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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官(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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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六十九章 狠角色

  见方应物昂首挺胸意气风发,而且就要辞别,方清之连忙叫道:“站住!”

  “父亲还有何事要说?”方应物疑问道。方清之纠结片刻,貌似很不甘心的说:“你自己也想上疏声援,却为何要阻止为父?你可我不可,其道理何在?”

  方应物理所当然的答道:“父亲大人与儿子我当然不同了!父亲大人你地位非常,动静太大,过犹不及!而且父亲你目前稳字当头,只要熬过这几年,再升上一级,就可以开始觊觎入阁之事了!

  儿子我只是小小知县,胡言乱语几句也人微言轻,即便出了事故也还有父亲出面转圜!反正风头都是我方家的,肉也烂在锅里,父亲大人你又何必计较是谁的!”

  方应物说的未尝没有道理,父亲方清之目前是从五品,而大学士不加尚书、侍郎衔的话,也不过是正五品而已。

  何况并不是一定要做大学士才能入阁,有的人就是加“入阁预机务”差遣先行入阁,积攒资历后再补授大学士。

  方清之只要再进一步,就从理论上具备了入阁的资格,当然理论与现实之间还一段不知长短的路。所以现在当然要力求稳字,平平稳稳的度过这几年。

  方清之还想说几句,但一想自己说得多了岂不真成了“为出风头斤斤计较”?他便只好骂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去罢!”

  方应物行礼告辞,回到西院去逗弄两个几天不见的儿子不提。听了一夜“巴巴巴巴”叫声。

  其实方应物还有一点没有对父亲说出来,他帮太后搞定了幼弟的事情。又帮着修了慈仁寺,也算是有恩于皇家。就算自己言辞稍微出格一点,那也是恩怨相抵,不会出现极端情况。但要是父亲出面,情况就不可测了。

  十二月是朝廷一年当中最清闲的一个月。但成化十九年的十二月却因为刑部员外郎林俊下狱而多了几分喧闹。

  林部郎眼看庙堂昏暗,凭借一腔正气忍无可忍的上疏言事。奏疏里影射天子为昏君,抨击天子敕封的国师继晓为妖僧,攻击天子的生活管家大太监梁芳为阉贼,并请斩继晓、梁芳以谢天下。

  措词之激烈,实为本朝所罕见,比当年方清之更胜一筹。这引起了天子空前的愤怒,因为对东厂不满。天子便下令由锦衣卫捉拿林俊下狱。

  而锦衣卫镇抚司对林俊进行拷打之后,拟定为死罪,消息传了出来,朝野哗然。明眼人都看得出,锦衣卫哪敢随便判大臣死刑,这分明是天子真起了杀机,要诛杀林大人泄恨。

  连方应物都很佩服,成化朝至今十九年。能惹得天子动杀机的大臣实在屈指可数,连自己外祖父王恕以刚直敢言烦人出名,也没逼得天子动杀机。只是将王老头外放了之。而这林俊林大人,偏生就有这个本事。

  同时,林俊在狱中所做的一首诗流传了出来:抱病死将至,临刑命复传。老亲犹有赖,弱息不须怜。臣本比干后,君令虞舜前。尚方未赐死。感激向谁先。

  感于林大人的忠义,朝廷有识之士纷纷上疏营救,议论林俊罪不及死。而负责奏疏传达的通政司也很配合,总是将这类奏疏集合起来优先送进宫中。

  太监之首、司礼监掌印太监、人称内相的怀恩看到奏疏,长叹一声,亲自面见天子奏道:“杀林俊将失去百官之心,不可取也!奴婢不敢奉诏!”

  天子大怒,手持砚台砸向怀恩。怀恩顿地号泣,被天子呵斥而出,后怀恩称病不出。

  此后朝廷出现了短暂的失声,群臣纷纷感慨怀恩太监之耿直时,也只能叹道:“若连内相怀恩拼死进谏都解救不了林俊,还能如何是好?还能有谁站出来?”

  就在这万马齐喑的时候,宛平县知县方应物的奏疏晃晃悠悠送进了通政司,仿佛是迟到了似的。

  但迟到不意味着迟钝,方应物的奏疏内容传开后,满朝一片哗然,这实在是很劲爆!

  方大人在奏疏里直言不讳道:“臣不知林部郎所言有何过错?妖僧继晓、内监梁芳诚然为祸国殃民之辈!臣在京师地面为亲民官,耳濡目染民间疾苦,深知僧道、近幸此辈为害久矣,与次辅刘珝之辈同列朝中三大蠹虫!

  臣又闻刘珝窃据次辅高位,却以争权夺利为能、因私废公为荣,素以倾轧为常事,不思以心血报国恩!堪与僧道、近幸同为国之蠹虫!”

  看到这封奏疏,朝野上下再一次失声,久久的失声......这个年轻人真他娘的敢说话!

  群臣上疏营救林俊时,除了几个以敢言出名的大臣外,大都避免谈论具体问题的对错是非,只从忠言逆耳角度向天子议论林俊不该死。

  当然这是一种避免以火烧身的自保策略,让自己不至于被正在气头上的天子所迁怒,实在无可厚非。

  但方应物这封奏疏,却公然挑明了支持林俊,强烈抨击继晓、梁芳这些得势的佞幸小人。

  而且更令人震骇的是,方应物不但抨击继晓、梁芳,还主动进一步扩大范围,把次辅刘珝拉了进来进行无差别攻击!甚至直接将刘次辅与继晓、梁芳并列为朝中三大蠹虫!

  什么叫敢言,这才叫敢言!林俊也只是骂梁芳、继晓这类佞幸,方应物却直接把当朝次辅捎带上一起往死里骂!

  这刘次辅都被骂成与阉贼妖僧并列的蠹虫了,到这个份上,刘次辅他想装聋作哑、故作糊涂都不可能了!

  任何一个宰辅大学士都不可能承受这种骂名!就是以脸皮厚的刘棉花遇到这种骂法,都不可能唾面自干,更别说以脸皮薄、心胸小出名的刘珝!

  所以人人可以预见,接下来刘次辅肯定要与方应物玩命,不死不休的玩命!与此同时,天子如果被激怒,也饶不了方应物!

  也不知道他的日子要怎么过......这时候大家才记起来,方应物虽然这两年略显沉寂,但当年也曾刷出了“三诏狱”大满贯成就,这次表现刚猛一点也不值当奇怪。

  林俊是狠角色,这方应物好像是比林俊还要狠的角色,对此众人只能叹服。不愧是号称不畏权贵的方青天,不愧是方清之的儿子、王恕的外孙,不去当科道台垣官实在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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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七十章 由他去罢!

  内阁大学士次辅刘珝听到自己被方应物上疏骂成三蠹之一的消息时,险些一口气没有接上来。

  刘大学士明面上还是自认挺爱惜羽毛的,逼格比万安、刘吉之流要高得多,却被方应物骂到梁芳、继晓这些佞幸奸贼并列,简直是怒发冲冠。

  就算最后刘次辅没有实质性损失,但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也很堵心,何况他本身又不是什么心胸开阔的人。

  不过气昏了头的刘次辅却忽略了人心问题,他并没有察觉到,对于方应物公然诋毁自己这件事,朝廷诸公中看热闹的居多,除了党羽之外却没多少人表现出义愤填膺。

  这些年刘次辅执着的热衷于首辅万安对抗,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这上面,甚至对政务有所疏忽。很多时候,他过分积极的划线站队、排除异己,惹得不少中立大臣反感,更强化了“色厉中疏”的评价,将原本比万安、刘吉略好的名声丧失得一干二净。

  按下刘次辅这边不表,却说朝中有些个闲人看到方应物奏疏内容,初期的震惊过后,便纷纷议论揣测起方应物的动机和意图。

  有热血派的人说,这是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方应物与刘次辅向来有宿怨,三年前春闱大比时,刘次辅硬是通过违规手段夺走了方应物的状元功名,这个仇只怕一辈子也难以化解。

  所以这次方应物瞄准了时机,跳出来近乎肆无忌惮的大骂刘珝,就是为了将刘珝名声打到最低,从而出一口气。

  有理智派的人分析道,方应物此举主要为了替他那老泰山开路,毕竟过了年开春后,刘棉花就要回来了。

  众所周知,次辅刘珝和刘棉花两个姓刘的大学士之间存在很微妙的矛盾和竞争,通过打击刘珝。可以为刘棉花回朝复职创造最有利的环境。

  不过无论如何揣测,众人皆有一个共同结论,那就是方应物有点操之过急了。他这个知县与次辅比起来,简直就像是鸡蛋碰石头,即便方家父子两人加起来也不够。

  别的不提,就说刘次辅如果上疏辞官,并摆出闭门谢客的架势。方应物又该如何是好?

  天子不可能为了一篇说是弹劾其实更像是骂人的奏疏,就将刘次辅处置,也不可能为了方应物就让堂堂的大学士次辅受委屈。即便这几年来,刘次辅因为自己行径导致君恩渐薄,但他的分量也不是方应物可比的。

  为了安抚住刘次辅,那必须严厉惩处方应物。方应物骂得有多狠,那处罚就得有多狠,这是最基本的表面功夫。

  再加上这次方应物公然声援林俊,大肆抨击继晓和梁芳,说不定另外还要引发天子的怒火。若是如此,不用刘次辅出手,只天子的怒火就能把方应物灭掉!因而可以断定。方应物必然有大苦头吃了,貌似没人救得了他!

  事情的发展仿佛没有出乎众人预料,还没等到刘次辅反击方应物,天子却先出手了!

  天色才蒙蒙亮,宫门刚刚打开,便有一道手诏从宫中发到锦衣卫镇抚司,敕令锦衣卫捉拿宛平县知县方应物。

  天子有令,锦衣卫自然不敢怠慢。指挥使陈玺便指派一个姓王的百户。率领官校三十人前往宛平县县衙。

  一路无话,到了宛平县衙,王百户对着拦挡的县衙门禁斥道:“锦衣卫办事,闲杂人速速闪开!”

  但方知县治衙甚严,这门禁不卑不亢的对答道:“这位大人在此稍候,等小的先禀报了县尊去。”

  王百户看着门禁很是稀奇,不过再次喝道:“本官奉诏前来捉拿宛平知县方应物。需要你通传什么?还不让开!”

  随即锦衣卫官校拔刀逼退了县衙大门门禁,强行向县衙里闯去,自此再无人阻拦。

  不过早有衙役探得消息,立刻向后衙去通风报信了。王百户对此毫不在意。他不怕方应物跑掉,跑又能跑到哪里去?锦衣卫捉拿官员,没听说过谁潜藏跑路的。

  前面大堂并没有方应物踪迹,王百户便转入后衙去,不过在甬道上便远远看到后衙那里人影晃动,有四名轿夫抬着一顶大轿子飞奔着向另一方向而去。

  县衙里敢这样乘坐轿子的必定是知县了,他还真敢跑?王百户愣了愣,对左右大喝一声:“追!”随即他一马当先,率领手下官校拔腿向轿子追去。

  对县衙地形不太熟悉,等王百户转了两个弯,就望见轿子已经从县衙东边小侧门穿出去了。

  王百户哑然失笑,圣旨已经下达,这方知县上天入地又能逃到哪里去?便继续向着轿子追赶,一直追到了外面大街上。又望见那轿子还在向东面跑,王百户只好紧追不舍。

  却没追多久,才过了两个街口,大概到了钟鼓楼一带,王百户就看到轿子已经停在了一处寺庙面前。他冲上前去,轿子里已经人迹全无,看样子是进了寺庙。

  一直拖到现在,王百户对猫捉老鼠游戏已经很不耐烦了,气势汹汹的就要闯进寺庙搜人,但却被手下一名心腹小校拉住了。

  那小校指了指寺庙大门上的匾额,王百户抬眼看去,上面赫然是“慈仁寺”三个大字。

  王百户登时清醒了,慈仁寺不是太后幼弟出家修行的场所么?这寺庙是天子敕建,连寺名也是天子钦赐的,里面可是有真正的皇亲国戚。

  王百户只得收敛起嚣张气焰,对寺庙门口和尚行礼道:“本官到此,特为寻访一位方施主,烦请通传一声。”

  不多时,有个中年和尚出来,对王百户道:“方施主正在性闲法师那里,他因为心忧来年春季雨水问题,所以要本寺斋戒祈祷三日,期间不见外客。王施主如果不急,可于三日后来寻人。”

  这下叫王百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若要硬闯拿人,只怕会惹恼国舅法师,若去太后那里告一状,谁能护住自己?

  但若要就此罢手离开,那圣旨岂是开玩笑的?拿不到方应物就是自己的过失!

  想来想去,王百户对手下吩咐:“尔等再次把好庙门,本官去去就来!”

  此地距离宫城北门不远,王百户便到了宫门处,拿出圣旨给当值太监看过,然后委托值班太监传话禀报天子。

  此时天子朱见深正在看戏,耳朵里听到小太监禀报,说这方应物狼奔豸突窜进了慈仁寺,说身为地方官要为明年春季祈雨,有国舅法师护他三天,锦衣卫官校一时不敢擅闯。

  天子愕然片刻,大笑几声,开了金口道:“真真是小无赖儿,由他去罢!自有人拾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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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不高兴!

  方应物这招的确近乎无赖,成功的化解掉了天子的怒气。从心理学角度来说,他提前躲进慈仁寺的效果,肯定不如当着锦衣卫的面狼狈不堪、鸡飞狗跳的仓惶逃窜进慈仁寺。

  当然,一个二十二三岁的未婚小年轻做出这事才会显得机灵有趣,若主角换成四五十岁中老年,只怕就是老不修了。

  除了方清之捂脸长叹羞于见人,一干看热闹之人深深的被方大知县的机智所折服......自然而然的,这段事注定要编入方青天故事集里。

  可也有人不高兴,比如次辅大学士刘珝。本来他可以做出不与小儿辈计较的高姿态,然后以静制动,等待天子出手拿下方应物。

  到了那时,他再暗中添油加醋火上浇油,整不死这可恶小贼!但现在天子消了气,没法指望天子为自己火中取栗了,只能亲自动手。

  堂堂一个次辅大学士被方应物直接骂成了与太监、妖僧并列的国家三蠹之一,根本不可能无动于衷,否则威望何存?

  但让刘次辅有点忧愁的是,自己不能赤膊上阵与方应物对骂,否则会丢了自己的宰辅体面,反而抬举了方应物,所以只能找与方应物同级别的官员上阵。

  可将自家党羽里六七品的人列出来看了看,总感觉与方应物相差太远,仿佛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人物。

  有人对刘珝便劝道:“刘公何必多此一举?最常用的法子往往就是最有效易行的法子,请刘公按着常理以退为进即可。”

  刘珝长叹一声,“只能如此了!”

  这个以退为进,就是执政大臣应付弹劾的一种老套路了,过程也简单,先上疏请辞,然后回家闭门谢客。

  号称是摆出了等待朝廷处分的姿势,其实潜台词是向朝廷要一个说法,尤其是弹劾人与被弹劾人分量十分不对等的情况下。

  如果当朝次辅摆出辞官架势要说法。那朝廷肯定要处置一下方应物,不能因为方应物谩骂几句就让次辅下台,宰辅大学士不能这么不值钱。

  而且这次方应物攻击的实在有点狠了,为了安抚刘次辅,朝廷对方大知县的处置肯定轻不了,所以天子才会说“有人拾掇他!”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方应物真在慈仁寺里面吃了三天素。老老实实的熬完了三天三夜才走出慈仁寺。

  由此可见方大知县谨慎之处,虽然形同胡闹,但也要讲究专业素养。如果时间不够三天,被人告一个欺君之罪,那可就辩无可辩了。

  回到县衙里,因为临近年关故而到处都是闲人。闲话流言也很多。方应物立刻听到了一好一坏两条消息:好消息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罗祥因工作不力,被调用为御用监掌印太监。

  而前御马监太监、西厂提督、在边关监军数年的汪直复出了,被任用为东厂提督,成为继尚铭、罗祥之后的新任厂公。

  至于坏消息,就是次辅大学士刘珝上疏谢罪辞官,另有一干朝廷官员上疏切责方应物凭空捏造、构陷宰辅。要求严惩方应物以儆效尤、以正风气。

  方应物正琢磨着汪芷消失半个多月,这会儿得偿所愿,总该出来亮亮相了。结果想曹操曹操到,何娘子酒店那边有人过来传话说“小公子到酒店喝酒来了。”

  这汪芷藏头露尾许久,还是忍不住跑出来喝酒庆祝啊......如此方应物便起身出了县衙,从后门悄悄进入酒店内院。

  他熟门熟路的来到老地方,却看到汪芷坐在热炕上,一杯又一杯的不停往嘴里倒酒。

  见状方应物很吃惊。他对汪芷的酒量很清楚,不是一杯晕三杯倒也差不多了,所以汪太监喝酒向来小气。但今天这么个喝法,怎么看也不像是喜事,反倒像是上次那样借酒浇愁似的。

  何娘子在旁边侍候,见方应物进来便低声道“都是兑了水的”,然后出门离开。关上了院门。

  方应物皱眉道:“听说你做了东厂提督,可是大喜的日子,也不能这么喝。”汪芷半醉半醒,乜斜着眼道:“不高兴!”

  方应物纳闷了。上次见到汪芷,她还因为提督东厂兴奋不已,今天梦想成真了,又有什么不高兴的?

  汪芷拍着案子,借酒撒疯似的叫道:“司礼监里那些老混蛋!竟敢说我才学浅薄,不配入司礼监,气杀我也!”

  方应物恍然大悟,消息里汪芷只是提督东厂,并不是惯例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虽然权力上都是这么一回事,但进不进司礼监,这名分上的差别可就大了。

  司礼监相当于太监衙门里的内阁,司礼监太监都是极其讲究文化学历的,就好比“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宫中有个内书堂,是专门培养文化型太监的地方,司礼监太监大都是内书堂出身。

  汪芷这种只认得几个常用字的半文盲......想象一下,如果一个半文盲想入内阁,那只怕没有一个人敢答应,还不得被全天下读书人群起攻之?所以汪芷想进司礼监,不被集体抵制就怪了,天子也不好硬来。

  作为既得利益者,方应物心里是愿意维护这种唯文凭论的秩序,便对汪芷道:“司礼监诸位公公都是国之柱石,你为何要骂他们?”

  汪芷涨红了脸,指着方应物喝道:“方应物!你注意一下立场,你向着谁说话?你耳朵聋了没听到么,是我受了气,是那群老混蛋先对我不客气的!”

  方应物叹口气,无奈道:“我觉得他们的话已经很客气了,你岂止是才学疏浅?你压根就没有才学可言啊。”

  “我和你拼了!”汪芷忽然化身泼妇,从炕上扑到方应物身上,一边扭打撕咬着一边叫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生气,你竟然还嘲弄我!”

  方应物苦笑不已,这汪芷真是不能喝醉,一醉酒就撒酒疯。他费尽力气死死抱住了汪芷,在她耳边道:“我早说过,叫你趁着年轻多读读书,这总不是坏事,你全都当了耳旁风,现在后悔了罢?

  你说你在边关这几年,闲着也是闲着,除了吃败仗都干什么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我明天就去宫中内书堂读书!我就不信熬不过那些老混蛋!”汪芷咬牙切齿的痛下决心道。

  方应物表示,汪芷这个去内书堂读书的决心,他至少听到过五次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第六次。

  汪芷忽然又很跳跃的说:“对了,你方大才子也是翰林出身,来内书堂当教习好不好?以后教我读书作文,我管你叫先生。”

  “......”方应物无语,然后又道:“那画面太美,我不敢想,还是先来一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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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七十二章 绷不住了!

  内书堂教习是专属于翰林的差事,而且是超级受欢迎的差事。这项差事说白了就是去宫中内书堂教书,干的活和私塾先生差不多,但差别在于学生是极其特殊的一群人。

  大概从宣德朝起,宫中开始选择聪明伶俐小太监送入内书堂,学成肄业之后立刻提拔重用。所以一个太监进内书堂读书,出来后能又进入司礼监文书房,就相当于入翰林,戏称为内翰,更进一步成为司礼监太监,那就是内相了。

  如果说一个读书人中了进士,那最终入阁概率是百分之一;而入了翰林后,最终入阁概率提升到十分之一;那么如果成为内书堂教习,只要他自己不犯傻、不短寿死掉,入阁概率至少五成以上!

  道理很简单,内书堂里读书的太监将来都是宫中最有权势的太监,与这些太监建立了师生关系,那在庙堂上还不是如鱼得水?若你的一群学生都进了司礼监负责批红,那你不当阁老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就拿当朝大学士来说,首辅万安、次辅刘珝都当过内书堂教习。只有刘棉花是修书出身,他位置屈居万安、刘珝之下,很难说与这个没有关系。

  正因为内书堂教习这个差事非常敏感,一般情况下是属于资深翰林的,所以方应物才担心汪芷胡来,生怕汪芷给自己带来不可预测的大麻烦!自己毕竟资历还浅,就连自己父亲方清之只怕资历也不够!

  而且方应物还听到过传言,翰林院老板凳李东阳有意要争取内书堂教习的差事......这可是自己的进士科房师。素来相处关系还不错,犯不上为此得罪将来可能当首辅的李东阳。

  故而方应物连忙打情骂俏、上下其手。打消汪芷的念头。一通乱战、云收雨散后,汪芷渐渐醒了酒。脑子恢复了清明。

  她一只小手指头在方应物胸口画着圈圈,同时责问:“你骂次辅刘珝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连御马监太监梁芳一起捎带上?这才是真正惹了麻烦,我对你说过不要去惹皇爷身边的近幸之人,否则防不胜防。”

  方应物此时懒洋洋的,随口答道:“这不还有你在么,有堂堂的东厂提督撑腰,我怕什么梁芳!你若不主事东厂,我还惧他几分。可你都做上东厂提督了,那我怕他何来!

  再说那梁芳与你也不算和睦罢,他当初为了做御马监掌印太监,曾联合尚铭、万通等人驱逐你。”

  啪!汪芷不满的拍了方应物一巴掌,“你若惹上梁芳,我只给你善后也很麻烦!”

  啪!方应物反过手来,也拍了汪芷一巴掌,“也好叫你晓得,我给你善后更麻烦!前两年帮你躲过祸事。结果你又按下葫芦浮起瓢,天知道几年后该怎么办......”

  汪芷一赌气,背过身子不说话。方应物挨挨擦擦的凑过去,在汪芷耳边吹了一口气。“不用过于担心,我自有分寸。”

  汪芷虽然没有答话,但方应物知道她肯定正在听着。便继续说:“你猜猜,我把刘珝牵扯了进来。天子心中是不是乐见其成?会不会对我有点小欣赏?”

  汪芷蹙起眉头,方应物这话仿佛有点道理......本来阉贼梁芳、妖僧继晓是众矢之的。天子承受很大压力。

  但方应物跳出来连带刘珝一起大骂,成了一时的焦点,倒是帮天子分担走不少压力。方应物逃进庙里耍赖,天子为何轻易放他一马,大概就有这个因素在内。

  不过汪芷还是觉得很忧心,转过身来正色道:“那你如何应付次辅刘珝?你这行径总像是站在悬崖边跳舞,稍有不慎就掉下去粉骨碎身。”

  方应物神秘一笑,“岂不闻吉人自有天相。”汪芷吐槽道:“你又掐指一算了?这回少了几年寿命?”

  方应物开解道:“你先别担忧我了,我自保不成问题。倒是你听我一句劝,在宫里时可悄悄去西苑,结交一下废后吴氏,以为日后保身之道。”

  汪芷有点茫然,“废后吴氏?好像听宫中老人提到过几句。”

  方应物叹口气,汪芷毕竟是年轻,对宫中老掌故了解不多,想那吴氏被废都是遥远的二十年前之事了。他耐着性子,简单解释了几句。

  汪芷惊奇道:“这种宫闱秘事,你却了解如此详尽,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方应物避而不答,只说:“别跑题,你照我说去做。”

  汪芷怜悯的摸了摸方应物的脸,“还是少掐指一算?这么算下去,你还能活到三十么?”

  说完话,汪芷与方应物前后脚离开了何娘子酒店,各回各家。

  之后几天,朝堂上的风暴仍旧在持续着,只不过风头有点不同。次辅刘珝以退为进,上了辞官奏疏后,真回家闭门谢客了。

  而与此同时,一波舆论攻势开始配合着刘次辅的动作出现了,至少有十几封奏疏弹劾方应物妄议朝政、诽谤大臣、该当问罪!

  还有指责方应物人品败坏、沽名钓誉,居心叵测的搅混水泄私愤!甚至有更明确的谏言,请求将方应物直接逐出京师,远放边僻州县以儆效尤!

  面对这波攻势,方应物的父亲方清之也没有半点动作,完全没有表现出袒护自家儿子的意思,不过大概是为了避嫌。

  而受到瞩目的方应物上了一封辩白疏,自称忠心为国、天地可鉴。又说如果因为自己弹劾几句次辅,就被肆意围攻污蔑,那今后还有谁敢进言?

  然后又有人抨击方应物,说风闻言事乃是言官之责,方应物只是一地知县却也敢风闻言事,实属违规。

  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方应物纵然个人实力很强,但单枪匹马面对有组织有计划的围攻,显得弱势许多。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不肯勾连同党来帮腔,一味的自己独自论战,显然在声势上落下风。在明眼人看来,孤军奋战的方应物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被朝廷处置也就是迟早的事了。

  在成化二十年新年即将到来之际,朝廷各大衙门封印休假的前一天,独自抗争次辅势力的方应物终于绷不住了......不等朝廷处置下来,他也要辞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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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七十三章 惊变

  承天门外御道西侧,通政司。在这各衙门准备封印过年的时候,通政司作为朝廷文牍往来的中枢衙门,也渐渐的闲了下来,这时候奏疏已经不多了。不过由于通政司衙门的特点,肯定是要坚持到最后的。

  通政使张老大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公房里喝着热茶,琢磨着今天看什么书打发时间。

  他刚从书架上随意拿下一本,还没来得及看封皮,便听到门外传来慌慌张张的脚步声。然后有书吏叫道:“大老爷!宛平县知县方应物亲自来送奏疏!”

  方应物可是最近的重点关注对象,张老大人便吩咐道:“将方知县带进来,本官亲自见上一见。”

  不多时,方应物被带到通政使大堂上,亲手将奏疏递交上去。张老大人展开奏疏迅速浏览了几下,这内容很简单,就是上疏辞官。

  忍不住叹口气,张通政使劝道:“方知县静静等待朝廷处置即可,何至于辞官?即便被发配外地州县,那也不失为一种磨砺,你还是少年人,多点磨难不见得是坏事。

  如果辞官归去,那功名就没了,之前所作所为岂不前功尽弃?须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还是将辞官奏疏拿回去罢!”

  张老大人倒是好心,他还有潜台词没说出口:那刘次辅闹辞官,你方应物也跟着闹辞官,但你分量差远了。刘次辅肯定是真戏假做,你方应物估计要弄假成真,和刘次辅这样顶牛没有意义。

  方应物神色悲愤,慷慨而道:“吾羞与国蠹同列于朝廷!虽势单力孤,但何惜自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

  张老大人再次叹道:“君能言人所不能言,吾辈羞愧!但粉骨碎身物有何益哉,尚请深思!”

  方应物答道:“下官已然三思,无所变也!”此后不收回奏疏。直接转身离开。

  张通政使目送方应物走出大堂门外,又听到他高歌道:“不恨生平误,惟期报国恩。四海如可靖,此身何须论!”

  消息传出,闻者无不唏嘘感慨。方应物因为弹劾次辅遭到持续围攻,一直抵抗到今天,在官府封印前的最后一天终于被迫上疏辞官。这无异于是鸡蛋碰石头的下场,可也有几分悲壮色彩。

  之后随着新年假日到来,各大衙门纷纷封印,朝廷基本停止运转,除了相关礼仪事务,一切政务都被冻结。总而言之。过完年再说,那起码是正月十五以后了。

  但几乎可以肯定,一旦过完年,方应物的官职也就当到头了。次辅和宛平县知县两个辞官奏疏摆在面前,朝廷肯定要挽留次辅。

  方应物上辞官奏疏的事情并没有让县衙里知道,免得多生事端,连奏疏也是亲自送到通政使司的。

  他从通政司回来后就封了知县大印。宣布县衙放假。回到家里拜见父亲,却听父亲方清之道:“你说出风头就是出这个风头?不过也好,没有丢我方家的脸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么......”

  方应物心里无语,父亲大人你不会安慰人就别安慰了,听着好别扭,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儿子我承受得住这种打击。

  又过了几日,就到了成化二十年正月初一,按惯例。在这天要举行元旦大朝,文武官员齐齐进宫朝觐拜贺,包括方应物这样被处罚过“免朝参”的。

  方应物跟着父亲进了皇城,来到奉天门这里,等待着朝会开始。方清之作为翰林官,先上了奉天殿侍候圣驾,方应物就只能继续在外面等着。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大概就是方应物最后一次朝会了,看在熟人眼里未免有几分同情。

  掌院都御史李裕走到方应物身前,摇摇头叹口气,拍了拍方应物肩膀;兵部尚书张鹏走到方应物身前。摇摇头叹口气,拍了拍方应物肩膀;都察院副都御史屠滽走到方应物身前,摇摇头叹口气,拍了拍方应物肩膀;刑部郎中洪廷臣走到方应物身前,摇摇头叹口气,拍了拍方应物肩膀;都察院御史项成贤走到方应物身前,摇摇头叹口气,拍了拍......啪!方应物打掉了项成贤的手,鄙夷道:“你装什么大辈!”

  项成贤低声道:“你一直拒绝别人帮忙,被修理的灰头土脸,究竟打着什么主意?是不是今日有什么埋伏和绝地大反击?”

  方应物坦然道:“你猜的大错特错,今天我就是上朝拜贺来了,别的什么也没有。”

  “我不信......”项成贤发自内心的说。在他心里,如果这么消停,那就不是方应物了。

  但这次项大公子真猜错了,今天方应物什么也没做,一直到朝会结束也是平平静静的。对此项大公子感到十分迷茫,难道方应物真厌倦了做官,打算回家休养去?

  正月初一过去,就是正月初二,这天没有官方活动,朝廷诸公纷纷忙着拜年,京师再次进入了名片满天飞的时间。

  方应物站在自家前庭,负手而立悠然远眺,神态说不清道不明......项成贤站在旁边,死缠烂打的问道:“方贤弟,你究竟想什么?你不说明白,为兄我就不走了。”

  方应物嫌他刮噪,伸出食指,优雅的对着项成贤“嘘”了一声。

  装逼要被雷劈!项成贤正要再次张口,忽然间不知从哪里传来“轰隆隆”的闷响,仿佛是雷声但又不是雷声。

  项成贤吓了一跳,难道真打雷了?随后他感觉脚下大地突然抖动了几下,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几晃。

  不止项大公子如此,但凡京城里的人都感觉到了。有经验的人迅速判断出,这是地震了,而且是京师地方地震了!

  反应过来后,项大公子满脸都是震惊与骇然!他望着淡定自若的方应物,就像是看到了半仙光环笼罩在他身上!这方应物难道是身负天命之人吗!

  在这年头,地震与天变都是重大异象,根据天人感应理论,这被看做上天对天子和朝廷的警告,更别说是发生在京师地区的地震,发生在正月佳节时候的地震!

  这下朝廷官员谁也没心思拜年了,稍有政治敏感性的人都明白其中意义,现在哪还是过年的时候?几乎所有大臣不约而同的齐聚衙门,等待进一步消息。

  成化天子本就迷信神佛,此时也仓皇失措,被上天示警给吓住了。立刻下旨停止了一切宫中庆贺新年的活动,等待着外面的奏报。

  随后各方急报纷纷传递到京师,整体情况也被统计出来了。当日京师至宣府诸路俱地震,天寿山、密云、居庸关、古北口一带最严重,城垣墩台驿堡倒裂不可胜计,陵寝也被惊扰,百姓有被压死者。

  朝廷拨发太仓钱粮、京营军士救灾是题中应有之义,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但所有人都知道,最重要的事情是,这次地震该怎么解释?上天为了什么而示警?谁要为这次示警负责?

  想要研究这个问题,那就要把时间倒回去,看看最近朝廷发生了什么事情......无非是刑部员外郎林俊冒死弹劾梁芳、继晓,下狱待斩;宛平县知县方应物弹劾刘珝误国,即将被罢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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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七十四章 天威难测

  话说这次地震发生之后,天子立刻下诏要群臣谏言。本来天象、天变这种敏感事情,是钦天监的专业领域,一般情况下只允许钦天监密奏议论,其他大臣不敢擅自议论天机。

  但这回成化天子吓坏了,除了钦天监之外,便广开言路让群臣进言,也好“兼听则明”。

  群臣上疏进谏,大部分内容无非是请求赦免林俊死罪,驱逐阉贼梁芳、妖僧继晓等佞幸小人——这是主战场;还有上疏请天子慰留方应物,以嘉勉忠直,涵养天下士气。

  闲话不提,却说方应物上辈子搞明史研究时,确实记住了成化末年的三次天变时间,这倒不是因为他智商超群,事无巨细都能记在脑子里。

  而是因为成化末年天变时间实在太特殊,连续两年都发生在正月新年佳节时候,将成化天子吓个半死。只要仔细看过这段资料的,嘀笑皆非之余,大概都会有很深印象。

  其实方应物谨慎怀疑,成化末年是不是因为有这几次天变,才能维持住一股人心和正气,暂时震慑住了天子和妖邪?

  不然那些奸邪小人、僧道方士、佞幸太监只会更加肆无忌惮,人心士气只会更加败坏。若真如此,到了弘治朝时即便想激浊扬清又谈何容易?

  在地震之后的纷纷扰扰中,方应物也回到了宛平县衙,承办朝廷交待分派下来的各项事务。

  他的心思很平静,没有太多想法。天大地大,是元月这个敏感的时间。又是京师这个敏感的地方,发生地震这样敏感的变异,下面顺其自然就足够了。

  方应物并不担心自己被看成妖孽,在他前面。还有关在诏狱里的林俊林大人。

  在真实历史上,这次天变最大的受益者是这位林大人。本来因为死谏,林大人已经天子判了死刑,脑袋差点落地。

  结果因为发生天变才捡回一条命,改判为贬谪外地,博得了好大名望。后来林大人这份老本一直吃到了嘉靖朝,当上了尚书。

  而在本时空,他方应物只不过是未卜先知,跟在林大人后面捞一口汤喝而已,不过也很知足了!

  但方应物却忘了一件事......诚然林俊林大人是高光人士,本次天变的最大风向标,他只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和闷声发大财,可是在目前,林大人仍然被关押在诏狱。

  也就是说,朝廷里任何人都接触不到林大人。而另一个小风向标方应物却是可以触手可及的。

  于是乎,宛平县县衙再一次热闹起来,怀着各种心思的人纷至沓来,几乎踏破了县衙大门。

  瞬间变得炙手可热的方应物连呼吃不消,离开了县衙回到家里。可是同样访客盈门烦不胜烦,搞得父亲方清之脸色很差。

  无可奈何。方应物只好又从自家后门逃出去,悄悄回到县衙这边,不过并没有进去,而是藏身与县衙对面的何娘子酒店。

  如此东躲西藏之后,方大知县才得到了几分清静。当然只是几分清静,并不是绝对的清静,还是有人能骚扰到他,比如东厂提督太监汪芷。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心中究竟有什么天机?”汪芷用审视的目光反复打量着方应物,口中毫不客气的逼问道。与此同时,她的手里还在不停把玩着一根马鞭。最近汪太监迷上了骑马运动,公开出入时都不乘轿子了。

  方应物心里总觉得那根马鞭仿佛是有意无意的朝着自己比划的,往侧边躲了躲,“你能先把马鞭放下么?转来转去的我看着眼晕!”

  汪芷放下马鞭,“说啊!到底其中有什么秘密?”

  方应物正义凛然的答道:“我当然是一心为国为民、舍身忘死弹劾权奸!至于天变地震。非我等凡夫俗子可揣测也!”

  “呸!”汪芷用这种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其实在朝廷大多数人眼里,林俊和方应物所作所为或许有邀名之嫌,但却是实打实的不惜自身与奸邪小人搏斗,引发天机无论是上天感应还是偶然巧合,还都在正常可理解的范围内。

  总而言之,没人觉得林俊和方应物能提前预测天变发生。

  但与方应物最亲近人的感受却不相同,包括方清之、项成贤、汪芷等人在内,他们之前无不觉得方应物举止怪异反常,后面地震发生更让他们惊奇。回想起来,方应物仿佛就像是知道地震会发生,所以早有预谋!

  其中原因方应物当然打死也不说,无论是谁来问,只一口咬定说:“这次确实是一次偶然!”

  纠缠了一个时辰,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汪芷只得怏怏离去。如今她可是新上任的东厂提督,最近又发生了天变,各种事务多到飞起,可没有太多时间与方应物耗着。

  临走之前,汪芷抛给方应物一个还算有用的信息,“你还是小心点!不要以为发生了天变,所有事情都会向着你!我听说有人打算上疏弹劾你!”

  方应物奇道:“到了这时候,还有人敢弹劾我?谁敢这么找死!”

  汪芷没说是谁,只告诉方应物道:“别人要弹劾的是,正因为你肆意诋毁当朝宰辅,国家柱石动摇,天子迟迟不能纠正,这才导致上天示警!

  所以请天子速速责罚你,并安抚宰辅大臣,以正视听!我看说的有点道理,天子说不定真会动心,你还是小心点罢!”

  这样解释也行?方应物愕然不已,真是一张嘴两张口,什么人都有,这个说法简直太荒唐了!

  但是荒唐归荒唐,却让方应物细思极恐。如果说当初方应物跳出来大骂刘珝,是帮着天子分散了一部分压力,所以天子对他出格行为稍微优容了一下。

  那么这次,群臣借着地震纷纷上疏,请天子处置梁芳、继晓两个天子宠臣,可以想象天子肯定十分为难。

  若这时候,有人另外提出一种解释,拿自己来当天变由头,分担了梁芳、继晓的责任,天子会作何想?

  常言道,天威难测,最是无情帝王家!荒唐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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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 鬼上身了?
  成化天子朱见深这几日因为地震的事情心烦意乱,看着吵吵闹闹七嘴八舌的奏疏更是烦透了。

  此时有左右近侍进言道:“不妨召集大臣廷议,当面议论出结果便可一劳永逸。”

  朱见深考虑过后,便准奏了。下发诏旨曰:正月十三日集阁臣、部院三品以上、词臣从五品以上、掌科给事中、掌道监察御史于文华殿廷议,朕亦御临。

  朝臣见到诏旨,无不唏嘘感慨,这是深宫宅男天子近十年来第三次在非朝会场合面见大臣罢?真不容易,若非出现天变还真逼不出天子。

  转眼到了正月十三日,数十群臣毕集文华殿外。天子升了宝座,群臣趋步上殿舞拜山呼。

  天子有口吃毛病,懒得说话,便由太监覃昌代替天子长篇大论一番,然后请群臣畅所欲言。

  早有人准备多时了,刑科都给事中王墨立刻出列奏道:“阁臣建官无宰相之名,而责任实有均衡之重,臣以为阁臣辅政中枢,顾问代言、调和鼎鼐,位实重焉!

  今有朝廷之外地面官方应物妄作擅言、臧否人物、诽谤阁臣,致使中枢动荡、人心不定、庙堂不宁,于政事多有害处!岂请陛下顺天应人,制裁妄言,以正纲纪!”

  出现天变后,最重要的就是如何解释天变,或者说最重要的是天变是被什么所感应而出现?这位王大人提出的解释就是,天变应在中枢,由于中枢动荡而出现。

  王墨话音刚刚落下。便有人急不可耐的发言道:“王拾遗此言差矣!”

  这个声音很年轻清朗,还带着浙西口音。殿中诸公顺着声音望去,却见从班位后面闪出一人。再细看此人年近三十。许多人都感到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是谁。

  王墨倒是看出来了,此人应当是都察院监察御史,毕竟给事中与御史合称科道言官,大多数人多少都有点印象。

  只是王墨也记不清此人到底是谁,但这就足够了,便开口呵斥道:“今日只许十三道掌道御史上殿,汝因何在此?都察院也敢放你上殿?”

  王墨可以肯定,自己不一定认识所有御史,但十三道掌道御史确都认得。眼前此人既然不熟悉。那么肯定不是掌道御史,那不该进来。王墨自持老资格,呵斥他几句不过分。

  掌院右都御史李裕出列,淡淡的看了王墨一眼,开口道:“此乃山西道御史项成贤,今日掌道马御史因病不能出,委托项成贤代为上殿。莫非王拾遗觉得言路只能由你所定?”

  御史老大出来背书,王墨只能无言。项成贤便继续道:“敢问王拾遗,你所言不明。可是宛平县方应物弹劾次辅刘公之事?”

  王墨答道:“是又如何?”

  项成贤又问道:“那么在王拾遗看来,次辅刘公被小人谗言所伤,上疏辞官导致中枢不稳,故有天象示警?”

  这全都是自己刚才表达的意思。王墨没有不承认的理由,所以又答道:“正是如此。”

  项成贤口气带有几丝嘲讽道:“如此说来,刘公在王拾遗嘴里堪称朝廷柱石了。”

  王墨反问道:“若阁臣刘公不是朝廷柱石。难道方应物才是?以刘公之德行,自然当得起。”

  殿上诸公渐渐皱起眉头。这项成贤出来说话夹七夹八的,把堂堂的君前廷议变成了小孩子拌嘴。像什么话?

  听说此人与方应物是同乡,也是好友。那方应物言辞犀利、条理分明,但这项成贤说话却是夹缠不清的,两人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

  项成贤忽然甩开王墨,转身来到阶下,叩首奏道:“陛下!臣请斩奸邪王墨,以谢天下!”

  项成贤一言既出,顿时殿中一片哗然!他这话实在来的太突兀了,甚至是莫名其妙的,没说几句话就向天子奏请斩王墨,什么玩意!

  虽然项成贤请斩自己,但王墨可不为自己的脑袋担心。只是站在原处连连冷笑,这项成贤以为殿上议事是小孩子过家家么?

  有王墨的好友出列奏道:“项成贤危言耸听、扰乱朝仪,当逐出殿中、罢去官职!”

  项成贤对一切杂音充耳不闻,继续奏道:“今之阁臣,古之宰辅也,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臣尝闻,太祖高皇帝有谕,中外大臣有敢上疏称赞执政大臣之德者,皆斩!”

  王墨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雪白。他也知道,在国朝之初,太祖高皇帝为保住朱家万代江山搅起腥风血雨,废除了丞相官职并下诏:敢议复立丞相者斩,敢上疏称赞执政大臣者斩!

  项成贤最后总结道:“方才都给事中王墨当众称颂次辅刘公德行,诸公皆有耳闻,此必为奸邪也。臣以为依照祖训理当问斩、以谢天下!”

  项大御史话音既落,但殿上众人皆哑口失语,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若要按照祖训,这王墨还真不杀不行。

  有些红线还是很清楚的,王墨这不是就事论事,是直接称赞褒扬宰辅个人德行;也不是自己写书品评人物、是私底下议论,而在正式朝议上公开称颂,比上疏还严重!

  众人突然也醒悟到,敢情这项御史方才反复绕来绕去,就是为了让王墨说出“以刘公之德行,自然当得起”这一句!

  其实也不能怪项成贤,那王墨的立论本来就有这意思,只是没有明说出来,最后被项御史逼着挑明了而已。而且大家都没有往祖训上面去想,但这项御史却能抓住马脚搬出了祖训!

  也有人走了神,这项大御史的做派好生眼熟啊,恍惚间还以为是那个谁,难道是被鬼上身了么?莫非淳安县士子都如此机敏锐利?但当初三元及第的商相公可是很温蕴的

  王墨呆若木鸡,站在殿中一动不动,头脑一片空白

  本来殿中还有几个本来按计划要出来帮腔的人,此时都悄悄地缩了回去。开什么玩笑,若还帮腔那必然要为刘珝说话,在目前这个局面下,岂不是把脑袋往刀口上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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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七十六章 也鬼上身了?

  成化天子坐在宝座上,仿佛心不在焉,其实他很不适应这种近距离与群臣面对面的场合,会让内向的他感到拘谨。但是皇帝要有皇帝的尊严,他又不得不撑住场面。

  听着宝座下面大臣们吵吵闹闹,成化天子也不表态,就那么威严的坐着。反正吵出了结果,自然有人来请他说一个“可”或者“准奏”,吵不出结果就散场。

  刚才有人跳出来说,此次天变是因为中枢不稳,成化天子倒是想赞同的。如此只需在围绕内阁做做文章即可,而他想袒护的梁芳、继晓等人就会逃过责难。

  不过成化天子才犹豫了一下,便又有人跳了出来,三言两语将先发言那人逼上了死路,甚至搬出祖训要杀先发言那人。

  这还是算了罢,杀人见血总不是好事情,成化天子想道。不过也犯不着自己当好人,底下大臣肯定会有人出面引经据典讲出大道理阻拦杀人,这活儿还是他们专业。

  不过忽然冷场了,殿中鸦雀无声,没有人说话。对此成化天子很诧异,将目光从殿内穹顶大梁上收了回来,并稍稍下移,朝宝座下面看去。只见得群臣人人眼观鼻鼻观心......

  成化天子稍加思索就明白了......但凡议论到关键时候,须得宰辅大佬先出面定调子,但今天这事却比较特殊。

  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给事中说错了话,被指责的罪名就是“公开场合吹捧褒扬执政大臣德行”,那么哪个大佬还好意思出来替他求情?谁替他求情,岂不就表示谁渴望被吹捧褒美赞扬?

  至于其他人,要么事不关己,要么还在等大佬们定调子,一时间没人说话,于是乎就冷了场。

  可是再这么冷下去,就成了群臣默认处斩某给事中了。虽然没人相信真会杀人......

  成化天子高居宝座上洞悉了情势,忽然玩心大起。他重重咳嗽一声,言简意赅的吩咐道:“诸卿无异言,依祖制办。”

  旁边侍驾的锦衣卫官愕然不已......依祖制办?那可是要杀人的,难道陛下抽了风,就为几句口头话动真格?换成太祖太宗不奇怪,但今上可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啊。

  成化天子还看到。底下数十人好似被施了什么法术,整齐划一的齐刷刷的抬起头,貌似很不大不敬的直勾勾盯着自己天颜看。

  成化天子甚至能猜到群臣所思所想——我们这些贤臣正在努力的理清是非曲直,你这明君在一边听着等结果就是,突然插手捣什么乱?

  天子很想放声大笑,但仍然板着脸面无表情。装作冷漠的扫视群臣。

  首辅万安滚出班位,在宝座下叩首道:“陛下!王墨有口无心,无意之言,何至于死!”

  看戏完毕的成化天子心里感慨几声,还是万首辅处事妥帖、为人贴心。口中再次言简意赅的说:“死罪可免,下不为例。”

  群臣貌似松了口气,一起称颂道:“吾皇仁慈!”而王墨在宝座下连连顿首。涕泣道:“臣叩谢陛下不杀之恩!”

  看着诸卿姿态,成化天子忽然隐隐悟到点什么,但随即又深深后悔起来。现在才悟到,未免有点迟了,天子意兴阑珊的想道。

  王墨像死狗一样爬回了班位,他这事算揭过去了,但廷议还要继续进行,总不能不出结果。不过现在满殿诸公里。没人再会说因为方应物诽谤宰辅导致天变了......

  此时也到了大人物出场时候,兵部尚书张鹏出列奏对道:“王墨言方应物诽谤宰辅,诸君皆以王墨为非,是以方应物并无诽谤。若方应物不是诽谤,方应物所言又当如何?”

  殿中比较聪明的人隐隐明白了张尚书的意思,但是逻辑能力比较差的人一时间却云山雾罩的,但可以肯定张鹏不会在这关键时候无的放矢胡言乱语。只能恨自己不多长几个脑袋。

  通俗的解释,就是王墨说方应物诽谤次辅刘珝,到现在大家已经公认是王墨错了。那就可以论证为方应物没错,如果方应物没错的话。他弹劾刘珝就不是诽谤。

  既然方应物没有诽谤次辅刘珝,那又推论方应物弹劾刘珝“因私废公”和“国之蠹虫”是对的。推理游戏到此为止,如果诸君无法推翻这个结论,那么下面该怎么办?

  太子太保兼谨身殿大学士刘珝此时也在班位之中,地震之前他敢使气辞官回家,但地震后他可不敢使气了,以免弄假成真。

  今日廷议,刘次辅便“抱病”而出,立身殿中,但他知道自己是敏感人物,所以不敢说话。但在此刻,要说刘次辅的心情,除了窘迫还是窘迫!

  他做梦也没想到过,纯粹的文字游戏竟然可以玩弄到这个地步!只靠几句话,竟然也能将他这个次辅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

  张尚书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等于是当着满殿大臣的面问:既然证明出刘阁老确实有问题,那么该怎么办?

  那刘次辅在众目睽睽还能怎么办?除了在宝座下免冠叩首、自请辞官,还能怎么办?

  放在从前,刘次辅肯定毫不犹豫就如此做了,那是因为他知道辞官只是手段,方方面面不可能真让他辞掉的。

  但现在刘次辅有很强烈的预感,只要他敢在这里当着天子面辞官,九成九会成功!就是不成功也会被有心人逼着成功!

  殿中大臣看看侃侃而谈的张鹏,又看了看窘迫无比次辅的刘珝,心里的惊奇难以用语言形容。

  因为在往常印象里,次辅刘珝言辞敏利,而兵部尚书张大人向来低调寡言。但在今天两人却反了过来,张大司马犀利尖锐咄咄逼人,刘阁老却讷讷无言。

  记性好的人还记得,今天是近十年来陛下第三次在早朝外场合面见大臣,而上一次是三年前廷审方应物,地点也在文华殿。

  当时阶下囚方应物口才极其犀利无敌,这风范给别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而张大司马方才表现不亚于上次的方应物,甚至还有点相像。

  又联想到方才所议论的事情也涉及到方应物......难道这张大司马与项御史一样,也被方应物鬼上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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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七十七章 最后登场的主角

  殿中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太子太保、谨身殿大学士、次辅刘珝身上,但刘次辅是绝对不想当这个焦点的。

  班位次序在刘次辅身边的,则是他的老对头首辅万安。此刻万首辅虽然因为站位角度原因,不能正视刘次辅,但只用眼角瞥视,也已经足够爽快了。

  回想往昔,万首辅微微感叹,从成化十一年起,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近十年了。一个与自己争斗近十年的老仇家眼看就要走上穷途末路,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爽快?

  对自己威胁最大的次辅刘珝一旦去职,那自己将再无敌手,真是高手寂寞啊,万首辅心里唏嘘道。

  万首辅偷偷扫视了一眼殿内,智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只怕所有人都以为,第一个出来发言的都给事中王墨是刘珝的吹鼓手,是刘次辅派出来为他自己进行辩护的。

  但大多数人永远也不会知道,那王墨其实是他万首辅安排。即便没有别人出来质疑,也会有另外安排的人选出面唱双簧。

  什么方应物有天机相助,受益无穷逃过一劫,简直可笑之极,都是给他万安提鞋的!最后的最大益处还不是由他万安受着了?

  刘次辅久久不动,陷入了极大难堪之中,显然他无法为自己辩解,又不想辞官。可是除了辞官之外,真是有走投无路之感。

  成化天子看在眼中,暗暗叹口气。

  虽然这些年来,刘珝好斗、狭隘等性格缺点暴露的越来越多。越来越不讨天子喜欢,生了厌烦之心。尤其是与万安对比的情况下。

  但刘珝毕竟是当年的东宫帝师。如今见老师落到这个难堪地步,天子还是生了几分同情。

  如此天子便开了金口道:“东刘先生若有话说。不妨再上奏疏详述,不必急在一时。”

  这就是让刘珝老师回家以后,再写个辞官奏疏了。比起在金殿上当着群臣的面,被逼着免冠顿首辞官而去,写奏疏辞官还是要体面的多。

  如此刘次辅的事情算是有了结果,也暂时揭过,不用再继续议论了。前头介绍过,地震对应的焦点在两件事身上,方应物弹劾刘珝只是小风向标。林俊冒死请斩阉贼梁芳、妖僧继晓两个佞幸才是大风向标。或者可以说,前面大概只是热身运动,下面才是重头戏。

  果不其然,与方才的互相矛盾与纠结不同,话题一旦转移到阉贼梁芳和妖僧继晓身上,大臣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群情愤激!

  一时间群臣纷纷进奏,言称地震是感应君侧奸邪环绕,请求陛下顺应天意,斩梁芳、继晓向上天谢罪!

  说实在的。梁芳、继晓这两个人确实很招大臣恨。一个是贪得无厌,大肆假借天子之手侵吞国库;另一个是太过于招摇嚣张,区区一个半吊子僧人的出入仪仗竟然比宰辅尚书还隆重!

  天子头疼的捂了捂脸,果真不出所料。眼下这种状况一点儿都不意外。他确实敬畏上天告警,但要他杀掉梁芳、继晓两个宠信之人,那也实在做不到。

  还好另有准备。不然天子也就不会费心召集这次廷议了。他暗中对万安使了个眼色,叫万安按照原定计划出面转圜。

  作为天子的贴心人。万安当然不会拒绝天子的旨意,见状便出列奏道:“臣奏请陛下赦免林俊!”

  天子很配合的答道:“可!”

  其余大臣听在耳朵里。以为万安要为了赦免林俊与天子讨价还价,在其他地方让步。但林俊被释放本就是应有之义,不能为了应付天变而舍本逐末,轻易放过罪魁祸首!

  万安继续奏道:“奏请陛下免林俊一死,罢梁芳、驱逐继晓!”

  比起处斩,罢免与驱逐算是天子勉强可以接受的了,便继续答应道:“可!”

  万安立刻伏地拜到:“万岁!”

  对此群臣只能吐槽一句:“不愧是著名的万岁阁老”。但天子与首辅瞬间达成了一致结果,别人就很难再推翻了,否则就是同时挑战天子和首辅的权威。

  众人暗自叹口气,事情确实只能如此了。大势已定,想借天变彻底除掉奸贼已经不太可能,也不可能为此去伏阙闹事,能换得梁芳继晓被罢免驱逐也算可以接受了。

  本次廷议就要到此为止,殿中诸公放松下来,百无聊赖的等待着天子率先退出文华殿。

  正当此时,忽然有人闪亮登场了,一位丰神俊逸的三十七八岁词臣从班位中出列,朗声道:“臣有本奏!”

  众人齐齐目视之,原来是颇有名气的左谕德兼翰林院侍读方清之,也是大名鼎鼎的方应物的父亲,不知道他还要说什么。

  方清之不疾不徐,从容淡定的侃侃而谈:“依照公论,梁芳、继晓、刘公皆为天象感应示警之人,但今日朝廷对梁芳、继晓从轻发落,却对刘公从重处置,勒令其辞官致仕。未免是内外轻重有别,处事不公!”

  这是什么意思?其他人都有点糊涂,听方清之这口气,好像是要替刘珝开脱?

  众人倒不会怀疑方清之有意讨好刘珝,这可是方应物他爹,怎么可能去讨好就要下台的刘珝?只是感到非常奇怪而已。

  谁不知道,方家与刘珝向来有宿怨,尤其是方应物与刘珝之间仇结得很深,一个状元被夺走,比杀父夺妻之仇也就轻上一点了。不然方应物也不会在年前上疏大肆谩骂刘珝,当然正确的说法叫弹劾。

  方清之继续奏道:“朝廷行事大到决狱,小到封赏,首要就是公正!今日何为公正?

  臣以为,可同时从重,斩梁芳、继晓,罢去刘公,此为一;或者同时从轻,罢梁芳、逐继晓并只责罚刘公,此为二!

  如果陛下不肯斩梁芳、继晓谢罪上天,那也不该从重处置刘公,否则有违公正之义!”

  成化天子只要能保住梁芳、继晓等人性命,对旧日刘老师的去留当然没有什么太大执念,便垂询道:“卿以为又该如何?”

  方清之回奏道:“可迁刘公为文华殿或武英殿大学士,仍留其在内阁效力,或可将功赎罪。”

  这倒无所谓,成化天子点头道:“可!”

  天子一言既出,站在金殿中的方清之影像陡然高大了几分,看在诸公眼里光辉夺目

  群臣深深被方清之折服了,这心胸,这气度,非常人也,不愧是宰相肚量方清之,不愧是天留春sè在方家!

  之前没有人能收获什么赞誉,唯有这位最后登场的人,才像是今天的主角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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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七十八章 “众望所归”

  说实在的,拿刘珝顶缸以至于罢官,在许多大臣看来确实有点过重的嫌疑,未免生了几许兔死狐悲之感。

  但在天变背景下,这差不多已经是最简单最和谐的办法了。而且先前又被项大御史吓唬过,谁要给刘珝帮腔,那貌似就是自寻死路。

  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当事人方应物或者方应物他爹能帮着刘次辅说话了。也只有这两位出面,才不会被别人看成“褒美执政大臣德行”。

  但没人对此抱有指望,方家与刘珝不说仇深似海,那也绝对是隔阂极深,怎么可能会拉刘珝一把?

  满殿君臣万万没想到,临近散场时竟然发生这样的转折!方清之还真就出来展示了高尚节操,不计前嫌仗义直言了!若不是他说话,那刘珝被罢官必然是板上钉钉的。

  面对这种天上掉馅饼般的惊喜,前次辅刘珝阖目不语,半点神态也没有外露,别人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向来心高气傲的刘珝此刻心中只有两个大大的字,那就是耻辱!非常的耻辱!

  先有方应物挖陷阱,后有项成贤填土,再有张鹏致命一击,最后是方清之充好人!说透了,就是方应物和他的小朋友把白脸唱完,最后请方清之出面唱红脸刷名望!

  他堂堂一个次辅,仅次于首辅的朝臣第二人,竟然被团团玩弄于手掌之上,连反击都使不出来,靠着别人施舍才侥幸存身!

  但是形势比人强,刘珝知道,现在就是天大的耻辱摆在面前,自己也要吃进去!

  若说刘珝的心情是欲仙欲死,那万安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本来今日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小细节又变但大方向按照自己预想的发展,结果将是最完美的。谁知道眼看到了最后关头,刘珝竟然还能留在内阁!

  那刘珝即便失去了争夺首辅能力。但要能留在内阁里,恶心自己绰绰有余,更何况他与外朝六部之首吏部天官同气连枝。只要有心,刘珝迟早能查出王墨的背景,那跟自己的仇真是不可能化解了。

  最令万首辅堵心的是,感到自己无限接近于成功了,几乎距离独霸内阁近在咫尺了。却仿佛有人跳了出来摘桃子!一场辛苦,自己几乎什么也没有得到,最大的受益者是刘吉刘棉花,其次受益者是被视为“宰相气量”的方清之!

  万首辅是阴谋论者,他不相信今天都是巧合,世间哪有如此精细的巧合?把事情前前后后连起来回想了一下。万首辅发现,几乎每一步都貌似与方应物具备千丝万缕的关系。

  项成贤身上有方应物的影子;张鹏身上也有方应物的影子,方清之更不消说,那就是方应物的父亲。

  难道遥控金殿内,操纵一切的人就是方应物?万首辅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倒是宁愿认为,这一切其实是刘棉花遥控的结果。

  闲话不提。却说今天御前廷议结束,群臣就这样各怀心事的散去。今天的信息量很有点多,众人不免三五成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首先讨论的就是官职问题,这也是朝臣官员最关注最敏感的方面。

  谨身殿大学士是内阁阁臣官名,文华殿大学士或者武英殿大学士也是内阁阁臣官名,看似无区别,其实在当前还是有的。发展了这么多年,如今内阁官名比较系统化和规范化了。不像内阁初期那样混乱,也不会再乱用。

  如今殿阁大学士名号的固定排名是华盖、谨身、文华、武英、文渊阁、东阁,谁在最前面谁就是首辅(不一定是华盖殿大学士),谁是第二位谁就是次辅。

  如今万安是华盖殿大学士,刘珝以谨身殿大学士名号自然就是次辅。如果刘珝从谨身殿大学士迁为文华殿或者武英殿大学士,那就象征着次辅位置空出来了,这种变动也不是小事了。

  这种时候又出现了一个新问题。谁来当这个次辅?谁能有资格当这个次辅?除了万安、刘珝之外,内阁还有一个阁臣就是两年前入阁的彭华。

  但彭华彭阁老还是早早死心罢,像他这种入阁没两三年,现在还只是“入阁预机务”。大学士名号都没加上的,想都不要想什么次辅位置。

  此时此刻,凡是想到次辅问题的人,脑中全部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一个人——江湖人称刘棉花的刘吉。

  这刘棉花马上就熬到守制结束、回京复职了,岂不正当其时?再说刘棉花是与刘珝同时入阁的人,资历资格都无可挑剔。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除了刘棉花之外,真没人有资格当次辅。

  想到此处,刘棉花这运气实在让不少人眼红。别人守制结束起复后,大都要为官职的问题糟心。常言道一步慢、步步慢,这样一下子慢了三年的,肯定会遇到各种不适应,被摊派上的官职往往还不如丁忧之前。

  所以丁忧是官场中人的一道门槛,被这绊倒的比比皆是。但这刘棉花人还没到京师,次辅位置已经给他腾出来了,职务不进反退,而且是半个竞争者都没有。

  从另一个角度看,首辅万安与刘珝斗了将近十年,这些年甚至愈演愈烈,仇隙不可能化解,肯定还要继续斗下去。刘棉花这个次辅可想而知,必然左右逢源、优哉游哉,很容易就当着。

  种种一切,刘棉花的际遇怎能不叫人羡慕嫉妒恨!虽然众人过去多有对刘棉花不满的,但今天仔细与万安和刘珝一对比,发现刘棉花为人还挺不错。

  他最多也就是绳营狗苟、尸位素餐、无所作为而已,至少吃相不那么难看,也不动辄掀起政治斗争让人坐如针毡,有点春风化雨的味道。

  正所谓距离产生美,对比产生美......刘棉花这一辈子,大概也没遇到过这种“众望所归”的待遇。

  几年前,刘棉花招婿属于投资潜力股,是下嫁女儿,是抬举方应物;但到今日,刘棉花回了京师乍遭惊喜后,只怕哭着喊着也要送女上门,招方应物当女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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