输的可能最大,本县早就命你严查走私,你可取得什么成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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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章 明修栈道

  叶小天欠身道:“县尊大人,下官受命后,马上安排张典史去排查过往行商了,业已知会巡检司在大小路口设卡,盘查一切可疑行人,不过目前还没有什么发现。

  花知县轻轻一拍几案,怒道:“胡闹!你这是在敷衍本县吗?张典史初来葫县,人地两生,你将此事委之于他,他能做的好吗?从现在开始,这件事要由你亲自负责,本县不想再看到上头的训斥。”

  叶小天淡淡一笑,颔首道:“是!下官省得了。”

  叶的太严厉,的太过份,万一叶小天又暴出了驴脾气,他还真有点打怵。

  一旁王主簿不耐烦地剔着指甲,对花晴风道:“县尊大人,刑律典狱,县内治安方面的事,向来都是由叶县丞负责,却不知县尊大人把下官唤来,又是为的什么?”

  花晴风道:“就是为的此事。你我三人之中,要说最熟悉葫县情形的,非你莫属,所以本县想请你参详参详,如果缅人是通过本县将财货输往中原的,那么最有可能是哪些人出了问题?”

  叶小天听了这话,也不禁把目光投向了王主簿。别看这老家伙动不动就托病不出,可要说到对葫县的了解,众官员里还真是非王主簿莫属,他也想听听这个老狐狸有什么高见。

  王主簿想了想,缓缓地道:“若是偶然偷运,谁都可以办到,只要胆子够大,再加上关卡的疏忽,那就能侥幸过关了。但这样大量的财货,显然不是那些行险谋财偶尔为之的山里客所能办得到的了。这样的话,就只有两种人才有这个机会。”

  花晴风向前倾了倾身子。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

  王主簿屈指道:“这第一种,就是常走这条线的商贾。商贾之中,不无不法之徒,为了牟取暴利挺而走险。因为他们经常要走这条驿道,也有大把机会买通各处的关隘守卫。”

  花晴风点了点头,道:“嗯,那么第二种呢?”

  花晴风道:“第二种,就是车马行了。他们为客人运输货物,大可趁机挟带私货。他们经年累月在这条道上讨生意,买通关卡有的是机会。要在车子上做手脚弄夹层也很容易。腐久必革,革久必腐,这都是不可避免的。”

  花晴风思索了一下,缓缓点头道:“王主簿所言甚有道理。叶县丞你以为呢?”

  叶小天道:“下官甚以为然。就按王大人所言,关于经由驿道的商贾,下官会着人仔细排查。至于车马行么……,不知王大人以为,本县的车马行中,哪一家最可疑?”

  王主簿哈哈一笑。道:“任何一家车马行,都有这个可能,这就需要你叶大人的一双火眼金晴去仔细甄别了。不过,要说这其中最可疑的。自然是常氏车马行了。”

  花晴风纳妾时,常自在也送了他一份礼,还是特别丰厚的一份礼,是以一听常氏车马行。花晴风就有些不自在了,他挪动了一下屁股,干咳一声道:“你说的可是常自在?”

  王主簿点了点头。道:“常自在本是齐木车马行的一位大管事,齐木为非作歹,纵横驿道的时候,可是什么东西都私贩过的,常自在作为他信任的大管事,对此不可能没有接触。

  齐木死后,留下的那些关系、人脉,如果说有人能够接收,显然也只能是他。从缅人那边运来的货物量非常大,显然是对方极信任的人,才会一下子交出这么多货,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是一个刚跟缅人搭上关系就能办得到的。”

  花晴风转首看向叶小天,叶小天微微露出为难之色,道:“常氏车马行吗?好吧,叶某会重点查一查常自在,不过……那些私贩货物未必就是通过本县运出去的,就算是通过本县,也有可能是经由此路的商贾,没有真凭实据,可不宜太过武断,毕竟本县税赋,大多倚赖驿道……”

  花晴风知道常氏车马行与赵驿丞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也知道叶小天与赵驿丞关系匪浅,两家时常有些走动,一瞧叶小天这副模样,显然是不想得罪赵驿丞,便不放心地叮嘱道:“谨慎行事自然是对的,但公私务必要分清楚。叶县丞,朝廷对此事甚为重视,已一再下令严查,不容忽略!”

  叶小天欠了欠身道:“是!”叶小天退下之后,慢吞吞的王主簿落在了后面,等叶小天一出去,刚刚站起的他又一屁股坐了下去。花知县皱起眉头道:“叶县丞对此事不太热衷啊,这可不像他一向的风格。”

  王主簿微笑道:“人是会变的。以前他就是一个打赤脚的,有什么顾忌呢?现在他可是堂堂的八品县丞,需要自己的班底、需要自己的人脉。以他的资历,能够做到县丞已是一步登天,也休想再有什么发展,自然是该求稳的时候了。”

  花知县一听更不放心了,道:“如今缅国私货泛滥,我葫县地处驿道要冲,朝廷与布政使衙门都在盯着本县举动呢,万万不能敷衍了事啊,王主簿,这件事,你还是需要过问一下的。”

  王主簿欠身道:“下官省得。”

  ※※※※※※※※※※※※※※※※※※※※※※※※※

  驿站旁,满载货物的长长车队刚要启动,前方忽然冲来一队带刀的捕快,有人高声吆喝道:“停下!全都停下!奉县丞大人命,所有北上货物,务必全面盘查。停车接受检查。”

  车把式赶紧跳下车,上前打躬作揖地道:“差爷,我们都是良民呐,这些货已经查过很多次了!差爷您看,这是我们的路引,这是一路加盖的关防,这是我们纳税的凭据……”

  周班头将他一把推开,唬着脸道:“废什么话。不想查那就别上路,这是我们县丞老爷的吩咐,你想抗命吗?给我搜!”

  众捕快们一拥而上,张典史在路边站住,冷眼监督着手下的捕快们行动,不一会儿,这些货的掌柜便赶到了他身边,一边陪笑说着小话儿,一边从袖筒里递上两锭银元宝。

  张典史把他的手冷冷地推开,说道:“你是范掌柜的吧?实在对不住了。朝廷有严令,我们县丞大人也不能不办,既然交待到本官这儿了,本官岂能循私,你就一边站着吧,配合我们检查,你才走得快。”

  范掌柜眼见张典史态度坚决,只好悻悻地退到一边,眼看那些捕快翻箱倒柜。弄得货物乱七八糟,范掌柜暗暗叫苦,这要等他们检查完了已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再重新装车起运。今晚还能赶到下一个城镇么,难道要露宿荒野?

  范掌柜看了看闻讯涌出车马行,站在门口望着这边议论纷纷的众商家,一张张的苦瓜里。心里突然平衡了许多,好歹他是头一家,比起那些不幸的商人们。他幸运多了。

  常氏车马行里边,叶小天也亲自带了一队人赶去。叶小天还从未来过常氏车马行,常自在一听叶小天到了,顿觉来者不善,马上叫人从后门离开去驿站向赵驿丞报讯儿,自己则匆匆迎了出去。

  “哎呀呀,县丞大人,您怎么来了,您有什么事儿,只消吩咐一声,完,叶小天就打断他的话道:“近来有大量走私财货流入中原,朝廷为之震怒。本官奉知县大人命令,要严查一切过路商贾及车马行。常掌柜的,请配合一下吧。”

  常自在一呆,忙满脸堆笑地道:“啊!是是是,我们常氏车马行一向守规矩, 断然不敢挟带私货的,大人您要查,小的自然是全力配合。只不知大人您打算怎么查呢?”

  叶小天微微一笑,道:“本官也相信你们常氏车马行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本官也是职责所在,身不由己啊!”叶着,向身后摆摆手,吩咐道:“马辉,你带人查查货车。许浩然,你带人去后面仓库!”

  “是!”两人答应一声,各自率领一队捕快冲了上去,车马行里顿时鸡飞狗跳。常自在陪笑对叶小天道:“县丞大人您辛苦,您请厅里坐,喝口热茶。”

  叶小天点点头,一脸倨傲地进了客厅,常自在亲自为他奉上一杯香茗。叶小天一盏茶只喝了几口,赵文远便闻讯赶到了,常自在忙又把赵文远迎进客厅,赵文远一见叶小天,便拱手笑道:“哈哈,叶大人呐,你来了我这里,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叶小天微笑着站起来,拱手还礼道:“赵驿丞恕罪,小弟公务在身,不敢耽搁啊,等此间事了,自然是要去驿站拜访的。”

  赵文远摆了摆手,常自在马上知机退了下去。常自在一走,赵文远便换了一副口吻,有些埋怨地对叶小天道:“叶老弟啊,你这是在搞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常自在是我的人,怎么还查到我头上了。”

  叶小天苦笑道:“我就知道你赵兄是来兴师问罪的。”

  叶,近来有大量南洋财货流入中原,而且大多来自缅甸。朝廷为之震怒,先前就已下过命令,要求地方彻查。我本想应付一番了事,谁料上头竟然行文严斥,知县大人吃不住劲儿了,这不,我就被派出来了么?”

  赵文远见叶道:“对你叶老弟,赵某人当然没什么好隐瞒的。车马行夹带私货肯定是有的,要不然就算能养活那么多骡马和伙计,也喂不饱那么多的哨卡和关隘?水至清则无鱼嘛。

  不过,南北奇货互通有无,从中谋些利润是有的,至于和缅人交易,那就是资敌了,我分得出其中轻重,这种事,我不点头,常自在绝对不敢插手,赵某人可以为他打保票。”

  叶小天笑道:“赵兄,言重了,言重了,对你赵兄,小弟自然是信得过的。我来查车马行,只是为了对知县大人有所交待。不瞒你说,是王主簿给知县大人献计,说是此处最为可疑,我不来,成吗?”

  “王主簿?呵呵……”

  赵文笑的笑容有些僵硬。

  叶小天又道:“分寸,我会把握的。打狠了,咱们葫县可就萧条了,到时候乡亲父老们没了活路,挨骂的还不是我?我才不会替知县大人背黑锅,何况,你赵老兄的面子,我无论如何也得给呀!”

  叶小天拍着赵文远的肩膀,语气十分亲昵,赵文远闻言大悦。片刻之后,马辉和许浩然相继赶回复命,许浩然在车马行的仓库里并没有发现什么来自南洋诸国的违禁品,马辉倒是在货车上发现了一些暗箱与夹板。

  跟着进来的常自在连忙解释道:“大人,暗箱夹层,其实是用来装载贵重货物的,您也清楚,驿道上不安宁,时常有山贼路匪出没。有时候,东**的隐秘些,说不定就逃过一劫。”

  叶小天点点头,板着脸对马辉道:“我们又不是轻言人罪的酷吏,既然没有发现违禁货物,那么常氏车马行就是清白的,暗箱夹层足以入罪吗?这个是做不了证据的,把你的人撤回去吧,别打扰了人家的正常生意。”

  赵文远站起身,欣欣然道:“等一等!叶老弟啊,旁人可以走,你可走不得。我若是就这么放你离开,你那嫂夫人一定会埋怨我的,走走走,到我那儿去,咱们哥俩得小酌几杯。”

  赵文远不由分说,拉起叶小天就走。常自在陪笑把二人送到大门外,一个管事道:“雷声大雨点小,真是虚惊一场!”常自在傲然道:“我们有赵驿丞撑着,能有什么事?都去安心做事吧!”

  轰散了众管事,常自在望着叶小天和赵文远的背影得意地一笑,大摇大摆地回转了车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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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章 暗渡陈仓

  叶小天到了驿站,最里面靠着山的那幢院落就是赵文远的住处。赵文远吩咐人做了几道下酒的小菜,又取来一坛子好酒,拍开泥封斟进大碗,风格粗犷,与一般文人饮酒大不相同,叶小天倒更觉自在。

  饮至半酣处,赵文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叶小天嘟嘟囔囔地告一声罪,便走了出去。叶小天只当他是要去小解,也未在意。赵文远却踉踉跄跄地赶到了潜清清的住处。

  潜清清坐在窗前,白净的掌心摊着一朵墨玉的珠花,正在痴痴出神。

  那是白筱晓送给她的,她们两人一起长大,一起习武,一起从最底层挣扎出来,凭着她们苦心练就的一身本领赢得了土司老爷的青睐,避免了色相娱人的下场,她们相互帮扶着,在这寒冷的人世间拥抱取暖,她们本来相约要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可筱晓却突然就无声无息了,再也没有出现……

  门扉一响,赵文远踉跄着走进来,潜清清掌心一蜷,握紧了那枚珠花,眉儿轻轻鼙着,等着赵文远说话。赵文远打个酒嗝儿,对潜清清诡秘地笑道:“叶小天……正在前厅饮酒。”

  潜清清眉尖儿一挑,道:“我知道,怎么了?”

  赵文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继续点拨道:“你不去……陪他喝一杯?”

  潜清清这才明白赵文远的意思,她双眉一立,似欲发作,但唇瓣一咬,微微的怒意却忽然变成了一副极撩人的妩媚模样。她放下珠花,慢慢地站起来,向赵文远走过去。

  她走的很慢,两脚始终落在一条直线上,于是那高挑婀娜的身子。便摇曳出一路很别致的风情。赵文远慢慢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潜清清还很少在他面前露出如此女人的一面。

  潜清清个子高,几乎不比赵文远矮,她走过去,双臂往赵文远肩上软软地一搭,妩媚地笑道:“文远,你就这么想把你的女人推进别的男人怀抱么,嗯?”

  赵文远被她递来的妩媚眼神儿弄得心神一颤,吃吃地道:“可……可你又不是我真正的女人。”

  潜清清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你是怪我不肯真的做你的女人喽?那……人家今晚就做你的女人,好不好?”

  赵文远蒙了,他万没想到这等艳福居然一下子就落在了自己头上,赵文远期期艾艾地道:“好……好……,我……我们今晚……今晚就做真正夫妻。”

  潜清清的嘴巴靠近了他的耳朵,一阵幽香先飘过来,潜清清在赵文远的耳边昵喃道:“等我们做了真正夫妻,就一起去中原吧。这劳什子的驿丞不做也罢,咱们挂印远遁。从此长相厮守,你说好不好呢?”

  “什么?”

  赵文远一听,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酒意吓醒了一半。他吃惊地推开潜清清,道:“难道你想背叛土司大人?不行,这不可以!驿丞怎么了,你以为当官就那么容易?虽说我爹是播州阿牧。为我谋这个官职也等了好……嗯!”

  赵文远一声闷哼,捂着下体卧倒在地上,佝偻的像个虾子。他哆嗦着身子,痛苦地道:“你……你为什么打我?”

  潜清清抬起的膝盖慢慢放了下来,若无其事地道:“你是靠父辈余荫得来的官职,尚且不舍放弃,叶小天拼死拼活才得到县丞之位,就算本姑娘肯色诱他,你以为他就会为了我放弃他的前程?”

  赵文远呆了一呆,怔怔地道:“这……”

  潜清清俏脸一沉,娇叱道:“滚出去!”

  叶小天挟起一片酱驴肉丢进嘴里,又美美地灌了口小酒,十分惬意。这时赵文远捂着肚子,一步一挪地走了进来。叶小天笑眯眯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掉茅坑里了,正打算去捞你呢,哈哈。”

  赵文远尴尬地苦笑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见笑、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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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读书,有权!不识字,有钱。不晓事,倒有人夸荐。老天只恁忒心偏,贤和愚,无他辨。折挫英雄,消磨良善,越聪明,越运蹇。志高如鲁连,德高如闵蹇,依本分,只落的人轻贱……”

  叶小天负着双手,一步三摇,嘴里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踱到洪府门前,此时酒意已经淡了几分。

  叶小天那六个长随武士一向与他形影不离,这时其中一人上前叩响大门,马上就有一个洪府门子开了门,探头向外一看,见到叶小天,认的是本家少爷的好友叶县丞,赶紧开了门,点头哈腰地道:“二老爷,您老快请进!”

  叶小天晃晃悠悠地进了院子,对那门子道:“你家少爷呢?”

  门子呲牙笑道:“少爷正陪少夫人呢,二老爷您这边请。”

  若是换个当官儿的来,这门子早就报进去,请自家主人迎见了。不过叶小天是洪府常客了,每次来都是找大亨,见了洪百川洪大善人时,他一向是执晚辈礼的,所以这门子也未通报,便指点他去了罗大亨所居的院落。

  叶小天也不使人带路,大摇大摆地来到大亨夫妻所居的院落,一进月亮门儿,恰有一个小丫环迎面走来,一见叶小天连忙蹲身福礼。叶小天认得她是洪老爷子拨来侍候少夫人的,笑问道:“大亨呢?”

  那丫环答道:“少爷正陪少夫人在花园里,二老爷您这边请。”

  叶小天随着她步入花园,就见秋菊绽放,满树黄叶,大亨和妞妞正坐在小亭下石台旁,大亨使一口银刀把一颗金橙切成了几瓣,刚把一瓣金橙剥去皮儿,递到妞妞嘴里,一见叶小天,大亨马上兴奋地站了起来。

  妞妞腆着大肚子也想起来,叶小天笑道:“弟妹,你就坐着吧,不要起来了。我这个官儿,可没有你肚子里的那个娃娃金贵,坐下,快坐下。”

  妞妞已经快生了,肚子高高隆起,可她的动作仍是风风火火,不仅走路如此,就是这一站起,也丝毫没有迟缓的感觉。洪老爷子对于儿媳妇这一点可是大大夸奖过一番:“懒是丫头!看妞妞这利落样儿,一定给我们家生个大胖小子。哈哈哈……”

  大亨拿起毛巾擦了擦手。迎上叶小天道:“大哥,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叶小天道:“我去驿站办事,回来正好经过这儿,进来找你聊聊。”

  妞妞一看叶小天的眼神儿,就知道他必定有事对大亨说,便对叶小天道:“叶大哥,你和大亨聊着,我先回去歇歇。”

  叶小天点点头,妞妞迈开大步便风风火火地离去。那小丫环抢上去要扶她,被妞妞一把甩开,她可扮不了那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叫人扶着。迈着碎步,半天蹭不出一步路,能把她活活憋死。

  枫树下,一张青石板上已经落了一层红叶。二人也不拂去,就在青石条凳上坐了下来,一个丫环得了妞妞吩咐。给他们送来了两杯新茶,两人捧着袅袅的香茗,坐在飘零的红叶当中聊天。

  听了叶小天的话,大亨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道:“大哥,妞妞生产在即,我现在实在不好离开。”

  叶小天笑道:“就算你肯,我也不敢呐。这时让你出门帮我办事,你家老爷子还不打破我的头?我只是想借助你的店铺,帮我演一出戏。你这位大东家只消吩咐下去,叫你开在金陵的店铺配合我的人行动就好。”

  大亨展颜道:“这个容易,大哥你想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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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什么时候,金陵城内秦淮河畔开了一家“大亨杂货铺”。杂货铺哪里都有,但是这家杂货铺专卖各种世间难寻的珍奇之物,而且价格极其高昂。你如果抱着要买一件什么东西的目的到这家店里未必买得到,可你去那店里随便转悠转悠,总能找到几件可以让你心动的玩意儿,回到家时依旧心满意足。

  “大亨杂货铺”开在秦淮河畔,店面极大,店内极其奢华,园林是请苏州名匠精设计,把它当成一个游览胜地都是可以的,如此一来,这家很特别的杂货铺很快就在金陵城打响了名声。

  抱着未知的目的去“大亨杂货铺”淘弄宝贝,得一个意外之喜,这很容易勾起人们的好奇心,“大亨杂货铺”一举成为金陵城最红火也最知名的珍玩店,有些家资巨万的老爷们每隔两天不去那儿转悠转悠,就觉得浑身不痛快。

  由于常去“大亨杂货铺”转悠的都是金陵城的有钱人,这些人大多又是素识,这里也就成了一些富豪经常聚会聊天的所在,很快这里竟成了金陵超级富豪们攀比身份的一个标准,不能经常出入大亨杂货铺并在这里购物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有钱?不得不说,大亨精准地掌握住了这些富人的心理,所以才能日进斗金。

  有钱人聚集在一起,聊的当然也是钱和有钱的人。这两天大家聊的最多的话题,是关于一个北方大参商的。北方大参商在这些金陵富绅的印象里,总是带着些土气,就像真正的公卿豪门看他们时一样,大抵也是带着些轻蔑,把他们当成暴发户。

  不过,真正的公卿从心底里还是有些羡慕他们的奢侈的,真正的公卿豪门虽然有钱,却也做不到像他们那样一掷千金。而他们提起那位北方大参商,同样是轻蔑中带着一丝隐隐的羡慕。因为,如果说他们是一掷千金的豪富,这位北国大参商简直就是一掷万金!

  今天,他们不约而同地又提起了这位北方豪客,正讥诮地说起这位北方大参商那些既阔绰又土气的举动,就听一个极响亮的嗓门响起来:“你拉扯俺嘎哈?俺就上里溜哒溜哒,不都说经常上这里闲唠嗑的银才是有钱银嘛?俺不就是有钱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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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章 引蛇出洞

  在“大亨杂货铺”喝茶闲聊的人都是身家巨万的金陵富豪,即便几个人聚在一起说话,也是轻声慢语,非常儒雅。~~~~这人嗓门高的像打雷,一下子就起到了先声夺人的效果,再加上他那浓重的东北口音,顿时人人侧目。

  “嘘!不要说了,就是他,那个北方大参商。”

  “没错,是他。他在我的玉器行里买过东西,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左伯言。”

  “伯言?这名字挺雅的啊,怎么人却这般粗鲁。”

  “我呸!谁知道他本名叫什么,伯言,肯定是这个喜欢附庸风雅的家伙发达以后请读书人后改的名字。”

  “呵呵,此人阔绰的很,花钱似流水,他来了大亨杂货铺,乔老板可发达喽。”

  众人窃窃私语着,就见一条身形高大、满脸胳腮胡子的北方大汉晃着膀子走了进来,咣当着一双牛眼四下撒摸。在他身边,伴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大亨杂货铺里的众富贾只一瞧,就觉得这女孩儿清纯柔美,仿佛一眼深山灵泉,那股子灵气儿直沁人的心脾。

  美人儿他们见多了,艳丽的、妖娆的、妩媚的、俊俏的、清雅的,可无论哪一种美,都不免沾染了几分世俗气,这个女孩儿并不见得比他们曾经见过的绝色美人儿更美,但那纯净剔透到了极点的气质,却是别人所没有的,再衬着她那娇小玲珑、易于把玩的身段儿,有几位喜欢美人儿的大富绅贪婪的目光便在她身上留连起来。

  只是,再一看她旁边那个高大粗犷、满脸胡子的大汉,却不免要叫人暗叹,如此佳人,怎么就落到了这样一个粗俗之人手中,当真是暴殄天物啊。

  看看那左伯言的德性,一袭北方制式的袍服。不修边幅的胡须,粗手大脚,明明穿着一套上好丝绸的衣服,里边的裤腿儿却习惯性地挽了起来,露出一双毛腿,双手的袖子也留着,汗毛粗重,简直就像一头会说人话的大猩猩。

  “你瞅啥?”

  一个富绅看看这野兽般的大汉,再看看傍在他身边的那位娇小纯美的姑娘,想象着美女与野兽交合的禁忌刺激的画面。左伯言突然恶狠狠地瞪过来。左伯言一说话,后边立即有几个打手撸胳膊挽袖子,做出忠心护主的模样。

  这位大富绅也不是寻常人,他姓吴,吴悦玥,苏州吴家的人,家里田地万顷,经营各色生意,据说家族里还有海船船队。所以十分富有。尤其是,他是地头蛇,当然不会怕这外乡人的威胁。

  只不过,如果承认他是在盯着人家的女人看。未免有**份,吴悦玥自然否认,他淡淡一笑,略带嘲讽地道:“足下一进店门。便大呼小叫,招摇跋扈,吴某倒是想目中无人来着。可是不看都不成啊!”

  吴悦玥这么一说,周围立即传出几声窃笑,那左伯言面皮上有些挂不住了,他伸出粗大如胡罗卜的手指头往吴悦玥的鼻尖前一点,大声道:“扯犊子!你是盯着俺看?你是盯着俺的女银看!瞅你那熊色,当俺不知道你咋想的啊?你不就是觉得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了么?”

  左伯言这话一说,周围几个富绅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画屏、盆景隔离的其他几处地方的富绅们听的清楚,也都面带微笑地向这边看着。

  左伯言洋洋自得地道:“俺跟你说,你要是走大该上,发现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那不是鲜花眼瞎,是那砣牛粪有本事,你知道不?俺有钱,俺家的人参多的当罗卜啃,咋滴,你不服啊?”

  娇小的清纯小美人儿大概觉得自己男人表现的太粗俗了,有些难为情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白净如玉的脸蛋上微微泛起一抹红。

  左伯言咣当着大眼横了她一下,扯着嗓子道:“你扯俺干啥?这老瘪犊子,不骂就不行,这么大年纪了,长得干不拉瞎的,还人老心不老,一双贼眼老打量俺的女银,也不嫌磕碜,俺不削他都算客气的了。”

  左伯言说着,倒是一边继续往前走了,那清纯小美人儿走在他身边,耳垂上一对翠玉的耳坠,呈小水滴状,衬着她那娇小玲珑的身材,仿佛整个人都像一枚香扇坠儿似的精致,饶是那左伯言骂骂咧咧的,大家还是忍不住要多看一眼。

  这时“大亨杂货铺”的掌柜乔老板总算得到伙计报信了,急急忙忙迎上来,殷勤地道:“这位客官,您里边请。老朽忝为本店的掌柜,不知道这位客官想淘弄些什么宝贝?”

  左伯言扯开大嗓门道:“俺淘弄啥啊,你这儿有啥啊?你有啥好东西就拿出来呗,只要看对了眼,俺都要!俺跟你说,俺可是听说你这儿尽卖稀罕物,俺才来的,那些便宜喽嗖的破玩意儿你可别往外拿,俺老左见过世面,你可别武武玄玄地忽悠俺。”

  乔老板一脸苦笑,连声应是,道:“客官,老朽不聋,您不用这么大声,老朽听得见。”

  左伯言瞪眼道:“咋了,嫌俺嗓门高啊?俺老左就是这么一个银,做事七吃咔嚓,说话粗声大气,一辈子的毛病了,改不了!”

  旁边那小美人儿微微鼙着眉头,又扯了扯他的衣襟,左伯言挥手扫开,并不理会。小美人儿生气了,瞪起俏眼喝道:“干哈呀你,没完了啊!得得嗖嗖的,满屋子就听见你咋唬了。你就不能鸟悄儿的啊!”

  对这位精致小美人儿颇有些心猿意马的富绅们,一听这一口大碴子味儿,心中的女神梦登时像鼻涕泡一样地破灭了……

  左伯言和他的女眷被迎进了接待贵宾的雅间儿,几个狗腿子便往雅间外面一站,四下里的富绅们少不得窃窃私语,暗中嘲讽一番。有钱又如何?如此俗不可耐的人物,他们是万万瞧不在眼中的。

  过了好半晌,左伯言带着他的女人从雅间里出来,乔掌柜的紧随其后,看他那眉飞色舞、按捺不住的兴奋劲儿,众人就知道,肯定从这北方参商身上没少赚钱。

  “你别说,哈,这里的东西确实稀罕。你就说这个扑愣蛾子吧,咱那嘎达真没这么好看的。”

  左伯言大手上托着一只“蛾儿”,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旁边那小美人儿大概也知道无法叫他放轻声音了,轻轻撅着小嘴儿也不吱声。

  “蛾儿”是一种首饰。“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是用绫绮等织物剪成,在剪好的蛾形上,还要用色彩绘上须子和翅纹;雪柳则是用捻金线制成的柳丝状饰物,饰以金钱,都是戴在头上的。

  左伯言带着他的小美人儿,领着七八个狗腿子呼呼啦啦地出了“大亨杂货铺”,乔掌柜的一直把他们送出门外,这才笑容满面地回来。他一回来,一些好奇心重的富绅立即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道:“乔掌柜的,赚了这土包子多少钱?”

  乔掌柜的笑眯眯地伸出一只巴掌,缓缓地道:“蛾儿,仅仅那只丝制的蛾儿,就赚了这个数!”

  一个富绅吃惊地道:“五十两?乔掌柜的,你可真黑啊,这个价你也敢要!”

  乔掌柜的哈哈大笑,道:“错啦!是五百两!而且不是老朽出的价,是那左伯言自己喊的价,他还说‘这扑愣蛾子,太漂亮啦!一口价,五百两!行俺拿走,不然俺就不要了’,老朽还能说什么呢,当然让他拿走。哈哈哈哈……”

  众富绅听了也不禁轰堂大笑,吴悦玥站在人堆里,听着乔掌柜的这么说,眼珠微微一转,悄悄溜了出去。

  左伯言带着他的小美人儿登上车子,帘儿一放,便很自觉地拉开了距离,亏他偌大的身子,挤在那角落里,显得忒也憋屈。那娇小玲珑的小姑娘瞟了他一眼,“咭儿”一笑,甜甜地道:“毛大哥,不用这么避嫌,要是信不过你,小天哥怎么会让我扮你的女人呢。大大方方坐着呗,咱身正不怕影子斜。”

  原来这北方大参商左伯言,竟然就是毛问智所扮,听了哚妮的话,毛问智傻干笑道:“哚妮姑娘,俺倒不是怕大哥有想法,实在是俺的身子并不正,还是坐远点儿自在……”

  太阳妹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毛问智叹了口气,对太阳妹妹道:“跟着大哥这么久,俺都不大有北方口音了,如今这么再说话,还真觉得不得劲儿。”

  哚妮笑盈盈的刚要接口,马车忽然停住了,车把式扬声对车内道:“有人拦路,请见大掌柜的。”

  毛问智和哚妮对了一下眼神儿,迅速坐到一起,哚妮把帘绳儿一拉,前边的竹帘徐徐卷了起来,就见路边站定一人,身后站着两个随从,那人满面堆笑,正是方才与他们发生过口角的吴悦玥。

  “左大掌柜”跳下车子,撸胳膊挽袖子的又咋唬上了:“咋滴,想干仗啊?不是强龙不过江,老子还真不怵你。”

  吴悦玥对毛问智拱了拱手,笑容可掬地道:“左老爷误会,吴某追来,可不是为了与左老爷发生冲突,而是有笔生意要谈。我看左老爷喜欢珍奇之物,吴某手中恰有一些北方难得一见的宝物,不知左老爷你有没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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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章 柔弱的坚强

  “这是……这是什么牛的角啊,这么老长!”

  “啧啧啧,这是犀角吧?”

  “哎呀妈呀,这对象牙也太大了,这么大的象牙,俺还以为是石雕呢。俺在辽东李将军府上见过象牙,李将军的府邸附郭十余里,府里头光是歌乐妓者就有两千人,那个阔气,也没见摆上这么大的象牙。”

  吴悦玥笑眯眯地道:“这儿还有一扇珊瑚呢,左老爷你看,吴某敢保证,左老爷你虽富甲天下,可惜你远在北方,这么高大、这么漂亮的珊瑚,你也未必见过。”

  “嗯!买了买了,我全都买了!不过……”左伯言揪着大胡子,大脸揪成了包子。吴悦玥一听他连价都不讲,全都要了,心中顿时大喜,忽又听他说“不过……”,顿时提起了心,紧张地问道:“不过什么?”

  左伯言叹了口气,把吴悦玥拉到一边,小声道:“吴老爷,俺不瞒你说,俺在辽东泥,生意能做得这么大,诸部的头领啊,辽东的军将啊,那关系都处得杠杠地。”

  吴悦玥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要不是这么广阔的人脉,怎么不见别的参商有左老爷你这般风光。”

  左伯言道:“这就是了。你说俺要给他们捎点礼物吧,给谁、不给谁?李家有了,张家没有,张家肯定不高兴。这个部落首领送了,那家没送,肯定得罪那家啊。”

  吴悦玥蹙着眉头,不解地问道:“左老爷是说?”

  左伯言一拍大腿,道:“哎呀妈呀,俺说的这都多明白了,你咋就听不懂呢。少了!懂不?你这些象牙啊,犀牛啊,珊瑚啊啥的,俺都要。可就是东西少了,不够分呐!”

  吴悦玥一听,为难地道:“哎!可惜没有早遇见左老爷你,其实这些货物,我原本有许多,可如今已经卖出了大部分,如今手上只有这些了。”

  左伯言看看那些宝物,依依不舍地摇头道:“哎!那还是算了吧,都不送呢,他们也未必会说啥。这要有的送有的不送,那肯定得罪人。算了算了。”

  左伯言转身要走,吴悦玥赶紧拉住他:“慢着慢着,左老爷,你在金陵还要待多久?你要是能再待一个月,我就能给你弄到足够的宝物。”

  “一个月啊……”

  左伯言捋着大胡子想了想,为难地道:“俺吧,再有半个月就要去扬州……”

  吴悦玥道:“扬州?成成成,扬州不远。如果到时候左兄你回不了金陵,那兄弟使船把东西给你运过去。”

  “一个月,你真能整着啊?”

  “真能!真能!来来来,左兄。咱们也算是朋友了,今儿你既然来了,一定得在我这里吃一席酒,让小弟我略尽地主之谊啊。哈哈。请请请,这边请……”

  ※※※※※※※※※※※※※※※※※※※※※※※※※※

  毛问智摇身一变成了辽东大参商左伯言,他扮北方人。实在是再合适不过,毫无破绽。

  叶小天给他的惟一指示就是尽可能地招摇,吃喝玩乐,惟此而已。毛问智作为这个任务的执行人最是恰当,他最喜欢的就是吃喝玩乐,这一阵子在金陵,真有乐不思蜀的感觉。

  正经事儿叶小天基本上是不叫他去做的,扮富豪的一切安排调教由“大亨杂货铺”金陵分店的乔掌柜负责帮他,盯吴悦玥的梢则由哚妮负责安排。

  哚妮不必每天都陪在毛问智身边,因为自从毛问智交了吴悦玥这个酒肉朋友,两人时常去花街柳巷寻欢作乐。家花没有野花香啊,两人身边虽然不乏貌美如花的女人,。

  这时候,哚妮要么待在毛问智租下的一幢豪宅里,要么就独自上街游玩,她上次来金陵寻叶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金陵驿里,游赏的去处不多,如今假扮参商的女人,倒是真正长了一番见识。

  这一日,哚妮去游玄武湖,回来时天光还早,便又去了鸡笼寺。站在鸡笼山上向南眺望便是贯穿了成贤街的国子监。哚妮忽然想到住在成贤街上的薛水舞,便带人下了山,往成贤街赶去。

  哚妮从毛问智、华云飞那里不只一次听说过这位水舞姑娘的事情,对叶小天曾经深爱过的这个女子她非常好奇,她想去看看,看看小天哥曾经喜欢过的这个女人如今是何模样。

  珍珠桥畔,四宝书斋,无疑是国子监周围生意最红火的文房四宝店,从每日进出这家店铺的人数就能看出来,这一点别的书店当真羡慕不得。谁叫他们的店主不是这样清丽温柔的美女姐姐呢。

  四宝书店,唯有一宝。这是国子监的监生们说的,书坊里的女店主水舞姑娘,不知被多少监生倾慕暗恋着,把她当成自己心目中的女神。也有些自诩风流倜傥的书生常常留连于此,希望有机会与这样的美人儿发生一段缠绵徘侧的故事。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书里那些浪漫的才子佳人的故事都是骗人的。他们能够在国子监就学,无疑是才子。水舞姑娘无疑是个佳人,可惜不管这才子是卖弄才学还是钱财,都无法让她假以辞色。她始终是那么静静的、温柔的,仿佛完全看得穿他们的心思,却既不点破令他们尴尬,也丝毫不给他们想入非非的机会。

  欲求而不可得,这令监生们更是心痒难搔,但是对这位水舞姑娘,也更加的敬重起来。然而今天,他们不敢亵渎的女神,竟然被一个乞丐缠上了。

  四宝书斋门口,几个乞丐堵住了大门,门边上站着吕大嫂和陈家娘子,这是水舞雇佣的两个妇人,她们和水舞一起住在书坊后进院落里,朝夕相处,早已情同一家。

  两位大娘子手里拿着扫帚,对那几个乞丐怒目而视。四周围了许多监生和路人,看他们一个个怒容满面、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快要对这些乞丐出手了。

  “住手!住手!你们想干什么?啊?”

  一个乞丐大声喝止围观者的蠢动。把披散的乱发左右一分,嚣张地道:“我,谢传风,是她薛家自幼定了亲的男人,你们不信就唤那女人出来,当面问问她是不是这样?我要跟自己娘子完婚,天经地义!乞丐怎么啦,乞丐她就可以悔婚?”

  这乞丐虽然破衣烂衫,穷困潦倒,但是细看他眉眼五官。赫然就是谢传风。说来这谢传风也实在倒霉,他卷带了一批细软财货,本想到金陵城享清福,谁料半路上却遇上了劫匪。

  四个人,一口粪叉子,三根木棒,就把他一车的财货都劫走了。好在这几个劫路贼不是专业人士,瓜分了钱财便逃之夭夭,居然没有取他性命。这一来谢传风就成了一个穷光蛋,到了金陵只好做乞丐。

  他与一帮乞丐厮混熟了,便在金陵城里乞讨为生,恰恰有一日来到四宝书斋。薛水舞心善。有心周济一下这穷苦人,不想两人一碰面,全都呆住了。

  谢传风初时又羞又愧,待他逃回破庙仔细回想。却是越想越是心动。当初他是田家的大管事,当然可以挑三拣四,如今却今非夕比了。眼看那水舞生活的不错。居然还有一家铺面,就算她不是完璧之身又如何,娶了她便能衣食无忧啊。

  于是乎,谢传风就翻出他的婚书,再度找上门来。谢传风这份婚书一直珍藏着,当初留着它的目的倒不是为了迎娶薛水舞,而是想着或可用来攻讦叶小天毁其婚姻、抢夺其妻,后来一直没有机会用上。不想如今孑然一身,就只这一纸婚书成了他最后的依靠。

  薛水舞当然不会再嫁给他,谢传风登门耍赖无果,反被吕大嫂和陈家娘子打将出去,无奈之下才把此事说与众乞丐知道,请他们帮忙逼迫水舞出嫁,许诺事成之后人人有赏,于是这些乞丐便都跟他来了。

  眼见事情闹大了,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谢传风便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那份婚书,洋洋得意地道:“看看,你们看看,婚书在此,她薛水舞岂能抵赖。再不从了我,我就告上官府去!”

  吕大嫂和陈家娘子一听,马上回头看向店内,水舞正低着头打着算盘,听那清脆而有节奏的算盘珠子响声,看来并不慌乱。吕大嫂担心地道:“水舞妹子,你听到了么,那个无赖说要经官呢!”

  算盘珠子一停,水舞抬起头来,向她微微一笑,细声慢语地道:“不用理他,你们只管守住门户,这等无赖小人,自会有人治他。”吕大嫂和陈大娘子互相看看,有些不明所以。

  谢传风举着那份婚书,正想大肆宣扬一下,人群后面突然冲出一哨人马,横眉立目地喝道:“让开,让开,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统统让开!”

  蒯鹏排开众人闯到店前,一指谢传风,喝道:“就是他!把他抓回去!”后面一票锦衣卫,冲上来恶狠狠地拖起谢传风就走,谢传风茫然道:“你们干什么,我做了什么?”

  蒯鹏道:“你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哼!到了锦衣卫,就不信你不吐实!带走!”锦衣卫抓人,那些乞丐哪敢阻拦,早就吓得抱头鼠窜了,那些监生对此乐见其成,谢传风就这么被抓走了。

  人群中,哚妮微微一笑,她认得蒯鹏,那可是她小天哥的狐朋狗友呢。哚妮转身走向自己的车子,心中暗想:谁说小天哥绝情了,对这位水舞姑娘,他安排的可是好着呢。

  吕大嫂和陈家大娘子欢喜地跑进店里,她们还真不知道水舞居然有这么硬的靠山,居然有锦衣卫替她出面。面对吕大嫂和陈大娘子语无伦次的喜悦,水舞抱以恬淡地一笑。

  她心里清楚,需要感谢的人究竟是谁。她不会再忸忸怩怩地矫情,欠他的,反正这一辈子也还不清了,却也不差再多那么一点点。无论如何,她不再是那个柔柔弱弱、毫无主见的薛水舞,她已经变得坚强起来了。

  谢传风迷迷糊糊地就被锦衣卫带走了,被人抓起来时他还想着:“一切都是误会,到了锦衣卫说个清楚,我就可以出来啦!”

  但是,他并没有被带去锦衣卫,当他脸上的黑布被人解开时,谢传风眯缝着眼睛,好半天才适应了周围的光线。他先是看到了一座巨大的陵寝,一方巨大的石碑,接着,他看到许多石马石牛石虎石象排列两旁。

  赵四公公向一个年迈的老太监拱手道:“秦公公,这个犯人就交给你神宫监啦,叫他在这儿帮你们这些守陵做些杂务好了,但有一点,此人永远不得离开此处!”

  那老太监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谢传风,用沙哑的公鸭嗓子答道:“小四公公,你就放心吧,进了我们孝陵的人,只能一辈子在这看坟,谁也别想再出去,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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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章 跨县办案

  叶小天用的显然是引蛇出洞的法子,他让毛问智冒充辽东大参商,在金陵府出手阔绰无比,就是为了把走私违禁品的那条大鱼钓上来。

  生意人都想谋求利益最大化,尤其是他们冒着杀头之险走私贩运,就更是如此。现在看来,吴悦玥就是这个庞大的走私集团在金陵的销赃人。

  与此同时,叶小天又对常在葫县驿路上做生意的商贾和本县所有的车马行都进了一番很细致的调查,重点怀疑目标最后锁定在两个商贾和一家车马行身上。这两个商贾一个姓胡,叫胡奇峰。一个姓吕,叫吕默。而这家车马行就是常氏车马行。

  叶小天暗中动用自己最信任的人,分别监视着这三家的行动。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自己的眼线插进去并取得对方信任,从而掌握最深层的秘密,那么就只能从这些商家的一些异常行动来分析了。

  这天,叶小天忽然接到华云飞送来的消息:胡氏商行的掌柜胡奇峰这两日要亲自押运一批货物回中原。这批货物并非很重要,胡奇峰做为大掌柜的长期盘桓在葫县,这次却要亲自押运,显然有些不同寻常。

  消息是胡奇峰自己在一次酒宴上透露出来的,他说离家太久,眼看年关将近,所以打算跟车回去,在家乡过年。这个理由倒也说的通,但是在他已经被列为怀疑对象的情况下,就不能不多想一层了。

  与此同时,常氏车马行也派出了一支车队,押运一批货物南下。车马行是不会空车往返的,他们从这边载了货物南下,到了南边再接了货物北上,如此往返才不致空耗。

  这次负责押运南下的人是常自在的拜把兄弟,也是他最信任的一个手下。叫江旭。按照他们的行程,等江旭把这批货物交付,再载了货物北上归来的时候,恰是胡奇峰打算离开葫县的日子。

  这样的两条消息一并送到叶小天面前,就不由他不产生一定的联想了。叶小天看了这两条消息,马上意识到这其中必有蹊跷,这个机会抓好了,有可能一口就吞掉对方的“大龙”!

  叶小天马上就做出了决断:“在江旭押货返回的时候,动手!”

  ……

  江旭带着车队踏入葫县地境,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那支围绕驿路打家劫舍的山贼团伙已经被官兵剿灭了。侥幸逃脱的山贼重又化整为零,如此一来,护卫武装稍强的商队,他们就不敢下手。但是相对的,想剿灭他们也更难了。

  江旭这支车队有数十名骁勇善战的护送骑士,尽管如此,他承担着整个车队的安全,一路上还是非常谨慎,如今回到葫县。再有小半天功夫就能赶到驿站,他这才放下心来。

  江旭勒住马缰绳,回头吆喝道:“兄弟们,都打起点精神来。咱们就快到家了,三叩九拜都过了,可别差在这一哆嗦上,到了车马行。老子请你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话犹未了,路旁忽地铜锣一响,从林中杀出一哨人马。江旭大惊失色。马上一咕噜从马鞍上翻下来。山贼劫道,杀出来的时候常常先用冷箭和标枪向那些骑在马上的人打招呼,因为这些人不是管事就是保镖。

  生死关头,江旭的动作哪能慢了。他一咕噜从马上翻下来,伸手拔刀,大叫道:“布阵、布阵、布圈阵,死守!这儿离驿站近,山贼不可能久……”

  江旭大叫着,忽地看清那些冲过来的人,不由为之一呆,这些人身穿战袄,头戴红樱战盔,手持长矛腰刀,哪里是什么山贼,分明就是一队大明官兵。一个军官拔出腰刀,放声大吼:“巡检司盘查!所有人等放下武器,退立道边,面壁等候!”

  随车队而行的货物主人一见是官兵,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满面堆笑地迎上前去,却被几把长矛抵住了,只得站在那儿点头哈腰地道:“军爷通融,霍某这批货没有什么违禁夹带。霍某……”

  那军官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也站到一边去,等我们查验过后,若是没什么走私夹带,自会放行!来啊!给我搜!”

  在巡检司官兵突然对江旭的车队进行盘查的时候,整个葫县也发动了一场全面彻查。叶小天这么做是担心一击不中的话会打草惊蛇,把行动扩充到全县,就能把他的真正目的隐藏起来。

  当然,全面彻查也才更有可能掌握确实的证据,这个时机也正适合放在对江旭的车队采取行动的时候。为此,叶小天不仅动用了捕快,还请巡检司配合检查,甚至向赵文远借调了驿卒。

  这一通彻查,收获着实不少,总计抓到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三名、通过夹带等方式偷漏税赋的行商坐贾十七人、隐姓埋名藏在车马行里当伙计的逃犯两人、走私违禁品的小商贩居然有六个。

  花知县大悦,声势如此浩大的打击走私行动,足以对不满的朝廷和上官们有所交待了。更何况还有如此丰厚的收获。于是,花知县马上写了一份花团锦簇的捷报,兴高采烈地送到了铜仁府。

  对于叶小天来说,这次行动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完全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当日放衙之后,叶小天邀请苏循天、周班头到他府上,再喊来华云飞,四人凑成一桌,一边饮酒,一边研究起了这次行动。

  叶小天道:“几位,都说说吧,咱们这么检查的如此彻底,居然一无所获,可能会是什么原因?”

  苏循天抿了口酒,思索地道:“大人,你说……贩私的人会不会是另有密道可供行走,根本没有通过驿道?”

  “这不可能!”

  华云飞马上反驳道:“在别处,这么做或许行的通,但是在我葫县绝不可能。大山险峻重重,就算赤手空拳,很多地方都无法攀爬,更不要说携带大量既贵重又沉重的财货了。”

  苏循天道:“那么……也许是因为官府近来查禁严格,所以他们偃旗息鼓。暂时收手了呢。”

  叶小天道:“这也不可能,缅人现在急需大量的粮食、布匹和药物,而这一切,都需要拿财货来换。朝廷已禁止同该国通商,他们只有走私一途。一次走私所得,让一个人发财容易,要供给一国所需却根本不可能。私贩就算想暂时收手,缅人那边也不会答应,如果他们不肯配合,缅人就会另寻他人交易。从此不再与其合作,他们是不能收手的。”

  周班头道:“大人,卑职以为,这次全县彻查,我们不只动用了巡检司的官兵和三班捕快,甚至还包括民壮和驿卒,人多眼杂,泄露了消息,如果有人提前得到消息。我们自然一无所获。”

  叶小天微微蹙眉道:“这次行动,我已慎之再慎。之前负责监视的,都是可信之人。准备动手的时候,我这才向知县大人、罗巡检和赵驿丞借调人手。行动不可谓不快了,即便有人想通风报信怕也来不及吧。”

  周班头笑道:“大人,只要有人示警,掩埋罪证还是很容易的。如果贩私者干这一行已非一日两日。必然早留了后手,其手段就更是层出不穷了。”

  苏循天不服气地道:“如果是车行或客栈,早有藏匿手段还有可能。可是上了路的车队呢?他们一旦上了驿道,两侧便是崇山峻岭,半途根本没有机会转移货物,如何泯灭罪证?”

  周班头道:“这个容易,如果是我,一旦得到消息,那些见不得人的财物,大可搬下车子,藏进路旁林中,着几个心腹看管,回头再行转移。如果来不及,我就把全部夹带抛下悬崖,那更是死无对证了。”

  苏循天登时哑口无言。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这一次,是我草率了。有些轻敌啊,如果葫县真有这么一伙私贩,他们一定隐藏的极深,耳目更是无孔不入,本官自以为胸有成竹,其实一举一动,可能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苏循天和周班头没有说话。他们心底里也赞同叶小天这个看法。是人就有自己的网,整个世界,就是由无数个人,无数张网勾连在一起的,谁也跳不出去,你算计别人,别人也会算计你。是道高一尺还是魔高一丈,不较量到最后一刻又有谁知道呢?

  叶小天笑了笑道:“看来,是轻松击败徐伯夷,让我有点飘飘然了。越往上走,心该越沉得下去才行啊。心里踏实了,脚下的路才能走的安稳。我这一次,太急功近利了。这一次无所收获,今后再想把他们揪出来就难了。”

  苏循天皱了皱眉头,道:“大人,那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做?”

  叶小天缓缓放下酒杯,沉吟片刻道:“如果私贩确实就藏在我们葫县,而且有内奸给他们通风报信,他们可以及时把赃物藏匿起来,但是有我们的严厉盘查,他们想运出去却很难。”

  苏循天颔首道:“不错!可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啊,我们总不能天天这么盘查吧?如果那么做,势必惹得天怒人怨,不等私贩抓到,朝廷先要惩治你我了。”

  叶小天道:“一味等待,当然是不行的。不过,我们有上头催着,他们就悠游自在么?年关将近,替他们销赃的人,想必早就收了不少买主的订金,许诺人家在年关之前交货。再者说,那些藏匿起来的财货留在这儿,必然非常危险,他们一定会想法设计尽快运出去,这样的话,就不可能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苏循天一拍大腿,发狠地道:“成!那我就跟他们耗上了!回头我就带人守在驿道上,吃喝拉撒全不离开,我就不信,如果有人夹带,还能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过去。”

  叶小天道:“为今之计,也只有用些笨办法了。周班头,你和循天辛苦些,轮换着来吧。”

  周班头点点头,又道:“卑职还有个想法,只不知妥不妥当。”

  叶小天笑道:“今日请你们来,就是积思广益么,你有什么主意,只管说。”

  周班头迟疑地道:“我们葫县是整条驿道的葫芦口,财货运到此处,就可以分散装运,散布各处,所以账簿很容易做手脚。可咱们的前一站大万山司不同,那里记载的应该是实数,如果咱们取了本地各车马行和各商行的账簿,与之一一比较,发现差额比较悬殊,他们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的……”

  叶小天的眼睛亮起来,击掌赞道:“妙啊!那咱们就双管齐下,循天,你和周班头轮流守住本县驿道的出口,不叫一箱私货运出去。本官马上行文铜仁府,请求给予我越县查案之特权!”

  华云飞跃跃欲试地道:“大哥,那我呢?”

  叶小天道:“你?你去查查,本县都有哪些富绅家里有账房。”

  华云飞瞠目道:“查这个干什么?”

  叶小天道:“因为……我需要很多会查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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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章 蛛丝马迹

  在一场声势浩大、波及全县的大盘查之后,葫县官府对行商和车马行的临检开始变得松懈下来,这让商贾们大大地松了口气。

  衙门里的捕快,尤其是跟着正役捕快狐假虎威的那些帮闲,本就是一群吃拿卡要占便宜的主儿,平时没理由还要找理由从他们身上揩油水,如今有了正当借口,那真是不胜其烦,现在总算轻松了。

  可官府虽然减少了对他们的日常盘查,却在葫县驿道出口的最后一道关卡处加强了对出境货物的盘查。这里本来只有一道税卡,设税丁于此,征收出关货物税赋,现在于税丁之外又多了一群捕快。

  如此一来当然会拖慢行旅的速度,一些士绅便去向花知县大发牢骚,花知县便把叶小天找来询问情况,叶小天向他大吐苦水道:“县尊大人,你听他们扯什么淡,他们只求方便,哪知下官的苦处呢?

  朝廷一经发现贩私贩禁,便一层层地压下来,最后总要着落在下官头上。下官若是不做事,那是下官怠乎职守。下官做事,又有人来说三道四,那下官究竟是做事还是不做事,要怎样才能让上下左右的人都满意?这个卡设在那儿,下官对上也有个交待,如果撤了,谁来承担?”

  花晴风听了叶小天这番牢骚,也就捏着鼻子认了,相对于叶小天,他还是觉得那些士绅们更好打发一些。花晴风苦笑道:“本县当然知道你的难处。那关卡就设着吧,不过,你一定要约束部属,不得吃拿卡要,勒索受贿,做出扰民之举。你去忙吧。”

  “不忙,县尊大人,下官正有事情要跟你说。”

  叶小天把他打算行文铜仁府,索要越境办案权的事对花晴风说了一遍。向铜仁府申请越境办案权,这得县太爷出面。如果他绕过县太爷自己向上面打招呼,那和徐伯夷之前的举动就没什么区别了。

  徐伯夷那么做要是成功了,就能一步登天,入了天子法眼,犯些忌讳、得罪同僚也无所谓了,叶小天没有这样的机缘,当然不能做出如此令人侧目的事来。

  花晴风听叶小天说罢,蹙眉道:“你想去大万山司查案?叶县丞,本县如果没有贩私贩禁的大盗,那是好事啊,有必要跑到邻县去折腾吗?”

  叶小天道:“县尊大人,你也说如果,如果本县没有贩私大盗,那自然最好。怕就怕不是没有,而是隐藏太深,咱们没有发现啊。如果是那样,就是你我失职。下官以为还是查一查的好。

  咱们上一次全县彻查,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收获,如果出现在中原城阜的缅国财货依旧源源不断,到时候上头还是会把这件事推在咱们身上,与其被上头逼着干,不如咱们主动为之。”

  “嗯……”

  花晴风抚着胡须踌躇起来,他们这些当官的就像动物王国的一只只猛禽猛兽,每个人都有他的地盘,侵入别人的领域是相当敏感的事情,一个不好就会弄得睦邻成仇。花晴风顾忌于此,思索半晌,才道:“这件事,容本县思量一下再做决定吧。”

  叶小天无奈,只好说道:“那也成。只是,此事还需尽快拿定主意。另外,如果我县确有隐藏的贩私大盗,必然耳目众多,此事你知我知就好,县尊大人万万不可张扬出去,再叫他人知道。”

  花晴风微笑,道:“本县自然省得。”

  叶小天拱手告辞,花晴风坐下思量一阵儿,唤过一个小厮,吩咐道:“你去,请王主簿来一趟。”

  不一会儿,王主簿就来到二堂,花晴风请他就座,把叶小天提出的要求对他说了一遍,担心地问道:“王主簿,越境办案,会不会显得咱们的手伸的太长了,若是引起大万山司的官员们不满怎么办?”

  王主簿目光一凝,脱口问道:“叶县丞想越境查案?莫非他已经掌握了什么重要线索?”

  花晴风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我县查剿贩私贩禁的举措虽然略见成效,可是从查获的物品来看,并没有能与贩至中原的缅人私货相符的,叶县丞担心缅国私货依旧源源不断,到时候上锋还是要把这个责任摊派到他的头上,莫不如主动勘查。”

  “原来如此……”

  王主簿捻着胡须思索了一阵,缓缓地道:“县尊大人不必顾忌什么,大万山司是世袭的土官,咱们却是朝廷的流官,不是一路人,谈什么同僚和睦,若能因此抓住贩私贩禁的罪魁祸首,无疑是大功一件。”

  花晴风道:“这么说,你也觉得,该向知府大人索要越境办案之权了?”

  王主簿微微一笑,对花晴风道:“县尊大人,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了解叶县丞的脾气么?他决心要做的事,有谁能阻挡得了。此人性情执拗,如果县尊大人不同意,他绕过县尊直接去向知府大人请命,以他和知府大人的师生情谊,十之能成,到时反是县尊大人你里外不是人了,莫不如顺水推舟,倒也显出大人您除恶务尽之决心。”

  花晴风仔细品味了一下王主簿的话,缓缓点头称是。他所虑者,只是担心得罪邻县官僚,但是听王主簿一番分析,以叶小天的脾气秉性,就算他不同意,这件事也阻止不了,到时邻县还是会把这件事算在他的头上。

  反正对方是土官,他是流官,两者泾渭分明,既然这个结果终究难免,不如积极一些,万一叶小天真的破获大案,他也可以从中分润一份功劳,想到这里,花晴风已经打定主意。

  ※※※※※※※※※※※※※※※※※※※※※※※※※

  驿站后面有一条小河,河水两畔杂草丛生,一人多高的野草,十分繁茂,深秋季节,有些野草已经泛起了枯黄的颜色。河畔一块大石上,摆着两张蒲团,叶小天和赵文远各自坐在一张蒲团上,正在静静的河流上垂钓。

  深秋的天空清朗高远,湛蓝一片,一朵朵白云倒映在清澈的河水里,微风佛来,杂草丛中便是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令人的心不知不觉便静下来。

  赵文远运气不错,鱼儿频频咬钩,虽然最大也只是巴掌大的鲢子,可那种钓有所得的乐趣却丝毫不减,叶小天坐在那儿,却没有什么收获,他捺不住性子,频频更换地方,还学着赵文远的样子做窝子,东一把西一把的,却依旧不见鱼儿咬钩。

  赵文远见状,不禁失笑道:“我的县丞大人,鱼窝子不是这么做的。你这是在钓鱼还是喂鱼呢。”

  叶小天苦笑道:“罢了,这个我不在行,实在没耐性一直坐在那儿,你钓你的,我往四下走走。”叶小天收了杆往地上一放,便慢悠悠地踱去,赵文远正钓的得趣,也不理他。

  叶小天沿着小河走了一阵,便踱到了常氏车马行的后面,他信步走过去,又漫步踱回来,沿着河堤走着,忽然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儿,但仔细一想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就在这时,山坡上忽然出现一道人影儿,叶小天抬头一看,原来是潜清清。潜清清穿一身劲装,两口短刀倒握在右手,掩于臂肘之后,长腿错落,步姿婀娜而矫健。

  叶小天微笑起来,虽说因为赵文远的背景,他对赵文远不得不暗暗加些提防。但是对赵氏夫妇,他确实比较欣赏。起码直到目前为止,他和赵文远没有利益冲突,两人在官场上算是伙伴。而这位赵夫人,性情爽朗大方,与遥遥又情同姊妹,叶小天爱屋及乌,对她也就另眼相看了。

  潜清清走下山坡,就已看见叶小天,不禁露出惊奇之色。

  叶小天待她走到小木桥上时,向她拱手笑道:“嫂夫人好。”

  潜清清讶然道:“叶县丞,你怎在此?”

  叶小天笑道:“我与赵兄在那边钓鱼呢,可惜鱼儿总是不咬钩,我这人坐不住,就往四下转转。嫂夫人你这是……”叶小天仔细打量了一下潜清清的装扮,有些意外地道:“嫂夫人会武?”

  潜清清浅浅一笑,道:“谈不上会武,只是一些花拳绣腿,偶尔上山习练一番,图个强身健体罢了。”

  叶小天笑道:“我看嫂夫人可不是偶尔,你看这青青的山坡,已经被你踩出路来了。”

  潜清清“噗嗤”一笑,道:“县丞大人,真是说笑了,我夫妇初来葫县时,这条山道就在那儿啦,奴家一个人,就算把靴底磨穿,也踩不出路来呀。”

  二人谈笑着往赵文远钓鱼的地方走去,叶小天心头灵光一闪,突然明白自己方才为什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让他觉得不对劲儿的就是这条路,这条山路。

  山路已经被踩实了,与道路两侧的草地颜色迥然不同。这儿是驿站和车马行的宅子后面,根本很少人来。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那么是谁走出了这条路?

  叶小天扭头向那山路上投以深深的一瞥,又向常氏车马行深深地一望,那个车行,原本姓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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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章 老虎关

  大万山司的榷关叫老虎关,因为这是一个硬生生从岩石间开凿出来的路口,两侧怪石嶙峋,凌驾于隘道之上,似乎随时可以倾压下来,险峻异常,因此得了这么一个名字。~~~~

  大万山司的榷关就设在这样一个位置,依托两侧山势,建了一处三道门的牌楼,进去之后,是左右鼓亭,左右辕门,为了方便车辆过往,仪门之前未设照壁,只在两侧各竖一根六七丈高的旗杆,接着便是头役班房、健快班房、钱粮商税的库房等等。

  老虎口榷关的账房也是偌大的一片,中间有大堂三间,上有“厘革宿弊”、“清正廉明”等匾,配有耳房、厢房等等。此时,其中一间耳房里,房间中央摆着一个火盆,火盆里一堆东西正在熊熊燃烧着,旁边蹲着一个青衫老者,将一册册账薄丢进去,又用火钎子拨弄着,让它尽快地燃烧。

  旁边有个人在火盆旁边缓缓地踱着步子,闪闪的火光映着他的袍服,是不入流的杂职官的袍服,在这榷关真正的官只有一个,就是税课大使,此人应该就是此地的税课官了。

  昏暗的房间里,他的身影被投射到墙上,墙上那道身影缓缓移动着,嘴巴也一张一合,因为投影放大和扭曲的效果,就似一头怪兽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烧光!统统烧光!另造的簿册一定要天衣无缝!已经有了准确消息,铜仁府准了他越境办案,这叶小天不是省油的灯,葫县被他坑过的官儿不在少数,万万不能叫他看出破绽来!”

  ……

  叶小天顺利拿到了越境办案之权,这倒未必是铜仁张知府念在他们那廉价的师生情谊给他大开方便之门,而是因为在走私贩禁,尤其是大量走私缅国财货形同资敌这件事上。朝廷给他的压力也很大。

  不可否认,朝廷的政令方针在贵州地方能否贯彻执行,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些土司老爷,可他们尽管有着这样那样的心思、也各有自己的利益侧重,但他们毕竟是隶属于大明朝廷。

  他们的小动作,只是为了尽可能地保证自己家族的利益,而非与大明朝廷对着干,蓄意图谋不轨。从这一点上来说,其实朝中的大佬们也未必就比他们高尚到哪儿去,那些能够一步步爬上高位的官员。哪个背后不是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只是围绕这些高官形成的利益集团聚散离合,从形成到灭亡最多也不过几十年时间,转而重新形成一个新的利益集团,而不像贵州的这些土司家族一样悠久绵长,非常稳定罢了。

  这种情况下,在朝廷的严厉责斥下,张知府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以便对朝廷有个交待,如此一来。他答应葫县的请求也就顺理成章了。葫县和大万山司都在张铎这位土知府的管辖之下,他只是一道手谕,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花知县拿到张铎的手谕,马上转交给了叶小天。叶小天早已蓄势以待,一俟接到手谕,便立即上路了。

  叶小天此行,尽带精干得力的人手。除了税课司的两个税丁,就是华云飞、马辉、许浩然等人,周班头则留在葫县。因为出关的关卡那里也必须得有一个既精明能干又忠心耿耿的人看守,否则这边即使查出了问题,那边已经把赃货全都销运出去了,也就没了凭据。

  除了这几个手下,叶小天还从罗李高车马行里抽调了一些人,调查驿路上的事情,这些人最精通其中的门道,所以叶小天把孙伟暄也借过来了,这位从一个车夫一步步爬到罗李高车马行大管事位置上的人,驿道上的一切关节,很少有他不懂的。

  除此之外,就是浩浩荡荡的“老朽大军”了。这批老朽,都是葫县各大士绅家里的账房先生,光靠官府里几个盘账的人,恐怕做不了这么大量的事情,况且叶小天既然怀疑官府中有贩私者的耳目,又怎敢用他们。

  而这些账房先生来自于各个人家,都是葫县士绅的私人账房,不大可能与此事有瓜葛,就算其中那么一位士绅恰好就是隐藏在葫县的走私大鳄,而且他的账房也参与其事,仅凭他一个人,也休想一手遮天。

  只不过这些账房先生们大多老迈年高,骑不了马,又不可能步行,所以用车子送他们来,这一来到了月亮湾时,他们就落在了叶小天等人的后面。

  当初驿道开凿到月亮湾时,曾经想绕过湖水,但那样一来要绕出七八里远,而尽头又是绵绵不绝的崇山峻岭,想要从中开条道路出来其难度十倍于摆渡,奢香夫人又急于建成驿道向朱元璋示忠,所以这一段就采用了摆渡。

  如今月亮湾两岸都建了码头,有平底大船运载车马和货物通过,因为这里地形特殊,载了货物的车子很难直接驰上甲板,所以有大批力夫聚集在此,专门替过往商贾装卸货物,或者抬车上船。周围百姓以船夫、力工为业,靠这条月亮湾,养活了无数的人。

  账房先生们连人带车等着摆渡,没有叶小天等人牵马登船便利,叶小天也没等他们,便先奔了老虎关。当关隘石壁上“老虎关”三个大字赫然在目的时候,便见大万山司的榷关税课大使带着几个头役差官等候在那里。论阶级,叶小天是县丞,职位远在其上,他是需要恭迎的。

  叶小天勒住坐骑,那榷关税课大使马上率人迎上前来,向叶小天叉手施礼:“大万山司老虎关税课大使庞少钧,见过葫县叶县丞。”

  “哦!庞大使?”

  叶小天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便翻身从马上下来,他一动弹,身后十余骑便一一下了马。

  叶小天感到意外的是庞少钧的名字,当今皇帝万历,大名可是叫做朱翊钧,所以这翊钧两个字是避讳,在万历登基之前名字里就有这个字的,那么在万历登基之后。就该改一个字,或者把这个字省去。

  幸亏今上不叫朱翊天,否则叶小天就得改叶小地或者叶小小了。也幸好他没生在正德朝,正德朝刘瑾专权的时候,就曾请旨下令,禁止天下臣民用天等字为名,结果当时的郎中方天雨改名叫方雨,御史刘天和改名叫刘和,等刘瑾垮台,这道荒唐的命令才撤消。

  但避讳当朝皇帝的名讳。这一条却是一直沿袭下来的,而这庞大使……,这种事若是在中原,绝不可能发生。也就是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又是土知县自行任命的税课大使,上头才无人理会了。

  叶小天不是纠风御史,自然懒得理会这事,只是因此一事,他更加清楚在这种地方。很多时候皇权与朝廷的威慑,是难以及于地方的,在这种地方做事,他必须得有自己的一套规则。如果一味照搬他从关押在天牢里的那些京官儿口中学来的手段,有时候是会碰钉子的。

  “庞大使请起,客气,客气啦!”

  叶小天打着哈哈搀起庞少钧。笑吟吟地道:“庞大使,实在对不住啊。近来有大批缅国私货流入中原,朝廷屡屡下令严查。可叹我葫县正卡在驿道的出口上,所以屡受责斥,说本官不能尽责。无奈何,上上下下查了个透澈,也没见有什么特别之处,今日到你这老虎关来,也只是为了尽量多做些事,上头问责下来,多少有个交待。”

  庞少钧四十出头年纪,瘦长的倭瓜脸,留着两撇胡须,听叶小天这么说,庞大使皮笑肉不笑地道:“叶县丞不必客气,既然有铜仁府的命令,下官自然该全力配合。只是,下官自问任上勤勉,克尽职守,叶县丞在贵县查不到什么,到了我们大万山司,呵呵……”

  叶小天可不知道大万山司早在铜仁府授权之前就已得到消息。但是对于庞大使的态度,他还是理解的,如果换成是他,其他县的官员破不了案子,受到上司责斥,就跑到自己的辖区挑自己的毛病,他也不会有好脸色。

  所以一向驴脾气的叶小天这次很好脾气地笑了笑,不以为忤地道:“有劳庞大使,还请头前带路。”

  庞大使不冷不淡地引着叶小天一行人进了榷关,关口正有税课司的税丁头役们忙碌着。三道门,左边那道门是从南方过来的货车,右边那道门是从北方南下的货车,中间那道门是不携大批货物的行旅们所走的道路。

  左右两道门前支着拒马,头役逐车验货,门旁支着一张书案,后面坐了一个书记,听那头役报出货物的品种、数量,便逐一登记入册,同时拨拉着算盘,算出该纳的税款数目记在后面。

  督检官按着刀,横眉立目地走来走去,巡视着检货现场,而中间那道门,都是行旅和行脚商,身上大多只有一个包袱,所以这个门的书记只记过往人数,按人头收税,当然,他们携带的包裹也是要检查的。

  搜检的、监督的、记账的、收款的,开税单的,在路引上加盖关防印信的,整个流程井然有序,虽然因为叶小天一行人的到来,其中必有故意做戏的成份,也可看出,平时老虎关的管理也不差,否则就算装,也做不到这样井井有条。

  叶小天一行人边走边看,频频点头,庞大使虽对他们不太友善,可是瞧见他们的神色,也不禁有些自得。

  庞大使把叶小天领进关内,对叶小天道:“叶县丞,你们是不是先歇歇,喝口热茶,查账之事随后再说。”

  叶小天一笑,道:“不啦,先请庞大使带我们去账房吧,接收了近五年来的账簿再说。”

  “也好,大人这边请!”

  庞大使微微一笑,也不客套,便把叶小天一行人领到了账房。

  “把门大开!‘

  庞大使指着一扇高大的门户说道,一个账房上前打开门锁,一拉门,“哗啦”一声,堆在里边的账簿竟然像流沙似的倾泻出来,把他两条大腿都给埋了。庞大使指着仓库里满满当当的账簿对叶小天微笑道:“大人,这就是五年来,我老虎关南北商贾货物的账册。”

  庞大使笑容可掬地道:“右边那两间房也是,你们慢慢查,查完了这一屋子,再查那两屋子也不迟!”

  苏循天看着那堆积如山、杂乱不堪的账簿,张口结舌地道:“我的老天,这么多!”

  叶小天也吓了一跳,虽说他早有预料,也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但是当着庞大使的面,叶小天却面不改色,一脸安详地微笑道:“如何?你现在知道,本官为何要带那么多账房了?”

  苏循天等人异口同声地道:“大人就是大人,英明!英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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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双管齐下

  老虎关的两个账房先生袖着手站在长廊下,抻着脖子向前看。:3w.其中一人道:“老贾,你说这五年多的账册呢,他们看的过来吗?”

  老贾道:“你管他呢,葫县抓不到贼,到我们大万山司来捣乱,这也太不像话了。要不是有知府大人的命令,早让他们滚蛋了。折腾吧,嘿嘿,咱们那账叫他们好好整理整理,那就规矩多了。”

  账房里,一群白胡子老头儿忙着满头大汗,马辉、许浩然等捕快不会盘账,只能帮他们打打下手,搬运账簿、提供笔墨、侍奉茶水。

  同那两个老虎关的账房先生预料的不同,这些精于盘账的老家伙们可没有帮他们整理账簿。这些老账房到了老虎关,刚开始是有些发晕,这么多的账簿,怎么查?可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加快速度的好方法。

  他们先分出一些人来,对每本账册进行甄选,但凡记载南下货车的一律扔到一边,只选北上的货车簿子,因为老虎关对南来北往的客商分左右两个路口检查放行,所以账簿也是分开的,这一下就少了一半工作量。

  叶小天受此启发,又吩咐他们只查与常氏车马行以及胡奇峰、吕默两个商人有关的记录,如此一来,速度就更快了,账房们只管飞快地浏览由南向北的运货簿册,只挑其中与这三家有关的记录,另外由一位账房对这三家的所有北上货物进行登记,其速度比老虎关的人预计的快了十倍不止。

  这样的要求也只能由叶小天提出来,那些老账房们不会把他们三个锁定为重要嫌疑人的,即便是锁定了,在没有得到真凭实据之前,他们也无人不敢公开宣称只查这三个人,那等于指着人家的鼻子说:你最可疑!

  他们不能这么做,叶小天却不同。事已至此,他也不大在乎赵文远会怎么想了,既然向铜仁府讨来了这口“尚方宝剑”,他若不查出点东西来,如何向大万山司和张知府交待?是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候了!

  不过,这种针对只表现在他们内部,在老虎关的人眼中,他们依旧是茫茫然全无头绪,这不,庞大使刚一迈进房门。那专门负责浏览常氏车马行以及胡氏商行、吕氏商行账簿信息的几个账房立刻闭口不语了,只管默默地翻着账簿,不时摇头晃脑一番。专门搜捡北上货物信息的账房也变成了全部翻拣,似乎正在按照账簿的记载日期一一整理。

  叶小天则抻了个懒腰,痛苦不堪地道:“哎,真是累死人啦,看的我头昏脑胀!”

  庞大使钦佩地道:“啊!原来县丞大人也会查账,佩服、佩服。”

  叶小天道:“吓!本官哪会查什么账!”

  庞大使奇怪地道:“县丞大人不会查账,那怎会看的头晕眼花?”

  叶小天翻开书面。神神秘秘地对庞大使道:“喏,本官看的是这个!”

  庞大使定睛一看,就见很粗糙一个封面,黄啦吧叽的。封面上印着模糊不清的一副春宫图,旁边写着《如意楼艳史》五个大字。庞大使迟疑道:“叶县丞,这是……”

  叶小天小声道:“这是话本儿,金陵名家岳小关的大作。言词艳美,故事风流,很是引人入胜啊。哈哈……,庞大使,你要不要看看?本官还有两三天功夫就能读完,到时可以借你。”

  庞大使干笑道:“呃,这……这个……,多谢叶县丞美意……”

  叶小天道:“哎,不谢,不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不过,庞大使看的时候千万要仔细着些,这可是本官的珍藏,你可不要把它涂污了哟,嘿嘿嘿,你懂得!”

  庞大使呆了呆,苦笑道:“多谢叶县丞的美意了,下官……下官公务繁忙,就不看了吧。”

  叶小天忽然想起来似的,道:“哦!对了,庞大使怎么有空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庞大使道:“那倒没有,下官只是有件事要与大人您打个商量。”

  叶小天笑吟吟地道:“什么事?来来来,庞大使请坐下,坐下慢慢说。”

  这儿是人家庞大使的地盘,他倒反客为主了,弄得庞大使哭笑不得,只好在椅上坐了,咳嗽一声,这才说道:“叶县丞,下官这老虎关呢,关系到大万山司很大的财税收入,所以我们知县大人是很在意的。”

  叶小天点点头,这他也看得出来,大万山司的知县是土知县,也就是做的是朝廷的县令,实际上是当地的土司,只是为了表示是朝廷的官员,换了个称呼而已,人家这知县是父传子、子传孙,世袭的,跟花知县可大不一样。

  而且土司治下的一切税赋都是自征自用,他们对朝廷也有义务,但比起流官治下地区要轻的多,属于高度自治,这种情况下,大万山司的土知县关心老虎关税赋收入也就很正常了。

  庞大使道:“因此上,从咱们这儿的日常管理上,大人您也该看得出来,下官是不敢有所马虎的,否则知县老爷那儿无法交待。这老虎关是由下官打理,可很多事并不是下官一个人说了算……”

  叶小天不耐烦地道:“你也不必说那么多,绕那么多弯子干什么,本官是爽快人,你就直话直说吧。”

  庞大使道:“是这样,大人,您要查账,下官全力配合,这不,所有的账都在这儿了。可是您的人不能影响我们老虎关的事务啊。”

  叶小天奇怪地道:“我们有影响你们的事务吗?本官怎么不知道?”

  庞大使苦着脸道:“你看吧,那个苏循天苏班头,今天请我们黄副使吃酒,明儿请我们刘税吏嫖.妓,问了些什么嘛,嗨!不说也罢,但是弄得他们要么大醉不归,要么欠了妓家一屁股债,这就有点过份了,你看……”

  叶小天大怒,道:“有这种事吗?这个苏循天,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吃喝嫖赌,无恶不做,本官真想把他……”

  叶小天忽地怒容一敛,叹了口气,无奈地对庞大使道:“庞大使,你不晓得,这苏循天,是我们知县大老爷的内弟,所以本官也不好对他太过刻薄,此人一身恶习,本官也只能忍他。”

  叶小天向庞大使大吐苦水,庞大使耐着性子听完,道:“那税课司的两个人呢,他们整天跟着我们税课司的人出出入入,一点也不见外,倒是挺自来熟的,弄得现在有些过往行商还以为他们是本关新来的税吏,大人你看这……”

  叶小天道:“哦!他们两个啊!他们是我们葫县税课司的人,不是本官直接的下属。闲极无聊,就只好到处乱窜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教训他们的,不让他们给贵关增添麻烦就是了。”

  庞大使无奈地道:“还有那个姓华的,好象叫华安?”

  叶小天笑容可掬地道:“没错,是叫华安,华安是我身边的人,这孩子挺乖巧的啊,怎么,他给你惹什么麻烦了么?”

  庞大使长长地吸了口气,道:“他……他跟个游魂似的,神出鬼没,指不定抽冷子就出现在哪儿……”

  叶小天有点不高兴了,拉长着脸道:“庞大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不是想让我把人都关起来吧,我们来老虎关是来办案的,不是来坐牢的,东晃西晃也不成了?你们老虎关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庞大使据理力争道:“他东晃西晃我懒得理会,可就是刚才,他居然晃进了我的内宅,那里是我女眷的居所呀。结果……,我问他原因,他说是迷路了,这真是岂有此理,迷路居然迷进了我家后院……”

  叶小天马上又是笑容可掬,道:“啊!我知道了,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喜欢偷看女人洗澡。”

  庞大使瞪起了眼睛:“嘎?”

  叶小天深为理解地道:“这个年龄的男子,又不曾有过女人,难免对女人好奇了些……”

  说着他又脸色一变,恶狠狠地道:“可是闯进庞大使家偷看女人洗澡这就太过份了些,他这个臭毛病,我都训斥过不止一回了。你放心,我一定严加管教于他,他再敢出现在你家后宅,我打断他的第三条腿!”

  庞大使满头黑线,只好道:“那……那就有劳叶县丞了。如果他们继续这样下去,如果出些什么意外,只怕是下官也约束不了。想必大人您也知道,大万山司,可是我们知县老爷的地盘。”

  最后一句,庞大使加重了语气,叶小天连连点头,道:“我明白,我明白,庞大使你尽管放心,本官这就把他们找回来,这些兔崽子,一个个就没有省心的,我一定严加管教,一定严加管教!”

  眼见叶小天这么好说话,庞大使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只能强挤出一副笑脸,对叶小天拱拱手道:“既如此,那就有劳叶县丞了,下官告退。”

  叶小天笑的一团和气:“庞大使慢走,庞大使不送!”

  庞大使一走,众账房又忙碌起来,翻拣的翻拣,浏览的浏览,报账的报账,记录的记录,叶小天望着庞大使离去的背影,一丝淡淡的忧虑浮上了眉梢。

  官场就像一个漏勺,哪有守得住的秘密,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查账上,这才有了苏循天等人的分头行动,如今已经引起庞大使的警惕,他们还能有所收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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