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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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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把那梅花看好多年

  辛教士忽然觉得满室梅花正在散发着寒意,虽然梅花大多数是喜寒的。为了驱走这种寒意,他有些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继续讲述国教学院的热闹,尤其重点描述了一番当陈长生代表国教学院接受挑战后,四大坊的反应速度,百花巷口的那座凉棚,以及正在不停汇集到四大坊的赌注银两。

  “好像没有大朝试的时候下的注多。”梅里砂微笑着说道。

  辛教士没听明白。明日周自横与陈长生的这一战当然很引人瞩目,但又如何能与大朝试相提并论?下一刻,他终于想起来了些什么。大朝试的时候,在所有人都不看好陈长生的情况下,他把全副身家都押在了陈长生的身上——因为主教大人看好陈长生。

  “我明白了。”他对主教大人笑着说道:“一会儿我就让人帮我去下注。”

  整个离宫现在都知道,自从国教学院踏上复兴之路后,辛教士便成为了梅里砂大主教的亲信,他的态度就是主教大人的态度,今年大朝试,辛教士把全副身家押在陈长生身上,于是乎,教枢处的教士们哪怕并不看好陈长生,也在陈长生的身上押了很多钱。

  这是一笔数量极大的银钱。

  天香坊最后输的那般惨,除了汶水唐家冷静而强硬的进攻之后,便是因为他们必须要把这些离宫教士赢的钱赔付于净。

  听着辛教士的话,梅里砂笑了起来,然后开始咳嗽。房间里回荡着痛苦的咳声。过了很长时间后才停下,他有些疲惫地喘了两口气,看着窗外的天光,遗憾说道:“我本想看看陈长生现在究竟到了哪一步,可惜却看不到了。”

  对陈长生来说,明天是大朝试之后,他第一次在世人面前正式展现自己的实力境界。他在天书陵里观碑、在周园里撑天、背着苏离逃离魔域雪原、南归……这些日子里,他学到的、体悟到的东西,都将在明天展现。

  他将向那些关心自己的人做一次成果展示与汇报。

  明天,对他来说将会是崭新的一天。

  可是,对梅里砂来说,没有明天了。

  辛教士忽然觉得腿有些软,极其艰难地走到塌前,看着神情平静的主教大人,紧张地说不出话来。整座教枢处,很快便都沉浸到紧张的气氛里,一个消息向着京都四面八方而去。

  教枢处前的广场上早已没有去年秋天的血迹,那排枫树却红的像是血一般,仿佛提前来到了肃杀的秋天,原来是暮色降临。

  无论哪种解读,终究都是不祥的,是令人感伤的。

  秋天既然已经到了,死寂的冬天还会远吗?

  暮色降临,夜色岂不是就在眼前?

  夜色落下,华灯初上时,陈长生赶到了教枢处,没有时间理会那些教士们的请安,直接来到最深处的那个房间里房间里依然满是梅花,只是很多梅花不再盛,已然了凋蔽的迹象。

  “我要死了。”梅里砂看着他说道,声音很温和,仿佛怕吓着小孩子。

  陈长生思考过无数次生死,曾经很多次以为自己已经能够看破生死,比如在黑龙面前,比如在周园里面。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领悟到了生命的某些真谛,比如说最怕死的人往往最不怕死,而人生很多时候只有不怕死才能不会死,只有拼了命才能继续活下去。

  但这时候看着苍老的主教大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那些看法依然是不完整的,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敌人,或者说如果你的敌人就是时间,那么你如何与之战斗?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你如何能够保持平静?他不知道,所以他这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梅里砂看着他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道:“明天你有几分把握?”

  可能是因为死亡即将来临,时间太少的缘故,主教大人今天说话特别直接。

  陈长生也很直接,没有任何犹豫,说道:“十成。”

  梅里砂以为他是想让自己安心,笑了笑,说道:“我相信你其实想过很多次,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陈长生沉默,他当然想过很多次,但是得不出结论,他知道肯定与一些很大的事情有关,但又不想那般推想。

  “我有些事情瞒着你,甚至是在故意骗你,但你要相信我,相信教宗大人,相信你的老师。”

  梅里砂说道:“也许很多事情的真相与表面看起来并不一样,但那只是走了不同的道路,最终的目的地却从来没有变化过,就像我们对你的安排,在将来的某个时间段或者你会觉得不满甚至愤怒,但你要看最后的结果究竟是什么,我相信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你有坏处。”

  陈长生不是很明白这段话的意思,但明白主教大人的意思——这两个意思是不同的意思——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么中间的过程与手段并不重要。梅里砂想说的就是这个。可是究竟是论心还是论行呢?陈长生看着梅里砂苍老的脸,不想再去想这个问题,他认为对一位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老人来说,再继续发问,是非常残忍的事情,而且他感觉得到,这位老人是真心想自己好。

  在世人眼中,无论青藤宴还是大朝试,陈长生能够获得最后的胜利,名动京都,他和国教学院最需要感谢的人就是梅里砂大主教。教宗大人亲手为陈长生戴上棘冠之前,梅里砂是世间唯一支持他的人,是国教学院的大靠山,他与陈长生当然很亲近。只有陈长生自己清楚,其实他和梅里砂大主教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从西宁来到京都,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时间流淌的太快,就在猝不及防之间,他和国教学院便走到了今天,而对方便要死了。

  相处不多,差着数百载岁月,自然谈不上相知,但他能够感受得到梅里砂大主教是真心对他好,而且很……怜惜,仿佛知道他生命里最大的那个秘密,所以看着他时眼里总带着歉意,任何情感都是相互的,此时看着将死的他,陈长生不知该能帮些什么,有些无助,很是抱歉,以至于眼睛都湿了起来。

  梅里砂让陈长生离开,让辛教士进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来看。

  在生命最后的这段时光里,他还在看书,那是一本封皮有些旧的道典。

  他看了很长时间,然后合上书页,看着窗外的夜色喃喃说道:“商院长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辛教士不明白为何在这个时候,主教大人会想起来那位曾经的国教学院院长,虽然他刚刚见的陈长生是那人的学生。

  “有意思。”梅里砂枯瘦的手指在那本道典上点了两下,说道:“我很好奇,将来道藏里下一任教宗的生平会是怎样记载的。”

  辛教士听不懂,又不想主教大人在这种时候还要忧虑身后的国教大事,问道:“您看明天那一战到底谁会胜?”

  这是岔开话题,也是真的很好奇,与全副身家无关,只是他真的不明白。

  大朝试的时候,陈长生的胜利可以说是奇迹。

  他当场破境通幽,再用离山法剑的最后一式,逼着苟寒食弃战,这才拿了首榜首名。

  明天他的对手是聚星境的周自横,他总不可能又像大朝试一样,当场破境聚星。奇迹,便意味着极罕见。如果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奇迹会重复出现两次,那就不叫奇迹,那叫不可能。辛教士怎么看,都看不出来陈长生明白有战胜周自横的可能,他想知道,主教大人是真的认为陈长生会胜,还是说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给那个少年增加些信心,最后替他保驾护航一段。

  花瓣渐渐凋落,梅枝却依然坚挺,哪怕扭曲着形状,哪怕室内温度骤低,一片苦寒,也没有半分会折断的模样。

  梅里砂看着桌上的这盆梅花,微笑说道:“我还是看好陈长生。”

  陈长生坐在大殿里,落落坐在他的身边,没有说话,只是抓着他的手。教士们站在远处,没有上来打扰他们,像周自横那样的人或者有时候会忘记这个少年已经是国教学院院长的事实,但这里的人们不可能忘记,而且现在的气氛有些压抑。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陈长生抬起头来,发现殿内异常安静,那些教士们不知道去了何处。

  一位穿着麻袍的老人,静静站在大殿里的那幅壁画前,正是教宗陛下。

  那幅壁画很大,却只画着一株梅树。

  梅花香自苦寒来,无论国教还是南溪斋,或是离山剑宗,在教育下一代方面,都禀承这样的看法。

  陈长生起身走过去,恭谨行礼,然后问了一个困扰了他很长时间的问题。

  或者是因为今夜比较特殊的缘故,或者是因为先前梅里砂说话很直接的缘故,他问的很直接。

  “您为什么会忽然改变看法?”

  这里的看法,自然指的是教宗大人对圣后娘娘的看法、对皇族的看法,对这个世界看法。

  陈长生看着大殿深处说道:“自然不可能是因为我,我想也不应该是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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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

  教枢处的大殿很安静,落落在原地没有过来。

  教宗静静看着陈长生,说道:“既然是对世界的看法,那么只能因为这个世界而改变。”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我还是不懂。”

  教宗平静说道:“你不需要懂……像我们这些老人,经历的风雨太多,见过的日出日落太多,对很多事情已经变得麻木,很多时候看待世界的方式会比较无趣,我们不介意使用一些不怎么美丽的手段,甚至做一些违心的事情,但很多时候,我们这样做,不是想要保住些什么,而是因为我们清醒地知道自己的责任之所在。”

  “责任?”陈长生问道。

  “是的,活的越久,责任越大。”教宗说道:“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责任,随着时间的行走而不断变得沉重,我们有责任为人类谋求更美好的未来,为此我们可以承担污名,可以不计代价,当年我与你老师为敌,现在我与娘娘为敌,都是这个道理。”

  说完这句话,教宗向大殿深处走去,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陈长生和落落走出大殿,走下石阶,来到教枢处前那片枫√顶√点√小√说,林前。

  春天的枫树林是青色的,但暮时是血红色的,这时候在夜色里,却变成了黑色。

  原来,所谓颜色,都是天地来涂染。

  没有过多长时间,殿里响起了沉重的钟声。

  离宫里也响起了钟声。

  钟声响起,那是归家的讯号。

  国教典籍里,一直认为人死并不如灯灭,但灵魂也不会停留在现世里,而是会回归星海。

  夜空里的星辰海洋之间,是神国,是天堂,更是永恒的故乡。

  梅里砂大主教的灵魂,就在钟声响起的那瞬间,平静地离开了人世,神魂归寂于星海之间。

  没有什么阴谋,也没有什么壮阔而瑰丽的结局,只是这样平静寻常地依循着生命的规律离开,就像很多普通的老人一样。

  但他毕竟不是普通的老人,他是国教资历最老、地位最高的圣堂大主教。

  他见过三任教宗,四代圣女,见过太宗皇帝,见过周独|夫,见过陈玄霸,见过王之策,见过百草园的生与死,见过国教学院里的血与火,他见过无数岁月,知道无数秘密,而那些岁月与秘密,便将随着他的离去而一道被掩埋。

  听着钟声,陈长生抬头望向夜空,只见满天繁星被随风摇曳的树叶或掩或分隔开来。

  他不知道主教大人的本命星是哪颗,更看不见,但他知道,那颗星辰这时候应该正在变暗。

  如果说死亡真的是灵魂回归星海,那为那颗星辰会变暗呢?

  钟声依然在持续,不停有车辇从京都各处抵达教枢处,大人物们纷纷亲自前来表达哀思。陈长生站在树林里,看着这些画面,没有说话——他看到了天海家的家主,看到了薛醒川,看到了莫雨,看到了强忍着泪水的陈留王,看到了徐世绩。

  他不想与这些人相见,与落落牵着手穿过树林,来到相对僻静的大街上,一起回到了国教学院。

  这是很长时间之后,落落第一次在国教学院过夜,金玉律一路随着,知道今夜情况特殊,没有说什么。

  陈长生带着她直接来到湖畔,爬上大榕树,并肩坐着,看着天上与水里的繁星,轻声说着话。

  他说了很多事情,西宁镇的事情,周园里的事情,一路南归上发生的很多他以为险恶血腥残酷的事情,他上次没有对她说,今夜都说了。

  落落安静地听着,没有说什么。

  “成熟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很难把握其间的度,果子熟透了,就很容易腐烂。”

  陈长生说道:“我还是坚持认为,活着不应该是战斗。”

  说完这句话,他让落落去睡,自己继续在大榕树上坐着,想着一些事情。

  苏离教过他三剑,慧剑很强大,各种计算推演,那是战斗,燃剑很强大,各种燃烧生命,那是战斗,但他真正喜欢的还是笨剑,因为笨剑需要的是勇气,而且不是战斗。

  他只想要活着,从来没想过要战斗,他不喜欢战斗,但是活着,有时候战斗不可避免,尤其是当你需要承担责任的时候。

  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梅里砂大主教想要承担的责任是什么,但他领悟到了那种态度。

  他在大榕树上闭着眼睛,却一夜未睡。

  清晨五时,他睁开眼睛,就像往常里的每一天,只是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做了五次深呼吸,静心明意,下树沿着湖畔走了一圈,活动了一下有些酸僵的身体,在灶房里吃了两碗轩辕破煮的粥,还破例吃了半个咸鸭蛋。

  “今天应该有很多人去教枢处吊唁,你代表国教学院过去。”他对落落说道。

  落落想着今天那场战斗,有些不想离开,却抵不过陈长生的眼神,只好点了点头。

  ……

  ……

  晨光渐退,百花巷外渐渐变得热闹起来,临时搭建的凉棚下面已经坐满了人。最好的位置不属于最有权力的大人物,而是属于四大坊的画师与说书人,他们要负责把今天这场战斗的所有细节纪录下来,然后传遍整个京都以及整个大陆。

  周自横已经到场,站在国教学院门前,心情有些遗憾。

  ——以聚星境的修为来挑战一名通幽境的少年,怎么看都有些丢人,但对方毕竟是国教学院的院长。所以他认为今天这一场战斗,必将让自己的声名得到极大的提升,不敢说在逍遥榜上提升多少,但至少能够让更多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作为一位客卿,名气往往是比实力更重要的东西。

  想要通过这一战让名声更加响亮,他需要观众,尤其是那些很有力量的观众,而不是那些画师与说书人。遗憾的是,梅里砂大主教昨夜死了,那些本有可能出现的大人物,都会去教枢处吊唁。所以他觉得有些遗憾,甚至有些恼火。你什么时候死不行,非得这时候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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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国教学院的首战

  国教学院外人声嘈杂,仿佛一个大鼎,里面的水正在沸腾。百花巷外的街上搭起的凉棚四周,有很多掌柜管事正在忙碌,接受民众的下注,只要战斗还没有开始,那么便可以随时下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双方的赔率从昨天到今天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

  不是所有的人都好赌,有更多的京都民众只是单纯地来看热闹,毕竟这是一场盛事——陈长生接任国教学院院长之后,便进了周园,这是他回到京都后的第一次亮相,今天对他来说很重要,同样,今天对国教学院来说也很重要。如果说去年,陈长生成为国教学院多年以来的第一个学生,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意义,那么今天这一战,便是国教学院真正重现人世的首战。

  如果这是一个故事,那么接下来的发展,必然是陈长生顺理成章地获得胜利,破败多年的国教学院向整个大陆宣告重生,遗憾的是,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故事不会这样发展,因为他的对手是一位聚星境强者,国教学院的新生首战,极有可能会迎来一个惨淡的结局。

  人们看着紧闭的国教学院院门,看着站在门前面无表情的周自横,生出很多感慨,谁都知道,诸院演武的新规,是天海家和国教新派大人物们联手打压国教学院和陈长生的手段,再联想到那名传说中的狼族少年折袖直至今日依然还被关押在周狱里,更是能够在这件事情的后面看到圣后娘娘高不可攀的身影。

  圣后娘娘怎么可能给国教学院任何真正成长起来的机会?如果国教内部没有纷歧,或者离宫方面会对这次打压做出更强烈的反应,国教学院不至于被逼到如此尴尬的境地里,可惜的是就连国教内部也有很多人不愿意看到国教学院真正复兴——那两位提出诸院演武新规的圣堂大主教,已经向整个大陆昭告了自己的立场,在教宗大人改变心意的当下,他们依然站在了圣后的身旁。

  令人感慨的是,这两位圣堂大主教是在教宗大人的刻意培养才成长为如今的国教六巨头,变成了两棵参天大树,也正是因为教宗大人他们才会与圣后娘娘有所接触,如今教宗大人改变了自己的立场,却无法让离宫里的所有人都改变立场,毕竟,离宫与圣后娘娘已然亲密无间二百余年,怎能一朝切割开来?

  梅里砂大主教昨夜死了,教宗大人失去了他曾经最强大的对手、也是最强大的战友,而且教宗大人必须保证表面的公平,就算离宫有再多想法,也不可能在万千眼光之前偏帮国教学院,所以今天这一战哪怕再如何艰难,结局可能再如何惨淡,依然得由国教学院自己来打。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陈长生和国教学院在离宫的照顾下,没有怎么经历风雨,很顺利健康地成长着,那么到了今天,不说轮到他们为离宫遮蔽风雨,至少他们要开始与离宫共风雨了。

  当然,这并不公平,街上的民众大部分都是这样想的,通过教枢处的登记名册,四大坊早就已经向整个京都做了确认,国教学院现在只有五个在册的学生,落落殿下身份特殊,无法代表国教学院参战,被很多人认为最强悍的折袖则被关押在周狱里,那么当其余诸院发起挑战时,国教学院其实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或者说腾挪的空间。

  这里没有成名已久的强者高手,只有年轻人。

  国教学院的门被推开,陈长生走了出来,轩辕破和唐三十六随在他的身后。

  街上一阵骚动,然后迅速变得安静下来。

  国教学院首战,出战的当然是陈长生,因为他是院长。

  他今天穿了件崭新的院服,针脚细细密密,袖口收拾的极利落,显得很整洁,黑色的头发紧紧地束着,眉清目秀,看着很是于净。

  走到院门前,对百花巷里那间客栈遥遥行了一礼,然后他望向周自横,点了点头。

  与十六岁的年龄相比,他确实显得太过沉稳平静了些,不过绝对没有任何老成浑浊之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缕清风。

  单看风姿,他确实很像一个院长。

  四处传来真挚的赞美声。

  来看热闹的民众无法突破御军与离宫教士,只能在远处看着,并不清晰,却越发觉得这位少年院长看着很是舒服去年春天整座京都围攻国教学院的事情,早就已经成了过去,梅里砂大主教都已经死了,教枢处前的血迹都已经不在,谁还记得那些?经过大朝试、天书陵以及周园三事,现在陈长生早就已经成了大周朝的骄傲,京都是大周的京都,国教学院在京都,那么京都人自然也认为这是自己的骄傲。

  有赞叹便有议论有遗憾,人们始终觉得今天这一场战斗不公平。整个大陆都知道,陈长生和徐有容是有史以来最快进入通幽上境的修道天才。但那终究是通幽上境。他的对手周自横,是位聚星初境的真正强者。能够获得越境战胜利,已经极属罕见,更不要说,今天这场战斗,陈长生如果想要获胜,需要越过的是一个大境的差距,那是多么高的一个门槛?

  “昨夜听千机阁的知客讲述,小陈院长在浔阳城里面对朱洛大人也没有后退一步,周自横不过是聚星境,谁说他一定会赢?”

  “不错,我也听说了,在浔阳城里,小陈院长和肖张那个疯子都对过一记,虽然不敌,但也没吃什么大亏。”

  人群里传出很多议论,有些出乎意料的是,竟然绝大多数都看好陈长生,或者,那不是看好,只是情感上的某种倾向。

  “拜托你们拎拎清楚,小陈院长在浔阳里里表现出来的水准再高,但当时他身边可是有苏离和王破,而且局势混乱,现在可是单对单。”有人嘲笑说道:“我也不与你们争,你们要真相信,要不去押国教学院胜好了。”

  人群暂时安静,果然,人们只是希望陈长生能够获胜,并不是真的看好,事实上,就没有几个人押了国教学院获胜。

  “一赔十一,这实在是没办法押国教学院。”

  “如果是换作别的通幽上境修行者挑战聚星境,你觉得那些比贼还精的家伙,会开出赔率来?更何况还专门搭了个凉棚,摆出了这么大的阵势。依我看啊,四大坊应该也是认为小陈院长会输,但至少能够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哪怕周自横只是聚星初境,可是要战胜一名整整低一境的对手,难道还需要很长时间?”

  “不要忘记,当年王破在通幽上境的时候,是怎么把他的那名聚星初境对手砍成疯子的。”

  “虽然我也觉得小陈院长很厉害,但我不认为他能够赶得上当年的王破,不要忘记,王破当初就是在那一战里聚星成功。”

  “你也不要忘记,小陈院长年初的时候,也正是在大朝试最后一场对战里通幽成功。”

  “正是因为没忘记,所以才认为这不可能,这才短短半年时间,怎么可能会连续出现两次,除非那是神迹。”

  观战的人群议论纷纷,激烈地争执着,只有投注的数额与人数,才代表着真正的看法。

  正如民众们分析的那样,包括开赌的四大坊以及京都很多大人物在内,没有谁看好陈长生。哪怕陈长生在周园和浔阳城里,已经展现过自己惊人的天赋与战斗能力。那是因为浔阳城里的战斗,陈长生不是主角,而在浔阳城之前发生的那数场战斗,也没有观众。

  澄湖楼的顶楼今日清了场,只有一个人在吃饭,因为他一直觉得赏湖最需要的不是天时,而是清静。现在是夏天,澄湖楼里最出名的蟹宴自然无法摆出来,但桌上依然密密麻麻摆着数十盘菜,每盘菜,大概都比普通百姓一年的生活所需要更贵。

  如此奢阔的人物,自然不是普通人。

  天海承武身前的盘中是来自大西洲的蓝龙虾,洁白如玉、却比玉更弹嫩冰冷的虾肉,被澄湖楼的大厨以极妙的刀工切成了菊花形状。

  他拿起筷子,片刻后却摇了摇头,没有动筷。

  他没有什么食欲,因为手里的那几份卷宗,以及卷宗上对那些血腥场面的描述,实在是有些恶心。这几份卷宗讲的是陈长生与薛河神将、梁红妆还有那位北地大豪林平原之间的战斗。前两场战斗,由薛河和梁红妆亲自讲述,最后那场战斗,因为所有人都被陈长生杀了,所以是由事后的现场倒推而来的画面。

  不知道确认了何事,天海承武的心情好了很多,重新拿起筷子,挟了虾肉送入唇里,缓缓地咀嚼着,只觉入口甘甜。

  “现在没有苏离,你还怎么赢?”

  整座京都,没有人看好陈长生。

  看好陈长生的那位主教大人,现在正在梅花里安静地沉睡。

  教枢处里一片哀戚的意味,很多教士却看着国教学院的方向。

  落落坐在梅花畔,代表国教学院履行着自己的责任,忽然听着远处传来的声音,走到窗边,向国教学院方向望去,双手微微握紧成拳。

  先生一定会赢的。

  就算所有人都不看好陈长生,她依然相信陈长生能够获得最后的胜利,没有理由。

  不知何时,莫雨来到了国教学院。

  她没有去国教学院的院门前观战,现在那里已经有很多大人物镇场,薛醒川正在那间茶楼里,她没有必要过去。

  不知何故,她出现在陈长生的房间里。

  她没有睡,她坐在窗前,看着国教学院里郁郁葱葱的树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间,前院方向传来轰的一声。

  她眼瞳微缩,向声音起处望去。

  国教学院的第一战,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开始了。

  周自横出剑。

  陈长生出剑。

  各自出了一剑。

  负责纪录现场情况的离宫教士,目不转睛。

  数十名画师与说书先生紧张地注视着场间。

  数千京都民众鸦雀无声。

  京都各处,有更多的人等着听到这场战斗最新的情况,看到最新的画面。

  唯一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就是四大坊。

  有极深造诣与眼光的画师,在周自横与陈长生出剑之后的那一瞬间,便开始落笔。

  尤其是来自天机阁的那位画师,更是本身就拥有聚星境的修为,只见他草草数笔,一幅图画,便跃然于纸间,虽然潦草,却已经完美地捕捉到了那两剑的轨迹与精神。

  片刻后,这一幅画便通过法器,传到了京都各处。

  这是一幅草图,极其潦草简单,如果不是知道画的是什么,甚至会以为是刚刚学会写字的孩子胡闹的作品。

  房间里一片安静,天道院的学生们围在桌子四周,心里有无数疑惑,却不敢发问,不敢打扰桌前那人观画。

  没有天道院学生敢靠近那人身旁,因为敬畏,因为爱戴,因为那人是关白师兄。

  如果说前些天自杀而死的庄换羽,是这两年天道院的骄傲,那么关白便是天道院这十年来的骄傲。正如逍遥榜上别的那些人一样,关白也有自己的封号:大名关白。

  这些年来,正是他让天道院的大名不堕。

  关白眉眼如剑,略有风霜,很明显刚刚从远方归来。

  他的视线落在那张潦草简单的纸上后,变得更加锋利,仿佛是真正的剑。

  他的手指在空中沿着纸上的线条轻轻地划动,发出嗤嗤的响声,指缘仿佛有剑意破空而出。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收回手指,收回视线,望向窗外国教学院的方向,神情复杂说道:“好剑。”

  终于有学生忍不住问道:“师兄,到底谁胜了?”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同窗们的无数眼光,眼光里满是责难。陈长生与周自横的这一战刚刚开始,这幅图上只画了双方的第一剑,哪里能够凭此判断谁胜谁负,这个问题徒然打扰关白师兄观剑,何其愚蠢。

  然而,令这些天道院学生们想不到的是,关白竟真的做出了判断。

  他看着纸上的那几根线条,看着将凝的墨与枯笔里的拖丝,眼眸里忽然有剑光亮起。

  然后他说道:“陈长生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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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拙于剑者

  在那草草数笔间,关白看到了周自横孤舟一剑天外来,气势果然磅礴。

  但他更能够清晰地看到陈长生的那一剑。

  那一剑就是一字。

  就是一字。

  仿佛大堤,仿佛铁链,仿佛崖石,仿佛横剑自刎。

  关白的胸口隐隐作痛。

  如果师弟能够明白这一剑的道理,万事取直,那么怎么会有现在这个下场?

  他看着面露困惑之色的同窗们,说道:“这一剑,陈长生至少练了一万次。”

  天道院的学生们不解,问道:“这就够了?”

  “据我所知,陈长生习剑至今不过一年时间,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把如此简单的一剑,便练了万次。”

  关白面无表情说道:“如此拙于剑之人,既然答应与周自横论剑,周自横的剑,又哪里有胜的可能?”

  说完这句话,他摇了摇头,起身向室外走去。

  天道院里风景如画,无论怎么走,都是风景,比如迎面的那片湖山。

  湖畔站着一个身影很落寞的中年人。

  他便是天道院的院长,庄换羽的父亲。

  他转过身来,对关白说道:“你对陈长生的评价很高。”

  关白说道:“既然注定会是对手,所以评价更应该冷静客观。”

  庄院长看着他说道:“如果让你知道陈长生学那一剑最多不过三十天的时间,你对他的评价会不会更高些?”

  听着这话,关白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我不管您怎么想,换羽终究是我的师弟,我总要替他做些事情。

  庄院长叹道:“看来煮石大会你是一定要参加了。”

  关白说道:“是的,因为我想知道,再给陈长生三百天的时间,他的这一剑能够到什么程度。”

  国教学院门口,周自横的剑挟着满天风雨而来,气势逼人。如果不是离宫教士昨夜便提前布置好了阵法,只怕外围观战的人群,都会被他的剑势所震伤。

  正如关白通过那张草图看到的一样,陈长生只出了一剑。

  当然,不可能真正就只有一剑,这里的一剑指的是他把那一招剑法不停地重复使用,从周自横的剑挟风雨而来,再到狂风巨浪之势已成,他始终都是用那一剑。

  在关白眼中,他是个拙于剑之人,那么他用的剑自然也有些拙。

  正是苏离当初教他的第三剑。

  这一剑有个很蠢的名字:笨剑。

  这一剑看上去也很笨,有时候像是挑担,有时候像是牵马,有时候像是准备自刎,总之,就是不像出剑。

  剑锋从不向外,剑身始终平直,就在他的身前。

  这看似简单的一剑,实际上很不简单,因为就连苏离都没有练成,事实上,陈长生是第一个学会笨剑的人。

  要练成这一剑,什么都不需要,天赋、悟性,都不需要,只需要不断地练习,笨拙地重复,以及坚定地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周自横的剑真的很强大,剑势如海浪一般,不停地拍打而至,却无论如何,过不了这一剑。

  陈长生手里的剑,变成了被巨舟拉直的铁链,变成了倔强的杨树。

  周自横的剑如孤舟而至,便被拦住。

  周自横的剑如风雨而至,还被拦住。

  周自横的剑招无论再如何精妙,却始终无法突破陈长生的防御,剑锋无数次地刺在陈长生的剑身上,激射出无数火花。

  两剑相遇,放射无限光华,绝大多数观战的民众都被刺得遮住了眼睛,震撼想着,周自横果然不愧是聚星境强者,剑出如风,只是瞬间,便把陈长生压迫的节节败退。

  普通人看不懂场间的局势,自然有看得懂的人。

  就在陈长生出剑的那一瞬间,凉棚里骤然响起一阵惊呼,那位来自天机阁的画师在画第二幅画的时候,笔尖竟开始颤抖起来百花巷里的那间茶楼上,薛醒川坐在窗畔,看着那片炽亮无比的剑光,默然想着弟弟的来信,心想此子的剑法居然又进步了。

  剑光令人无法直视,仿佛无数道闪电。

  其间伴着无数声雷鸣。

  轰隆般的剑击声,在下一刻,骤然停止。

  周自横收剑,看着已经退到院门之前的陈长生,心情有些莫名骇异。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陈长生居然能够防住自己这么多记剑要知道,他的风雨孤舟剑,首重气势,最是霸道无双,更不要说他是聚星境,而陈长生只是通幽境就算陈长生的剑法精妙无双,但以他的境界修为,凭什么能够硬接自己这么多剑,还没有被震伤,甚至就连握着剑的手都没有颤抖下一刻,他眼神里的震惊便被狠厉所取代,有些受损的信心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因为陈长生退了。

  他没有让周自横的风雨孤舟剑落在自己的身上,但他也没有办法站住脚步。

  他毕竟只是通幽境,哪怕浴过龙血,拥有堪比聚星境的身体强度与力量,终究有无法弥补的差距。

  尤其是他的经脉断裂,能够输出的真元数量不要说与周自横相比,就连与同境界的修行者相比,都远远不足。

  周自横回忆先前战斗里的细节,通过每次两剑相交时,剑身传回来的震动,确认了这个事实。

  茶楼里的薛醒川,凉棚下的某些大人物,同样都把这个事实看得很清楚。

  陈长生的剑法确实很精妙,他的力量更是强的匪夷所思,但他的真元数量不够。

  他的真元数量不足够支撑这种层次的战斗。

  这些人的境界并比关白弱,甚至像薛醒川这样的人物,更是远胜关白,但他们毕竟不是剑道中人。

  他们无法从陈长生的剑法里看懂他的自信。

  周自横是剑道中人,但却是局中人,所以他也没有看懂。

  他以为自己看穿了陈长生的弱点,于是信心重生。

  他看着陈长生,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准备说几句话。

  陈长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一剑刺了过去。

  这时候的国教学院门口很安静,仿佛是黎明前,又像是暴风雨前。

  在这种时候,往往都会有一声鸟鸣,或是燕子低空飞过,然后晨光来临,暴雨倾盆。

  这是一种节奏。

  陈长生的这一剑,很简单地打破了这种节奏。

  无论是周自横,还是观战的民众,都因为节奏被打破而感觉非常不舒服。

  晨光来得太快,暴雨忽然落下。

  太突然了。

  凉棚下骤然响起桌椅倒下的声音。

  茶楼里薛醒川霍然起身,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在战斗里,打破对方的节奏是很常见的事情。

  问题在于,很少有人能够做得像陈长生这样自然。

  令他们震撼的真实原因便在于此,因为这极有可能表明,这场战斗的节奏……其实一直都处在陈长生的掌握之中聚星境与通幽境之间的差距非常大,在这样的的战斗里,后者可以苦战、血战,可以天赋暴发,甚至像王破当年那样,于战斗里奇迹般的破境,但身处弱势的一方,居然从始至终都掌握着整场战斗的节奏,完全以强者的心态面对自己的对手,这是何等样的自信他凭什么这般自信凉棚里的有些人看懂了,所以他们震惊无比地丢掉了手里的茶杯,踢翻了面前的桌椅。

  茶楼里的薛醒川也看懂了,所以他霍然起身,震撼的无法言语。

  陈长生的自信就在于他的剑。

  他的这一剑。

  他向周自横出的第一剑。

  这一剑妙到天成。

  这一剑避无可避。

  这一剑已经算死了周自横的所有退路。

  当陈长生出剑的那一瞬间,如果周自横以最快的速度后退,或者他还能有一线机会,但他没有。

  因为他是聚星境,陈长生只是通幽境,他代表宗祀所挑战国教学院,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以强凌弱,很瞧不起他,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被陈长生一剑逼退,他会更丢脸。当然,他知道陈长生的这一剑肯定很强,无论是传闻中他是教宗大人的晚辈,还是说他与那位剑道大师同行多日,这一剑必然不简单,所以他也没有选择硬接,而是准备避。

  然而他震惊地发现,陈长生的这一剑竟给自己一种避无可避的感觉。

  这究竟是什么剑?

  便在最危险的时刻,周自横终于放弃了所有的执念,回归了剑者的本心,一声清啸,长剑破空而起,于身前连斩数道。

  一道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屏障,随着他的剑势而生,把他与陈长生隔绝开来。

  在那道屏障上,隐隐流淌着美丽的星光,那些星光来自他的剑,源头却是更高远的的地方——天空。

  这便是聚星境强者最强大的手段,也正是聚星境之所以称为聚星境的道理。

  聚星境强者,能够将真元强行转回星光,仿佛命星入体,自成领域,是为星域。星域自成世界,其间星辉源源不绝,近乎完美,可以说是坚不可摧,只能凭借更高的境界、或者更强大的真元碾压。

  坐照境的修道天才越境战胜通幽境还有一线可能,比如像落落的血脉天赋极其霸道,在坐照境便能横招普通的通幽初境。但通幽境想要战胜聚星境,却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便是因为有星域的存在。

  不到万不得已,周自横绝对不想动用星域,因为那会显得太难看。

  但这时候他不得不用,因为陈长生的剑实在是太可怕了。

  国教学院门前,星光辉映,仿佛要与日争辉。

  人群里响起一片惊呼,隐约能听到辱骂的声音。

  凉棚里,有人重新坐下,尤其是那些支持天海家的大人物,更是露出了微笑。

  薛醒川却没有坐下,依然看着场间。

  星域里,周自横的脸色很难看,就算今天这一场战斗他胜了,也胜得太难看。

  不过,胜利总比失败更好。

  隔着淡淡的星辉,看着陈长生的剑,他很想告诉对方,虽然你不可能战胜我,但你能逼得我布出星域,也值得骄傲了。

  ——这句话不错,有些前辈高人的风范。

  周自横这样想着,准备稍后待陈长生的剑被星域挡住,自己出剑轻易获胜之后,就当着众人的面这般说。

  然后,他听到了噗哧一声轻响。

  这是什么声音?

  那是剑刺进身体的声音。

  那是陈长生的剑刺进他身体的声音。

  陈长生的剑,毫无停滞地刺破了他的星域,刺进了他的胸口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在心里不可思议地震惊狂喊道:“这怎么可能”

  凉棚里响起数声震惊的喊声:“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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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剑如其人(上)

  陈长生的剑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刺进了周自横的胸口,仿佛那道星域并不存在一般。

  懂得聚星境意味着什么的人们非常意外,无比震惊。

  陈长生自己并不意外,他很平静,就像薛醒川和那些大人物们先前震惊的那样,从始至终,这场战斗的节奏就是在他的控制之下。

  对人类修行者来说,能够凝结星域可以说是最重要的过程,只有成功聚星,拥有了极强大的防御,才能与身体条件堪称完美的魔族强者平等对战,人类世界甚至一直有种根深蒂固的看法:拥有星域的修行者,在没有星域的修行者面前天然处于不败之地。所以说当周自横结出星域之后,所有人都认为陈长生肯定输了,以为他继续出剑,只不过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安慰,只是随意一剑。

  周自横也是这样想的。

  但陈长生从来不这样想,因为他的剑是自学的,从来没有律条,从来都不认为、或者说不知道,相对低境界的剑,无法破掉星域。

  后来他跟着苏离学剑,更加没有律条,甚至,苏离教他的第一剑,就是如何破掉聚星境强者的星域。

  这自然就是他在荒野上随苏离学的第一剑:慧剑。

  前些天的那个清晨,天海牙儿来国教学院门口破口大骂,周自横站在轮椅边沉默不语,其后几天皆是如此。

  陈长生什么都没有做,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忍耐,在等待离宫出面,后来又以为他是在等着唐三十六从天书陵里出来。

  是的,他确实是在等待,但同时也是在准备,尤其是在知道那两位圣堂大主教针对国教学院,再次提出诸院演武一事之后。

  为了这一剑,他准备了很长时间,他通过辛教士,掌握了很多周自横此人的信息。当国教学院门前污言秽语不断的时候,他在藏书楼里读书,读的就是折冲殿的历史,宗祀所的故事,还有那套名为孤舟风雨剑的剑法。他知道了周自横的人生经历,知道此人冷漠、贪婪、自私、好名。他找到了周自横的七次战例,知道此人左肩受过一次重伤,还知道了此人最喜欢吃澄湖楼的螃蟹。

  无数关于周自横的事情,都在陈长生的脑海里,甚至可以说,在某些方面,他比周自横还更了解周自横。

  这些信息在他的脑海里汇总,然后开始梳理,分门别类,继而开始计算推演。

  他要找到周自横剑法里的弱点,更要提前找到周自横星域的弱点。

  夜空里的真实星域,都在随着运动而不时留出空间,更何况是人的星域。当初在荒野上面对薛河还是梁红妆时,于剑将及身之时,他都能找到对方星域的弱点,这一次他在国教学院里推演计算了这么长时间,破掉周自横的星域不足为奇,破不掉那才是真正奇怪的事情。

  所以他找到了,然后破掉了。

  慧剑不是剑,是一种计算推演的战斗方法。从前期的沉默,到昨日的忽然同意,再到先前的笨剑,直至退在石阶前,再于鸟鸣之前现熹微晨光,于燕低飞之前落暴雨,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慧剑。

  他真正用的剑招,则是国教真剑里最普通的一招,名为夜雨声烦。

  周自横的星域,其形华美,其实不固。

  这便是陈长生推算出来的弱点。

  至于具体位置,便在他的脚前。

  夜雨声烦一剑出,剑如雨落,直刺周自横的膝下青衫,却没入了他的胸口。

  噗哧一声,鲜血飙射。

  周自横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恐与不可思议的神情。

  厉啸声中,他化作一道风雨,向着百花巷深处疾退。

  陈长生的剑没能完全没入他的胸口,他认为这是因为对方真元数量不够的原因。

  他虽然已经受了重伤,但还有一战之力,只要能够摆脱陈长生的这一剑,便有机会反击。

  狂风骤起,周自横面临着死亡的危险,竟暴发出了难以想象的能量,强行撞破了离宫教士布下的阵法,退到了大街上。

  要知道,这里距离国教学院的院门,足足有百余丈的距离然而,他依然没能摆脱陈长生和他手里的剑。

  周自横忽然想到自己忘记了一件事情。

  在这场试剑之前,天海家为他准备了很多陈长生的资料,他虽然因为自信只是随意看过几眼,但也记得,这位少年不知因何机缘,竟是学会了魔族的耶识步。虽然不是真正的、完美的耶识步,但已经可以⊥对方的速度提升到一种很可怕的程度。

  如果是平时,就算如此,周自横也有无数方法可以应对,但现在,他慌乱之下只顾着疾退,哪里还想得起来这些周自横就像汪洋里的一艘船,不停地起伏,退让。

  陈长生就像汪洋里的海水,始终跟着他,一步不离。

  慌乱的喊声中,人群散开,然后向着长街两头退去。

  风静时,陈长生和周自横站在街中央。

  凉棚里的几位大人物散出气息,避免这场战斗的气息对冲,伤害到普通民众。

  不过不用了。

  陈长生的剑已经穿透了周自横的胸口。

  鲜血顺着剑,不停地往下滴。

  在茶楼里看到这幕画面的薛醒川,再次无语。

  周自横的判断没有错,陈长生能够运用的真元数量太少,所以剑势不盛。薛醒川自然也看得明白这一点,所以哪怕已经确认陈长生的剑法果然来自那人,也不认为他的剑在破开周自横的星域之后,还能拥有多大的威力。

  陈长生的剑,再一次推翻了所谓的常理,明明不强,却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贯穿了周自横的身体。

  为什么?

  “不是浔阳城里那种燃烧生命真元的暴烈剑法。”

  在街的那头,一辆幽暗的马车里,一名官员在纸上快速地记着些什么东西。

  隔着窗口,看着那边的画面,他想了想后在纸上继续写了一句话。

  “可能是那把剑有古怪。”

  一声细微的轻响。

  陈长生收剑。

  周自横捂着胸口,跌坐到了街上。

  早有青曜十三司的人在旁候着,赶紧上前替他治伤。

  周自横很痛苦,又很惘然,看着他问道:“这是……什么剑?”

  街上一片安静。

  四周的人群,凉棚下的人们,还有茶楼里的薛醒川,都在等着陈长生的答案。

  陈长生看了眼手里的剑,鲜血顺着剑身淌落,不留一滴残余,剑身重新变得明亮起来,纤尘不染。

  这把短剑是余人师兄给他的,现在里面有当年陈玄霸那把龙吟剑的剑魂。

  但他终究不是陈玄霸,他终究要拥有自己的剑意。

  从周园到雪原,从浔阳城到京都,他的剑意终于大成。

  那么这把剑也该有个自己的名字了。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就叫它……无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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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剑如其人(下)

  街头那辆马车里,那名官员还在做着纪录,在纸上写道:“据浔阳城消息及汇总分析,苏离应传授了陈长生三记剑法,其中一剑可以帮助他在短时间里真元暴发,威力巨大,本以为先前他会用此一剑,不料周自横水准差劲,竟无法逼出这一剑。

  车里还有另外一名官员,同样也是来自清吏司,在旁补充说道:“有可能是陈长生的短剑太过锋利的缘故。”

  执笔的那位官员沉默片刻,有些不确定说道:“可那剑明明没有任何气息波动,只是锋利便足矣?”

  那名官员也无法确定,除了那些传闻中的神兵,有什么剑能够如此轻松地刺穿一名聚星境强者的身体?

  此时街上很是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陈长生手里那把短剑上。

  那把短剑看着很是普通寻常,但谁都知道,这把剑绝对不像看上去这般普通。

  那位来自天机阁的画师,握着笔的右手微微颤抖,很长时间都没有画出第三幅草图。

  他已经震惊到了极点,要知道天机阁负责评选百器榜,他的眼光自然不凡,只是一眼便看出陈长生那把短剑的不是的,那把短剑没有任何气息波动,只是锋利。

  但任何事物,若发展到极致,便会非常可怕。

  一把剑如果锋利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哪里还需要别的外物,甚至连神圣气息的加持都不需要。

  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陈长生的那把短剑明显不是旧物。

  “无垢……”那位天机阁画师在心里震撼想着:“难道今年百器榜终于要出现新的名字了?”

  国教学院门前这场战斗的结局,很快便传到了京都各处。天海承武坐在澄湖楼的顶楼,看着楼外的湖光山色,忽然觉得有些厌烦,但他是何等样的大人物,只是片刻,便重新收敛心神,平静想着:“原来已经有了越境杀的实力,那就继续好了,我天海家乃四海之主,无数强者高手投效,我倒想看看,国教学院能靠这个少年院长撑多长时间。”

  然后他看着跪在房间前的下属,微笑说道:“我不想吃了,你把桌上的菜吃于净,不要浪费。”

  那位下属愕然抬首,看着桌上那数十盘菜,还有那盘无比巨大的蓝龙虾,惊恐想着这如何吃得完?

  天海承武敛了笑容,起身向澄湖楼外走去,走过那名下属身旁时面无表情说道:“如果吃不完,你全家就不要活了。”

  天道院的湖同样清幽,只是湖畔没有酒楼,只有崖石柳树。

  庄院长站在柳枝里,看着关白的背影,准备说些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忽然,有数名天道院的学生匆匆赶了过来,关白停下脚步,回首望去。

  “陈长生胜了”天道院学生在远处便对庄院长喊道,同时望向关白师兄,脸上满是敬服的神情。

  先前关白只是看了眼那张草图,便判定陈长生必然会获胜,这等眼光见识,实在非凡。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听到陈长生获胜的消息,关白的眉如剑一般挑了起来,明显有些意外,因为,他没有想到陈长生会胜的如此之快。

  他对周自横的剑法很是不屑,对陈长生非常重视,但毕竟二人之间差着整整一个境界,本以为陈长生就算胜,必然也是靠着国教正宗的心法以及坚毅无双的剑心,经历一番极长时间的苦战,才能最后获得胜利,然而……从看到第一剑的草图到现在,他只是在湖畔与庄院长说了几句话,这么短的时间,陈长生就胜了?

  “他用的什么剑法?”关白问道。

  “不知道。”那几名天道院学生摇头,然后赶紧把刚刚传过来的第二张草图递到了关白的手里。

  关白接过那张草图,只见纸上画着无数道线条,凌乱的难以形容。

  “看图,双方应该是出了很多剑,便是那位天机阁的先生都画不清楚,只是这时间怎么算都不对。”一名天道院的学生不解说道。

  关白看着纸上那数百道很细很淡的线条,皱眉说道:“不是剑迹,是星域。”

  天道院学生们闻言更惊,心想周自横这么快便动了星域?陈长生究竟强到了什么程度?更令他们吃惊的是,周自横动了星域,陈长生居然还胜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张草图上还有一道笔迹,似粗实淡,似枯实满,力透纸背。

  关白看着那道笔迹,忽然间,眼中又有一道剑光闪过,身畔几道柳丝迎风而乱,断作了十余截,落入湖水之中。

  “他还是只用了一剑。”他说道:“这一剑……”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摇了摇头。

  先前看到陈长生的第一剑时,他说了声好剑。

  现在看到陈长生的第二剑时,他竟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评价。

  “他的剑虽然快,但十年之内也追不上你。”

  不知何时,何院长来到了他的身旁,看着他说道:“何必如此着急?”

  “魔族随时可能南侵,我会去拥雪关,十年之后……或者我已经死了,所以在离开京都之前,我要把这件事情了结。”

  关白平静说道:“只是没想到,他的剑比想象中更强,如此看来,我真需要去亲自看一眼了。”

  说完这句话,湖畔柳树轻拂,夏风微作,他的身影消失无踪。

  教枢处里的悲伤气氛,随着陈长生胜利的消息传来,被冲淡了不少。

  大殿最深处的那个房间里,落落却很平静,因为她从来没有怀疑过陈长生能否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同样,满室梅花里的主教大人也很平静,仿佛睡着了一般。

  青曜十三司的教士正在替周自横治疗。

  周自横捂着胸口,指缝间已经不再溢出鲜血,但脸色苍白的仿佛像纸一样。

  他知道陈长生手下留情了,因为那把锋利的短剑,刚才擦着他的心脏而过,之间只有一根发丝的距离。

  只要陈长生手腕微颤,或是稍微释放出一丝真元,他便将幽府俱毁,当场身死。

  想着先前陈长生破自己星域而入的曼妙一剑,周自横便觉得无比恐惧,颤声说道:“这……到底是什么剑?”

  是的,他问的不是陈长生手里的短剑,他问的是剑法。

  终究他是剑道中人,惨败之余,最想知道的便是这个。

  陈长生知道他问的当然不是最后自己出剑时用的那招夜雨声烦,而是想知道自己如何破了他的星域。

  但他当然也不会做太过详细的解释,只是说道:“这是苏离前辈传我的剑法。”

  听着苏离二字,安静的街上哄的一声闹将起来,人群里议论之声大作。

  原来……陈长生用的是苏离的剑法大陆有无数强者,不说天机阁出的那些榜单,便是在榜单之上,还有很多绝世高人。那些强者谁强谁弱,一直是世人最感兴趣、也是议论最多的事情。只有一件事情,从来没有疑问,不需要讨论,是整个大陆公认的事实,甚至放在千年的时间尺度里来看,这依然是绝大多数人的结论。

  周独夫,刀道第一。

  太宗皇帝,枪道第一。

  苏离,剑道第一

  听到陈长生的话,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尤其是凉棚下的那些剑道中人,更是情绪复杂至极,羡慕、嫉妒、惘然、愤恨,不一而足。周自横更是悔恨到了极点——苏离居然会传陈长生剑法早知如此,他哪里会这般托大是的,天海家给他提供的资料里提过,甚至整个大陆很多人都知道浔阳城里发生的事情,但依然没有人相信苏离会传陈长生剑法。因为苏离很孤很傲,眼光很高,而且传剑绝非普通小事。更何况,陈长生乃是国教继承者,与离山剑宗本就是敌人。

  “原来如此。”周自横看着陈长生恨声说道:“不然你怎么可能越境胜我”

  陈长生听着这话,摇头说道:“不,据我所知,能在通幽境里胜你的,至少还有五人。”

  周自横看着他的神情,知道他不是在说假话,挫败之感更浓,神情茫然,仿佛呆了。

  陈长生不再理他,转身向国教学院门口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人群里响起很多喊声,有让他说些什么的,还有些人直接请他说出那五个人的姓名。此时在街上的民众,都是来看热闹的,当然最爱热闹,听着陈长生与周自横最后两句对话,当然很想知道,在他眼里,还有哪些通幽境的天才,能够像他一样,越境战胜聚星境的强者。

  陈长生没有说话,在离宫教士的保护下穿过人群,走回到了国教学院门口。

  院门前已经有备好的马车,轩辕破驾车。

  马车穿过百花巷,通过人群,来到了街上。

  人们看着这辆马车,很是好奇,国教学院刚刚获得了首战胜利,这便要出门?他们要去哪里?

  国教学院的马车来到街上,行过凉棚时,忽然停了下来。

  车窗的帘子被掀起,露出唐三十六的脸,顿时引来好些少女的欢呼。

  唐三十六看着那些少女们展颜一笑,然后望向凉棚下的人们说道:“昨天花三个时辰搭出这么个破棚子,太浪费时间了。”

  搭棚看戏,这场戏却只演了片刻时间,比凉棚搭的时间还要更少。

  这很好笑。

  唐三十六不喜欢这些来看戏的人,所以特意要轩辕破把车停下,来笑他们一番。

  棚下很多大人物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四大坊的管事倒是面不改色。

  唐三十六放下窗帘,望向陈长生腰畔的短剑说道:“无垢这名字不错。”

  当初在李子园客栈里,他想要看看这把剑,被陈长生拒绝,一直都有些不高兴。

  今天他终于大概明白了些原因。

  陈长生有些不确定自己取名字的本事,问道:“真不错?”

  唐三十六说道:“剑如其人,确实不错。”

  陈长生微微一笑,准备说句笑话,比如人如其剑。

  轻松战胜周自横,虽然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但终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他这时候很开心。

  便在这时,他的视线穿过被风掀起的窗帘,落在街旁人群里某处。

  一位男子站在那里,身姿挺拔不凡,神情宁静淡漠,鬓间却有几粒风尘,似乎刚刚结束一场极漫长的旅程。

  陈长生不知道此人是谁,只是觉得此人就像他身畔的那柄长剑一样,非常沉稳,却又极度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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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车往何处去?

  只是在人群里看了那人一眼,陈长生的眼睛便有些刺痛,当风拂过,窗帘落下隔绝了视线,才不再难过。

  好强大的剑意——陈长生数月来见过不少高手,在周园里与万剑同心,与苏离一路同行,对剑意的敏锐程度,早已超过了一般的人。他能够感受得到,那人的剑意虽然不及朱洛这种神圣领域的大人物,但亦是非常可怕,更可怕的是,对方的剑意里带着一道杀意,而那道杀意全无遮掩,便是对着他来的。

  “那人是谁?”他问道。

  唐三十六注意到了先前那刻他的异样,掀起窗帘一角望过去,很自然地发现了那名男子的身影,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说道:“他就是关白。”

  陈长生听说过这个名字,沉默片刻后问道:“就是天道院的那个关白?”

  “不错。”唐三十六放下窗帘,回头望向他说道:“天道院学业结束之后,他一直在外游历,没想到竟是突然回了京都,你应该很清楚,他为何回来。”

  陈长生说道:“他与庄换羽关系很好?”

  唐三十六说道:“庄换羽不愿意接受自己父亲的照顾,进京之后,庄院长托关白照看了他一年时间,二人可以说情如兄弟。”

  陈长生沉默无语,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庄换羽是被他逼死的,如果关白真的视庄换羽为兄弟,那么理所当然会来报仇。

  “他应该不会用青藤诸院演武的名义来挑战你。”唐三十六看着他的神情,说道:“毕竟是逍遥榜的高手,不会像周自横那般无耻。”

  陈长生问道:“那你觉得他会用什么方法?”

  唐三十六说道:“如果我算的不错,他会给你一年时间。”

  陈长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唐三十六说道:“明年会有煮石大会,他到时候当场杀死你,教宗大人也没办法,就算事后要交待,他最多把这条命还给离宫。”

  陈长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先前他感受到的那道剑意,已经告诉了他,唐三十六的猜测极有可能是真的。

  唐三十六很同情他,任谁被一个逍遥榜的强者发誓不惜己命也要斩于剑下,都会过的很辛苦,而且这时间可能会持续一年。

  他无法想象如果这种事情落在自己身上,这一年要怎样熬过去。

  但他想不到,陈长生对承受这种压力,面对这种阴影,已经很有经验,所以只是片刻,便神色恢复如常。

  唐三十六看着他的神情变化,有些意外,又担心他是故作镇定,便转了话题。

  “不说这些了。”他看着陈长生很认真地问道:“刚才你对周自横说,至少有五个人在通幽境的时候就能战胜他,是哪五个人?”

  刚才听到这番对话的有很多人,这也是所有人最感兴趣的事情。

  “我知道,肯定没有我。”迎着陈长生的视线,唐三十六很无所谓地说道:“所以你不用在意我的心情。”

  陈长生没有思考太长时间,直接说道:“秋山君,徐有容,初见姑娘,苟寒食,南客。”

  很明显,这是他平时已经考虑过很多次的问题。

  在他看来,除了自己之外,这五人都有能力在通幽境的时候,战胜聚星境的周自横。

  “秋山君、徐有容、苟寒食应该有这个能力,那位魔族公主以前只是听过些传闻,前些天听你说她在周园里把你打的鼻青脸肿,生不如死,这么看起来,她要收拾周自横,当然是很轻松的事情,只是……初见姑娘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唐三十六很好奇地看着他问道。

  关于日不落草原上的那个故事,陈长生只对落落说过全部的细节,他没有对唐三十六提过那位秀灵族的天才少女这时候听着唐三十六的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着那位姑娘现在生死未知,他更加沉默。

  唐三十六看出来他此时的心情有些异样,不再继续追问,想着以后找时间来打听,问道:“我们这时候去哪里?

  陈长生说道:“去接人。”

  看着渐渐驶远的马车,人们议论纷纷,都很想知道,刚刚完成了一场震撼的越境杀,国教学院的少年们这是急着去哪里?

  四大坊负责处理建筑事务的人员,前去询问是否现在就开始拆凉棚,却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天极坊在四大坊里实力最强,背景最深,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家的大管事身上。

  那位大管事看了不远处的天香坊管事一眼,说道:“接下来还有很多场,这破棚子,当然要先留着。”

  没有人有异议,因为所有人都想明白了。

  国教新规已出,从明天开始,还会陆续有很多人来挑战国教学院。

  陈长生今天的胜利,并不意味着结束,相反,这才是刚刚开始。

  人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无论生活还是工作,哪有那么容易便告一段落的道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无趣的枯躁重复。

  比如街头那辆车里的两位清吏司官员,刚刚结束了今日这场战斗的纪录与初步分析,接下来还要继续自己的工作就在国教学院的马车离开后,这辆车也缓缓启动,远远地跟了上去。

  两辆车在京都的街巷里,一前一后的行走着。

  沿途无数信息从清吏司遍布京都的密探及眼线处,传到后一辆车中。

  那两位清吏司官员也很好奇,前面那辆国教学院的马车要去哪里,当然,除了好奇,更重要的是,他们必须知道对方的行踪与目的。

  国教学院的马车没有绕路,没有任何隐藏自己行踪的意思,所以跟踪进行的很顺利。

  但后面那辆车里的两位官员,脸色却变得越来越凝重,眼里的震撼神色越来越浓。

  他们怎么看,都觉得这条路线很熟。

  因为他们每天清晨醒来,都会沿着这条路去上班。

  如果国教学院的那辆马车继续前行,那么便会抵达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叫做周府,又叫做周狱。

  当然,那处还有一个相对更正式的名称:大周朝清吏司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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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海棠花残如血

  清吏司衙门在北兵马司正巷里。

  说是巷,其实是条很宽敞的直街,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排而行。

  这时候,巷子里也有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着,车里已经没有人,巷外却来了不少人,而且随着消息的传播,相信随后会有更多的人出现。

  巷外的那些人是京都各势力的眼线,他们只敢在巷口远远看着那座府邸,不敢靠近。

  那座府邸看着很普通,没有什么阴森的感觉,但石阶下的巷子里根本没有一个行人。

  陈长生站在那座府邸的门前,取出名帖递到一名官员的手里,神情和动作显得有些生硬。

  这是他第一次递出自己的名帖正式拜访。

  他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难免有些紧张。当然,紧张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这座府邸本身,不要说他,轩辕破的呼吸也很沉重,就连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唐三十六,这时候都表现的很沉默——事实上,当马车经过石坊子正街,拐进北兵马司正巷,确认了陈长生此行的目的地后,他就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这座府邸就是清吏司衙门,也是周通的住所,也就是传说中的周狱。

  对很多人来说,尤其是对大周朝的臣民来说,这座府邸便是整个大陆最阴森可怕的地方,甚至要比魔域里的那座雪老城还要可怕。

  因为雪老城太远,周狱却就在身边。

  这座府邸之所以阴森可怕,当然就是因为住在里面的那位大人物。

  周通之名,可止小儿夜啼,这并不是某种文学上的形容手法,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过很多类似的故事。相传数十年前,当朝礼部尚书家的公子,在某座青楼里饮多了酒,意欲强行硬着某位声名在外的清倌人过夜,正在将要得手之际,忽然听着有人在门外喊了声周通来了,那位尚书家的公子竟吓得当场失禁,就此再也不能人事。

  当然,这并不代表周通是一个愿意帮助京都百姓教育自家的孩子、愿意拯救落难妇女的好人,这只能说明在人们心中,他的名字已经恐怖到了什么程度。

  举世皆知,周通是个手段暴虐的酷吏,是个阴险邪恶的小人,残害了不知多少无辜的百姓、铁骨铮铮的官员。

  如果说,苏离因为当年剑下杀过太多人,所以成为很多人想要杀死的对象。那么,天下所有人都想杀死周通,哪怕是他同阵营的官员,有时候,也恨不得他赶紧去死。甚至有时候,有些人会觉得,上天让周通这样的人出现,是对人间的一种惩罚。

  按照一般的故事发展,周通这样的人最多只能得一时之势,早就应该被英主凌迟处死,或者是被世外高人化作一道青烟,但他没有。

  因为他是大周朝位秩极高的大臣,有无数军士高手保护,而且他本身就是聚星境的强者,最关键的是,他是圣后娘娘最信任的狗。

  世间有无数反对天海圣后执政的人,其中大概有七成是因为她的女子之身,剩下三成基本上都是因为周通行过的那些恶事。因为没有人是傻子,就算再愚痴的百姓,在这么多年之后,也应该看得出来,周通的暴虐邪恶,其实就是圣后娘娘的意志体现。

  圣后娘娘统治大陆,实际时间已逾二百年,执政手段堪称完美,但依然有无数的反对者。

  她很清楚,身为君王,不能一味怀柔,所以她需要一条恶犬,需要一把快刀,去撕咬、斫斩那些在暗地里反对自己的人。

  往更深层次里去说,她需要一个人,来实现她恶的意志。

  这个人就是周通。

  他完美地符合圣后娘娘的要求。

  他没有任何童年的阴影,没有任何利益的纠缠,没有任何不得已,他就是喜欢在大周律法的名义下刑囚人,凌虐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周通其实是一个很纯粹的人。

  他就是一个纯粹的恶人。

  陈长生今天来到清吏司衙门,便是要见周通。

  从西宁镇到京都,他听过太多关于周通的事情,难免有些紧张,直到捏了捏袖子里的那样事物,才稍微好了些。

  被清吏司官员带着走进府中,他没有想到,这座传闻中无比阴森可怕的府邸,竟是如此清幽美丽。

  他们被带到了最深处的一座院子里。

  院子不大,种着两株海棠树,树龄应该颇老,梢头已经越过了院墙,上面还残着些粉色未褪的花。

  轩辕破转着头,有些紧张地打量着四周。

  唐三十六微微挑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长生则在回忆先前一路上看到的建筑与环境,试图推算出来折袖被关押的位置。

  他现在的境界是通幽巅峰,放在世间普通的宗门山派里,已经可以算得上是高手,虽然与天地之间还不能互感,但也已经有了些这方面的直觉能力,尤其是在跟随苏离学习了慧剑之后。但这座看似普通的府邸,明显有远超他当前境界的阵法,不要说找到折袖被关押的位置,越是回想,他竟发现自己连进来时的路,都有些忘了。

  便在这时,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通幽越境胜聚星,十年来这是第一次,必然会震惊整个大陆,你此时意气风发,剑意正在壮阔之时,驾车直入北兵马司正巷,从兵法上来说,很是不错,单骑闯关何尝不是行军布阵的一种?只是我未曾听闻过你擅长这些,现在想来,应该还是苏离在路上教你的。”

  那声音很平静,很寻常,但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此人的声音,陈长生三人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一片血海。

  血海里,有无数妇孺正在绝望地哭泣,渐渐沉沦。

  陈长生知道这是幻境,并不紧张,虽然不明白对方对方要弄出这样一幕画面给自己看。

  神识微动,如一缕清风,他醒了过来,望向小院里忽然出现的一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自然便是周通。

  他脸色苍白,仿佛多年不见阳光,神情平静,似乎村墅里的教书先生,双唇极薄,显得格外冷酷。

  他穿着官袍,却没有一丝官威,只有浓浓的血腥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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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我是来接人的

  小院里一片死寂。

  陈长生以前见过周通,而且不止一次。

  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周通。

  见到真正的周通。

  他看着周通苍白的脸颊,薄如刀的双唇,血般的大红官袍,感受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恐怖气息,闻到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仿佛是真实一般。

  他的视线最后落到周通的手上。

  那双手很修长,指甲修理的很于净,找不到一点污垢,更没有血迹。

  但他知道,这双手曾经杀死过多少陈氏皇族与忠于皇族的官员,更不知活活挖出过多少人的眼睛与心脏。

  陈长生觉得自己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然后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周通的这双手很适合用来握剑。

  于是他回答道:“苏离前辈在路上还教过我剑。”

  剑是用来杀人的,言出如剑,破的是对方的势。

  陈长生不懂这些,却很自然地做出了应对。

  数万里南归路上,苏离教过他的那些东西,一直留在他的身体里,不停地发挥着作用。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醒了过来,面露警惕之色。

  周通微笑不语。

  海棠树上的残花纷纷落下,有几瓣落在陈长生的肩头。

  小院里的阴森威压顿时消失无踪,那道浓烈的血腥味道更不知去了何处,只剩下了淡淡的花香。

  没有人说话。

  片刻后,周通看着陈长生说道:“不与本官见礼,便是无礼。”

  一片安静,陈长生还在想应该怎么应对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唐三十六忽然开口说道:“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问这句话的时候,他盯着周通的眼睛,就像盯着一条危险的毒蛇。

  周通微微眯眼,没有想到这位唐家的少爷,居然有胆量质问自己,而且……如此无礼。

  不待他回答,唐三十六继续说道:“陈长生是国教学院院长,以身份论,在国教里只在教宗大人之下,而大人您不过是清吏司衙门主官,区区二品,就算圣后娘娘加恩施德,赏了大人三等公爵之位,又如何能与我家院长相提并论?若要见礼,当然应该是大人先。”

  周通看着唐三十六似笑非笑说道:“便是你父亲,也不敢这般与我说话。”

  唐三十六说道:“所以爷爷说过,我父亲不如我。”

  周通说道:“如此说来,倒真应该是我先见礼?”

  唐三十六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不轻佻,不骄傲,不得意,只是平静专注到了极点,说道:“理所当然。”

  周通挑眉,说道:“如此说来,应该是你先。”

  唐三十六说道:“我和轩辕是学生,随行。”

  周通说道:“随谁而行?”

  唐三十六说道:“随院长而行。”

  “我就是院长。”陈长生终于跟上了这两人的节奏,很正式地自我介绍道:“我是国教学院的院长陈长生。”

  周通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轻轻整理了一下官袍。

  红色的官袍,在海棠残花之间,格外醒目。

  然后,他揖手,为礼,相问。

  “不知陈院长今番前来,有何贵于?”

  “斡夫折袖是国教学院的学生。”

  陈长生看着他说道:“我来接他回去。”

  小院清幽安静,清吏司衙门则已然戒备森严,北兵马车巷外更已经是来了无数人。

  整座京都,都处于某种紧张的气氛之中。

  所有人都知道陈长生今日来见周通是为了什么。

  但大概所有人都想不到,陈长生会如此平静自然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因为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身份,他是国教学院的院长,折袖是国教学院的学生,院长关心自己的学生,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天经地义到就连周通都在叹息了一声,心想苏离那个怪物究竟教了这个少年多少东西?

  然后他微笑说道:“我依朝廷要求,将斡夫折袖下狱,若要放人,陈院长需要圣后娘娘的旨意,或者大理寺与刑部的审结文书。”

  自从清吏司衙门出现之后,大理寺与刑部便变成了摆设,或者说成为了清吏司的附庸。

  只要周通没点头,大理寺与刑部什么案子都不能结。

  “我自幼通读藏道。”陈长生忽然说道。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看了他一眼,心想为何此时要说这个?

  周通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安静等着。

  陈长生看着他继续说道:“我确认过,大人是直接从离宫处接手的周园一案,刑部和大理寺根本没有立案。”

  周通说道:“那又如何?”

  陈长生说道:“我通读道藏,对大周律也倒背如流,我很确定,没有哪条律法支持大人继续关押斡夫折袖。”

  周通看着他微笑不语。

  陈长生说道:“请大人放人。”

  周通从袖中取出一块雪白的手绢,轻轻地擦拭着唇角,动作很是优雅,说的话却很嘲讽。

  “我们未来的教宗大人,竟是如此的耐不住性子,这让人不得不为国教的未来忧心。”

  不知道是因为周通的动作,还是因为这句话,唐三十六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答应过主教大人,再多等两天,但……”陈长生沉默了会儿,继续说道:“他死了,所以我不用再等。”

  周通看着他平静说道:“我想你忘记了一件事情,折袖的罪名是与魔族勾结,只要有这条罪名,我想把他关多长时间,就可以关多长时间。”

  “大人好像也忘记了一件事情,被指控在周园里与魔族勾结的是三个人,折袖、七间……还有我。”

  陈长生看着他认真说道:“如果大人真的认为折袖会与魔族勾结,那您现在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我关进监狱里,如果不是,那么你就应该放了他。”

  小院变得无比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

  只能听到花落的声音与呼吸声。

  这就是他给周通留下的选择题——放了折袖,或者,把他也一起抓了。

  周通的眼睛缓缓地眯了起来,渐成柳叶,又似乎是他最擅长用的柳叶细刀。

  他的声音从薄唇间飘出,也是如此,而且更多了数分寒意。

  “你……这是在威胁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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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蝉鸣哪能静

  不是所有的牛奶都好喝,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被周通一句话吓的噤若寒蝉,比如世间有些年轻人就不会。

  如果是苟寒食,听到周通这句满含杀机的话后,想必会很温和地说一声,大人您误会了,我只是想帮您解决问题。如果是秋山君听到周通的这句话,大概会笑着说道:是的,大人您没有误会,我就是在威胁大人您。如果是平时的唐三十六,面对这个问题应该会说:傻逼,我就威胁你了,你又能怎样?

  有些遗憾也可以说有些幸运的是,周通发话的对象是陈长生,不是唐三十六。

  陈长生的反应很符合他的性情,他静静地站着原地,看着周通的眼睛,没有添油加醋,但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海棠树下的寒冷气息渐渐消失,周通看着陈长生说道:“如果我没有看错,从你进入北兵马司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很紧张。”

  陈长生想了想,这并不丢人,也没有隐藏的必要,说道:“是的。”

  周通说道:“但你还是来了。”

  陈长生说道:“是的。”

  周通说道:“那么你应该做好了我不放人的思想准备。”

  陈长生说道:“是的。”

  周通微微挑眉,颇感兴趣说道:“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准备的。”

  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最终做了决断,看着周通认真说道:“如果大人不放人,我就准备抢人。”

  小院里再次变得静寂无声。

  海棠残花缓缓飘落。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望着陈长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此时的心里可曾掀起惊涛骇浪,至少脸上没有任何表现。

  周通也在看着陈长生,这一次他看得非常认真。

  陈长生的眼神很清澈,很平静,所以很容易看到他的想法,哪怕是最深处的想法。

  周通看得认真,所以很轻易便看出来了——陈长生是认真的。

  他说的那句话不是玩笑话。

  如果今天折袖走不出周狱,他真的会动手抢人。

  问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周通笑了起来,然后摇了摇头。

  这里是周府、周园、周狱。

  这里是大周朝戒备最森严的地方,不在皇宫之下。

  这片幽美的宅院四周,不知隐藏着多少高手,前后数条街巷里,还有朝廷重兵把守。

  就算是天凉王破也没有办法在这里抢人,更何况是他们。

  是的,这三个年轻人都是很有天赋的修道奇才,但毕竟只是年轻人,至少现在,他们还没有力量对抗这个世界。

  甚至不需要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朝廷高手出面,只需要周通一个人,只需要他动动手指头,陈长生三个人便没有办法离开这座小院。

  周通不再理会他们,背着手向小院北面的厢房走去。

  大红色的官袍在凋落的微微花雨里,还是那样的醒目,甚至夺目。

  陈长生的眼睛里,只有这件红色的官袍,就像先前那片充斥天地间的血海。

  周通把后背对着他,这种无视大概会让很多人觉得羞辱,但只会让他更加冷静。

  很明显,周通根本不在意他出或不出手,甚至根本不相信他会出手。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看着他,等着他的决定。

  从始至终,从国教学院到清吏司衙门,他们没有任何交流,但从来没有任何犹豫与摇摆。

  陈长生要来清吏司衙门,他们便跟着来了,陈长生要见周通,他们便跟着见了。

  这时候如果陈长生说要动手,他们自然会跟着动手。

  “大人,请留步。”

  陈长生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同时,他的手握住了剑柄。

  剑名无垢,真如其人。

  唐三十六深吸了一口气,运转真元,右手握住了汶水剑的剑柄,同时左手在袖中握住了一件法器。

  轩辕破转头四处寻找合适的兵器,目光最终落在左手边那株海棠树上,心想虽然略细了些,但可以将就用用。

  周通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身。

  大红色的官袍在他的身上随风轻轻摆动,泛着血腥味的海洋,瞬间淹没了整座庭院,阴森可怕至极。

  轰隆隆

  雷声响起。

  不是院中有人出手,而是院外远处传来了雷鸣般的蹄声,就连地面都发生了微微的震动。

  紧接着,到处响起清吏司官们略显紧张的喊话声。

  来的是……国教骑兵“你调不动国教的骑兵。”

  周通转身,看着陈长生若有所思说道。

  整座京都,没有太多事情可以瞒得过他的眼睛,从确定国教学院马车的目的地有可能是北兵马司巷的那一刻开始,无数相关的情报,都被送到了这里。他很清楚,陈长生没有布置任何后手,他就是靠着战胜周自横的那口气、那道剑意,直接闯到了这里。

  “和我没有关系。”

  陈长生确实调不动国教骑兵。

  这些国教骑兵直属离宫统辖,战斗力极其强大。

  周通忽然想起了去年的某一天,那天整座京都围攻国教学院,教枢处殿前到处都是人。

  然后,国教骑兵来了,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极其强硬冷酷地完成了清场。

  那天死了不少人。

  也就是从那天之后,很多人才明白,原来教枢处那个随时仿佛会睡着的主教大人,竟然在国教内部拥有如此高的威望,有如此多的隐藏实力。

  如此看来,刚刚到来的这些国教骑兵,应该便是那位刚刚逝去的老人,为陈长生留下的遗产之一。

  周通看着陈长生面无表情说道:“你知道如果向我出剑,会是什么结果。”

  陈长生说道:“我会死。”

  周通说道:“在我面前,你们想死都没那么容易。”

  陈长生说道:“不,我自然有办法去死。”

  周通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恼火,说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陈长生说道:“大人你一直不出手,想来是怕我们真的死了。”

  周通冷笑说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刚才大人说我这是在威胁你,便应该清楚,我如果想威胁到你,就只有这样一个方法。”

  陈长生说道:“我把我的命押上去,然后看看在那些大人物们眼中,到底是我的命重要,还是大人你的命重要。

  时值初夏,日渐中天,清幽的小院变得有些闷热。

  远处不知何处传来蝉声,听着有些令人心烦意躁。

  便如周通此时的心情。

  当他知道陈留王到了,茅秋雨也到了巷外的时候,这种烦躁更是到了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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