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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官(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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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九章 墙头草(下)



  听到首辅万安的名头,方应物真吃了一惊!谁都知道万首辅对都察院虎视眈眈,他方应物之所以低调处理都察院丑闻,就是为了不再给万安公然插手的机会。

  现在的内阁和首辅与后世还不太一样,内阁是内阁,外朝是外朝,虽然内阁已经位居外朝之上,开始有了宰相的影子,但还没发展到把外朝当下属的地步。

  纵然万安贵为首辅,想直接插手都察院也要寻找有利机会和借口,而不是想怎么插手就怎么插手。

  但是方应物却没有料到,先前对戴缙大张旗鼓喊打喊杀的万首辅居然会变了色,叫戴缙不许辞官?

  吃惊过后,在短短的几个瞬间,方应物从戴缙的话里立刻品出了几层意思。

  第一个意思就是,戴缙这个该杀的墙头草可能又投靠了首辅万安!当然也可能是万安主动勾引戴缙,结果两人一拍即合。

  无论是哪种过程,如今戴缙肯定投到了万安门下。道理很简单,戴缙说万安叫他不要辞官,所以他就不辞官,若非已经投靠过去,戴缙为什么要听从万安的安排?

  何况这戴缙本来就是毫无原则的人,以前投靠汪芷博取高位,上个月为了自保就能主动背叛汪芷并投奔尚铭,今天摇身一变成了万安走狗也不奇怪!

  方应物所品出的第二个意思就是,戴缙故意摆出了首辅万安的背景,为的就是警告自己不要对他乱来。

  大概这戴缙对自己还是存有畏惧感的,所以要拉出万安的大旗吓阻自己。要不然戴缙完全可以隐瞒这一点,让他方应物盲人摸象瞎琢磨!

  略略明白了戴缙的所思所想,方应物忍不住在心里大骂一句,此人简直就是三姓家奴!

  说实在的,方应物两世为人加起来活了这么些年。还真是头一次见到身带“三姓家奴”属性的人,戴大人当之无愧!如果过几天戴缙跑过来说要重新投靠汪太监,那也真不稀奇了。

  几年前他方应物初次进京时。见到过已故的锦衣卫指挥使万通,当时就觉得万通已经够无节操了;再后来。与刘棉花熟悉并拜了这个岳父后,他方应物就感到自己对节操下限的认识刷新了。

  今天这次拜访戴缙,又叫方应物感到,他再一次刷新了对节操下限的认识。有那么一瞬间,方应物深深的怀疑,自己要是在朝廷里呆的久了,自家的节操下限会不会也要被连连刷新?

  方应物一边想着。一边阴着脸问道:“那我就想问一问了,万首辅为何叫你不许辞官?他有什么好处?”

  戴缙非常坦诚的答道:“万首辅有党羽尹直在南京任礼部左侍郎,首辅欲召其还京师为臂助。

  不过当前首辅正在与刘次辅为内阁人选角力,暂时无暇他顾。所以万首辅叫我暂时不许辞官。以待他能腾出手来时,再运作那尹直为都御史。”

  尹直这个人,方应物也是有所知道的,在另一个时空历史上,也受万安援引入阁。难道上次万首辅企图插手都察院。就是想把尹直调过来担任都御史?

  不过听到这里,方应物忍不住又问道:“那你到时何去何从?”

  戴缙唏嘘叹息道:“到了那时,大概我要与尹直相换,到南京任职养老去,此生也就如此了!”

  方应物问话时。本来没指望戴缙会回答,更多的是一种站在道义立场上的责问。但却实在没想到,戴缙居然一五一十,将万首辅的意图透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完全没有一点泄密后的内疚。

  对此他不能不叹服,做人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实在是蔚为可观!刘棉花的无耻比起戴缙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事已至此,方应物无话可说。还能说什么?万安能让戴缙不失体面的去南京养老,只会劝戴缙辞官的他方应物又能做到什么?

  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是无力的,只能用行动来表示了。方应物不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都察院,回到县衙。

  县衙就像是一个小社会,里面不止有百姓最熟悉的大堂,还有知县日常办公的后衙、知县居住的内衙、胥吏居住的官舍、客人居住的客舍、官吏吃饭的膳堂、监狱、仓库、土地庙等等。

  而今在县衙客舍里,就暂住着一位美貌小娘子,并由两位女牢子看守,她就是当初被东厂利用,差点陷方知县于不义的何氏小妇人了。

  县衙中颇有闲言碎语,这妇人当初撒赖打滚的险些在县衙闹出乱子,要不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能讨得大老爷心生怜惜?只怕早被丢到大牢里了!

  方应物回到县衙时,天色近黄昏,他想了想,改道去了客舍。而何氏娘子正在准备用饭,见了方应物进院,慌不迭的上前福了一福。方应物点点头,进屋挥了挥手,叫左右都退下。

  何氏娘子小心翼翼的给方知县倒了一碗水,低着眼睛怯生生的问道:“上次大老爷叫民妇检举东厂不法,民妇已经照做,现如今听说东厂太监已经被发落,那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罢?不知大老爷何时能放民妇出去?”

  方应物饶有兴趣的查看着小妇人神色,不知她这小可怜模样是不是装出来的?当初在县衙大堂上可是满地打滚抢地撞墙泼辣的很。口中答道:“检举过东厂,还有都察院,现在本官到此,就是叫你再准备一封文书,指向都察院的。”

  何氏娘子犹疑着说:“可是当初只有东厂的人来找过民妇,没直接和都察院老爷打过交道啊。”

  方应物大手一挥,“没有就编!你不是一直挺会编的么?编出点什么不难罢!”

  何氏娘子横着眼眸叫屈道:“民妇委屈死了,大老爷你目光如炬可曾发现民妇编过什么没有?当初那些混账话儿都是东厂那杀才教给民妇的,民妇只是照着说照着办,可不是自己编出来的!”

  方应物嘲笑道:“反正那柴东已经被打死了,随你怎么说也死无对证。”

  何氏娘子扁着嘴,轻轻叹口气答应道:“不管大老爷有什么吩咐,民妇一定照做就是。至于编得好不好,有用没有用,那可就管不到了。”

  不管有什么吩咐?方应物恍惚了一下,连忙收敛心神答道:“怎能没用?能当个由头重新挑起话题就可以了,依本官看来,编的越离奇越好,哪怕说那都察院赵御史想霸占你也行!”

  “大老爷你这是讨嘴上便宜么?”何氏娘子捂着嘴笑了几声,窈窕身形随之抖了抖,一时间颇有点春日里桃花迎风盛开的风情。

  收起笑声后,她又很好奇的问道:“大老爷当初不是说,叫奴家不要涉及都察院么?今次怎么又不同了?”

  方应物犹豫片刻,决定还是稍稍透露一下情况,也好让这何娘子心里有个底,万一有别人问话知道怎么答才算合适。“当初想叫都察院一位老大人安稳点,现在不同了,这位老大人投靠了别人,本官便想叫他不安稳了!”

  何娘子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民妇总觉得这其中有不对呢......”

  方知县奇道:“有什么不对?你这刁钻妇人能看得出什么不对来?说与本官听一听。”

  何娘子轻笑道:“大老爷刚从外面回来?想必尚未用膳,就在这用些粗茶淡饭,边吃边说可好?”

  方应物十分警惕的疑问道:“莫非你只是想找个借口骗本官不成?”

  何娘子撇撇嘴转过身子,赌气道:“反正民妇这都是没见识的妇道人家之言,大老爷你英明神武爱听不听。”

  方知县砰然拍案道:“老爷我就吃你这套,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来!吃个饭难道还能把本官吃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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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章 人有失足......

  何娘子见方知县又坐了下来,便很殷勤的张罗着碗碟筷子,又重新上了碗茶。很献媚的笑道:“此地无酒,只得以茶代酒了,菜蔬也都是从膳堂借来烧的,还请大老爷不要嫌弃。”

  方应物眼神忍不住的在她身上打转,夏天就是夏天,这汗衫儿穿的真薄,从领口望进去隐隐约约的一片白花花,里面好像什么也没有穿的样子......但他心里还是在琢磨正事,见何娘子准备完毕,赶紧问道:“你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本官要听的是这个。”

  何娘子反问道:“大老爷上次说,有人想在都察院这里将事情闹大,而大老爷你不想看到这样。而这次不知道大老爷为什么想重新闹开,难道别人也忽然转了性子,不想闹大了?”

  方应物答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时那戴缙危如累卵,不用我闹也保不住位置,而别人想闹大当然别有居心;而现在戴缙投靠了别人,别人自然就不想闹大了,我就不得不闹一闹。”

  何娘子若有所思道:“能叫戴大人投靠的人,想必也是大人物了......民妇总觉得,戴大人已经是个臭不可闻的人物了,而那位大人物先前还打算废掉戴大人,忽然转眼之间就收污纳垢,未免有点不可思议。

  想要力保一个千夫所指的人物,这很得不偿失罢?从你们官老爷的心性来说,思量事情不是都要算计得失吗?”

  方应物若有所悟,这何氏妇人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他不禁微微皱起眉头,深思一番。自己先前只从自己的角度考量了。却忘了站在万首辅角度错位思考。

  戴缙去投靠万首辅,但那万首辅就真心要收?难道说万首辅的本意并不是保住戴缙。而是为了掌握一个棋子?而且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棋子。

  若别人放过戴缙,万首辅也不吃亏,戴缙除了紧紧抱住万首辅的大腿别无选择。平白得到一个掌院都御史为党羽,怎么看也不是坏事罢。

  反过来说,如果别人对戴缙穷追猛打,万首辅完全可以放弃这个棋子。甚至有可能是故意勾引别人去攻击戴缙,正所谓借刀杀人,毕竟万安当初就想废掉戴缙,让亲信取而代之。

  方应物想象了一下。如果戴缙肯听自己的劝告乖乖辞官,那李裕就要顺理成章的接任,万首辅什么好处也得不到。

  但如果有了万首辅的暗中撑腰,戴缙恋栈不去,那方应物这边少不得要使用一些激烈手段,万首辅便可以获得从中浑水摸鱼的机会。

  从这个角度看,就是一招欲擒故纵,不,应该叫欲纵故擒。史书上说。万安此人表面宽和却内心阴鸷,一个阴鸷的人想出这样的弯弯道道,确实是非常有可能的。

  想至此处,方应物忽然深有感触。做人还是要有一点原则比较好。戴缙这样三姓家奴式的人物,最终下场只能是沦落为受人摆弄的棋子了,万安就真敢相信他么?八成可能性还是拿来利用一番。

  看着方应物发呆半晌。何娘子提醒道:“饭菜要凉了......”

  方应物放下杂乱心思,端起茶碗道:“你说的不错。倒是点醒了本官,不然险些有所疏忽了!便借此茶代酒为谢!”

  然后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忽觉腹中饥饿,便提起筷子吃起饭菜。不得不说,虽然这菜蔬都是寻常时蔬,但入口倒也别有一番清香。

  又吃了片刻,方应物忍不住称赞一声:“好手艺!”

  何娘子一直在旁边站着侍候,闻言便道:“民妇别无所长,就这两手做菜本事。所以想租用县衙外那处空余地方,开个酒家糊口,大老爷肯给个方便否?”

  方应物放下筷子,扭头道:“若你想糊口,本官可以把你安置到县衙膳堂里作厨娘。这样安稳又不必在外面抛头露面,正适合你们妇道人家,你意下如何?”

  何娘子又恳求道:“民妇还有一个幼弟......亦想为他存点银子,以后供他读书考学,故而宁愿在外面抛头露面一些。”

  “等事情完结后再议罢。”方应物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又端起茶碗,喝了几口。县衙对面那地方是可是做生意的黄金地带,哪有这么容易许人的。

  突然之间,方知县感到身子有点热,按说眼下天色渐黑晚风习习,天气没有白天那么热了,所以身上这股热气感来的甚至莫名其妙。

  而且并没有热出汗,只是从身子内部涌出一阵阵的燥热,但又不是很难受,仿佛在冬天烤着火一般。最要命的是,方应物感到底下小兄弟悄然挺了起来,直直的戳着裤裆。

  这情形不对!方应物霍然站了起来,对何娘子质问道:“你下了什么东西?”

  何娘子嘻嘻两声,“大老爷不要惊着了,只是一点点祖传秘制药物,那事儿助兴用的......”

  方应物愤然道:“你这妇人好生不地道,本官岂是一点药物就能乱性的人!你也太小看本官了!”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抬步便往外走,才走了两步,又觉得头晕,几乎要站立不稳。这时候何娘子忽然窜到前面来,展开双臂拦住了方应物。

  “让开!”方应物伸出手去,打算推开何氏。说时迟那时快,何娘子忽然也伸出了手,反而先发后至,攥住了方应物的手腕,另一只手掌也闪电般扣住了肩膀。

  不等方应物反应过来,便觉得一条胳膊又酸又麻,几乎抬不起来了。他正要开口,却见何娘子两只手很有节奏的一拉一扯,自己便站不稳了,一头倒向何娘子怀里。

  何娘子顺势将方应物揽住。在他耳边咯咯笑道:“好人儿,为什么要走?”

  方应物晕头晕脑的挣扎了几下。但手脚酸软没力气,实在挣扎不开。同时又感觉仿佛自己掉入了一张大网里。无论怎么扑腾也脱离不了,何娘子那略带丰腴的手臂和胸怀像是牢笼一般死死扣住了自己。

  再傻的人也明白点什么了,方应物像是另一个时空的外国佬似的,忍不住惊叫一声:“功夫?”

  绞缠在一起的方应物与何娘子互相使着劲,一个要冲破牢笼,一个要锁拿金鳌。不知不觉间,挪动到了里屋床边上,何娘子扭腰并伸出一只金莲拌在方应物腿后,然后抬起胳膊肘用巧力一顶。

  方应物又站不住了。下意识往后面一仰,重重的栽倒在硬邦邦的床铺上,摔得七仰八叉头冒金星,心内只想捶胸顿足。大意了大意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只以为这是个任由拿捏的弱女子,至多大胆泼辣中带着几分狡黠而已,谁知道如此深藏不露,居然还是练家子!为何自己怎么总是撞上这种不正常的女人!

  不等方应物在床上有所动作,何娘子按住床边一个跃起。像轻盈的燕子翻到床铺上,直接压住了妄图做最后反抗的方应物。

  被下了药的方知县要力气没力气(除了下面那话儿还在坚挺),要技术没技术,一番剧烈的近身擒拿练习之后。他实在斗不过对方,只能羞恼的大骂一声:“你这个贱人!”

  何娘子毕竟是女人家,闹过这一场。此时身上已然乱得钗横鬓乱、衣衫半敞。她脸对脸的骑弯腰在方应物身上,一边轻轻往方应物脸上喘着气。一边笑意吟吟的说:“你们男人不就最喜欢贱女人么?大老爷你可以喊,喊破喉咙也没关系。”

  喊人干什么?喊人进来看自己丢人现眼么?方应物眼神总是下意识的往白花花地方乱瞟。又恨自己不争气,使劲侧过头去懒得再看。

  何娘子又将方应物的头摆正了,捧着方应物的脸道:“县尊小哥哥,我看你们男人听西游故事时,都最喜欢听唐三藏被女妖精捉走的段子。奴家看你嫩皮白肉的就像个唐三藏,今天你演上一回唐三藏,奴家就是女妖精如何?”

  说是询问,其实也没征求方大知县的回答。此后她便低下头来,主动口对口的将香舌儿渡过来摆弄。

  方应物登时脑中一团火被点炸了,吮了几口便含糊不清的说:“就这点本事,没有别样的招式了么?”

  何娘子也含糊不清的答道:“别的招式也要县尊小哥哥来教。”同时向下面伸出手去.....

  ......

  ......

  半个时辰后,云收雨散,一对赤条条的人静静歇息,只不过依旧是何娘子趴在上面。

  等方应物缓过神来,咬牙道:“你这泼妇!简直毫无廉耻,就有没有一点贞洁心思?”

  何娘子抖着肩膀笑道:“什么贞洁,都是你们男人编出来糊弄女人的,奴家先前已经被骗了两次!当然奴家也不是人可尽夫的随便人,大老爷你要想让奴家就此守节,奴家听话就是。”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女人不要脸起来更是没有男人挡得住。方应物简直没法答话,又问道:“老实交底,你到底是什么人?”

  何娘子在方应物胸口画着圈子说:“大老爷在下躺好,请听奴家在上细细禀告......奴家本是山东人氏,祖上和唐赛儿起过兵,父亲做过剪径的响马,但都殁去了。现今只有奴家带着幼弟流落到京师郊外。

  本来嫁了人要安生几年,谁想到去年夫君病得一命呜呼,夫家那边也不太容得下奴家姐弟,京师又没其他亲戚投靠,便只好想法子营生。故而受了奸人蛊惑,到你这青天衙门讨饭吃。”

  我靠!方应物半晌无语,这都什么身世啊,爷爷是反贼,父亲是强盗,难怪有点家传拳脚功夫。忍不住追问道:“你就如此自信能从我这里讨到好处?”

  何娘子抿嘴一笑:“谁让你是青天嘛,不管是真青天还是假青天,总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死要面子。奴家豁出去这张脸子不要,总能从你身上吃块肉下来......不过居然能全都吃掉了,倒是意外之喜......”

  方应物咬牙切齿的说:“你这泼妇倒是胆大妄为,强行倒采本官,也不怕传出去丢人现眼么!”

  “这么丢面子的事情,你们读书人好意思说得出去?你敢说出去,奴家就敢说你强暴民女,看别人肯相信谁。”

  士林后起之秀、一代县级青天方应物强暴民女?想到这里,方大知县顿时无可奈何。

  摊上这种事儿,男人在舆论上绝对是弱势。他方应物要是出去嚷嚷自己被何娘子下药强暴了,有谁肯信?只怕要反过来笑话他无廉无耻没羞没臊。

  方应物忽然坐起来,翻了脸道:“你没听说过破家的知县、灭门的令尹么!你这盗匪反贼的余孽,今日虽然冒犯了本官,但本官念在你身世可怜饶你无罪,事情便到此为止!”

  何娘子忽然迅速起身,方应物以为她又要动手,下意识紧紧护住要害,暗暗后悔起来,不该此时拿话激她。她要是丧心病狂与自己拼命可怎么办?自己这么金贵的一条命可不该是丢在这里的!

  却见何娘子翻起身跪在床上,抖着白花花的身子,颤悠悠的抱着方应物哭道:“奴家知道自己错了,怎奈走投无路别无他法,不然就要沦落京师街头,以后不是冻死就是饿死!请大老爷恕罪则个,奴家愿做牛做马报答!”

  看着这美貌小娘子说哭就真哭,方应物也只能哭笑不得,啪得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蛋儿,“别闹了!县衙对面那块地方,让你去开店就是,只是嘴巴要严实点!”

  何娘子顿时破涕为笑,伸出小小舌尖舔了舔嘴唇道:“大老爷刚刚试过,难道奴家这樱桃小嘴儿不严实么?”

  方应物看着眼晕心跳,用莫大的毅力抬手道:“打住罢!你想要的已经给你了,今后本官还是离你远一点好。”

  这样聪明又敢将所有本钱发挥到极致的女人,实在是有点儿危险啊......特别是还很能动手,以及身世实在复杂了点。

  何娘子见方应物没有继续的意思,便一边捡起衣裙套上身子,一边答道:“奴家还盘算着送一副大大的牌匾,写上扶危救困四个大字,送到县衙里呢!”

  方应物严词拒绝道:“免了!千万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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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一章 京师之虎(上)

  一时不慎“**于贼”的方大知县从县衙客舍里出来,慢慢的向内衙走去,在半道却迎头遇见了方应石。

  只听方应石道:“方才秋哥儿你在里头,我便先去了膳堂用饭,反正这儿已经是县衙里,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变故。只是饭后左等右等,却不见秋哥儿你回内衙,有些不放心便又来寻你。”

  方应物很有点儿悲愤的批评道:“下次不可如此疏忽大意!”

  两人一同向内衙走去,方应石又请求道:“听说那权阉尚铭被秋哥儿你斗倒了,所以......不知能否将我那孩儿接回来?

  原来他当尚铭的干儿子,还能有荣华富贵可享,现在尚铭倒了,任由那孩儿流落在外、生死不明的,说不定要发卖为奴,我心里不好受。”

  方应物点点头:“这倒是个问题,你这想法也是人之常情。那尚铭宅邸已经被查封,这两天待我打听是谁负责抄家,再看看用什么法子。我会尽力而为!”

  回了内衙,方应物洗漱上床,平定一下心情后辗转反侧,重新思考起自己的打算。

  何娘子提点的不错,他越想越觉得万首辅本心并不是想力保戴缙,只是打算利用戴缙获得一个插手都察院事务的机会,最终目的还是安插自己人。

  也就是说,如果自己大张旗鼓的帮着李裕,显然又会直接得罪万首辅。自己这边过去与万首辅小矛盾不少,所幸有刘棉花面子照看,还能渐渐平安无事。

  现如今刘棉花不在京师。自己在万首辅眼皮底下还是悠着点好,为了眼前这点小利直接得罪首辅似乎并不划算。是不是在这件事上还是不要太积极了?

  万首辅毕竟不同于尚铭,为了汪芷必须要与尚铭死斗。那关系到自己的根本利益。可是对万首辅就是另一种情况,自己好像根本没必要为了只见过一次面的李裕去当炮灰。

  何况尚铭虽然看着强大,其实兴衰荣辱只在天子一念之间,而自己又有不对称的优势,只要自己挑逗起天子敏感的神经,尚铭立刻就要倒霉。但万首辅身份是一国宰相,根基比尚铭扎实的多,是不可能这样被闪击战打垮的,自己没法像对付尚铭那样打一场不对称战争。

  方应物又想起王越所言。那右副都御史李裕是得宠方士李孜省的同乡,并暗示李孜省会力挺自己同乡。

  所以即便没自己站台,那李中丞也未必不能成事啊......方应物想来想去,最终决定还是只将何娘子的控诉提供给李裕,叫李裕自己去发挥。这样既帮到了李裕,又不必直接出面,免得平白往深里得罪别人。

  不过患得患失的方应物又担心,自己临阵退缩会不会叫李裕不满,从而在项成贤入都察院的问题上作祟?无论如何。总是要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才好。

  忽然外面一声炸雷响起,方应物翻身坐起,躲开纷争的办法有了!

  在成化十七年七月中旬,京师忽然连日大雨。又加上西山水势顺流而下,导致城中尤其南城水涝严重,坏屋舍数百间。积水最深处达三尺之多。

  却说着京城地势乃是西北高南边低,原本在太宗文皇帝修建京城时。沿着地势修建了许多排水沟渠,遇到汛期时大水就沿着沟渠排到永定河等处。

  但六十年间生齿繁衍。京城人口不知翻了多少,从权贵到小民侵占沟渠、填土造地的事情屡见不鲜。结果导致沟渠淤塞不畅,一遇到汛期动辄涝灾,今年这次就是这样,只是闹得似乎更严重。

  前文介绍过,对天子而言最重要的三种情况就是军情、灾情、民变,如今辇彀之侧出了灾情,天子便立刻下诏,紧急调动工部、府县、京营,尽力疏浚沟渠放水。

  圣旨当前,工部街道厅、宛平县、大兴县、以及若干掌兵勋臣便分头督工,指挥军士和差役疏通沟渠。

  其中属于宛平县的片区在宣武门一带。知县方应物不畏雨水,亲临工程一线指挥,甚至身先士卒掘土挑担,古有大禹治水三国家门而不入,今有方知县五天不下工地......只可惜这年头没有影像设备,方知县的光辉形象不能即时留存。

  娄天化打着伞偷偷摸摸来到工地上,拉住了正吆三喝四的方知县,悄声禀报道:“那个画师说了,现在外面总是下雨,无法当场作画,要等他回去画。只是还需另找个时间,临摹一下东主的脸庞。”

  方应物不放心,询问道:“那人行不行?画技能不能逼真?要工笔,不要写意的。还有,眼下京城里真没有搞所谓西洋画的?”

  娄天化拍着胸脯保证:“东主放心!此画师当初也是在宫中当过供奉的,专擅人物工笔,只是年纪大了想出来赚点养老钱,所以才离开了宫廷!”

  方应物正与娄天化闲谈,忽然听到有人暴喝一声:“累死累活的,不干了!”他们转头望去,却见不远处有几个军士丢下手里家什,气势汹汹的对周围人招呼着什么。

  却说朝廷这次紧急调集了大量京营军士充当劳力,方应物这边手底下就分到了几百个军士,再加上临时征发的县中差役,也才勉强够用。

  娄天化经验丰富,皱眉道:“这帮子骄兵又想聚众闹事了!东主要仔细应付!”

  方应物并没有慌张,镇静自若的问道:“你看他们为何要闹?”

  娄天化分析道:“具体不好确定,但根据以往的例子,不外乎三个理由。一是嫌弃工事太苦累,不愿意做了;二是想趁机吵着要点好处;三是有人在背后煽动勾连,故意与东主做对。”

  果然如同娄天化所料,有人带头叫嚷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两三百人丢下了工具,聚集在一起朝着方应物这边走过来。

  方知县带来了数十名县衙衙役,分散在各段充当监工,见状这些衙役也纷纷聚拢过来,将方知县护在中间——这倒让娄天化很惊奇,县衙衙役各怀心思的时候多,这般齐心的时候倒是少见,自家东主统治力还挺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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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二章 京师之虎(下)

  一干被派来务工的军士显然对年轻文弱的知县没有什么畏惧感,事实上知县平时也只能管到民户,而军户并不归知县管理。

  人群涌到方应物面前七嘴八舌的吵吵嚷嚷,一个个都指手划脚的动作极大,仿佛一不小心就能碰到方应物似的。只是中间还隔着衙役,叫他们过不去而已。

  方知县面色如常,高声喝道:“尔等擅离工地,到本官这里作甚!”

  军士里有人高呼道:“人都是肉长的,连续几日不得休息,这活计断然没法做了!”

  “是极是极!这雨下个不停,我等不能一直冒雨做事!”

  “兄弟们累死累活,小命都只剩半条,真做不下去了!”

  方应物又沉声道:“正所谓国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尔等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么?”

  人群里老油子一通哄笑,这知县果然是太年轻了,还真把这些大道理当成宝了么?又有人起哄叫喊着:“难道知县大老爷想养着我们么!”

  有衙役轻蔑的撇撇嘴,这些不知死活的军士不清楚,但他们衙役已经明白得很。这位年轻县尊一旦开口说大道理教训人时,必然同时也已经暗动杀机。

  方应物扫了几眼,反问道:“那尔等想怎么样?”

  有人高声答道:“就请县尊大老爷行行好,让我们散去罢!”也有人叫道:“若有什么犒赏,兄弟们也能受着!”

  娄天化低声道:“设法安抚一下较好,不可因小失大。毕竟若工事不能按时做完,要直接受处分的是东主。”

  方应物轻笑几声,再次开口高声道:“本官可以犒劳尔等。但心里不得章法,你们过来几个领头人,与本官商议一番。”

  军士欢呼几声,没多久便推出五个人,围护方应物的衙役放开口子。让这几人进来。

  有个叫张升的队长嬉皮笑脸的着问道:“不知县尊老爷想要犒劳些什么?在下先替弟兄们谢过赏了。”

  方应物不动声色的问道:“本官今日要是没有犒赏,又当如何?”张升打个哈哈答道:“那便散去各自回营,想再把人找齐,可就不容易了。”

  方应物侧头对娄天化问道:“你熟悉军法么?军士临阵脱逃,该当何罪?”

  娄天化愣了一愣,“在下虽不熟悉军法。但也知道,士卒临阵脱逃,必是斩首死罪!”

  方应物冷笑几声,指着张升道:“天子诏谕我等到此,本地就相当于阵前,工事就是作战。本官就是指挥。尔等目无上官,煽动变乱,临阵脱逃,数罪并罚,该当死罪!”

  张升等人闻言,忍不住捧腹哈哈大笑,连外面军士也有跟着笑的。他们不信。这文弱书生胆敢真在这里杀人。他们是军户又不是囚犯,这知县真以为他有尚方宝剑么?

  方应物对左右喝道:“愣着作甚?给本官拿下!”又是方应石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其次是张贵,只比方应石慢了半步。

  张升等被骗进来的几人一通骚动,待要反抗,却见冲过来的衙役人人手持明亮钢刀,绝对锋利的真家伙!登时就不敢乱动了,刀枪无眼,他们手无寸铁肯定要吃亏。

  外面军士想要跟着骚动时。却见衙役都拔出了各种兵刃,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这些人虽然号称是军户,但并非三大营里的精锐主力,近三十年来没打过仗,心性和战斗力和普通百姓也差不多。此时手里更没有武器。

  眼瞅着一干衙役都是拿着真家伙有备而来,一干外围军士便不敢轻易往上冲了。况且他们不相信,方知县真敢在这里杀人,所以也就没必要去玩命救人。

  娄天化刚才没注意,这时候瞠目结舌,没想到东主将县衙里压箱底的装备都带出来了,倒真是有备无患。不过一想到东主那谨小慎微惜命的风格,便也不奇怪了。

  里面张升等数人被方应石按倒在地上,仍泼皮气十足的叫嚣着:“小县尊,你休想吓唬爷爷!爷爷脖子就在这里,有种便来砍!”

  方应物充耳不闻,冷酷的一挥手道:“留着作甚?全部斩首示众!”

  “是!”张贵抱拳领命,回身招呼同伴动手时,方应物又吩咐道:“此事实在令人作呕,别在这里脏了本官的眼睛,带到那边胡同里处刑!”

  现场一片死静,所有人都直勾勾的看着方知县和五个阶下囚,仍然不能相信,一个好像连血都害怕的文弱知县真敢当场杀人,这实在不可思议!

  张贵便带十几个衙役提着五名人犯,钻进旁边巷子里。在场所有军士还在直愣愣的,没有起来大闹,仿佛要等着最后结果。

  听到几声呼喊,然后便见几个衙役现身胡同口,手里提得东西赫然都是首级!明明白白的人头首级!

  方应石连忙朝着那边叫道:“大老爷心地慈善,不想见这些东西,先拿远些!带回县衙去记录备查!”哪几个衙役闻言又提着首级缩回了胡同里。

  这边军士一阵哗然,军官对士卒处刑斩首不是没见过,却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文绉绉的知县也敢下手!

  他们不就是想闹一闹讨点好处,至于当街问罪杀人么?这知县看着面嫩,简直就是蛇蝎般的黑心肠,实在是令他们感到深深的惧怕。

  方应石又大喝一声:“尔等还不复工,谁敢再闹就以抗旨论处,罪加一等!上奏天子后全家发卖为奴!”

  几个领头大哥都被拖去砍了,军士一时间群龙无首,又心怀恐惧,便被衙役们逼着回到工地去......

  天气放晴,雨水排干后,京师街头重新恢复了热闹。方青天在督工时,一口气当众杀了五个低级小营官的消息成为闲人口中的新谈资。

  在京师普通百姓眼里,虽然都知道天子在紫禁城里,但感觉距离他们太远,远到遥不可及。朝廷里各位高官老爷们仿佛也都是高在云端,与他们没什么实际关系。

  而勋臣、厂卫、京营这些常在京城的势力,却时不时的能与平民百姓打交道,在百姓眼里堪称是京城里的坐地虎,说是畏之如虎也不为过。

  但这个方青天,到任以来拳打东厂、脚踢西厂,气死锦衣卫,当堂打勋臣板子,今次举手之间又直接砍了几个小营官的脑袋......一次次仿佛战无不胜,简直令凡人们膜拜到无以复加!

  芸芸众生忍不住叹道:“这才是京师之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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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三章 登门道喜

  当治下百姓开始对京师之虎掀起一波个人崇拜风潮时,京师之虎正在家里接受京师之虎他爹的教训。

  却见方清之吹胡子瞪眼的对方应物训斥道:“不教而诛,是为滥杀,小小年纪施政如此苛酷,岂合仁恕之道哉!难道你就不怕悠悠众口......”

  方应物忍着不耐烦,拱拱手问道:“父亲大人坐而论道,是为公事还是私事?”方清之不假思索的答道:“所谈自然是公事!”

  方应物便反驳道:“既然是公事,那就公对公!父亲大人的官职虽贵为士林华选的翰林侍读,儿子我只是亲民知县,但毕竟翰林不是知县的上司,又不负责监察之权!”

  方应物口才胜父亲十倍,说的入巷时简直滔滔不绝:“所以翰林对知县政务随意指手画脚,合乎道理否?庭院之内是父亲你当家,方圆百里则是儿子我做主!也不对,宛平县只有方圆五十里......”

  “混账!”方清之被儿子一通胡扯激得大怒拍案,辩理又辩不过,便大喝一声:“请家法!”

  听到这三个字,方应物拔腿便跑,一边跑一边喊道:“殴打朝廷命官是犯法的,殴打亲民官更是错上加错!还望父亲悬崖勒马,不要知法犯法!”

  方清之在后面叫道:“这次有人要弹劾你,你休想再找为父给你当枪手!古之苍鹰中尉下场如何,自己去史书上翻一翻!”

  却说方应物圆满完成了朝廷交下的治水任务,回了县衙视事。他先看邸报时。却看到都察院掌院右都御史戴缙被罢官调往南京养老,副都御史李裕进位掌院右都御史。原右佥都御史屠滽进位右副都御史。

  看来万首辅没在这里面讨到便宜,谁叫李裕有个在天子面前很能说上话的同乡李孜省帮忙。方应物想道。那么该送点礼物去祝贺一下李裕和屠滽这两位大人,无论怎么说也是一段香火。

  不过最应该值得方应物庆幸的是,他以督工为大义在南城外混了一段时间,摆出万事不理的架势。所以没有直接参与到都御史的争夺中,成功从正面躲开了万首辅,避免了被风浪波及到。

  想到便做,方应物吩咐王英去买了礼物,然后在傍晚时候携带着礼物,去了李裕府上登门道贺。

  掌院都御史在朝廷里分量十足。是最有权势的十来个人之一,俗称的“阁部院”里,这个院就是都察院掌院都御史了,勉强也够得上人臣之极的边。所以方应物赶到李家的时候,发现有不少人已经先于他到达了,大概有点沾亲带故的人都要上门道喜一番。

  不过客人都拥挤在门房和大门内外,没能进到李家二门里去,并只由李裕家里的西席先生和儿子出面应付。

  众人对此纷纷表示理解。无论如何,李裕荣登都御史后。避嫌的姿态总要做一做的,不可能刚登高位便大会宾客,那也显得太张扬和没品,会成为朝廷里的笑柄。

  方应物也明白这个道理。故而扔下了礼品,上前随便说几句闲话道喜,刷过存在感后便打算走人。

  但李家公子却一把抓住了方应物。低声道:“家父说过,若方大人来了。便请入内一叙。”

  方应物看看左右那不得其门而入的人群,顿生受宠若惊之感。谦逊道:“我方应物何德何能......”

  看着方应物进了二门,后面众人纷纷议论道:“此人是谁?竟然此时能登堂入室?”“貌似近日百姓口中风传的京师之虎,不知怎的入了大中丞之眼......”

  方应物来到里面堂前,通传进去后,却见主人家李裕出来迎接,这可把方应物吓了一大跳。

  要知道,李裕现在身份可是正二品高官,他方应物只不过是京县知县。两者之间天差地别,论起礼节,方应物可真当不起出迎。

  方应物见状连忙上前,而李裕也拾阶而下,不等方应物说话便先开口道:“本院非是迎接你,你不须在意。”

  方应物愣了愣,察言观色瞧这李大中丞神色十分不自然,极其古怪,但是实在猜不出有什么情况。

  李裕又接着说:“请你进来,是因为有个同乡想见见你,这人大概你也是知道的,乃是右通政李大人......”

  右通政李大人?方应物瞬间意识到这是谁了,其实此人另一个称呼更广为人知——佞幸方士李孜省,所谓右通政是被天子违规强行任命的,一直被百官所抵制。

  如此方应物恍然大悟,难怪李裕此人脸色十分怪异!

  那李孜省是什么人?本来读书人出身,却改头换脸成了装神弄鬼的方士蛊惑天子,今年靠天子力挺还捞到右通政官职,惹得朝廷轩然大波,君臣产生激烈冲突。所以此人在士林里名声极差的,只怕比汪直、梁芳这些太监还差。

  就算李裕是李孜省的同乡,只怕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提起这茬!更别说在这个特殊日子里,李孜省悄悄出现在李裕家里,传出去甚至能当丑闻。

  李裕见方应物反应过来了,就收起尴尬,正色道:“老夫在此迎住你,就是不想蒙蔽你,要问问你的想法。你爱惜羽毛不想见他,可以就此走人,老夫绝不阻拦;你若想见,老夫便引起进去。”

  这李裕还算厚道,换成别人只怕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领进去再说......方应物哑然失笑道:“在下岂能让老大人难做?但请领着在下进去就是。”

  这李孜省是成化末年政坛上的一个风云人物,好几次君臣冲突都因他而起,同时却也是很有个性的人物。方应物对此人有点兴趣,想亲眼看看此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多长几分见识总不是坏事,说不定以后用得上。

  如此方应物便跟随着李裕进了堂中,却见里面先坐着一位中年人,打扮有点小个性,身上是文士衫,头顶却是镶嵌鸽蛋大小宝石的道冠。总体看起来眉目疏朗气质出尘,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李孜省见了李裕进来,“刚才说到哪里?对了,我和那万安说了,叫他让了这一步,然后我保他一个内阁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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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一个有童心的人


  听到李孜省这几句,李裕对方应物无可奈何的苦笑。而李孜省瞥见方应物随着李裕进来,并没有停住自己的话,依旧说着。

  “当那万安就说了,如今朝廷空着三个重要位置,一个阁臣一个都御史和一个兵部尚书,其中他只看重阁臣和都御史两个位置,所以两个位置里至少要取到一个。

  而眼下内阁位置他万安正与次辅刘珝各自推荐人选僵持不下,都御史这边也没有完全把握,故而两者都不能轻易放手,免得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两边都落不到。”

  而我就对万安说,我保你推荐的彭华能入阁,都察院这边你老人家就放了手,也别管那戴缙死活了,都御史让给我那同乡如何?”

  这种种一般人不可能知晓的秘闻在李孜省嘴里娓娓道来,叫方应物听得目瞪口呆。他并不是吃惊这些秘闻本身,他吃惊的是李孜省的态度,这李孜省简直就像是一个骄傲的小公鸡,或者像是一个炫耀自己“宝贝”的小破孩一般。

  李裕暗自叹口气,很捧场的问道:“照你说来,这次入阁之争,大概那翰林学士彭华要力压吏部天官尹旻了?”

  李孜省“很不满”的打断了李裕的反问:“不是大概,是肯定!左右这两日旨意就会出来,一定是万首辅举荐的彭华入阁!”

  李裕继续很捧场的问道:“可是你又怎么能保证这一点?宰辅人选这种大事,天子也未必肯听从你的意见。”

  这句问话仿佛挠到了李孜省痒痒处,貌似莫测高深的答道:“因为我向天子说了一句话,我说尹旻在吏部十几年做到天官位置,今次又图谋入阁,仿佛贪心不足,不知其将何为!”

  方应物细细琢磨这句话。感到李孜省能混的“风生水起”,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吏部天官执掌铨政大权,是公认的外朝之首。堪称是权力第一的外朝大臣,而且也是被视为与内廷阁臣同等级的存在。

  李孜省说一个管了十几年人事的吏部天官想入阁做宰相。是贪心不足?是意欲何为?天子听到这话,心里不犯嘀咕才怪......

  当然,最要害的地方在于,李孜省能随随便便在天子面前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其他人想这么说也见不到天子,或者能见到天子也不敢这么说。

  方应物便暗暗想道,这李孜省虽然口气很像是吹牛。但确实不是吹牛,一句话封死了吏部尚书尹旻的前进之路,那么自然就是首辅万安力挺的彭华入阁了。

  同时万安投桃报李,放弃戴缙不管。把掌院都御史位置让给李裕也在情理之中。难怪这李裕虽然心里并不认同李孜省,但仍要仔细招待着。

  李孜省忽然转向方应物,问道:“方大人看来,我此事处置的如何?”

  方应物心知肚明,李孜省这是故意问的。目的就是想从自己这里听到几句能满足他虚荣心的话。

  但方应物稍加思忖,便开口道:“如今天子懒政,阁权日重,中外视为宰相也!孰轻孰重,万首辅岂能不知?所以在万首辅心中。举荐自己人入阁乃是重中之重,如此方才便利他操弄权柄。

  但在之前,万首辅与刘次辅各举一人,看似相持不下,但细细思之又不然。万首辅诚然要重于刘次辅,但是彭华资历却比吏部尚书尹旻浅的多,影响力更是小得多。所以万首辅加上彭华,与刘次辅加上吏部尚书尹旻比较,甚至还要处于劣势。”

  李孜省一时间没明白方应物的意思,皱眉问道:“你云山雾罩的到底想说些什么?”

  方应物不慌不忙的对李孜省继续说:“因而万首辅为了打破劣势处境,必然要想办法从别处借势,插手都察院事务就是借势之举,就是要借用你的势!

  他明知道你想推李中丞进位都御史,但偏要做出争夺的样子,以此来引你去找他谈判。这样他便掌握了主动,然后再引导你去为他火中取栗,阻挡尹旻入阁!

  总而言之,我看这万首辅算计的很精明,把所有人都引入彀中,娴熟的玩弄于手上,最终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愧是做到首辅的人!”

  李孜省听到方应物这通话,直愣愣的坐在椅子上,半晌一动不动。难道真如方应物所言,自己其实是被万安算计和利用了?难道自己的小聪明在精明人眼里根本不够看?

  忽然间,李孜省猛然站了起来,也不打招呼,拔腿就向外走去。目送李孜省离去,方应物目瞪口呆,对李裕问道:“这就走了?他到底为何见我?”

  李裕为此也哭笑不得,“不知道......或许单纯是好奇,想见识一下京师之虎是何等样人罢。或许还有一种可能,仿佛有人要大举弹劾你,他想帮你摆平事情。”

  方应物哑然失笑,“他也不先问问我需要帮助么?再说他帮了我,我又能给他什么?”

  李孜省离开让李裕松了一口气,神态明显轻松起来,“听他说,仿佛陛下很欣赏你的应制诗作,也许他想从你手里淘换几首。”

  抛开身为读书人对李孜省的成见,方应物不得不承认,这李孜省真是一个有“童心”的人......

  也正是这样有童心的人,才会让内向的宅男天子将他视为友人一般的存在,愿意与他畅所欲言。而对心机深沉的朝臣们,天子却懒得搭理,不愿废半句话,见半次面。

  不过最大的问题是,李孜省确实有小聪明,也知道要给自己准备后路,热衷于培养人脉。但他对于培养人脉方面过于一厢情愿,也不管别人领情不领情。

  就像他主动举荐过徐溥谢迁刘健以及自己父亲方清之等人,但这些人会领他的情么?就算今天的李裕心里大概也是不认可他,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很可惜,有童心的人只有在当今成化天子这个特殊背景下才如鱼得水,一旦换了环境只会死的很惨。

  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被弹劾的风声了,方应物对此只能冷笑,他很期待,不知会是什么人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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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五章 无视与重视


  没了李孜省在中间夹七杂八,气氛就正常多了,方应物与李裕交谈也渐渐步入正轨。

  方应物忍不住说:“老大人若有机会时,还是劝一劝这李通政口风紧一些为好,若动辄这般口无遮拦,是取祸之道。”

  方应物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据徐学士说,父亲方清之也是由李孜省举荐过的,担心李孜省到处张扬,反而要坏事。

  李裕叹口气道:“方大人但请放心,李通政此人不是口无遮拦的人,不然也不能一直维持君恩不断。只是他在别处只能憋着,到了老夫这里却总要滔滔不绝,毕竟是认识二三十年的同乡人了,他大概对老夫感到放心的缘故。

  今天话多,也许还有想通过炫耀这些折服你的念头,不然他凭文才见识家世身份哪一样能比得过你?”

  方应物顾不上继续剖析李孜省了,今天李裕的时间只怕很紧张,方应物赶紧说起正事:“前番说过同乡项兄的选官之事,还要请老大人费心了。”

  李裕考虑再三,方应物虽然最后耍起滑头没有冲锋陷阵,但也是出了力,不然戴缙这滚刀肉还能赖着不走,自己晋职便要遥遥无期。况且不值当为此小事与方应物父子交恶,便点头道:

  “老夫尽力而为。只是有一样,目前吏部是尹旻当家,他本来就不是吾辈中人,最近又因为入阁之事受挫,故而老夫把握也并非万全。”

  方应物很理解的叹口气,官场之事想来诡异莫测,谁知道尹旻会不会知道真相?

  如果尹旻得知自己入阁受挫是别人拿李裕升官换来的,肯定要迁怒于李裕了,那么李裕所举荐的人选必然会被卡在吏部,甚至还会被刻意压制。

  他方应物受限于权势地位,即便全力施展也只能帮到这里了,下面项大公子的官运也只能听天由命!

  自己若是够资格的大人物,直接找尹旻谈谈并进行利益交换。大概就可以保送项大公子过关了——但可惜自己没有这个实力!

  想至此处,方应物产生若干无力感,虽然自己相对于同龄同年同窗们已经很成功了,但还远远不够。

  方应物又想起这次都察院之事,如果刚才自己猜想是真的,只怕那万安首辅一开始着眼点就在利用李孜省身上。

  而自己害怕与万首辅正面冲突,那简直就是一种自作多情!因为自己这小卒子根本就不在万首辅的视线范围内,更谈不上冲突不冲突!

  不过这种被人无视的感觉,固然增加了安全感,但又让以棋局棋手自居的方应物略微不爽。真是一种奇怪的矛盾心理......

  话谈得差不多。方应物便起身告辞。“今日不耽误老大人的时间了,就此作别罢。”

  李裕犹豫片刻,欲言又止,最后才道:“今日你见到李孜省之事。切莫与外人言。”

  李孜省的名声实在当得上“士林败类”四个字,只怕每一个士大夫都不愿意把与李孜省往来的事情传出去,与太监往来都没这么大顾虑。

  方应物笑了笑说:“老大人放心,在下不是不明是非的人,更不是口无遮拦的人。”

  忽然福至心灵,方应物又开口道:“不知道老大人是否晓得,家父前些日子升为翰林院侍读,也是由李孜省所举荐,简直有点匪夷所思。在下觉得那李孜省做事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李裕听到这个消息,忽然彻底宽了心。本来他因为自己和李孜省交往这种丑事被方应物看到而耿耿于怀,芥蒂一直不能彻底消除。

  但听到连方清之都受到过李孜省的举荐,李大中丞顿时芥蒂全消了,身宽意舒的附和着方应物道:“是啊。在下这个同乡行事确实莫名其妙......”

  方应物抱拳为礼,正式告别。其实就算他今天不说,以李大中丞和李孜省的交情,只怕也迟早会得知父亲方清之等人被李孜省举荐的秘闻。

  那还不如现在主动自曝其丑,以消除李大中丞因为道德自卑而产生的负面情绪。法不责众,道德也不责众啊。

  方应物从李家出来时,天色早已黑了。虽然这儿离家近,但考虑到上午刚刚与父亲顶过嘴,还是不要回家了,免得挨一顿家法丢了官体。

  所以方应物折向北去,回了县衙上床安歇,一夜再无话。

  及到次日,排衙完毕后,方应物才回到二堂坐定,便听方应石禀报道:“刘府那个大公子来了!”

  这个刘府大公子自然指的是方应物的未来大舅哥刘枫了,话说刘棉花吩咐过,叫刘枫到宛平县衙历练。不过前阵子刘大公子一直没来,叫方应物怀疑这大舅哥改了主意,却不料今天突然又来了。

  方应物将人放进来,请到旁边花厅入座,并试探道:“大兄真乃稀客,今天是什么大风把你吹来的?”

  刘枫答道:“按照家父之命,为兄来给你这里当幕僚,你又不是不知道。”

  方应物哈哈一笑,“前阵子一直不见大兄驾到,还以为大兄嫌弃蔽处衙门小,不肯屈就了!”

  刘枫闻言老脸一红,前一阵子风云动荡,小小的宛平县县衙硬撼东厂,正在风口浪尖上。所以他的夫人蒋氏力劝他不要过来,免得惹祸上身,他耳朵一软就听从了。

  刘大公子这点心思,方应物怎能看不破,不过嘴上当然不会点破,说笑几句难得糊涂而已。

  娄天化出现了,喜上眉梢的说:“刘大公子来得及好!在下近日忙到自顾不暇,刘大公子宰相门第家学渊源,正可分担在下之劳。”

  方应物暗暗想了想,这大舅哥处理实际事务能力估计远不如娄天化,就让他充当接人待物的西席罢。正好最近这段时间各方面应酬多,让这位宰相公子出面倒也各得其所。

  刘枫忽然又开口道:“其实还有别人托了我传话,想要与你一晤!”方应物好奇的问道:“能劳驾你传话的人必然不寻常,到底是谁?”

  “是兵部左侍郎张鹏张大人。”刘枫答道:“这里有他的亲笔信,亦委托我交与你。”

  兵部左侍郎?现如今兵部尚书位置可还是空着......方应物接过信来没有打开看,又先问道:“此人与你有什么关系?”

  刘枫笑道:“其实并非与我有什么关系,他也是保定府人氏,和家父十分熟稔的!”

  原来保定府的!方应物恍然大悟,那显而易见了,这位张鹏张大人定然是刘棉花的乡党,也就是同乡加党羽!那算起来也是自己人了,就是不知道来找自己作甚。

  拆开信看,只觉得笔迹很眼熟,却没有抬头和落款。方应物仔细辨别,又看看信中口气,能判断出这是刘棉花写给别人的信。

  或者说很可能是刘棉花写给张鹏张侍郎的信,然后又由张侍郎转给自己看。信中有一句话颇为刺眼:“有无办法,可询问宛平县参谋也!”

  前段时间,汪芷党羽兵部尚书陈钺被吓得主动辞官回老家了,兵部尚书位置便空悬出来。不过内阁和都御史位置闹出的纷争更大,朝廷便没优先解决兵部尚书位置。

  这张鹏张大人位居兵部左侍郎,按理是可以接替尚书位置的......刘棉花那句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对张侍郎说:“你去找方应物想想办法!”

  参悟出来这层意思后,方应物忍不住打个哆嗦,老泰山这不是把人往火上烤么?兵部尚书也是七卿之一,绝顶的高官,他小小知县能有什么办法?

  那万安万首辅对自己是无视,而老泰山对自己却是过于重视......一个让人不舒服,一个让人不好受,简直是冰火两重天啊,人活着真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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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六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方应物收起信件,抬起头来对刘枫苦笑几声,“老泰山太看得起小弟我了!我可只是六品知县,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刘大公子听到方应物的话,脸上现出迷茫之色,很有“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风范。

  方应物摇摇头就此不提,这大舅哥大概只是帮着传话递信的,其中内情八成真不知道,刘棉花也不会对他这局外人传授机密,问他也白问。

  晚间散衙后方应物便专程去拜访兵部张侍郎,进了张府,宾主落座后张侍郎坦诚道:“吾已经写信询问刘公之意,并将近日京城情势告知。他回复说其实再等三年也可以,只是眼下有这么个机会,让你练练手也无妨。”

  方应物虽然没多大兴趣去再搞兔子搏狮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偶然为之还好,搞多了会死人!

  但今次还是要试试看,道理也很简单。既然身处在这人脉网里,享受了人脉网带来的好处,那么该尽到义务时就不便推脱。不然传出一个“孤介不近人情”的口碑,惹得人人敬而远之就不好了。

  要是不成就算了,反正刘棉花的意思好像就是让自己练练手。不过这时候更让方应物好奇的是,这张侍郎的态度未免太奇怪了罢?

  他好歹也是堂堂的正三品实职部院高官、兵部二把手左侍郎,完全具备接班兵部尚书的资格,怎么表现的一点主观能动性都没有?难道还真指望自己这种小知县神机妙算助他上台?

  故而方应物忍不住询问:“少司马本心意下如何?不知有何良策?”

  张侍郎很洒脱无所谓的答道:“刘公算无遗策,本官别无想法,只听从刘公吩咐便是,至于其他的没有多想。”

  想了想又道:“现如今一切拜托方大人筹谋了!”

  方应物无语,很想冲动的上去掐住张侍郎的脖子问一句:这全都是为你操心。你自己却没事人似的,到底是真淡定还是假淡定?

  张侍郎自然也有张侍郎的心思,他知道,做官想要做到三品,凭借人脉实力、机缘运气、功业政绩、个人才干都有可能。八仙过海各展所长而已。

  但从三品上进到几乎算人臣之极的二品,那就只有两种路径了——要么是名满天下、声誉隆重、众望所归;要么是朝中有人援引,通俗的讲就是有大佬为你撑腰、把你力挺。

  张侍郎早就自思过如今的处境,首先,自己绝对不是那种,名动天下的人物。现在高官里只有一个人能当得起名动天下四个字,那就是江南当巡抚的王恕,号称本朝第一正人,他张鹏还差得远。

  其次,他的恩主刘棉花丁忧回乡,并不在朝。那么在朝中就暂时没有够资格的强人会一力支持自己。。

  总而言之,自己可谓是一没有名望二没有靠山,凭什么能走出这鱼跃龙门的一步?侍郎和尚书那就是半神和真神的区别,这一步难度甚至大于从七品做到侍郎的难度。

  所以看透宦海世情的张侍郎从一开始就主动把自己的希望压下去了,既然不抱希望自然也就淡定的无所谓了。

  至于恩主刘相公的意思,张侍郎也明白,恩主就是借此机会锻炼一下这位大有前途的女婿。培养未来的接班人,任由他胡闹了。

  方应物向来好胜,信奉十倍努力百倍收获,自然表示不理解张侍郎怎么就如此淡定......只能长叹一声,自己真是个操心的命,今次这事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收拾一下心情,方应物拉着张侍郎继续商议,“你是兵部少司马,应当知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看看你的对手都是谁?

  目前朝中两大巨头自然是万首辅和刘次辅。在兵部尚书的争夺里,应该是刘次辅更为急迫一些。因为他刚在内阁位置争夺上输了一阵,必须要找回场子。

  万首辅这边我听说过,一直想将党羽尹直从南京尚书任上调回京师,但这个品级的位置本就不多。空悬的兵部尚书倒也合适安置。不过刘次辅这边会推出什么人选?倒要打听打听。”

  张侍郎话不多,这时候突然开口道:“这我听说过,可能是延绥镇巡抚杨大人。”

  方应物猛然一拍额头,这还真有可能!

  那杨抚台今年正好任期结束,在延绥镇政绩卓越(还是靠他方应物奠基的),同时延绥镇又是军镇,这样的知兵巡抚回京接替兵部尚书相当名正言顺。

  更重要的是,杨抚台是山东人,与次辅刘珝乃同乡,刘珝不支持他支持谁?前一段时间,不是还看到杨公子和刘家公子一起出现在教坊分司胡同里么?

  不过方应物愈发的头疼了,杨抚台是个老熟人,还是关系很不错的老熟人。最要命的是杨抚台是自己的前东主,将自己从榆林苦海救了出来委以重任,算是有恩于自己。这可叫自己怎么去面对杨抚台?

  政治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近人情,方应物叹息一声,走一步看一步罢。起身对张侍郎说:“今日先谈到这里,在下告辞了。”

  张侍郎忽然想起什么,提醒道:“近日将有人弹劾你,你要警醒些!”

  这是两天来的第三次听到别人提醒了,估计还是因为在工地上斩杀几个小营官的事情,方应物依旧毫不在意,礼节性的表示道:“多谢少司马相告!”

  方应物走到门口,忽然别有所思,又转回来问道:“按说这兵部能管军法?”

  张侍郎点点头,“近年来兵部权渐重,都督府权渐轻,军法之事在外操由督抚便宜行事,在内也是多由兵部建言,自然管得到军法。”

  “口桀、口桀、口桀、口桀......”方应物忽然得意的笑了起来,捶案道:“大事可期矣!”

  张侍郎一时间不明白,忍不住问道:“方大人想到了什么?”

  方应物停住笑声答道:“本来在下只想借此事看看,在朝中还有什么潜在的不怀好意者,最后能引得多少人上钩!但却不料,似乎能为少司马所用,世间之事,真有因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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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七章 新开张的酒店



  瞧着方应物很有信心的模样,张侍郎宛如古井无波的内心也忍不住荡起了一丝微澜。淡定归淡定,看得开归看得开,但若机会上位,谁又傻得要拒绝?所以又问道:“你说该当如何?”

  方应物便答道:“按照正常路数,兵部尚书是需要通过廷推罢,那你总要表现出积极性来,叫别人都知道你也想做尚书。不然别人以为你没有心思争夺,那谁还有闲心推荐你?

  如今兵部尚书位置虚悬,部务应该都由你这个左侍郎署理,那你就拿出坐堂官的架势来,大张旗鼓一些,高调一些,让所有人都明白,你是兵部尚书的重要候选人!无论按什么规矩来,兵部尚书备选也绕不开你这个左侍郎。然后”

  此后张侍郎便按照方应物的交待,在兵部大动干戈、杀伐果断,一时间很是引人瞩目。

  同时如同父亲方清之、李大中丞、张侍郎所警告的,忽然出现了一批狠狠弹劾方应物的奏疏,所谈果然都是擅杀营官的事情。

  其中比较惹人注意的就是永平伯安小伯爷的奏疏了,至于被人注意的原因大家都懂得,谁叫方应物是安小伯爷的苦主。甚至可以说,京师之虎的威名,就是先踩着安小伯爷竖起来的。

  著名不学无术的安小伯爷不知道是找了谁润笔,奏疏倒也气势凌厉:“臣家世代从军掌兵,晓得军士自有军法处置!方应物并非军中长官,又无朝廷便宜行事敕书,却敢擅自行军法!臣以为,方应物该当问罪!”

  其他奏疏的意思大同小异,方应物也懒得一一详细关注,只是看了看奏疏作者名字而已。这个时候能蹦出来弹劾他这方青天的,绝对都是心怀敌意之辈,一个个都要记在黑名单上,作为以后的重点提防对象。

  但也有为方应物说话的,比如暂时署理兵部事务的左侍郎张鹏张大人也上疏谈论此事,他的意见只有两点:

  第一,行军法是特殊事务,合不合适只有兵部有资格发言,其他人胡乱置喙,实在是不知所谓!

  第二,方应物受朝廷之命督工水务,服役军士等若受其提督,那么方应物自然获得临机专断之权,以军法治罪并无不当。借此抨击方应物,实在是无事生非!

  张侍郎的言论,堪称是霸气四溢,甚至是隐隐超出了兵部尚书的霸气,这叫朝廷诸公顿时大为震动。震动的不是张侍郎的言论内容,而是张侍郎表达出来的态度。

  一个能做到侍郎的人,表态绝对不会是无的放矢的,其中蕴含着什么意味,很需要大家仔细揣摩哪!

  作为被弹劾对象,被安小伯爷之流骂成酷吏的方青天却没有丝毫异常举动。他该上衙上衙,该审案审案,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既没有上疏自辩,也没有诚恐惶恐的摆出闭门待罪姿态,更没有串联同道反击。

  一切看起来宛如平时,是很正常的样子。但明眼人都知道,在这个局面下,最正常的样子反而是最不正常的也有人解释说,有兵部少司马力挺,方应物当然乐得轻松,难道他话语权还能比兵部侍郎更大?

  闲话不提,却说在这个时节,有一支队伍从西直门缓缓地入了城,带头之人身穿七品官袍,三四十岁年纪。如果有宛平县县衙的公人在此,一定认得出来,这位官员不是别人,正是宛平县的钱县丞。

  说起来钱县丞也是个可怜人,遇到了强势无比眼睛里不揉沙子的知县,才做了点小动作,便被知县硬是安排了督运饷银到大同边镇的差事。堂堂一个七品京县县丞,顿时成了差役头子,餐风露宿一路辛苦不许赘言。

  看着繁花似锦的京城街头,钱县丞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一路不知吃了多少沙子,可算平安无事回来了!

  与钱县丞同行的征发民夫约莫有数十人,钱县丞便在城门口摆了摆手,吩咐道:“老爷我体谅你们,都在这里散了回家罢!”

  如此千恩万谢的离去,只剩了七八个衙役,另外还有四个与钱县丞同行的闲杂人。

  这四个闲杂人,一个是俊秀小公子模样,一个是贴身侍女,还有两个护卫诨号是牛头马面。

  钱县丞把饷银送到大同镇时,镇守太监府便发下话来,委托钱县丞回程时,带上这四个人一路同行,毕竟人多安全。

  大同的镇守太监可是赫赫有名的汪直,钱县丞焉敢不从?只得带了这四个一路返京。

  钱县丞和衙役自然是回县衙去,那四个人还在跟随着,不过钱县丞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又管不了别人。

  一行十来个人便沿着大道走到县衙前街,忽然有衙役“咦”了一声,指着县衙斜对面道:“我们这段时间不在,变化倒是不小。”

  钱县丞心事重重,闻言抬起眼皮子看去,却见县衙门口对面一处地方挂起了酒店的招子,门面装饰焕然一新,显然是新开张的铺子。

  “走!先去吃饱喝足了再回县衙!”钱县丞发话道。他在外面吃苦时,想着早点回县衙。但现在离县衙进了,却又产生点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

  回了县衙,以后怎么面对方知县?如果方知县继续给自己苦头吃,自己该怎么办?

  想起这些,钱县丞就忍不住心乱如麻,看到有个不错的酒店,便想着先喝几杯酒缓缓心情,然后再回咸阳。

  众衙役一路上不是吃糠咽菜也差不多,听到这句自然欢欣雀跃、无有不从,簇拥着钱县丞去那酒店。从大同一路尾随到此的那四个人,也跟着去了。

  进了大堂,众人忍不住眼前一亮,却不是因为大堂内装饰有什么特点,而是在旁边柜台后面有个妖娆小妇人。只见生得眉如柳叶面似桃花,夹身袄子水蛇腰,实在赏心悦目的很。

  众人忍不住暗暗喝彩一声,钱县丞忍不住问道:“能在县衙对面开酒店,那绝不是外人,敢问小娘子是县衙里哪家的亲眷?”

  那女掌柜扬起帕子捂着嘴笑道:“这位老爷说笑了,奴家与县衙可是非亲非故,想高攀也高攀不上呢!”

  “那你这娇滴滴的小娘子怎能在这里开店,不怕被公人们吃了么?”旁边有别人搭话调笑道。

  女掌柜伸出青葱手指,点了点人答道:“你这个差爷可是不安好心哩,当然县衙里有老爷帮奴家管着你们这些黑心肠了!”

  钱县丞和身旁的公门衙役都不傻,立刻听出隐含的言外之词了,这艳福绝对是那个谁的

  他们身后的小公子闻言皱起眉头,重重的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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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八章争风吃醋


  这家酒店新开张不久,客人不算太多。钱县丞一行调笑过女掌柜,继续向大堂里面走去,占了四张桌子,钱县丞一桌,衙役两桌,其余四人一桌,然后呼喊跑堂的小厮上酒菜。

  大堂里有个小台子,上面坐着位说书先生,正在唾沫横飞的讲着。在酒菜还没有上来的空当,众人下意识听了几句。

  啪!只见说书先生一拍木板,绘形绘色的讲道:“说时迟那时快!在刹那间,只见天降一道金光笼住了方青天,挡住了妖邪尚铭的法术。其后方青天大喝一声,翻身立在了紫禁城城墙上,顺势口吐一枚宝珠射向尚铭,眼瞅着只取那尚铭性命......”

  钱县丞与众衙役听得目瞪口呆,怎么一段时间不在京城,方县尊从官员变成了神仙?那个妖邪尚铭难道是东厂提督尚公公?这个世界变化也太快了?

  旁边四人桌上窃窃私语,那叫牛头的护卫不满道:“厂卫一旦式微,这传言就越来越没谱,简直就成了谣言,传开的都是妖言惑众的东西!没有厂卫查禁妖言能行么?”

  但没有人答话,小公子和侍女的眼神都往柜台那边飘。冷不防小公子指着柜台上的女掌柜,对牛头道:“你上前去调戏她一番!”

  牛头吓了一跳,嗫喏着应道:“小人不会做调戏民女的事情......”

  “不会就学着!”小公子不耐烦道:“没听过梁山好汉的故事么,那武松武都头怎么在快活林调戏妇女的?照学着就是!”

  牛头没奈何,立起身来走到柜台前,扶着柜台叫道:“你这里有好酒否?打两角来尝尝!”

  女掌柜答道:“奴家站在这儿只管算账收钱,不管打酒,客官若想好酒,且去吩咐跑堂小厮就是!”

  牛头暗自一咬牙,硬着头皮又叫道:“小娘子在此立着未免无趣,哥哥我喝酒也无趣。不如小娘子随哥哥过去一同喝酒解闷如何?”

  女掌柜白了一眼,只顾低头扒拉算盘珠子。她这种有点姿色的人在酒家抛头露面,难免遇到登徒子,生气是生不过来的,只当没听到就是。

  牛头回头看了看小公子,苦着脸隔着柜台伸出一只大手,就要去抓女掌柜。然而这女掌柜轻巧的扭动了一下,堪堪闪开禄山之爪。牛头再伸手去抓,女掌柜毫不费力的左闪右避,始终没有被碰到。

  三番五次的伸手之后,连女掌柜裙角都没摸到,饶是牛头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继续了。难道还能光天化日之下来一个饿虎扑食?

  故而他只能灰头土脸的回到位子上,在同桌人鄙视的目光里羞臊难当,连头都抬不起来。

  小公子撇撇嘴嘲笑道:“你说你连调戏民女都不会,难怪堂堂一个世袭锦衣卫军户只能当小卒子。”

  而后小公子大喇喇的起身,也来到柜台边上,拍着柜台叫道:“小爷我瞧这店风水不错,你开个价,我买了!”

  虽然说笑口迎客是店家的基本功,但女掌柜此刻终于也忍不住了,这伙人有完没完了?

  开店是相当操心的事情,需要应付方方面面三教九流。她不惜拿身子换来在这里开店,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图一个背靠大树好乘凉,有县衙照看着能省心不少。

  怎么偏偏事与愿违,第一天开业就有这么多不长眼的人?刚才明明已经暗示过与县衙有关系了,还吓不住闲杂人等?难道算命的骗了她,今天不是黄道吉日?

  女掌柜恼怒的抬起头,“奴家瞅这位公子人模狗样的,怎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店面卖与你,奴家去哪里过活?”

  小公子毫不在意的答道:“当然是连店带人一起卖了。”女掌柜怒极而笑,“那就明着说了,奴家不答应,客官休要再开口!”

  小公子轻笑几声,“这可由不得你。”又对身旁小侍女吩咐道:“你带她回位子上去,好生谈一谈!”

  女掌柜立刻对着大堂里钱县丞这边叫道:“你们大概都是县衙公门里的差爷,还有位面生的官老爷,这里朗朗乾坤下有人强买强卖,你们看到也不管管么!”

  有两个衙役抱了英雄救美的心思,就要站起来,却被钱县丞喝住了。“你们也不想想,那四个人是什么来头,管得了么!”

  众人一想,这四个人是大同镇守太监府送来同行的客人。大同镇守太监可是大名鼎鼎的汪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小小衙役又哪里管得起汪太监的客人?

  小侍女上得前来,也伸手去拉女掌柜。但她一时不防,却被女掌柜挡开手腕,并反手推了一把,这叫小侍女连退三四步才稳住身形。

  小侍女急了眼,娇斥一声,摩拳擦掌的再次上前。脚下是裙裾不便行动,故而还是手上功夫,一个双耳灌风向女掌柜头上招呼过去。

  但女掌柜也不含糊,一个铁板桥倒身闪过,芊芊玉手忽然化为钢爪锁住了小侍女的手腕。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两个女子便手臂交缠在了一起。

  牛头这个名义上的护卫看得冷汗直流,暗自嘀咕道:“这全天下会武的女子怎的都叫自己遇上了?刚才这个女掌柜若是插自己的眼睛,自己还真防不住。”

  正当这时,门口有人大喝一声:“县衙捕快在此,放开手!不许动了!是谁叫人去报官的?”

  原来方才有个跑堂的小厮得了女掌柜眼色,跑到对面县衙去报官了,来得倒也不算太晚。

  女掌柜抬头一看,便叫屈道:“张总班头!民妇今日才开张,便有这许多捣乱的,不但调戏民妇还要强买强卖,你这总班头要给民妇做主!”

  原来是总班头张贵亲自到了,该积极的时候他绝不落后。他见状抬抬手道:“我可做不了你的主,今天正好是大老爷审案的日子,去公堂上叫大老爷直接做主罢!”

  “那就去公堂上说说理!”小公子很无所谓道。

  钱县丞这边众衙役看着热闹,直到张贵进来说了几句话后,顿时议论纷纷:“这狗日的张贵竟然成了总班头?看起来很受县尊大老爷重用。”

  钱县丞不说话,只冷笑连连,汪太监的客人是那么好审的么?只等着看方青天的笑话罢!

  此时方大知县正在公堂上坐着,所做的无外乎审案子、撒签子、打板子老三样。说句实在话,对于穿越者而言,坐堂审案这种事情一开始威风凛凛的新鲜感十足,但是时间长了后也就那样。

  不过职责所在,即便感到乏味了,方知县也不得不按时放告牌审案,如果积压太多,会影响到考核和口碑。比起京官来,这就是亲民官最身不由己之处。

  却说前一阵子是收夏税的时候,县衙主要工作重心都放在收税上,案子积累了不少,今日方应物便专门拿出时间来判案。

  他刚判了一上午案子,便见总班头张贵上了大堂禀报道:“对面酒店有人报官,说是调戏民女和强买强卖。”

  随后便引了五六个人上堂,方应物低头喝了几口茶,再抬起头来,赫然发现一双气鼓鼓的眼珠子瞪着自己。再细看,方应物惊吓的险些站了起来,这模样不是汪太监又是谁?

  又看看汪太监左右,敢情都是熟人,时常惦记起的孙小娘子(幽怨的目光),以及两个锦衣卫军户牛头和马面(敬佩的目光)。

  视线又回到汪芷身上,方知县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忍不住吐槽道,这汪芷每次回京就不能提前说一声么?每每都是换着花样神出鬼没,突然出现吓人!

  至于另一边,则是泼辣的何娘子了......方知县来回扫了几眼,事情大概经过就便自动脑补出来。

  肯定是汪芷悄悄潜回京城找自己,一不小心进了对面酒店,看到何娘子并联想到自己后吃起了飞醋,故意闹事给自己难堪。而何娘子不知道汪芷的来头,也不甘示弱的捍卫主权......

  不得不说,方知县所脑补出的场景还是挺接近事实的。虽然方应物很想先把汪芷叫到旁边小室内谈话,但是现在却不能。

  公堂上知县大老爷的一举一动都是有讲究的,特别是在判案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最忌讳找人去私下里说话,传出去那必然就是徇私枉法了。

  方应物只能重重咳嗽一声,沉声道:“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要闹上公堂打官司,你们真当本县是闲得无事的父母官么?尔等趁早和解,彼此赔个礼,然后各自散去罢!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何娘子是个耳聪目明的女子,偷偷察言观色,忽然感到方大老爷的态度有点怪异,旁边那四个人绝对是老相识,不知道为什么叫方知县为难着。

  她便娉娉袅袅的上前道:“县尊大老爷所言极是,民妇细细想来,方才或许是开玩笑。只是民妇没受得起,一时惊惶报了官,所以民妇也有不是之处。如此宁愿撤了讼,不耽误大老爷的工夫了。”

  方应物心里赞了一声,这何娘子真是善解人意,该顺从时知道顺从,紧急之间想到的说辞也聪明!

  误会,全都是一场误会,原告都不闹了,事情自然也就没了。方知县便和颜悦色的对何娘子道:“既然你宽于待人,本官就成全了你的和解之意。”

  汪芷冷眼旁观,心里直嘀咕“狗男女”。

  此后方应物让众人散了,并安排方应石将汪芷等人悄悄带到县衙客舍里面。到了日头西坠时候,方知县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到客舍里去找汪芷。

  挥退了左右人,方应物很直白的问道:“你怎的回到京城了?”汪芷反问道:“笑话,我怎么就不能回来?”

  方应物自思这话问的确实欠妥当,又重新开口道:“你怎么又偷偷回到京城?”

  汪芷撇撇嘴道:“难道我回京一定要大张旗鼓、广而告之么?还是你心里有鬼?”

  又没说对话,方应物只得再次问道:“你突然回京城有何贵干?”汪芷回答的依旧很不配合:“又与你何干?”

  方应物有点抓狂,就这态度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凭借汪芷的性子,既然偷偷回京,那必然肯定有什么新的想法了。

  便仔细解释道:“不是质疑你什么,是因为你本来就不该回京,为长久之计你现在越低调越好!偷偷摸摸回京总不是正道,若被人发现徒然惹人注意,所以你老老实实在大同混几年再说!”

  生怕她听不明白,方应物又道:“你相信不相信?如果不是尚铭垮了,这次你肯定要身败名裂、死活不知?那肯定是千夫所指、落井下石的局面!

  就是所幸没有败事,但放眼整个宫里宫外,你身上又承担了不知多大的风险。难得现在是个消停时机,你要抓住机会淡化掉过去,千万不要再惹事!何况你岁数又不大,完全等得起。”

  汪芷回应道:“你是不是把我当成无知少女了?我心中自有主张,不劳你太操心了。”

  方应物瞪着汪芷,总觉得她这次回来,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以前的汪太监总是从容自信,做事爽朗痛快,今天却有点小鸡肚肠、目光短浅......

  汪芷被看得不自在,躲着方应物目光道:“说正事,县衙对面那处位置不错,暂时交给我如何?”

  方应物长叹一声,“汪芷啊汪芷,你原来可是个千金散去还复来的豪爽人物,怎的几天不见变成了这模样?一个破酒店你也和别人争!”

  汪芷忍不住呸了一声,“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以为我会和那什么酒店娘子争风吃醋么?我当然是用处!本来想直接从何氏手里盘下,怎奈她竟然不给面子,你看着办罢!”

  方应物皱眉道:“你要那地方作甚?”

  汪芷答道:“西厂已经没了,我回京师总要找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据点。我看此处就不错,既没人想得到,又方便联系你。

  其实住在县衙官舍里也不错,但县衙里人多口杂不合适,想来想去还是去对面酒店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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