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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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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剑从口出(四)

  这名剑客是通幽中境,按道理来说,对上一名坐照境的年轻人,随意一剑也可以把对方击垮。但伏新知的第一剑来得太快,竟让他不得不先用了守势。而就在他准备转守为攻的时候,伏新知的第二剑便到了,依然很快。

  能够这么快,说明伏新知的两剑之间,没有任何凝滞的地方。

  而钟山风雨剑的第一式与第五式,按道理来说,很难联在一起,更没可能如此顺畅。

  问题就在于,他的剑把伏新知的剑,震到了斜上方。

  便是那个位置,正是那个角度,才能让伏新知的两剑联的快如闪电。

  他见过钟山风雨剑,但他从来没有想过,钟山风雨剑能够这么用。

  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伏新知的第三剑与第四剑。

  那两记剑招,是国教真剑。

  由钟山风雨剑转国教真剑,为何也能转的那般顺畅?甚至给人一种妙到天成的感觉?

  明明不是一套剑法,为何却仿佛是那些剑道大宗积千年底蕴创造出来的连环剑?

  对这名剑客来说,这四剑实在是太妙了,也太可怕了。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伏新知的境界远远不如自己,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样应对这四剑。

  换个说法,那就是伏新知如果能够破境通幽,哪怕比他差整整一个层次,也可以用这四剑威胁到自己。

  这样的四剑,当然不可能是一个初入国教学完的州郡新生能够想出来的。

  而先前伏新知剑招变化时,看似对局势无比精确的推演预判,更明显是有人提前已经替他设计好的。

  谁能提前就算到今天这场对剑的所有细节,并且给出如此完美的解决方案?

  那名剑客想到世间居然有这样的人,便觉得浑身寒冷,又浑身发热。

  他想到有人竟然能在剑道上走到这一步,便兴奋到了极点,恨不得这时候就去痛饮一番“这……是陈院长的剑法?”他看着唐三十六颤声问道。

  唐三十六说道:“是的。”

  那名剑客沉默了很长时间,才从震惊里平静了些,感慨说道:“我听过去年青藤宴上他与苟寒食论剑的故事,每每听到那些细节,总觉得是讲述者言过其实,太过夸张,毕竟当时他还只是坐照境,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剑之一道,真有生而知之者。”

  听着这番话,唐三十六也很自然地想起了去年青藤宴上的那画面,同样很是感慨,说道:“不要说你不信,当时他说剑招,我负责出剑,可在出剑之前我也不相信他能够帮我战胜七间,可是那个家伙就是做到了。”

  那名剑客再次感慨说道:“这等剑道天赋,真是令人惊叹。”

  “你的赞美,我会转达给他,不过,他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是个剑道天才……”

  唐三十六说道:“他只会说自己不过是比较勤奋努力,记性比较好罢了。”

  那名剑客闻言怔住,心想这等剑道天赋便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如何能够否认……不知该如何言语。

  “我也觉得他说这话时的模样很欠扁,嗯,比有时候的我还更欠扁。”

  唐三十六向那名剑客拱了拱手。

  那名剑客点了点头,走回人群后方,却没有与那些天海家的高手们站在一处,而是继续向更远处走去。

  相信他会走得很远,一直要走过奈何桥,走出城门,然后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今日始见剑道如海,又如何还能在京都这座小城停留?

  第三场对战很快便来了。

  挑战国教学院的那位高手神情阴鹜,明显不是个善类,而且也没有掩饰自己眼中的杀意。

  代表国教学院出战的,是一位由天道院转过来的学生,叫做初文彬。

  “师兄……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初文彬看着那名高手,有些不安地低声说道。

  他以前是天道院的学生,唐三十六以前也是天道院的学生,本来就认识,现在又都变成国教学院的学生,虽然说谈不上同病相怜,但至少有几分不一样的香火之情,此时一紧张,他习惯性地称呼唐三十六师兄,还忘了应该喊院监,很在乎这件事情的唐三十六也不怎么生气。

  “怎么了?”唐三十六侧了侧身问道。

  初文彬带着怯意看了场间一眼,说道:“那人感觉有些凶。”

  唐三十六说道:“昨夜陈长生教了你一招,就是专门对付这个人,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占些便宜……你就算怕了,可也没办法临时换人。”

  初文彬有些无奈,提着剑便向石阶下走去。

  那名神情阴鹜的高手,看着肤色白净像个女子般的初文彬,露出一丝阴恻莫名的笑容,说道:“原来还真有不怕死的。”

  初文彬被这一抹笑容吓得够呛,转身看着唐三十六说道:“师兄,他吓我。”

  唐三十六微微挑眉,看着那人说道:“我说,打架就打架,你瞎说什么呢?”

  那人敛了笑容,寒意逼人说道:“国教学院现在连句实话都不敢听了吗?”

  唐三十六说道:“有本事你今天就把他打死了给我看。”

  初文彬闻言大惊,心想师兄你这话说的帅气,气势极盛,可是……命是我自己的啊那人冷笑说道:“打死了又如何?”

  唐三十六微微抿唇。

  就像当初陈长生在澄湖楼里一样,他也清楚地感知到了此人的……杀意。

  “诸院演武的规矩里并没有可以打死人这一条。”

  他看着那人面无表情说道:“如果你想破坏规矩,我自然有不按规矩的玩法。”

  那人笑了起来,配着苍白的脸色与阴沉的眉眼,笑容显得格外可怕:“前些天,我家公子才说过,刀剑无眼。”

  听着这话,众人才知道,原来这人竟是别天心的下属,或者是他家的仆人。

  不要看只是个下属甚至仆人,但能够跟随别天心行走世间,让那两位八方风雨安心……此人必然极其强大可怕。

  “刀剑无眼,你又不是瞎子。”

  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如果不妥,我自然会喊停。”

  那名别家的仆人似笑非笑说道:“凭什么唐少爷您喊停,我就要停?再说了,你们国教学院的这些学生太弱,我正常来战,一时失手把他打死也是正常。”

  “失手?”唐三十六的眉挑了起来,像一把将要出鞘的剑。

  那名别家仆人看似很好心地解释道:“失手就是停不下来的意思。”

  “你说的对,我们国教学院的新生当然还比较弱,你们对他们来说,是毫无疑问的强者,以强凌弱,人们还停不下来……”

  唐三十六看着他很平静地说道:“那说不得,我只好请你全家停下来。”

  那名别家仆人神情微凛,说道:“您应该很清楚,我是别家的人。”

  “我当然知道你是别家的仆人,野兴庆。”

  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但你自己的家在山南郡,仗着别家的势,在乡间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占了良田万亩,听说你儿子还在做县官?”

  听着这话,那个叫野兴庆的别家仆人神情骤变,厉声喝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是谁。”

  唐三十六不再看他,望向人群后方那些应天海家之命前来挑战国教学院的高手们,说道:“你们所有人,我都知道是谁,所以,要打便打,但如果有人真想把事情弄大,再说什么停不下来之类的混帐话,那我只好让你们全家都停下来。”

  然后他重新望向野兴庆,问道:“现在,你听明白了吗?”

  这个世界上能够停下来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剑,比如言语,还有前途,甚至是命途。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很平静,完全没有平时嚣张浮夸的感觉。

  唯如此,场间所有人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不仅仅是狠话。

  是的,就算是国教学院也不可能把别家如何,毕竟那意味着两位八方风雨。

  但野兴庆终究只是别家的仆人,他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家人,那么当他威胁国教学院的时候,事先就应该想清楚,国教学院可以很轻松地威胁到他。

  在唐三十六很清楚地说完这段话后,野兴庆想清楚了,于是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师兄,你真了不起。”

  初文彬怯意渐退,看着唐三十六开心说道。

  被如此称赞,换作平时,唐三十六肯定也很开心,但他这时候没有,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不会就此收局,最重要的是,当初在国教学院门口,他对整座京都说过,自己绝对不会让对战影响到这些新生们,所以他不想冒险。

  他和陈长生昨夜做好的安排,至此暂时告一段落。

  虽然与原先的设计有些出入,但他还是决定亲自出手。

  便在这时,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人,那人走到国教学院门口,说道:“这场我来吧。”

  那是个文静贵气的年轻学生,又给人一种端正严肃的感觉。

  唐三十六看着他问道:“你怎么黑了这么多?”

  那名年轻学生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回答道:“你知道,后面那几座碑的亭子有些小,挡不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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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出人意料的转院生

  唐三十六的视线下移,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那你这双手怎么还这么白?”

  那名年轻学生回答道:“后来我才想明白,把手笼在了袖子里,晒不到太阳,自然变回了原来的颜色。”

  唐三十六打量了他一番,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气息,微感惊讶说道:“可以啊,居然通幽中境了。”

  那名年轻学生礼貌说道:“多谢夸奖,只是一般。”

  唐三十六说道:“不用谦虑,虽然比我还是差那么一点点,但也算不错了。”

  那名年轻学生微怔,虽说他与唐三十六在大朝试和天书陵里多有接触,还是有些不适应,想了想说道:“你运气好。”

  唐三十六冷笑说道:“我出天书陵的时候,可是实打实的通幽上境,你比我晚了一个月才通幽中,这和运气有什么关系?”

  那名年轻学生又想了想,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确实不如你。”

  这个说话做事非常严谨、甚至显得有些木讷的文静贵气学生,便是离宫附院这几年最有潜质的学生苏墨虞。

  当初苏墨虞曾经在离宫神道上对陈长生提出过质疑,而当他发现自己的质疑没有道理的时候,他很快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郑重道歉,在大朝试里,还和国教学院的人们同行过很长一段时间,天赋确实出众,只是因为签运的关系,没能走得太远。后来众人进天书陵观碑悟道,陈长生等人先后离开,月前便是唐三十六和苟寒食等离山弟子也走了,只有苏墨虞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继续留在天书陵里观碑,陈长生他们得知此事后,甚至有些担心这个有些迂腐木讷的家伙会不会真的被天书碑吸引,再也不愿意离开天书陵,变成碑侍。

  唐三十六看着苏墨虞问道:“你真确定想打这一场?”

  苏墨虞看了看野兴庆,说道:“这一场应该我来打。”

  唐三十六没听出来这句话里隐藏着的意思。

  苏墨虞和已经自杀的庄换羽一样,都是青藤六院里最出色的学生,也是京都名人,只不过这一年里才被陈长生和国教学院抢走了不少光采,但京都百姓还是有很多认识他的人,消息传开来,人群议论纷纷,又不惊讶又是不解,心想他什么时候变成国教学院的学生了?

  野兴庆听到了这些议论声,不知为何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看着苏墨虞有些犹豫问道:“您……不是离宫附院的学生吗?”

  唐三十六没有留意到他对苏墨虞用的是尊称,说道:“噢,他提前已经报名进国教学院了。”

  然后他望向苏墨虞问道:“有信心吗?”

  这个问题并不多余,野兴庆毕竟不是普通的仆人,是被两位八方风雨调教出来的仆人。

  苏墨虞选择离开天书陵,必然是较诸以前,无论在境界还是实力上都有绝对的提升,但依然不见得是此人的对手唐三十六先前准备自己出手,除了想着只有汶水唐家可以硬扛别家之后,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苏墨虞不知想到什么,没有接话。

  唐三十六想了想,说道:“他虽然是别家的仆人,但功法并不是走的那二位大人物的路数,而是走的蒲田星河流苏墨虞有些吃惊,看来他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

  野兴庆被说破功法底细,也不如何在意,只是看着苏墨虞,显得有些不安。

  “蒲田星河流,走的是诡异阴狠的路子,前天教枢处把资料拿过来后,陈长生研究了一下,拟了几个方案。”

  唐三十六指着已经退到石阶上的初文彬说道:“这方案给他用,只能撑一撑,但既然是你出手,应该能够胜他。

  说完这话,他也不等苏墨虞表示什么,直接把陈长生拟的方案全部说了出来。

  国教学院门前变得安静下来,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如果说语中有剑,那么他这时候讲的话里,便是陈长生为野兴庆此人准备的剑。

  就像前面两场对战一样。

  来看热闹的京都百姓,自然听不懂。

  那些离宫教士还有挑战国教学院的高手,则是越听越是沉默。

  野兴庆的脸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唐三十六说的这些话里隐藏着的陈长生的剑,直接挑破了他的功法特点,准确无比地找到了他的弱点。

  而现在无数人听到了这些话。

  剑不在多,够锋利就行,陈长生的方案也很简单,只要有效就行。

  没有多长时间,唐三十六便说完了。

  国教学院门口依然一片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

  直到很久以后,苏墨虞叹道:“我不如他。”

  这是他发自真心的感慨。

  也是很多人此时的想法。

  “现在有信心了吗?”唐三十六问道。

  苏墨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说我不如陈长生,何时说过我对这场战斗没有信心?”

  唐三十六心想那你刚才不接我的话。

  其实就算苏墨虞刚才便说自己有信心,他也会找机会把陈长生昨夜准备的方案说出来。

  世人总以陈长生能够在如此年龄便修行到如此境界,主要是因为他的国教背景以及那些奇遇,从而低估了他的修道天赋以及勤勉程度。

  他觉得这不对,他认为陈长生的天才值得所有人赞美甚至敬畏。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很不喜欢野兴庆这个人,所以他要把他的功法秘密与弱点,在光天化日之下揭破。

  “那就去打。”唐三十六对苏墨虞说道:“打到他家少爷都认不出来。”

  曾经的离宫附院天才,又在天书陵里观碑静悟半年,苏墨虞现在已经相当强大,再加上他没有任何心理障碍的使用了陈长生的方案,而且不知为何野兴庆的战斗里表现出来的水准远远不如人们的想象,这场对战毫无意外地以前者胜利而结束。

  至于野兴庆有没有被打到他家少爷都认不出来,则要去问别天心本人,反正按照苏墨虞的说法,大概是认不出来了。

  第三场对战结束的也很快,加上前面那些说话的时间,也没有多长,晨光刚褪,烈日将生时,唐三十六便带着苏墨虞和那数十名新生回到了国教学院里,只把紧闭的院门留给了那些意犹未尽的民众和那些沉默无语的挑战者们。

  唐三十六用的理由很简单,有朋自天书陵归来,我们得先吃顿大餐叙叙旧,至于诸院演武这种小事,吃完饭再继续便是。

  湖畔的青草地上,坐着很多学生,手里拿着书卷在看,不远处的青树下,有澄湖楼最著名的玫瑰冰块,由学生们随意盛取。

  看着这幕画面,苏墨虞很是感慨,说道:“这也未免太奢侈了。”

  唐三十六说道:“你加入国教学院,不会后悔的。”

  湖畔青草地前方有一堵明显是新修的墙,那堵墙有些矮,无法挡住里面的风景,当然更挡不住那棵大榕树,只是聊作一道区隔。

  矮墙那边的树林更密,也更幽静,没有什么人。

  青林掩映间,有一幢小楼,陈长生在楼前等着,看着苏墨虞说道:“来了?”

  “嗯。”苏墨虞注意到他的脸色,说道:“你看着很疲惫。”

  陈长生确实很疲惫。这几天他一直研究那些对手,寻找漏洞,替国教学院新生指导、出方案,其实等于一直在出慧剑,而且他急着重新进入周园,每天夜里还要进行很多次尝试,神识损耗的太过严重,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这时候可以说了。”唐三十六看着苏墨虞问道:“你为什么要来国教学院。”

  那天夜里在报考名单上看到苏墨虞的名字,他和陈长生都很吃惊,而且有些担心。

  青藤诸院也有些学生转到了这里,但那些都是不受重视的学生,苏墨虞则不同,他是离宫附院这两年重点培养的对象,结果从天书陵出来后,和离宫附院连个招呼都不打,便来了国教学院,这件事情传出去后,肯定会惹来一些麻烦。

  “我是来躲麻烦的。”苏墨虞没有任何隐瞒的意图,直接说道:“你们在京都闹出来的风波太大,我便是在天书陵里都知道了,如果我回离宫附院,接下来等着我的安排,肯定是代表离宫附院来挑战你们,我只喜欢读书修行,不喜欢做这些事情。”

  陈长生和唐三十六明白了。

  司源道人是国教六巨头,是国教新派的代表人物,同时也是离宫附院的最大背景。

  已经聚星中境的别天心,不顾议论也要执意挑战国教学院,便是因为他的父母与司源道人有旧。

  苏墨虞如果回到离宫附院,肯定避不开这种安排。

  唐三十六还有些不解:“你不喜欢打架,先前为何要主动代表国教学院出战?”

  苏墨虞说道:“因为他是别家的人。”

  唐三十六说道:“就因为他是别家的人,处理起来有些棘手,所以我本来一直有些犹豫。”

  “欺软怕硬是不对的。”苏墨虞看着他认真说道。

  “有道理。”唐三十六觉得越看他越顺眼,甚至有些佩服。

  苏墨虞说道:“而且我刚才就对你说过,这一场应该由我来打。”

  唐三十六想起来先前他确实说过这句话,此时想来这话确实有些怪,什么叫做应该由他来打?

  “为什么?”

  “因为别天心是我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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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别样红的态度

  唐三十六沉默了会儿,问道:“那别样红是?”

  苏墨虞说道:“我舅舅。”

  唐三十六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问道:“无穷碧?”

  苏墨虞心想这还需要问?

  “当然是我舅妈。”

  有些冷场。

  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以后这种事情你能不能早说?”

  苏墨虞说道:“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我总不能见着一个人便告诉他,我舅舅是别样红。”

  陈长生点头说道:“有道理。”

  唐三十六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还没说当初你瞒着我们与徐有容婚约的事,不要急着找什么同盟。”

  然后他望向苏墨虞,说道:“继续。”

  “舅妈当年在离宫附院的时候,与司源大主教情同姐弟,自然站在他这一边,而且……她很护短。”毕竟说的是长辈,苏墨虞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如果表哥真和你们打起来了,无论谁胜谁负,只怕都不好收场,最好说不得舅妈也会来京都。”

  陈长生和唐三十六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说道:“不必了,你赶紧给你舅舅写信说这边一切都好。”

  苏墨虞说道:“不用,我舅舅给了我写了一封信。”

  “什么?”

  “不然我怎么会从天书陵里出来。”

  苏墨虞想着那封信的内容便有些无奈,心想舅舅你惧内,难道我就不怕舅妈?

  “舅舅让我进国教学院。”

  他说道:“所以我就来了。”

  至此,陈长生和唐三十六终于想明白了这整件事情。

  别样红知道自己的妻子支持国教新派,现在别天心代表离宫附院挑战国教学院,如果胜了,别家自然就会得罪教宗陛下、汶水唐家,甚至有可能得罪苏离和白帝城里的那两位圣人,可如果败了,他那护短的妻子说不得便要来京都掀起一场风雨。

  他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或者是因为他支持国教旧派,或者只是很简单地,他不想参加到这场风波里来,所以修书一封给了在天书陵里的苏墨虞,让自己最亲的外甥提前出关,加入国教学院,尽可能地争取把这件事情消弥于无形不得不说,别样红的做法很智慧,当妻子站到国教新派一方的时候,他则让苏墨虞代表自己向另一方表达了善意或者至少是让事态平息的意愿,如此一来,以他们夫妻二人的地位实力,别家应该不会受到场大风波的任何影响,所谓置身事外,方能傲然于世,便是这个道理。只是这样一来有一点则变得很明显,那就是无穷碧在这件事情之前,明显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或者说没有听从他的劝说。

  八方风雨,恩爱夫妻,传闻中这一对真如神仙眷侣,原来也各有心思。

  想到这点,陈长生不禁有些感慨。

  唐三十六则是直接的多,看着苏墨虞问道:“你舅和你舅妈感情不好吧?”

  场面再次冷下来,苏墨虞看着他不说话。

  “这句当我没说。”唐三十六看着他笑着说道:“如此说来,你算是别家的表少爷,难怪刚才那家伙看着你眼神便不对,也是,表少爷教训丨下人,他还敢还手不成?”

  苏墨虞很认真地纠正道:“就算他出全力,我也能胜他。”

  然后他望向陈长生感慨说道:“你真是了不起。”

  陈长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唐三十六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揽过他的肩膀说道:“你舅让你进国教学院的意思现在很清楚了,今天已经教训丨了下人,过两天你表哥如此来闹事,你可别躲了啊。”

  苏墨虞心想话是这个话,意思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怎么什么事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总那么刺耳,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看着小楼四周清幽的环境问道:“这边倒是清静。”

  “这边普通学生不能过来,刚才那堵矮墙你也看着了,不过你当然不是普通学生,昨天轩辕破就已经整理好了你的房间,一会儿就带你去看,如何?我们给你的待遇不错吧?”

  唐三十六想到一件巧合,笑着说道:“你是别家的表少爷,被墙隔出来的这片园子叫别园,你说是不是注定了,你就得转到我们国教学院来,而且还就得住在这里?”

  苏墨虞根本没有想这些事,摇头说道:“都是学生,享特权不妥。”

  “他是院长,我是院监,轩辕破是主管,折袖的位置已经安排好,但叫什么名字还没确定,落落殿下是终身名誉副院长,总之都不是普通学生,你要什么职位随便提。”

  “可我还是觉得,大家都是年轻人,为何非要用一堵墙隔开?”

  “因为陈长生说他喜欢清静,我看他这个人是有太多秘密,怕被人发现。”

  听到这里,陈长生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对苏墨虞解释道:“你知道的,修行确实需要安静,如果新生里面有成功通幽的,也可以搬到别园这边来住,再就是大朝试如果能进前三甲,也有资格搬进来,按唐棠的说法,也有一个催人奋进的意思。”

  苏墨虞听着这话觉得不错,问道:“大家的反应如何?”

  他在离宫附院带领同窗惯了,今日初至国教学院,便下意识里开始考虑这些事情。

  唐三十六望向远处湖畔青草地上那些或坐或卧的年轻学生们,说道:“他们都是些从州郡甚至乡野来的学生,或者是青藤诸院里被忽视久了的隐形人,能过大朝试预科便恨不得祭星海、拜娘娘,哪里敢奢望在大朝试里进前三甲,至于破境通幽……那更是想都没有想过。所以根本没有人在意我们说的话,只觉得是画了个大饼给他们看而已,甚至还有些怨言。”

  苏墨虞想着陈长生在大朝试对战里破境通幽震惊了整个大陆,再想着天书陵那夜星光之后通幽竟似乎变成了一件很常见的事情,下意识里看了他一眼,心想现在究竟有多少人清楚地意识到陈长生究竟为年轻一代修行者们带来了什么好处?

  唐三十六看着草地那边说道:“其实我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想,但我还是觉得他们很没出息,所以前天把他们召集起来大骂了一顿。”

  陈长生摇了摇头,他绝对不想再经历、哪怕只是回忆前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他这辈子也没有见过像唐三十六这样骂人的。

  苏墨虞很不赞同这种教学理念,摇头说道:“骂人是不对的。”

  “我一个脏字都没说,就像当初在离宫神道上你拦着我们时一样。”

  “离宫神道啊。”苏墨虞有些感慨,看了陈长生一眼,带着些歉意。

  “我告诉他们,去年这个时候,就在离宫神道上陈长生告诉整个世界,他要拿大朝试的首榜首名,而那时候他其实连洗髓都还没成功,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疯子。结果呢?结果他真的做到了所有人都以为不可能的事情。”

  唐三十六说道:“那么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真的不可能?大朝试三甲或者破境通幽又算什么呢?”

  苏墨虞想了想,说道:“有道理。”

  二人把苏墨虞送回房间,让他好生休息,便先离开。

  走出小楼,唐三十六非常肯定地说道:“他舅和舅妈的感情肯定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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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国教学院走进了新时代

  “你居然还没忘记这事……”陈长生很是惊叹。

  “那对夫妻可都是八方风雨中人,谁会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其实我甚至有些怀疑无穷碧是不是和司源道人当年在离宫附院里有一腿,不然她为什么派自己的亲儿子过来替司源道人冲锋陷阵?别样红又为什么这么警惕,让苏墨虞进国教学院来扛着?”唐三十六向湖边走去,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别天心那白痴是无穷碧的亲儿子,倒还真不一定是别样红的亲儿子,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司源道人的种?唏嘘啊。不过这件事情涉及私隐,可不能到处传去,尤其是别让苏墨虞听着了,毕竟是他的亲舅,多难堪。”

  他望向身边,却发现空无一人。

  陈长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现在已经走到了墙那边的草地上。

  他看着那边不解问道:“你于嘛?”

  陈长生连头都没回,摆手说道:“我去看看饭好了没有。”

  清晨开始的那三场对战,结束的都很快,午饭的时间便提前了,吃完后还有时间眯了一会儿,等着太阳从中天西移了一段距离,闷热稍解,国教学院的门才再次打开。

  还是唐三十六带队,国教学院的新生们站在他身后的石阶上,脸上满是激动与不安交织的神情。

  没有任何意外,第一个出战的国教学院新生便输了,就在对手的剑眼看着便要落下的时候,唐三十六的声音很及时地响了起来:“就到这里了。”

  第二场输了,第三场也输了,接下来的几场对战,国教学院都输的很于脆,平时热闹无比的场间现在气氛变得有些沉闷,只能听到唐三十六和那些国教学院新生的声音。

  “差不多了啊。”

  “我说你差不多点啊儿”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不听呢?”

  这些是唐三十六说的话,他是对那些来挑战国教学院的人们说的。

  国教学院新生们说的话则要更加简单,基本上不超过五个字。

  “认输。”

  “我认输。”

  “我认输了。”

  只有当他们走回国教学院门前,从先前战斗里的紧张与陌生感里摆脱出来后,说的话才会多一些,站在石阶上和同窗们议论纷纷。

  “我刚才那一剑用的有没有问题?”

  “院长昨夜里不是说了,你对手的弱点就在于速度,所以你的剑应该再快一些。”

  “我已经尽可能快了。”

  “说明你的梅花三弄练的还不够熟。”

  “院长昨夜说还有一种剑法可以制住此人,是什么来着?”

  “渔歌三唱,那是离山剑宗的强大剑法,听说连梁半湖都没能掌握,是苟寒食的绝招,凭你我现在的境界,根本没办法学。”

  国教学院新生们议论纷纷,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失败的情绪,连续的失败似乎根本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心情。

  别家那位仆人其实说的对,刀剑无眼,尤其是这种实力相差巨大的对战,唐三十六的眼光再如何犀利,喊的再如何及时,依然避免不了出现了一些意外,但那还真不能怪那些挑战国教学院的高手们,基本上都是国教学院新生们过于紧张导致的结果。

  暮色初起时,国教学院这边已经输了十余场,六个新生受了伤,其中两人伤的还有些重。不过这些学生们没有任何怨言,更没有提起前些天唐三十六承诺过的不会让他们受到影响一事,反而心存感激。因为他们比谁都更清楚,得到陈长生的指导,又有了如此难得地与高手实战的机会,自己获得了多大的进步,仅是眼界就较诸入院之前不知开阔了多少倍。

  在京都引发很大风波、为民众带来很多热闹的国教学院对战,在今天终于进入了全新的阶段。

  国教学院开始失败,但没有人认为他们会是失败者,因为代表国教学院出战的都是前些天才招进来的新生。

  当然,更没有胜利者。

  国教学院新生们的情绪很好,唐三十六对现在的局面也算基本满意,但看着这等敷衍故事的战斗,来看热闹的民众们觉得好生无聊,闷的发慌,甚至有人开始犯困,打起了呵欠。

  最郁闷的还是那些来自天海家与青藤诸院的高手,他们发现自己完全变成了陪练,有几个真的失手、不小心伤着国教学院新生的人,想着唐三十六今天清晨说出来的那番威胁,甚至有些不安,直到看到唐三十六的脸色如常后,才放下心来,苦着笑退了回去。

  暮色渐暗,国教学院院门关闭,大部分离宫来教士各回殿堂,只留下守夜者以及一队国教骑兵。京都百姓悻悻然回家准备晚饭,棚下的四大坊管事看着今天的投注额,眉头皱的极紧,那些挑战国教学院的高手们,心情最是莫名烦躁。

  晚饭结束之后,国教学院的师生开始进行总结,同时为明天的对战进行准备。

  所有事情都做完后,陈长生等人回到了别园。

  轩辕破今天一天都跟着澄湖楼的大厨,在他看来,灶房里铁锅间的那些热闹,那些他听都没听说过的食材处理方法,要比院门外的热闹重要太多,直到刚才总结的时候,才知道今天院门外的对战是怎么个情况,有些不解问道:“如果认输就能解决问题,何必招这么多新生,我们直接认输就好了。”

  唐三十六说道:“我看你对国教学院招募新生一直都有意见,为什么?”

  轩辕破说道:“你也不看看中午和晚上这两顿饭,那么好的菜,都让他们给吃光了。”

  “看看,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的道理。”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因为你丢得起那人,我不行。”

  轩辕破有些没听懂,想了想才明白这种说话的方式叫做双关。

  “我可是要冲击五十八场连胜的人,怎么能断在这里。”唐三十六最后说道。

  陈长生看了他一眼,知道事情肯定不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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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 苦修教士,少年宗师

  接下来的几天里,国教学院门前的对战还在继续,代表国教学院出战的还是那些新生。

  那些新生都已经洗髓成功,当然不能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但哪里能和天海家及青藤诸院那些真正的高手相提并论新生们很清楚自己的水准,按照陈长生的指点,上场便把自己来得及展示的东西全部展示出来,把想要体会的东西都体会一下,然后认输。有些像浅尝辄止,也可以说是见好就收。

  总之,出剑二三,然后于脆认输,变成了国教学院门前最常见的风景。

  直到最后,天海家和青藤诸院的普通高手,都已经胜过了一轮,只剩下了一些真正的强者。

  这时候来到场间的,便是宗祀所的一位聚星境强者,他是位苦行教士,本来正在西北肉身修道,竟也被两位圣堂大主教召了回来。

  这位苦行教士戴着一顶笠帽,纵使盛夏酷暑天气,依然穿着粗布棉衣,被笠帽阴影遮住的脸上,只能看到那双散发着肃杀气息的眼睛。

  他看着唐三十六面无表情说道:“今天陈院长应该会亲自赐教了吧?”

  从称谓其实便能看出这些挑战国教学院的高手们的真正归属,那些名义上属于青藤诸院,实际上却是天海家的强者,基本上都是直呼陈长生姓名,而那些真正青藤诸院高手,哪怕对陈长生的观感也好不到哪里去,却必须要严格地遵守国教内部的神圣序列,尊称他一声院长。

  “很抱歉,陈院长他些天心神损耗过大,正在院内读书养复。”

  唐三十六看着这位自己在汶水便曾听过大名的苦教士,微笑说道:“贝教士您今天的对手另有其人。”

  那位苦教士的视线刺破笠帽的阴影,落在唐三十六的脸上,郑重说道:“听闻唐公子在天书陵里连破三境,若能领教,也算不虚此行。”

  从遥远的西北回到京都,确实是一段很长的旅程。

  由此也可以看出,司源道人和凌海之王这两位国教巨头,其实早就已经开始准备对国教学院的打压。

  对方的目光落在脸上,唐三十六竟觉得有些隐隐生痛,眯着眼睛想道,像你这样强大的对手,我可没有信心赢你,就算能赢,只怕也要受极重的伤。

  “您的对手不是我,是他。”

  他看着那位苦教士郑重介绍道:“他是我国教学院这一届的学生里修行天赋最高的一个人。”

  随着他的手势,一个年轻的学生从石阶上走了下来。

  那位学生确实很年轻,太年轻,更应该说是位少年,不过十三四岁模样,神情紧张,本来很灵动的眼睛,现在也显得有些呆滞。

  看着这少年,那名苦教士怔住了,说道:“如果我没看错……这孩童应该才刚刚洗髓成功?”

  唐三十六赞美道:“不愧是苦修悟道的贝教士,果然慧眼如炬,您没有看错,这孩子就是在三月之前洗髓成功,这次入京准备参加大朝试预科,试试运气。”

  国教学院门前,现在已经不复前些天的热闹,但还是有不少人,先前看着赫赫有名的贝教士亲自出场,人们吃惊之余正在议论纷纷,忽然发现,国教学院为贝教士安排的对手,竟然是这样一位少年,场间瞬间变得安静无比,心想国教学院这是在弄什么玄虚?

  “你的意思是……我的对手就是这位孩童?”

  贝教士的声音理所当然地变得愤怒起来,沉声喝道:“你这是在侮辱我”

  唐三十六面不改色,微笑说道:“教士此言差矣,诸院演武之意,除了相争而前,也有前辈指点晚辈的意思,这孩子确实是我国教学院最具修行天赋的新生,虽然从来未曾与人切磋过,很是紧张,却依然勇于出列,请前辈指点,这如何能称得上是侮辱?”

  一道极其威猛的气息,顺着笠帽边缘向外散出,贝教士强抑怒意说道:“请你尊重我。”

  唐三十六缓缓敛了笑容,看着他平静说道:“教士这两句话听着有些耳熟,很像清吏司那些自诩为廉洁奉公的官员。”

  贝教士盯着他的眼睛厉声喝道:“你居然把我与那些虎狼之吏相提并论”

  “我以前是很尊重您的。”唐三十六顿了顿,看着他继续说道:“但您这次回京都,实在是没有办法让我再尊重起来。”

  贝教士的视线在他与那名国教学院少年之间来回,说道:“你明知道我没办法向他下手。”

  唐三十六说道:“因为您是位君子。”

  贝教士说道:“所以你专门选这个孩童来对付我?”

  唐三十六没有否认,说道:“不瞒您说,绝大多数的对战名单,都是陈长生定的,唯有您这一场,是由我亲自确定。”

  贝教士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说道:“如今这世间,果然是小人当道吗?”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便准备离开。

  唐三十六本来不准备再说什么,但看着这位闻名于西北的苦教士有些萧索的背影,忍不住还是开了口:“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这当然不见得是对的,我虽然不是君子,但也不是小人,但您这位曾经的君子,既然被小人所用行非君子之事,那我自然也只能以小人之道应之。”

  听着这话,贝教士如遭雷击,身体微僵,片刻后才重新抬起脚步,走入人群里。

  看着远处街上渐行渐远的身影和那顶越来小的笠帽,唐三十六平静不语。

  “记下来,这场是我们国教学院胜了。”

  不等围观群众发出喝倒彩的声音,他平静说道:““下一个。”

  不是所有对战都有故事,不是所有故事最后都能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结局。国教学院门前的对战持续着,没了鲜血,也没有死亡的阴影,自然少了很多刺激,变得越来越沉闷。对那些普通的百姓们来说,如果没有这些,没有那些山倒天破的画面,踏进神圣领域的那些大陆强者打架,与街头那些顽童们的打架能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不过就是力气大些。

  只有看得懂的人才能看得懂这些对战里透露出来的信息。

  代表国教学院出战的新生,除了情形特殊的苏墨虞和那位少年,其余的新生虽然至今没有获得一场胜利,甚至连胜利的可能性都看不到,但在时间极为短暂的对战中,他们却经常能施展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剑招与变化,虽然人们知道那是受了陈长生的指点,可是这些新生能够实现出来,已经展现了某种可能性。

  这些来自州郡乡野的孩子,这些青藤诸院没人理会的差生,忽然之间变得不一样了。

  来国教学院门前观战的,除了看热闹的民众,也有很多换装前来的青藤诸院的教习与学生。他们看着石阶上那些国教学院新生,他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就是自己曾经教过的无比顽劣的魏撞?那就是天天只知道睡觉的初文彬国教学院新生们与以往相比,身上仿佛多出了一道光泽,关键就在于,他们现在的精神不一样了,自信而且平静,仿佛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倒他们,即便看似无穷无尽的失败也不可怕,依然坚信自己能够获得最后的成功,所有这些合在一起,便形成了一种叫做从容的气质。

  因为从容,所以淡定,才可以在人群之前谈笑自若,绝不会再因为他人的嘲笑或是无视而紧张自卑。

  如果说去年陈长生成为国教学院的新生,接着落落、轩辕破、唐三十六、折袖陆续加入国教学院意味着新生,那么今年国教学院可以说是重生了——就像这些年轻的学生一样,或者说,正是因为他们的到来。

  这些年轻学生们的改变,当然源自国教学院,最重要的两个人便是陈长生和唐三十六。

  唐三十六暂且不提,陈长生的重要性谁都能看到,如果不是他每天夜里指点不辍,耗损大量心神去研究那些高手的功法与弱点,国教学院的新生们哪里会有胆气去直面那些比自己足足高出数个境界的强者们?又哪里能拥有这么多自信?

  从国教学院招募新生之后,陈长生便再也没有在对战里出手,甚至都没有去院门外看过一眼,但整座京都里的人都知道,他一直在国教学院里看着外面,他通过这数十场对战尽情地展露了自己难以想象的剑道天赋与才华。

  那种剑道天赋是如此的强大,那种才华是如此的夺目,以至于整座京都再次被震动。

  从去年夏天相同的时刻开始,他已经给京都以至整个人类世界带来过太多震惊。青藤宴、大朝试、天书陵、周园、浔阳城……很多人本以为自己已经被陈长生震惊的快要麻木,无论他以后再做出任何事来,都不足为奇,然而这一次他们依然再次被震撼。

  以陈长生的年龄,能够拥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剑道修为,是非常难以想象的事情。更难以想象的是,他还能够指点旁人学剑,要知道,这并不是教孩童写字那般简单——传道授业解惑,这是师。

  现在的陈长生,竟然已经隐隐有了宗师风范——因为他的年龄实在是太小,人们每每生出这种想法时,都会自己摇头否定掉。但谁也不敢否定,如果再给他更多的时间,比如再给他十几年,待他真正成熟起来之后,或者真的可能成为名实相符的国教学院院长。

  在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国教学院,为陈长生的剑道修为震撼赞叹的时候,只有一个人依然不以为然。

  “不过就是胡闹罢了。”

  莫雨看着娘娘的背影,有些无聊地弄了弄手指上的草环,说道:“也不知道朝上和离宫里那些人为什么要在那里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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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 两株野花满山崖(上)
  
  在秋山君之前,莫雨是世间最年轻的聚星境,当然有资格对所谓的修道天才表示自己的不屑与嘲讽
  
  圣后娘娘看了她一眼,说道:“你真认为陈长生是在胡闹?”
  
  莫雨手指微僵,就像很多大人物一样,她也曾经暗中去国教学院门前,那些对战当然入不得她的眼,但她必须承认,陈长生通过那些国教学院新生手里的剑展现出来的天赋与才华,无论是和他相同年龄时的自己甚至是现在的自己,都有些及不上他。
  
  这是圣后娘娘的问话,她没办法撒谎,轻轻咬了咬下唇,说道:“我说唐棠呢。”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陈长生,以为唐三十六就是胡闹……难道你也这样认为?”
  
  圣后虽然知道她是在随意说话,依然不满意她的看法,说道:“承武和两位大主教准备了三个月的时间,不知有多少预案,如丝如缕,无论离宫怎样应对,他们都有办法把事情闹大,然而时至今日,你可曾看到离宫表过一次态,出过一次手?”
  
  莫雨当然知道天海家和那两位圣堂大主教的用意。
  
  天海承武对徐世绩说,他是想顺势而为,等着徐有容回京后一战而定,当然不是真话,至少不是全部的真话。
  
  像他这样的大人物,与两位圣堂大主教联手做的事情,不可能如此小家子气。
  
  青藤诸院挑战国教学院,只是一个大事件的前引。
  
  莫雨本来以为,教宗大人应该会直接把这件事情镇压在暴发之前,却没想到,直到现在教宗大人依然保持着沉默。
  
  这令她很意外。
  
  现在被圣后娘娘提醒。她才想明白,为什么离宫始终没有表态,为什么国教学院的事情始终局限在国教学院里,而不是像天海家以及那两位圣堂大主教最开始设计的那般波及到离宫,从而让诸院演武变成国教新旧两大派势力的全部对抗?
  
  因为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国教学院……自己就把这件事情办了。
  
  陈长生和唐三十六,根本不需要离宫表态,不需要教宗说什么,便把这件事情漂漂亮亮地办完了。
  
  天海家和那两位圣堂大主教,当初决定推动这件事情的时候,想必根本没有想过,在他们眼里只是个过场的事情,就因为这两个年轻人,似乎将永远地变成过场。
  
  那个大事件只是开了个头,便好像走不下去了。
  
  “只要国教学院能够撑下去,教宗就不会开口说话。”
  
  圣后走到台边,望向不远处灯火渐盛的国教学院,说道:“无数后手,就被唐棠一个人给断了,教宗如果对陈长生有什么想法,也被他断了,你现在还觉得他只是在胡闹?”
  
  莫雨无语,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唐三十六这个看似轻佻无能的家伙,居然能够看穿这么多大人物的老辣布局。
  
  “果然是野花盛开的年代。”
  
  圣后说道:“唐棠不错,陈长生更不错,如果给他们足够多的时间和机会,大周和人类的将来哪里还需要担心?”
  
  野花如果只有一株,在山崖间孤伶伶地开着,如何能够言美。
  
  只有很多株野花一道绽放,那才称得上是盛开,才能美得惊心动魄。
  
  想着这一年里的变化,莫雨必须承认,国教学院之所以如此之快便有了复兴的迹象,除了陈长生,最重要的节diǎn便是唐三十六离开天道院,进了国教学院。如果娘娘的判断是准确的,唐三十六这些看似胡闹的手段,实际上是冷静的应对,那么可以说,国教学院现在最需要的,便是他这样的人。
  
  她知道陈长生和唐三十六第一次相遇时的情形,那时唐三十六是早已成名的天才少年,而陈长生是无人知晓的乡下小道士,在报考天道院的时候相遇相识,而且是唐三十六先和陈长生搭的话,如今想起来,你不得不承认这种相遇真的带着某种命运的味道。
  
  “汶水唐家最了不起的地方是什么?不是财富也不是谋略,而是眼光。”
  
  圣后看着灯火通明的国教学院,说道:“唐老太爷当年是第一个看出苏离本事的人,其后数百年有谁敢对唐家有任何不敬?便是八方风雨亦是如此,后来唐家又ding着朝廷的压力,让王破当了十年帐房,相信又能换来数十年平静,如今唐棠与陈长生又有了这般情谊,如果陈长生将来真的做了教宗,汶水唐家的地位更是不可撼动。”
  
  莫雨不知为何说道:“如此说来,陈长生其实不如唐棠。”
  
  “女生果然外向。”圣后看了她一眼,颇有深意。
  
  莫雨有些委屈,却不敢说什么。
  
  圣后说道:“天机阁派人过来看剑,你既然与陈长生认识,便由你带着去吧,不然以陈长生那性子,还真不见得能看到。”
  
  ……
  
  ……
  
  与过去一年不同,与过去的二十年不同,今夜的国教学院灯火通明。
  
  即便已经很晚,湖畔林间和喷泉旁,到处都还能够看到人影,能够听到声音。
  
  陈长生有些不习惯这种变化,摇了摇头,想起上午聊的那件事情,望向唐三十六说道:“你前天说的那个故事不对,我从来没有说过要拿大朝试的首榜首名,当时苏墨虞就在神道上,应该记得很清楚,那是主教大人说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这说明在所有人的印象里,这句话就是你说的,所以不要再尝试辩解。”唐三十六说道:“而且我记得很清楚,在李子园客栈里,你对我亲口说过这件事。”
  
  因为这句话,两个人同时想起当时在客栈里请客吃饭的情形。当时他们学着大人模样寒喧交往,现在想来却是一副青涩模样。
  
  二人相视笑了起来。
  
  时间似乎没有过去太久,便已经有太多的事情改变了。
  
  一年前,国教学院还很冷清破落,虽然也被教枢处清理整修过,但除了他经常活动的那片区域,其它的地方还是很凄冷,尤其是入夜后,更是仿佛墓园一般。一年后,国教学院迎来了很多朝气十足的新生,冷清的夜色早已被宿舍楼里的灯光驱走,曾经很长时间只有一个人的藏里,现在有很多人正在借着灯光看书。
  
  很多人看到了这些变化,每每想到陈长生和唐三十六如此年轻,便把国教学院变得有模有样,把这件事情做的有声有势,不免有些意外,然后赞美。陈长生想的事情却不在此间,他看着唐三十六问道:“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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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两株野花满山崖(中)
  
  “我说过要淹死他们,这就是水淹七军。”唐三十六手里的折扇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一个青苹果,他拿着青苹果指着藏里的灯光与那些新生留下的剪影,说道:“国教学院有了这么多人,对方想要耗死我们就没那么容易,相反,我可以耗死他们。”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信。”
  
  唐三十六沉默了会儿,说道:“这是开端。”
  
  “开端?”陈长生是真的不明白。
  
  “你的开端,也是国教学院的开端,这里总是要招生的……”唐三十六看着夜色下的学院说道:“一个人的国教学院,听着很酷,但事实上,那并不是国教学院,就是你一个人。后来变成两个人、三个人、三四个……都不是国教学院,只有现在才是国教学院。”
  
  夜已渐深,依然灯火通明,陈长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喃喃说道:“可是,要这么多人做什么呢?”
  
  “人多力量大。”唐三十六望向他说道:“现在他们还很弱小,很年轻,但以后呢?”
  
  “以后嘛……”陈长生大概有些明白了,只是他真的没有考虑过以后的事情,因为他习惯性只把眼光放在二十岁之前。不过此时看着灯火通明的国教学院,看着那些窗边捧着书卷静静,读书的新生,看着湖边那些少男少女的背影,他想起了当初自己刚入国教学院时想象出来的那些旧年画面,那些数十年前曾经在这座学院里读书、看湖的少年少女们,脸上渐渐露出微笑,心想不管以后会如何,但这样也挺好,没见寂静了这么多年的树林现在仿佛都醒了过来?
  
  唐三十六说道:“不要忘记,以后你是要做教宗的的。”
  
  整个大陆都知道,陈长生将来是要做教宗的,但唯独他自己对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实感,觉得太过遥远,没有想过,他现在已经是国教学院的院长,距离登上无限光明的教宗宝座只有数步之遥,他现在的实权当然远远不如茅秋雨、司源道人这些巨头,但单从神圣序列来说,已经与他们完全相等。按照梅里砂大主教当初的话来说,现在的陈长生只需要向教宗陛下行礼,别的人都不需要。
  
  “教宗……不好当。”
  
  “当然不好当。”唐三十六说道:“如果不是教宗陛下在你的身后站着,像司源道人、凌海之王这样的大人物,随便一根手指就把你捏碎了……事实上,他们之所以如此坚定地与天海家站在了一起,我以为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教宗陛下选定了你做继承者,将来你如果想要成为教宗,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陈长生想着最近这些天国教内部的暗流涌动,想着那个明显针国教学院的诸院演武提案,知道唐三十六的推测是正确的。和凌海之王那些国教真正的巨头相比,他除了教宗陛下的支持与梅里砂大主教的遗泽之外,在国教内部没有任何根基,想要成为下一代的教宗,在此后的岁月里必将承受无数的疑难与挑战,他如何能够应对?
  
  “国教学院就是你的根基,此后数十年里,这座学院里走出去的教习与学生,无论愿意或者不愿意,都会被视作你的人。”
  
  唐三十六望向他说道:“天海家和那两位大主教肯定有很多后手,甚至有可能是想借着挑战国教学院这件事情,直接向教宗陛下发难,但现在被我们的胡闹直接压在了国教学院门前,那么所有压力必然也只有国教学院独自承受,你必须习惯这一点,因为在之后的数十年里,你可能随时都会面临这些问题。”
  
  陈长生听完这句话才知道原来这件事情竟是如此复杂,惭愧说道:“我是真想不明白这些事情,如此说来,幸亏我没有去离宫?”
  
  “就算你去离宫向教宗陛下求援,他老人家如果确定国教学院还能撑得住,也不会开口说话。”
  
  唐三十六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因为教宗陛下和我们这些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我们希望你能尽快习惯这种压力,然后尽快成长起来。”
  
  “这些事情……太复杂了。”陈长生真心说道:“我是怎么想都不会想到这些,你们是怎么能够想明白的?”
  
  抽丝剥茧,揣度人心,这是魔族军师黑袍与周通这样的人物最擅长的事情。
  
  陈长生一直觉得这是人世间最难的事情,要比慧剑难上无数倍。
  
  刚好唐三十六也想到了苏离教给陈长生的那一剑,说道:“你连慧剑都能学会,又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些事情,只不过你懒得想而已。”
  
  陈长生摇了摇头。
  
  “我不是在安慰你。”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那天你说我和苏离很像,其实后来我也想到了你和一个人很像。”
  
  “王破吗?”陈长生期待地看着他。
  
  “那个愁眉苦脸的家伙……和你哪里像了?”唐三十六说道:“我说的是教宗陛下。”
  
  陈长生闻言微怔,想不明白自己和教宗陛下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小时候我爷爷对我说过,当年国教正统只有两个传人,教宗和你师父,无论从修行天赋还是智谋方面,教宗都比不上你师父,后来二人各自去天道院和国教学院学习,彼此之间的差距拉的越来越大,但是又过了不到十年,教宗陛下便追了上来,因为他不像你师父那般长袖善舞,与朝廷交往甚密,只是在天道院里读书,心无杂念,所以境界提升非常快。”
  
  唐三十六说道:“我说你与教宗陛下很像,就是因为你们两个人都非常专心,非常珍惜时间。”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因为那道阴影,他一直活的非常认真,修行的非常专心,非常珍惜时间,只是没想到,当初的教宗陛下也是这样的人。
  
  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这么珍惜时间,换句话说,永远这般着急……你到底是在急什么?你究竟想做什么?”
  
  陈长生沉默,没有说话。
  
  “你不想说就算了,估计说出来又会是听上去很疯狂的宣言,就像当初说要拿大朝试首榜首名一样。想成为第二个周独|夫?”
  
  唐三十六不等他回答,看着他微笑说道:“不管什么,但想来肯定很有意思,以后我会看着你做成那件事情的。”
  
  陈长生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谢谢两个字,反问道:“你呢?你想做什么?为什么最近变得这么认真……为什么要帮我?”
  
  在很多时候,为什么要帮我这种问题,是很容易让气氛变糟糕的问题,不过他和唐三十六已经太熟,他不在意,唐三十六同样如此。
  
  “在进京都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唐三十六走到大榕树下,看着湖水里的点点星光,停顿了会儿,说道:“或者说,我自己将来要做什么,早就已经注定了,所以不需要我去想。”
  
  陈长生站在他的身边,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这时候的神情极其罕见的平静。
  
  “青云换榜的时候,天机老人的评语你还记得吗?他说我懒,不然早就进了青云榜前十。”
  
  “是的,我记得很清楚,所以那天在天书陵外看着你的样子,真的有些没想到。”
  
  “懒……就是不想做事,因为我从小就真的不需要做任何事。”
  
  夜风渐敛,湖面渐平,那些落在水上的星光也渐渐变得清楚起来。
  
  唐三十六看着那处,说道:“无论谁当皇帝,谁做教宗,只要人类不被魔族奴役,我家都能很好地活着,而我注定会成为唐家的主人,什么都不需要做,便能一辈子荣华富贵,权高位重,我会住在世间最豪奢的庄园里,我会娶最贤淑安静的妻子,我会喝最贵的酒,骑最烈的马,组最好的戏班子,而往来的都是世间最有权力的人。既然这些都已注定,我为什么还要勤奋?”
  
  陈长生想了想,问道:“那么,修道呢?”
  
  唐三十六说道:“天机老人说我如果勤奋起来,便能进青云前十,但……那还是不如徐有容、折袖,还有你。”
  
  陈长生想起来,去掉在李子园客栈里,他便提起过此事。
  
  当时唐三十六用的词是:那个让人无话可说的女人以及那个狼崽子。
  
  他看着唐三十六开解说道:“能进青云榜前十,已经很不错了。”
  
  “确实不错,但还是比你们这些变态差些,哪怕只是差一点,终究是差。”唐三十六顿了顿,说道:“既然做不到最好,有什么意思?”
  
  陈长生不知该如何接话,转而问道:“那为什么你现在不懒了?”
  
  唐三十六说道:“天机老人在青云榜评语里说过,因为我遇着了机缘。”
  
  “什么机缘?我怎么不知道。”
  
  “白痴,这话不就是说我遇到了你吗?”
  
  “我又怎么了?”陈长生是真的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然而就像唐三十六前些天说的那样,身为天才而不自知,这真是一件令同行者愤怒且郁闷的事情。
  
  他看着陈长生摇了摇头,说着:“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世界上像你这样的大概比纯白色的独角兽还要少,因为你活的……太认真,太端正了,虽然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在追求什么,但那种感觉……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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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二章 两株野花满山崖(下)

  从西宁镇来到京都后,陈长生经历过的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去东御神将府退婚,不是在国教学院里遇到落难的落落,甚至也不是在桐宫的深处遇到那条黑龙。虽然这两次相遇都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他的命运,但对他的人生真正产生影响的还是李子园客栈里的那顿饭。

  他遇到了唐三十六,才知道原来年少就应该轻狂,而不应该像自己和余人师兄那样,明明还很年轻,却像得道多年的老者一样清心寡俗地活着,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应该去争取,该放弃就是要放弃,或者说,他从唐三十六的身上学会了如何能够活的更轻松些。

  相对应的,从汶水来到京都,唐三十六最重要的事情也是遇到陈长生,他从陈长生的身上学到了更多东西。

  他们性情相投,不是说完全一样,恰恰是完全相反,一者动,一者静,一者如水,一者如火,在一起相互配合,真的发挥出了远超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力量。

  更关键的是,如果陈长生和唐三十六没有相遇,那么青藤宴可能不会那样发展,大朝试的结局或者会发生极大的改变,国教学院绝对不会在这时候重开院门、招募新生,陈长生应付不来天海家和国教新派的压力,那么整个故事将会走向另外一条完全不同的路线。

  甚至可以说,历史也将发生改变。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还是乡下小道士的陈长生和初入京都的唐三十六,在天道院里的的那次相遇,真的无比重要“也许你是故意的,也许你是有意的。”

  ——反正不是无意的。

  唐三十六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我和落落殿下一样,其实也背着很重的责任。”

  陈长生认为落落承担着妖族的重任,不应该承受人类世界两大势力对抗的压力,所以不让她回国教学院,甚至刻意减少与她见面的次数,却没有想到,唐三十六是汶水唐家的继承人,他在京都里做了这么多事,只怕在有心人眼里,那都是唐家那位老太爷的意思……

  这时候听到唐三十六的话,他才明白过来,歉意顿生,想要说些什么。

  唐三十六举起右手,示意他不要说那么多废话:“不过无所谓,因为我还没有成年,所以可以暂时不用理会这些事情。”

  “你刚才问我究竟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帮你?你错了,我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帮自己,因为我也是国教学院的学生,这个地方可不是你陈长生一个人的,我想做什么?我就想在回汶水继承家业之前,不去思考数十万人生计问题,不去思考家族绵延千世的问题,那些沉重的问题我都不要去写,我就是要为了我自己,为了我们放肆痛快地玩一把唐三十六看着陈长生说道:“前些天在这里我对你说过,年轻人就应该像年轻人一样地活着,该笑就笑,该骂就骂,该……轩辕破怎么今天没有砸树?澄湖楼的点心有那么好吃吗?反正等将来你变成世间最强大的那个人,人们提到我时,除了唐家家主的身份,还会提起数百年前是我和你在京都让国教学院重新站了起来,那我就觉得很痛快了。”

  他命中注定便会是汶水唐家的家主,大陆最有钱的人,这不需要奋斗,不需要努力。所以他更看重国教学院的未来,因为那不是先祖的遗泽,而是他们用自己的双手打拼出来的事业。

  所有的年轻人都喜欢说奋斗,但不是所有的年轻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我会努力的。”

  陈长生想了想,又说道:“因为某些原因,本来我就会努力成为世间最强大的那个人,那么这是顺便的事情。”

  唐三十六说道:“顺便这个词用的很好,我很欣赏,显得淡然、特别不在意,将来你真成为世间最强大的那个人后,不要忘记这个词。”

  陈长生说道:“我会记住。”

  唐三十六伸出手去,说道:“成交。”

  陈长生没有行过这种礼,有些笨拙地学着他的样子伸出手。

  唐三十六很随便地握了握他的手,然后松开。

  “走吧,刚才教枢处来了消息,说明天国教学院有客,得准备一下。”

  “你是院长,这种事情当然是你去做,我懒得理会,你让我再呆会儿。”

  唐三十六向湖畔的大榕树走去,说道:“以前你和落落殿下老霸着这棵树,现在得让我享用一下了。”

  陈长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片刻后听着大榕树处传来的声音,回头望去,只见唐三十六已经站到树臂上。

  夜空里洒落的星光,笼罩着大榕树,把他的衣衫镀了一层淡淡的星晖,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很漂亮的小银人。

  天海家和国教新派的谋划,遇到了事先完全没有想到的挫折。

  谁也看不明白,现在这究竟是阴谋剧还是闹剧。

  在陈长生和唐三十六看似胡闹、实际上颇为强硬坚韧的抵抗下,这场以诸院演武为发端的攻势,还没有来得及变成狂风暴雨,便不得不暂时停下。苏墨虞教训丨了那名叫野兴庆的别家仆人之后,别天心应该是知道了这代表着父亲的警告,直到对战结束,也没有再出现过。

  国教学院迎来了暂时的安静,然后很快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清晨,天还不是太热,国教学院的正门完全打开,离宫教士在门外候着,刚刚结束早餐,或者已经开始晨读的新生们,好奇地望了过去,一个消息开始流传开来,学生们的脸上流露出兴奋而又紧张的神情,纷纷走向院门处,好奇地向外张望着。没有过多长时间,两辆马车停在院门前,开道的羽林军士兵与国教骑兵交接,有宫女走到两辆车前,神态恭谨地将车中人扶了下来。

  到访国教学院的是莫雨,还有一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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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 观剑

  看到来的真是莫雨姑娘,国教学院的新生们表现的极为紧张而兴奋,站在后面的不停踮着脚,想要把这位传说中的人物看得更清楚些,而站在人群最前面的那些少年,则是被她的绝美容颜震撼的不敢抬起头来,只敢望着自己的脚

  学生们其实很清楚,教宗陛下和圣后娘娘已经不复往年的亲密无间,国教学院正是两大势力对峙的前沿地带,但依然难以抑止兴奋。要知道莫雨是大周朝最著名的美人,也是最著名的才女,更是权势极重的大人物,便是平国公主在民众心中的地位都远不如她,也只有多年前便远赴圣女峰修道的徐有容,能够与她相提并论。

  至于随着莫雨前来国教学院的那位老人,衣衫上有天机阁的徽记,想来应该是天机阁的管事供奉一类的人物。

  只是天机阁的人为何要来国教学院?莫雨姑娘为何会陪着前来?

  学生们心里的疑惑没有办法找到答案,因为很快,陈长生和唐三十六便来到了场间。

  唐三十六昨夜睡的有些晚,本想着对战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可以趁着清晨凉爽的时候好好睡一觉,谁曾想又要起来,心情本来就不好,这时候看着那些学生们看着莫雨神魂颠倒的模样,便觉得很是丢人,恼火说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美人虽然可以娱目,但没办法代替院规,而国教学院的院规,现在就是唐三十六说的话,学生们很是无奈,摇着头散开,只是离开时的速度,慢的有些令人发指。

  陈长生知道莫雨的性情其实并不像在自己面前表现的那般淡然恬静,能够替圣后娘娘处理朝政的莫大姑娘,向来以冷漠强硬著称,这时候听着唐三十六的话很是随便,他很担心莫雨会生出不悦,借此发难,转身望去,不曾想莫雨却完全不以为忤,微微笑着。

  “我以为你会生气。”他看了那名来自天机阁的老人一眼,对莫雨低声说道。

  莫雨白了他一眼,说道:“被唤美女有什么好生气的?平日里你就没这么唤过我。”

  她的声音也很低,相信唐三十六和那位来自天机阁的老人都没有听到二人之间的交谈。

  既然名义上是代表朝廷前来视察国教学院,那么总得视察一番,陈长生和唐三十六陪着她在学院随意逛了逛,随意地说着话。

  “你二姐现在还是喜欢锡纸拼图吗?”莫雨看着唐三十六问道。

  唐三十六说道:“去年我走的时候她就不怎么玩了,现在她喜欢砌木头房子……就是这么大的那种。”

  他用双手比划道:“那房子看着不是很大,但如果想搁得稳,还得专门弄张桌子,结果为了能搁下那张桌子,家里又得专门给她修了幢楼。”

  莫雨微笑说道:“这也就是你们家了。”

  唐三十六说道:“如果我家能有皇宫一半大,何至于这么麻烦。”

  莫雨笑着说道:“我又不是没去过汶水,把你家祖宅和溪畔那几座庄园联起来,皇宫一半……便是皇宫都没那么大。

  这番对谈里有没有什么机锋,陈长生没听出来,他正在吃惊,当初在青藤宴上,没见着莫雨和唐三十六有什么交流,今天才知道原来是旧识,所谓权与贵,果然难分离。

  “我和他二姐小时候就认识。”

  莫雨猜到他在想什么,微笑说道:“不过我最后一次随娘娘去汶水的时候,他才三岁,像个泥猴似的,谁曾想现在出息大了。”

  既便在这方面有些迟钝的陈长生,这时候也听出了些意思。

  唐三十六自然听得更清楚,但更要装作没有听懂。

  莫雨可不是别天心那种二世祖,她是莫大姑娘,而她身后的圣后娘娘,也要比别样红和无穷碧合在一起更加可怕像唐三十六这种世家子,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嚣张,什么时候该低调。

  陈长生有些不适应他的表现,因为他对莫雨在大周朝是什么地位,直至今日都没有什么概念。

  当然这不能怪他,只能说莫雨在他面前表现的太不像莫雨。

  来到别园的湖畔,很是安静清幽,墙也隔绝了远方那些青年学子炙热的视线。

  莫雨这才正式介绍道:“这位是天机阁的大掌柜。”

  陈长生和唐三十六向这位大掌柜行了晚辈礼。

  一个是国教的继承者,一个是汶水唐家的继承者,但毕竟年纪小。最关键的是,这位是天机阁的大掌柜,不是普通地方的大掌柜。没有敢轻视天机阁,而且陈长生和唐三十六对天机阁以及那位天机老人的印象非常好,他们没有忘记当初青云换榜时,天机老人对国教学院诸人的点评与期望。

  那位大掌柜亦是不敢怠慢,郑重回礼,然后看着唐三公子微笑说道:“最近与唐公子合作的很愉快,希望以后能够继续合作。”

  这说的自然是青藤诸院挑战国教学院,双方合作赢钱的生意。

  唐三十六谦虚说道:“哪里哪里,主要还是陈长生配合的好。”

  大掌柜哈哈大笑,望向陈长生说道:“陈院长那四剑,让阁里的供奉了津津乐道了好些天,都说您的剑道修为果然深不可测。”

  陈长生终究不是生意人,不像唐三十六和这位大掌柜的脸那般厚,闻言有些尴尬。

  莫雨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但他总觉得她的目光里带着很浓的嘲讽味道。

  这位大掌柜的来意,昨天教枢处为宫里传话的时候已经说得非常清楚,轩辕破提前便让学生们离开了藏书楼,把地方空了出来。

  陈长生解下短剑,双手递到了那位大掌柜的手里。

  大掌柜接过剑后,没有急着拔剑。

  他的目光落在剑鞘的上面,很长时间都没有移开。

  陈长生的心情顿时紧张起来。

  虽然他的师父还是教宗陛下都说过,没有人能够强行打开剑鞘,但想着剑鞘里的数千把绝世名剑,还有那些一直藏着的、连唐三十六都没有说过的财富,以及更关键的那块黑色石碑的虚影,他没有办法不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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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品剑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反正在陈长生看来,已经过了很久很久,那位天机阁的大掌柜才终于把目光从剑鞘上移开,然后看着他笑了笑。

  陈长生不知道这有没有什么深意,只能希望没有。

  大掌柜的手轻轻摸着剑鞘,感慨说道:“好东西啊。”

  唐三十六当然知道这个剑鞘是好东西。

  任何空间法器,都能成为普通宗派山门的镇派之宝。

  陈长生的这个剑鞘,当初在藏书楼里曾经倒出来了一座剑山,而且还不见得是里面的所有,由此可以推想里面的空间有多么巨大。

  在大陆上,无论是要鉴定修道者的高低,还是法器的好坏,天机阁当然是毫无疑问的最好选择,不然那些著名的榜单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公信力。唐三十六知道这位大掌柜是来看无垢剑的,却也不想错过让他点评这把剑鞘的机会,试探着问道:“有多好?”

  大掌柜看着他很严肃地说道:“非常好。”

  陈长生听着这话险了些笑了出来,紧张的情绪稍微缓解了些。唐三十六则很是郁闷,心想这位大掌柜说话的无耻程度和自己还真有的一拼,恼火说道:“难道能好到被录入百器榜?”

  他这本来是赌气的话,不料那位大掌柜闻言后,脸色竟变得严肃起来,认真地想了想后才摇了摇头。

  唐三十六有些得意,又有些失望。

  然而就在这时,大掌柜又说了一句话:“我记得这把剑鞘本来就一直在百器榜上,自然不需要再录进去。”

  藏书楼里变得非常安静。

  唐三十六看了陈长生一眼,莫雨看了剑鞘一眼,陈长生不知道自己应该看哪里。

  “这便是藏锋。”大掌柜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剑鞘,听着剑鞘发出的沉重却不闷的声音,感慨说道:“我也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见到了。”

  莫雨虽然对此略有猜测,但依然神情微变,问道:“这就是以前离宫里的那件藏锋?”

  大掌柜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而是神情郑重地把短剑从鞘中抽出。

  看着短剑,他缓声说道:“如果不是藏锋,如何能够容得下这把锋利无双的宝剑?”

  很多时候都能听到锋利无双这样的评语,但如果这句评语出自以严谨著称的天机阁,那么便非常不同寻常。

  ——这意味着,陈长生这把短剑的锋利程度,真的举世无双,单以锋利论,天机阁不认为世间还有什么神兵能够超过它。

  这把短剑看着真的很寻常,陈长生从来没有仔细保养过,甚至连擦拭都很少,但可以清楚地看到,短剑的剑身上没有任何污垢,就连灰尘都没有一粒。这把剑在陈长生的手里已经杀过不少人,沾过不少血,却看不到血。

  “剑名无垢,果然无垢。”大掌柜感慨说道。

  这把短剑太锋利,所以剑身无比光滑,如此方能过万花从中不沾香气,入俗世不惹红尘,破万物而出而不扰万物莫雨看着陈长生问道:“这把剑是什么材质做的?”

  想要让一把剑做到如此锋利,除了极其高超的锻造水准,最重要的还是剑本身的材质。

  只有最紧密、最坚硬同时又是最具韧度,不惧高温与严寒的材质,才能承受得住千锤百炼。

  陈长生摇了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把短剑是由什么材料制成,然后和莫雨、唐三十六一道望向大掌柜。

  大掌柜摇了摇头,声音微寒说道:“此事不可言,不然九霄之上雷霆动,言破者与执剑者的命途都会遇大凶险。

  唐三十六最厌憎这种高深莫测的神棍作派,心想天机阁就是喜欢装神弄鬼。

  观完剑后,大掌柜先行离开国教学院,说是要为时隔多年后的百器榜再一次改榜做准备。

  莫雨没有走,她看着陈长生说道:“藏锋是离宫之宝,当年被你师父偷走,你就这么带在身边,似乎有些不妥。

  陈长生心想今日之前只有教宗陛下看出了自己剑鞘的来历,只要你不到处宣扬去,又能有什么不妥?

  “首先,我师父曾经是国教学院的院长,是教宗陛下的师兄,也是国教正统传人,就算是分家产,他也有资格从离宫里拿些东西。”

  他说道:“其次,如果你觉得不妥,我可以今天就去离宫还给教宗陛下,然后再请他老人家赐还给我,只是……你不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莫雨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挑眉说道:“今日你的词锋比你的剑还要更利……这可不像你平时的模样。”

  陈长生说道:“可能是因为最近磨剑比较多。”

  莫雨知道他说的是这些天国教学院门前发生的那些事,看了他一会儿,说道:“不错,你确实比前些天强了很多接连与聚星初境的强者对战,然后又要指导新生们与实力远胜自己的对手战斗,陈长生说的话没有错,这个过程有些辛苦,就像是在用无数的大石头、小石头、圆石头、方石头在磨自己这把剑,只要剑没有被折断,那么必然会变得越来越锋利。

  从天书陵到周园,从浔阳城回京都,这段日子里他的境遇造化以及所悟,就在这个过程里被不停地锤打、烧灼,所有的杂质都被挤了出来,或者烧成青烟消失无踪,只留下了最精华的那个部分,最终完全变成了他自己的实力与修为,再也不会失去。

  现在的陈长生真的变强了很多,如果这时候再让他与薛河神将、梁红妆分别再战一场,应该会有一场的胜机。

  “但这一切并没有什么意义。”

  莫雨看着他平静微笑说道:“因为她就要回来了。”

  “所有人都在和我说,她要回来了。”

  陈长生很认真地说道:“但其实我以为,这也并没有什么意义。”

  莫雨说道:“你是未来的教宗,她会成为圣女,如果你败在她的手下,你觉得国教内部会有怎样的声音?”

  事涉国教南北两派持续千年的竞争,虽然因为徐有容生于京都,这些年双方的对抗并不像过往那般激烈,但陈长生知道莫雨并没有夸大其辞,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带着复杂的情绪问道:“必须要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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