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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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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她

  不知道为什么,想着徐有容刚刚回京便来挑战国教学院,竟连一天时间都不耽搁,陈长生的心情有些低沉。

  青矅十三司和南溪斋的三人,看着他已经收了信,便直接告辞。

  传闻里,陈长生要求教宗强行解除了那份婚约,虽然至今尚未得到证实,但他也从来没有否认过。

  对南溪斋来说,这毫无疑问是最大的羞辱,所以那位师姐对陈长生始终没有什么好脸色,哪怕他现在已经是国教学院的院长。相反,那位年纪小些的师妹对陈长生却没有流露出什么敌意,在临行之时还看着陈长生点了点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那个小姑娘有些古怪。”唐三十六说道。

  陈长生将那封信收好,问道:“挺干净一小姑娘,有什么古怪的?”

  唐三十六神情凝重说道:“从始至终,那个小姑娘没有看我一眼,只是盯着你在看。”

  “她叫叶小涟,应该是今年刚进的南溪斋外门。”

  陈长生提醒道:“去年在离宫神道上,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她骂哭了,她当然对你没有什么好印象。”

  唐三十六这才想起来那个叫叶小涟的小姑娘是谁,摇头说道:“那又如何?越是如此,她对我印象越是深刻,所谓因恨生爱……”

  陈长生听不下去了,转身向小楼里走去。

  唐三十六跟在他的身后,有些不满说道:“再说了,当时我为什么骂她?还不是想帮你出气,结果刚才是怎么回事,她不看我,却看着你,春心大动的模样,怎么会没古怪?”

  陈长生没有回头,说道:“不说这些,你帮我出出主意,接下来怎么办。”

  “昨天夜里不是已经商量好了,打就是。”

  唐三十六加快脚步,走到他身旁,转头望过去,有些不安说道:“你不会是真的想认输吧?”

  陈长生想了会儿,摇了摇头。

  唐三十六提醒说道:“七日后在奈何桥上,你可千万不要因为看着她生的漂亮就下不了手……虽然我知道这确实很难,但看你昨天夜里不解风情的模样,还算有可能。”

  陈长生有些不解,为何所有人,无论徐世绩还是唐三十六都很确定自己看着徐有容便会改变心意。

  他以前就此问过唐三十六,当时唐三十六的回答当简单,今天则显得稍微认真了些。

  “我没见过徐有容,但我见过很多见过徐有容便误了终身的人。”

  他看着陈长生说道:“就像你的无垢剑一样,只要足够锋利,锋利到了极致,便可以入百器榜,一个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只要足够美丽,美丽到了极致,便很可怕,当年的周玉人、年轻时的圣后娘娘,还有现在的徐有容,都是这样的人。”

  陈长生无法理解这种说法。

  唐三十六说道:“就像一幅画,一只梅瓶,一湖秋水,一道远山……想着会破坏这些,你自己都会觉得那是罪过。”

  陈长生想了想自己从西宁来到京都再至汉秋城沿途见过的风景与人,日不落草原与浔阳城的夜雨,草原上的少女和夜雨里的王破,大概明白了。

  ……

  ……

  这场万众瞩目的对战即将在七日之后开始,奈何桥下的流水听到这个消息后仿佛都变得湍急了很多。

  最快做出反应的依然还是四大坊,这一战的影响太大,很多大人物肯定都会到场观战,说不定就连圣后娘娘和教宗陛下都会出席,奈何桥东西两侧的直街提前便开始清洗,相信到时候街道两侧朝廷和离宫会有相应的布置,轮不到四大坊来修凉棚,但四大坊绝对不会错过对这一战开盘。

  还有七天时间,这场对战才会正式开始,但现在便已经有了正式的名号——奈何桥之战。

  似乎所有人都非常确定这场战斗会被记载在史册里。

  这与徐有容和陈长生的境界实力无关,二人的修行天赋再如何不可思议,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通幽上境,但终究都才十六岁。

  不要说和当年周独|夫与太宗陛下的洛阳之战相提并论,就连前不久浔阳城里的那场夜雨之战,都远远不及。

  但战斗的双方是徐有容和陈长生,这就足够了。

  不需要去提南方圣女和国教学院*长的身份,也不需要提那一纸婚书,更不需要提天海家与离宫之间的对峙,因为这些没有人忘记过,只需要提起这两个名字,过去一年时间里发生的那些事情,都会在人们的脑海之中再次泛起,整个世界都会因此而兴奋起来。

  ……

  ……

  京都里的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场战斗的来临,朝廷和离宫里有很多人在为此做着准备。

  作为当事者,陈长生自然也要做些准备。虽然他已经与很多聚星境的修道者交过手,甚至在浔阳城里还对上过梁王孙和画甲肖张这等级数的强者,他的对手徐有容才是通幽上境,但他绝对不会因此而有任何轻视怠慢,他非常确定,徐有容要比那些败在他手下的聚星初境修道者强大太多。

  想要战胜徐有容这样的天才,要要在真凤的天赋血脉之前获得胜利,他准备的自然是自己最强大的手段。

  从对战日期定下来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出了剑,出的是慧剑——在离宫和汶水唐家的帮助下,他拿到了无数与徐有容有关的卷宗资料,坐在窗前开始认真地阅读观看,试图从中找到自己需要的那些信息,足够多的信息,从而帮助自己计算推演出来这一剑该如何出手。

  他首先了解的是南溪斋的功法,圣女峰的历史,国教南北分流之后双方道术方面的分歧以及历代圣女对天书碑的解读成果,为此离宫方面送来了无数书籍,甚至还送来了一本徐有容最近两年研读天书碑后的笔记。然后他开始了解东御神将府,徐世绩领兵作战的惯常风格,徐夫人的性格,那个叫霜儿的丫环进入徐府之前是在那里生活,又是如何被徐有容带进了府里,待这些信息全部了解并且掌握之后,他才开始最重要的环节,那就是了解徐有容这个人。

  关于徐有容的资料非常多,除了离宫方面,汶水唐家也送来了两个箱子,然而如果去除了世人皆知的那些以及一些战斗实例之外,这些资料里真正有用的非常少,而绝大部分都是当初她在京都里的一些传闻,待她上了圣女峰之后,便再也没有太多记载。

  陈长生越看那些卷宗,越觉得无法了解徐有容。

  这不是说徐有容是个很神秘的少女。

  事实上,以前她小的时候,很多京都百姓都亲眼看过她。

  人们看过她在石桥上跳进了渠里,把她救起来后,人们问她为什么要跳,她说那是因为水里有个月亮。

  人们看过她在北新桥踏青的时候往那口废井里跳,好险被人拦住后,人们问她为什么,她说那口废井里有条龙。

  有很多京都老人,到现在都没有忘记十来年前离宫前面经常发生的一个画面。

  还是小女孩的徐有容经常爬到离宫的石柱子上去看太阳,笑的很是开心,离宫的教士们在下面又急又气,却不敢做什么,便是唤她下来的声音都是那么的温柔。

  从出生便被圣后和教宗断定身怀真凤血脉的她,是整座京都和整个大周都要呵护的宝物,不要说爬到离宫神圣的石柱上,就连在皇宫里把比自己大几岁的平国公主经常打的鼻青脸肿,圣后娘娘都不管,更不要说这些离宫教士了。

  总之,小时候的徐有容,是个调皮捣蛋的小泥猴,是个胆大妄为的假男孩,没有任何人会想象出来,她会变成后来的模样。

  就在五岁的时候,徐有容的真凤血脉觉醒了。

  这比圣后和教宗推算的时间提前了两年。

  从那一天起,徐有容便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白裙再也没有沾过灰尘,恬静而美丽。

  她的性格也变得恬静而美丽起来,无论遇着什么事情,都是那般的淡然平静。

  她再也没有说过水渠里有月亮、废井里有龙这种胡话,再也没有胡闹过。

  她开始安静地读书,平静地修行,而她还是那么小。

  那时候,京都百姓偶尔还能看着她入宫的画面,仿佛看到了真正的小仙女。

  京都对她狂热的喜爱甚至崇拜,应该便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

  ……

  看着卷宗,想着那些画面,陈长生有些出神。

  原来,她小时候是那样的一个人。

  只是为什么那时候通信的时候,没有感觉到这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京都百姓们赞美的后面那段?

  看着书架上的那只竹蜻蜓,他有些想不明白。

  从西宁来京都后发生了太多事情,他没有办法对徐有容还保有什么好感,曾经大概可能有过的那些想象也早已消失殆尽,而且他们现在是对手,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徐有容真的很了不起,水渠里的月亮他不理解,但他比谁都清楚,北新桥那口废井的下面……真的有条龙。而那时候的她才五岁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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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命运的罗盘

  五岁时,天赋血脉觉醒,开始修行,她似乎很随意地找到了一颗星辰作为自己的命星,但那颗星辰的亮度便可以在百年之内排进前三。过了几年,她结束了青矅十三司的学业,南方圣女亲自来京都,从教宗和圣后娘娘手里带回了南溪斋。

  到南溪斋时,她的境界还停留在坐照境,然而却已经开始解读天书碑,并且从那些笔记上可以看出,她是真的看懂了天书碑。

  他和她是历史上最年轻的通幽上境,但他是靠着奇遇与黑龙的真血,而她是完全靠着自己的天赋血脉与悟性。

  她和秋山君一样,在修道的过程里没有遇到过任何障碍,只要想学什么便都能学会。

  无论真元数量、神识强度、道术功法,她都要远远超过自己的同龄人。

  她是真正的凤凰。

  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对于七日后那一战,没有任何信心。

  现在很多人都说他是修道的天才,尤其是剑道方面,但看过徐有容的人生,他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天才。

  就像唐三十六去年在李子园客栈里说的那样,徐有容就是这样让人无话可说。

  然而还是像唐三十六说的那样,这一战终究是要进行的,他代表着国教学院和离宫,就算不敌,就算再如何不想打,也要打过再说。

  他起身走到衣柜前,准备拿块新毛巾洗脸。

  他是个生活很简朴的人,唯独在这方面比较放纵自己,每逢大事发生的时候,他都会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还会选用一块新毛巾。

  打开衣柜门后,他怔在了原地,因为发现毛巾少了一块。

  数十条毛巾整整齐齐地叠着摆放,除了他自己,大概谁都无法看出少了一块。

  那天夜里,徐有容拿了一块毛巾擦掉了桌上的雪。

  他静静站在衣柜前,站了很长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终没有取毛巾,缓缓把柜门重新关上,走回窗前,望向不远处的皇宫。

  她现在应该就在皇宫里吧?

  ……

  ……

  大周皇宫里有很多座宫殿,但只有皇宫里的老人们还记得,其中有一座宫殿是专门留给徐有容的。

  那座宫殿地理位置有些偏?,很幽静,而且有座特别好的园子,窗外风景极美。

  这是圣后娘娘十几年前便决定了的事情,后来当徐有容去圣女峰后,平国公主想要搬到那座宫殿去住,也没能如愿。

  徐有容这时候便坐在那座宫殿里,窗外微雪轻飘,树枝染霜,很是美丽,她却没有观景的心情。

  她的视线落在身前的命盘上。

  她的手指轻轻地在命盘上滑动,随着动作,命盘表面那些复杂的线条与图案也在发生着变化,像流水般时聚时散,像流云般难以捉摸,有的时候甚至就像是天书。

  那些沿循着不同轨迹行走的线条,代表着无数条件,具体到此时此刻,代表着国教的历史、离宫的传承、国教学院的过往,商行舟、教宗、苏离、那位传闻里的师兄、唐三十六、澄湖楼、无数与陈长生有关的信息,自然也不会少了陈长生最擅长的那些剑法。

  夜渐渐深沉,她依然静静地看着命盘,做着推演与计算。

  直到很久以后,窗外的雪渐渐停了,夜空里的云也散了,星光落在皇宫地面的积雪上,反射进屋内,最后落在命盘之间。

  她站起身来,背起双手向殿外走去。

  命盘依然静静地搁在案上,在星光的照耀下,那些运动着的线条与图案渐渐停止下来。

  那是一幅星图。

  ……

  ……

  这样的事情,在皇宫与国教学院里重复了整整六天。

  陈长生的身旁堆满了纸,那些纸上写满了一些数据与语句,他甚至连澡都忙得来不及洗,依然在不停地计算着,疲惫却越来越有信心。

  徐有容也在不停地用命盘进行推演计算,最终得到了十七幅星图,每幅星图最后都毫无意外地指向了胜利。

  京都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热闹,皇宫与国教学院的气氛则是变得越来越紧张。

  因为很多人都看到了陈长生和徐有容为这场?斗准备了多长时间,为之付出了多少心力。

  六天过去,便是第七天,第七天便是对战开始的那一天。

  清晨过去不久,京都别的地方便安静下来,无数民众向着洛水走去。

  陈长生与徐有容这一战的地点在奈何桥,就在洛水之上,在所有人看来,这里是最适合的战场。

  不是因为奈何桥是风景名胜,配得上这场注定将会写入史书的战斗,而是因为奈何桥的位置。

  奈何桥的西面是离宫,东方是皇宫,与两座宫殿的距离完全一样。

  选择这里做为战场,毫无疑问是有深意的,而且也是公平的。

  徐有容一直住在皇宫里,稍后应该会从皇宫里走出来,但陈长生不是从离宫出发,而是从国教学院离开。他像往常那样,五时醒来,静心片刻睁眼,在轩辕破殷切的目光下,吃了两大碗牛肉面,在苏墨虞的帮助下,把国教学院的院服穿好,无论领口露出外衫的长度还是衣摆与鞋面的高度差,都完美地符合最严格的要求。

  唐三十六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旁边站着,手里拿着根牙签不停地剔着牙,同时不停地埋怨今天的牛肉炖的不够烂。

  国教学院的门缓缓打开,陈长生在唐三十六等人和新生们的陪伴下,走过百花巷,上了正街,然后在无数视线的注视下,向着洛水走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唐三十六的手里多了一碗豆浆和两根油条。

  在街上候着的辛教士看着这幕画面,无奈摇头说道:“这么紧张的时刻,你居然还没忘记这件事情。”

  唐三十六说道:“有什么好紧张的,反正只会分出胜负,又不会分出生死,更何况美食向来高于生死。”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些话,陈长生的情绪变得平静了很多。

  但今天整座京都注定了无法平静。

  陈长生离开国教学院的消息,随着微寒的冬风迅速地向京都各处传去。

  “陈长生出了百花巷。”

  “国教学院的学生都在随行。”

  “离宫方面的人已经接住他了。”

  “他们已经到了墨池。”

  “过了天通苑。”

  “陈长生马上就要到回龙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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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奈何桥的风景

  北兵马司胡同里一片寂静,院中那两株海棠树早已落尽了花,但这两天承了些雪,于是仿佛花海重现。

  周通站在海棠树下,看着跪在身前禀报的下属,有些厌憎说道:“这种小事也需要专门来说一声?”

  下属们很不解,心想徐有容与陈长生这一战,毫无疑问是今年最后的一件大事,为何大人如此漠不关心?

  “既然不会分出生死,那么便是小事。”

  周通和唐三十六有着完全一样的看法,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进了房间,再也不理会这件事情。

  对这一战,周通不关注,还有很多人非常关注。

  在城北某处清幽的雪湖畔,天海承武临栏看雪,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澄湖楼外的那片湖,心情变得有些糟糕。

  这些天他对徐世绩说话的时候,要比以往客气些,因为徐有容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更早成为了圣女。

  但因为这时候心情有些糟糕,或者也是有些紧张,他对徐世绩的态度又回到了从前,甚至更加强硬和直接。

  “你想靠上离宫,也得看对方愿不愿意让你靠,教宗强行解除婚约,神将府再次被世人嘲笑一番,对你有什么好处?”

  天海承武说道:“既然这一场终究是要打的,何必事先做那些无用功?”

  徐世绩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实际上心情已经是恼火到了极点。

  天海承武微微一笑说道:“今天就看有容如何替你这个父亲出气吧。”

  ……

  ……

  国教学院的人数不是太多,全部加在一起也就是百余人。

  但是当这么多人在大街上一起行走的时候,气势便有些惊人,尤其是当后方,还有数千京都民众跟着一起行走的时候,声势更是浩大,看着有些震撼。

  过了回龙观不远,便到了洛水,或者又叫洛渠,前方不远处已经能够看到那座著名的桥。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过去,除了陈长生,唐三十六和随行的学生们都被拦在了八柳街口。

  从八柳街到四方街,奈何桥周边约数里方圆,都已经被隔了出来。

  没有办法进入,观战的民众们便只能在洛水两岸站着,此时已经到了很多人,沿着两岸的树堤黑压压地排得极远,竟似乎看不到尽头。

  人们都在讨论即将开始的这场对战,分析着谁更强,谁会获胜。

  和去年此时完全不同,现在的陈长生早已不是当初,青藤宴上与苟寒食语剑相战,大朝试上不可思议地拿到首榜首名,在天书陵里引来星光落京都,被很多人拿来与当年的王之策相提并论,更不要说后来周园里的事情,还有南归路上发生的那些战斗,只说从初夏到现在,国教学院迎来了无数场挑战,陈长生无一场败绩,更令人震惊的是,他连续胜了六名聚星初境的修道高手,至此人们才终于发现,原来看似不可思议的越境胜,对他来说并不是意外,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从开始的瞠目结舌到现在的理所当然,甚至有些麻木,陈长生已经给了这个世界太多震惊。

  这场对战的另一方则更不用说,徐有容本来就是特殊的,拥有真凤血脉的她和秋山君一样,从修道之始,便已经超出了普通人能够想象的范畴,而且也在事实上超出了同龄人的范围,她不需要参加大朝试,她随时都有资格进天书陵,事实上从十岁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研读天书。直至今日,没有人知道她有没有与聚星初境的修道高手战斗过人,但包括陈长生在内的很多人,都毫不犹豫地相信她绝对能够轻松地做到这件在传统概念里极难做到的事情。

  如果说陈长生这一年里给了这个世界太多震惊,那么徐有容本来就是这个世界最惊喜的发现。

  “他们来了!”

  洛水岸边的有些民众发现了陈长生和国教学院诸人的到来,纷纷喊了起来,场面变得好生嘈杂热闹。

  有些民众很恭敬地向他行礼请安,有些民众高声问着什么,只是没有人替他助威,无数句话里听不到一句你一定要赢啊……

  “四大坊传过来的消息,除了国教学院和教枢处外,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买你赢……就连离宫里很多教士都买的徐有容。”

  唐三十六看着他安慰说道:“但你可以理为这是京都民心所向,并不是大家对你们的实力评判。”

  陈长生心想,如果真是这样,也算不得什么安慰吧。

  他问唐三十六:“那你呢?”

  唐三十六说道:“我对你有信心。”

  这种信心不是盲目的,更与友情亲疏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建议在清醒的认知基础之上。

  唐三十六非常清楚,在前面的七天时间里,陈长生准备的多么认真辛苦,每天看着陈长生在房间里计算推演的画面,他甚至觉得这个世界再也找不出来比陈长生更认真的人,所谓天道酬勤,只要星空还是明亮的,那么像他这么认真的人没有任何道理失败。

  “我建议你还是买我输。”

  陈长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在教士的带领下,向着八柳街里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唐三十六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什么,隐约觉得,他的最后这句话似有所指。

  轩辕破看着他的神情有些凝重,不解问道:“刚才你说不分生死就无所谓,怎么现在开始担心了?”

  “我不是在担心他会不会输,是在担心我的银子。”唐三十六转身向人群外走去。

  轩辕破更加纳闷,喊道:“你去做什么?”

  唐三十六没有回头,说道:“我去四大坊取消下注。”

  ……

  ……

  八柳街里很安静,除了那名带路的教士,看不到任何人。

  而当到了八柳街通往洛水畔的侧巷时,那名教士也停下了脚步,伸手对陈长生请了一下。

  陈长生点点头,向着侧巷里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洛水畔,拾阶而上,便来到了奈何桥的下方。

  奈何桥是洛水上最大的一座桥,桥面非常宽阔,可以并行十余辆马车,桥身很高,却并不陡,和别的桥比起来相对非常平,站在桥下望过去,会觉得桥面更像是一片广场。

  陈长生向桥上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桥面的正中央。

  奈何桥上没有人,桥对面也没有人,甚至在视线能够看到的地方,都没有人,很是空旷安静。

  他站在桥上,看着桥下的流水,想起来了一件事情。

  奈何桥的桥墩前两年曾经被一艘货船撞过,朝廷花了很多钱,才用阵法重新加固。

  那座阵法就在桥下。

  同样的,洛水的几处重要水门处也都附着阵法,如此才能保证在严寒的冬天,水面不会结冰,来自南方的那些粮船与商船依然能够自如地通行。只是今天京都很多地方都已经戒严,尤其是奈何桥周边,平日里船行不断,画面壮观的洛水,今天很是冷清。

  就像这座桥一样。

  一个人都没有,一艘船都没有。

  正想着这些事情,他便看见下游缓缓驶来了一艘大船。

  那艘船真的很大,应该是大周水师的兵船,最上面那排甲板,竟快要与奈何桥的桥面平行。

  大船上站着很多人,最上面那排甲板上站着的人数相对要少些,很多是他认识的人。

  水声轻荡,大船缓缓停下,落锚,离奈何桥大概还有一里左右。

  陈长生看得很清楚,大船最上层的甲板上,站着数位浑身盔甲的神将,他认识的便有薛醒川、费典……薛河居然也回来了,自然不会少了徐世绩。还有青藤诸院的主事者,最中间的是天道院的现任院长庄之涣。更靠前一些站着朝廷与国教里的大人物,他看到了茅秋雨,看到了凌海之王和司源道人,看到了礼部尚书,还看到了莫雨和陈留王。

  但这些大人物依然不是站在最前面的人。

  站在大船前首的是三位来自天机阁的画师,其中一位曾经旁观过当初陈长生与周自横的那一战,其余两位画师则是刚刚从天机阁赶过来,都是聚星境的修为。当初在浔阳城里,看到聚星上境的刺客刘青,人便觉得不可思议,那么三位聚星境的画师……

  陈长生看着船上的人。

  船上的人看着桥上的他。

  司源道人说道:“虽然我一直觉得这是胡闹,但他毕竟是国教学院的院长,只希望稍后他输的时候,也不要太难看。”

  茅秋雨在旁平静说道:“尚未开始,便言胜负,过早。”

  凌海之王在旁面无表情说道:“胜负已分。”

  在这些聚星巅峰、距离神圣领域只有一步之遥的强者们看来,战斗之前或其间的任何细节,都足以影响最终的胜负。

  凌海之王认为陈长生既然先到了,那么便必输无疑——此时距离约战的时间还早,他提前这么长时间便到了,或者说明他的心不够静。而且他这时候一个人站在奈何桥上,就算想要静心,只怕也很难做到。

  因为他是在等待,等待便意味着被动,这些在桥上的时光片段,需要思考来填满,然而大战之前,想的太多从来都不是好事。

  “不见得好,也不见得不好。”

  茅秋雨看着奈何桥的方向,平静说道:“或者心浮气躁,或者平静宁神,先适应环境,终究是要看人的心性。”

  这句话很有道理。

  其实各自都有各自的道理,只不过因为立场不同,倾向不同,所以持的道理、说的话自然互相抵触。同样,也可以从持的道理、说的话看出此时在场的人,究竟是何立场。

  “我不懂修行,但从陈院长以往来看,要论起平静与耐心,倒是不用质疑。”

  说话的人是礼部尚书。

  很多人投来微惊的目光,便是陈留王也侧身看了这位高官一眼。直至此时,人们才知道,原来这位礼部尚书竟然心向旧皇族!

  ……

  ……

  国教学院里,折袖看着窗外灰濛濛的天空,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站起身来,拿起墙壁上的拐杖,走了出去。

  就在他走出小楼的时候,忽然觉得面上微凉,伸手一摸,发现是一片将要融化的雪。

  他抬头望向天空,才知道原来又开始下雪了。

  ……

  ……

  “下雪了。”船上有人说道。

  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让大船上的人们稍有动静,然后再次寂静无声。

  人们看着桥上的陈长生,心想如果雪下得再大些,可会干扰到他此时的心境。

  看着这场落下的雪,徐有容会来得早些,还是说会刻意来得更晚些?

  雪花渐渐变成雪片。

  没有过多长时间,陈长生的身上便被染白了些许。

  洛水两岸的民众纷纷撑起了伞,数万把伞同时撑开,画面看着有些壮观。

  陈长生看不到这幕画面,只能看到眼前落下的雪。

  他已经在桥上静静地站了很长时间,但正如凌海之王判断的那样,他的心依然没有办法完全平静下来。

  因为他这时候很紧张。

  准确地说,他一直都很紧张。

  从看到白鹤落在国教学院湖畔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紧张,一直紧张了这么多天,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他不习惯这种紧张的情绪,清楚这种情绪对身体不好,更是会影响到自己在战斗里的发挥。

  所以,他渐渐变得有些焦虑。

  紧张与焦虑的源头,自然是因为这场战斗,但更主要的是因为这场战斗的对手是她。

  从西宁镇到京都,发生了太多事情,一切的源头都是她,而现在,他终于要和她见面了。

  在前面的这些天里,推演计算之余,他难免也会想,真的与她见面之后,应该说些什么。

  他没有想出来。

  想不出来便不想了。

  在这一刻,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不再去看那艘大船与楸上的人,因为那是世事,太过复杂。

  他也不再看天上落下的雪,因为雪动无痕,难以捉摸。

  他望向桥下的水。

  深冬的洛水是平静的,但水面下方在不停流动。

  动静,在这渠水里得到了统一,这便是动静如一。

  他看着桥下,将一腔心思尽付流水,渐渐平静,直至万物皆忘,将要空明。

  便在这时,徐有容来了。

  她从长街那边走来,仿佛与风雪同行,来的悄然无声,没有任何动静。

  风雪是很自然的事情,她的到来也是很自然的事情,竟没有惊动任何人,便来到了奈何桥下。

  这一刻,陈长生在桥上看着流水的风景。

  她看着桥上那个看风景的人。

  白鹤自远方飞来,舞起雪粒,落在桥后一处民宅的黑檐上。

  这便是一幕很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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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万般不可言

  那声响彻风雪的鹤鸣,传遍了洛水两岸。

  人群纷纷站起身来,到处都是声音,有的人踮脚,想要把远方桥上的动静看得更清楚些,有的人则是干脆爬到了河边的槐树斜枝上,然而冬天的树本就有些发脆,哪里承得住这么多人,只听得喀的一声响,十余株槐树纷纷断裂,至少数十名民众掉入了寒冷的河水里。在今天有很多离宫教士与周军在四处值守,下游也有船备着,没用多长时间,那些民众便被从河水里救了起来,生命无虞,只是被寒冷刺骨的河水一激,想来病一场是难免的事情。

  奈何桥上的对战还没有开始,甚至还没有人看到徐有容的身影,场面便已经混乱至此,可以想见,人们对这场对战有多少期待。

  大船距离奈何桥要稍近些,船上的大人物们已经看到了风雪桥下的那个身影,微一骚动,然后安静下来。

  便在这时,唐三十六和折袖不知从哪里上了船,和苏墨虞会合后,开始寻找合适的观战位置。船首都是大人物和长辈,他再如何嚣张,也不合适在这种时候去惹事,看了看四周,忽然面露喜色,带着二人,挤到了莫雨的身边。莫雨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唐三十六望向远处的奈何桥,说道:“真的就这么开打了?”

  莫雨看着桥上的少年与桥下的少女,没有说话,情绪有些复杂。

  这场对战是国教南北两派年轻一代领袖人物的较量,也是国教新旧两派的一次相争。更重要的是,这场对战代表着圣后娘娘与教宗陛下的意志对抗。

  陈长生在桥上看着流水,看着雪落在水面然后消失的过程,心里的紧张与焦虑就像那些雪片一样,渐渐消失无踪。

  他感觉到了些什么,转身向风雪那边望去。

  这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不沉重,却很缓慢,因为这个转身,已经用了很多年的时间。

  隔着风雪,他看到了桥下的那个少女。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徐有容,自己曾经的未婚妻,那些书信以及竹蜻蜓的主人。

  就像先前他在桥上想过的那样,他的人生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因为这个少女而改变的。

  有太多事情因为她而发生,这却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在相见之前,他已经听过太多关于她的事情和对她赞美,但他还是会想她究竟是什么模样,有没有一卷乌黑亮丽的长发,是不是生的真那么好看……此时他没有看到她的脸,没有看见她的黑发,却发现站在桥下雪中的她和他的想象完全一样。

  她一身白裙,没有撑伞,戴着帷帽,帽沿垂下的缦纱,遮住了她的脸。

  他只能隐约看到一些,不清楚,但应该很美。

  不可见,也很美,因为那是一种不可言的美。

  是的,哪怕帷纱遮住了脸,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美不可言。

  她站在风雪里,仿佛随时可能随风而去,随雪无踪。

  她本来就不是属于这个尘世的人,就应该在无人踪的山崖高洁独处。

  看到这位风雪中的少女,陈长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徐世绩和唐三十六都认为自己看到她,便会改变主意,为什么唐三十六说很多人见过她便误了终身,为什么说她让人无可言说。

  ……

  ……

  徐有容面上的轻纱被风雪拂动,那是在点头致意。

  陈长生点头以为回礼,心想自己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然而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前些天以及这一刻都想多了。

  雪中的少女明显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洛河两岸一片寂静。

  只有河水轻轻绕过大船的声音。

  甚至可以听到雪落的声音。

  所有人都和陈长生一样,觉得这时候他应该说些什么,人们想听听他和徐有容在战斗之前会说些什么。

  这场奈何桥之战对朝廷和离宫里的大人物们来说,可能意味着很多,京都百姓也很清楚,但他们并不是太过在意——谁能继承圣后娘娘的权位,谁会是下一代教宗,和普通人的生活真的没有太大关系,当年百草园之变发生,国教学院血案之后,京都还是这座京都。

  人们更关心的是这场对战双方之间的那些恩怨情仇。

  陈长生和徐有容之间有婚约在身,或者如传闻所说,那份婚约已经被教宗陛下强行解除,但这都不能改变他们的关系。

  他们本是未婚夫妻,本应是一对夫妻。

  这说来有些令人感慨。去年秋天,京都里的人们还因为这份婚约围攻国教学院,把陈长生骂的像条狗一般,甚至还发明了专门的谚语,然而仅仅一年之后,京都里的人们便改变了态度,他们更希望看到这门婚事能够成功。因为在他们看来,陈长生已经完全能够配得上徐有容,而且他是周人——徐有容嫁给秋山君,还不如嫁给他。

  洛河两岸的人们在想些什么,在等待着什么,陈长生和徐有容不知道,大概也不会在意。

  他们只是隔着风雪平静对视,没有开口说话。

  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直到最后,他和她都没有开口说话。

  奈何桥的寂静,最终没能被打破,只是被一个动作惊醒。

  徐有容伸手握住了剑。

  她用的剑当然不是普通的剑,是一把名剑。

  圣女峰的斋剑,时隔数百年,终于重新回到了当代圣女的手中。

  握着剑柄的她的手很白,胜雪三分。

  陈长生没有注意这点,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然而却发现怎样都无法与她的眼神接触。

  帷帽垂落的那些纱似乎有些古怪。

  徐有容将斋剑从鞘中抽出。

  一声剑吟起于奈何桥,向着洛水的上下游飘去。

  平静的水面生起了涟漪,然后水浪变成成为波涛,不停拍打着船首与两岸,哗哗作响。

  同时,陈长生的识海里也生起了无数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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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天音落

  没有任何开场白,没有交谈,没有铺垫,没有风雪骤疾。

  这场万众瞩目的战斗,以如此平常无奇的方式直接开始。

  徐有容拔剑的速度很慢,仿佛被分解成了无数个动作,然后重新组合在一起。

  在斋剑出鞘的过程里,附着真元的剑身与剑鞘不停地互相撞击,发出无数声剑?,合在一处便是一声悠长而沧桑的剑吟。

  剑还没有完全出鞘,但已经出剑。

  她的剑便是奈何桥上的这声剑吟。

  剑吟入耳,直进陈长生的识海,看不见却能感受得非常清楚。

  洛河两岸的民众都听到了这场如浪般的剑鸣,大船上一些境界低微的诸院学生,受到了这声剑鸣的影响,脸色瞬间变白。

  “南海剑吟。”凌海之王看着奈何桥上的徐有容说道:“万道风浪随剑起,圣女去年于南海静修,果然有所参悟。”

  茅秋雨在旁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眉。

  听着飘荡在奈何桥上的这声剑吟,唐三十六和折袖神情微变,徐有容尚未真的出剑,便已有如此声势,陈长生能应付得了吗?

  莫雨微微挑眉。只有非常少的人知道,徐有容最擅长的是箭术,但她知道,所以从先前到现在,她都不明白,为何徐有容没有动用桐宫,而是用的斋剑,是因为她瞧不起陈长生吗?

  忽然间,她想到了一种可能:徐有容要在陈长生最擅长的剑道上战胜他?以此直接粉碎他的修道理念,直接破掉他成为教宗的可能性?

  ……

  ……

  剑吟回荡在奈何桥上,那些从天而降的雪花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陈长生则不同。因为这声剑吟,他的识海里仿佛掀起了狂风暴雨,巨浪滔天而至,让他的神识非常不稳,甚至隐隐有了崩解的征兆。

  只是一个拔剑的动作,便有如此大的威力?

  在陈长生查过的资料里,并没有提到徐有容最擅长哪种战斗方式,在有记载的数场战斗中,她展现出来的是万法皆通四个字。

  直到此时,他才确认原来徐有容在剑道上的修为竟也是如此精深,虽然境界尚远远不如苏离这种层级的大宗师,但要说到对天地至理的感悟,却并不稍逊。

  这声剑吟,便暗合着天地间的至理,是一场来自南海的风暴。

  陈长生看着她的剑,调动神识,强行将识海里的风浪镇住。

  事实上,徐有容拔剑的速度并不慢,只不过因为太过清楚,所以画面显得有些慢。

  斋剑离开剑鞘的过程,仿佛是一趟漫长的旅程。

  最后,斋剑终于来到了这趟旅程的终点。

  洛水里的风浪变得更加狂暴。

  陈长生的识海被这声剑吟侵袭的,也快要有些不稳。

  就在这时,陈长生动了。

  呛啷一声!

  奈何桥上顿时为之一静。

  无垢剑离鞘而出,直刺天空里的一片雪花。

  这一剑并没有实指,而是虚斩,便是剑锋所向的那片雪,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然缓缓地向着桥面飘落。

  但剑声响起来了。

  如果说,徐有容的出剑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陈长生的出剑则是快到了极点。

  斋剑平静地走过数万里路,他的剑则是直接从地面来到了天空。

  银瓶乍破。

  一声脆鸣。

  这声清脆的剑鸣,就这样突兀地出现,然后进入了斋剑的剑吟里。

  悠远而淡然却蕴含着无数风暴威力的剑吟,因此稍稍一顿。

  当斋剑离开鞘口的那瞬间,剑吟之声再作,甚至比先前更加明亮。

  陈长生收剑而回,在身侧轻轻一摆,如拂袖般拍走将要落地的那片雪花。

  又是一记虚剑,从天空回到岸边,将浪花拍碎。

  风入山窍。

  呼啸作响。

  两声剑起,剑吟终止。

  奈何桥上重新变得一片安静。

  ……

  ……

  茅秋雨和凌海之王等人,看着一里外的那座桥,看着桥上的少年与少女,情绪有些复杂。

  这场对战只是刚刚开始,陈长生和徐有容只是把剑鞘中抽了出来,然而其间隐藏着的玄妙与凶险,便不下于普通聚星初境的一场对战。

  大船上的人们扪心自问,如果换作自己当年,可是他们的对手?最终得出的结论,让他们有些唏嘘感慨,或者,在徐有容拔剑的过程里,他们便会败了。至于那些修剑道之人,看着先前的这幕画面,更是心神激荡之余,生出无尽的挫败感,心道与徐有容和陈长生想比,自己的剑也配叫剑吗?

  “这是什么剑?”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问道。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茅秋雨感慨说道:“陈长生的应对真是天才。”

  像他们这些人自然看得出来,陈长生用的是南溪斋的天音落。

  这套名为天音落的剑法,实际上是圣女峰南祭星空时的剑舞,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威力,很少被用在实战当中。

  但陈长生用在此时此刻,却是最完美的选择。

  因为这套剑法与徐有容的南海剑吟乃是同源之剑,而且最能平静施剑者的心意。

  天音落下,剑声成律,与徐有容的南海剑吟相冲相合,再大的风浪自然也会平息。

  司源道人冷笑说道:“谁都知道,用天音落来消解南海剑吟是最好的选择,真不知道这算什么天才。”

  茅秋雨平静说道:“问题在于,不是谁都能学会南溪斋的剑法,而且就有机会学,谁又会想得,去学这套祭星空的剑舞?”

  司源道人闻言,不再说话。

  他这位国教六巨头对南溪斋的很多剑法都有了解,也学过其中两套威力极大的剑诀,但就连他也不会这套天音落。

  就像当初在荒野里苏离与陈长生讨论过的那样,学习剑法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是说你看到对方使出的剑招,然后死记硬背下来,就算学会了对方的剑法,你需要有相应的真元运行法门与这些剑招相互配合,直至二者融为一体,这套剑法你才算是学会了。

  陈长生没有南溪斋的那些剑法的真元运行法门,但他有别的方法,从去年教落落开始,到后来救治轩辕破和折袖,通过对妖族和妖人的了解,再加上这些年来自己的思考,他的那套替代方案已经非常成熟,甚至就连苏离都有些惊叹。

  通过那套替代方案,他所施展出来的这些剑法,肯定在威力有会有极大的削弱,但在剑意方面则是近乎完全复制。

  他先前用的天音落,取的本来就是剑意。

  ……

  ……

  一声剑吟,两声剑音。

  奈何桥上风雪如故。

  陈长生和徐有容静立桥面两侧。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变化。

  实际上变化已生,他们都握住了各自的剑。

  握剑自然要出剑,雪花轻飘间,陈长生的身影骤然消失,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徐有容身前,已经极近。

  远方的船上隐隐传来一阵惊呼。

  面对徐有容这样强大的对手,再谈任何伏笔隐线或者说架构都已经毫无意义,他只能把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全部展现出来,然后看看能不能击败对方。

  所以他毫不犹豫便动用了耶识步,然后用的是天道院的临光剑。

  这是他会的所有剑法里最快的。

  就像耶识步是最快的。

  徐有容的第一剑,走的是玄妙的路数。

  他的第一剑,什么都不要求,只求一个快字。

  只听得嗤啦一声响。

  奈何桥上的空气仿佛都被刺穿了。

  一道明亮的剑光,照亮了自天而落的雪与微黯的天色,也照亮了徐有容帷帽边沿垂落的白纱。

  剑锋直刺徐有容的左肩。

  远处船上再次响起一阵惊呼。

  陈长生的这一剑无比迅疾,剑锋破空而去,竟比声音更要快。

  然而…却快不过徐有容的剑。

  不知何时,那把斋剑已经出现在雪空之中,准确而又平静至极地击中了无垢剑。

  当的一声剑鸣!

  不愧是真凤血脉之身,拥有难以想象的力量,自然拥有难以企及的速度,天道院的临光剑再快,又如何快得过展翼万里的凤凰?

  更令陈长生微觉震惊的是,两剑相交时,他才发现徐有容的这一剑竟是用的剑面!

  剑面迎风,当然不如剑锋破空去的快,但偏生她的剑就提前到了。

  如果徐有容不来格挡这一剑,直接与他比快,那么他来得及回剑吗?

  这是没有发生的事情,所以他不知道,而且在当时的情况下,他根本都来不及想这些。

  无垢剑与斋剑相遇,周围的雪花仿佛被空气湍流卷住,狂飞而散。

  两剑微分。

  奈何桥上的气息忽然间变了。

  那是因为徐有容的的气息变了。

  一直静静站着的她,忽然间仿佛变得高大起来。

  不是真的变得高大,而是一种气势。

  一种神明在天空俯瞰苍生的气势,显现于她的身上。

  她一剑斩向陈长生!

  与所有普通人对圣女的想象不同,与京都民众对她的印象不同。

  这一剑并没有空灵脱俗的离尘之感。

  也没有缥缈不定的玄妙之感。

  徐有容的这一剑极其简单。

  因为简单,所以锋芒毕露!

  她双手握着斋剑的剑柄,举过头顶,与眉心平齐,仿佛是在向天空祭祷。

  下一刻,斋剑破空而落,自她的眉心向前而去,带着她所有的精神气魄,一往无前!

  仿佛无穷无尽的真元数量,坚不可摧的神识,带动着狂暴无比的剑势,向着陈长生的头顶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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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大雪崩

  轰的一声闷响!

  桥上的所有雪花都狂舞起来,随着斋剑涌向前方。

  雪落无数,陈长生的眼前白茫茫一片。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雪雾后方那道剑的恐怖威力。

  他仿佛觉得自己进入了幻境里,面对着的不是徐有容的剑,而是一场雪崩。

  圣女峰南崖积着千年的冰雪,忽然间塌了,带着轰隆的雷鸣之声,向着他冲了过来。

  他的剑法再精妙,又如何能够刺得破这片倒塌的山崖?

  ……

  ……

  洛水两岸很安静。

  大船上更是死寂一片。

  无论茅秋雨还是凌海之王,都沉默不语。

  唐三十六的手握得很紧,却依然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苏墨虞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微动,不知道在喃喃说着什么。

  折袖的眼瞳不知何时变得有些红,握着拐杖的手暗自用力。

  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奈何桥上的那片雪雾,雪雾后面的那一剑。

  唐三十六和苏墨虞很清楚自己接不住这一剑,除非动用保命的法器,不然或者重伤,或者……而这才是徐有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剑,也就意味着,现在的自己连她一剑都接不住。

  这个事实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却不得不接受。

  折袖和他们想的不一样,但也不得不承认徐有容这一剑的可怕。

  她的天赋血脉实在是太强大了。

  除了秋山君的真龙血脉和落落的白帝血脉,世间还有谁能够抗衡?

  即便是站在船首的那几位聚星巅峰强者,距离神圣领域只有一步之遥,也忍不住羡慕徐有容的天赋。都说修道是星空赐给智慧生命的礼物,那么徐有容便是这件礼物本身吧?

  然而有意思的是,哪怕到了此时此刻,看到了徐有容雪崩般的强大一剑,依然没有人担心陈长生。

  不管是唐三十六等国教学院的人,还是别的人。

  是的,陈长生的天赋血脉或者很普通,但从浔阳城到京都,那么多倒在他剑下的聚星初境高手,早已证明了他绝对不是普通的通幽上境。

  徐有容的剑势如山崖倒塌,如大雪崩落。

  最可怕的,还是随暴雪而至的她的斋剑。

  就像他再快的剑也快不过徐有容一样,徐有容的剑再强也无法直接突破他。

  他静心宁神,横剑于前,平举至眉。

  他的动作很自然,就像过去的半年时间里的三万次举剑一样。

  横剑便是个一字。

  山崖直倔,铁链重现,大堤永固。

  这便是连苏离都没能学会的那一招笨剑。

  雪崩来了,风声凄厉,雪粒如箭。

  斋剑挟风雪而至,重重地斩落在无垢剑上。

  这一次两剑相遇,没有发出清脆的剑鸣,而是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

  仿佛天空里的神明,持着一把铁锤,重重地敲打在铁砧板上!

  桥面上的所有积雪都被震飞了起来。

  桥下的洛水随之而起伏不定。

  斋剑斩落!

  一道难以想象的磅礴力量,随之落在了无垢剑的剑身上。

  崩落的万年积雪,直接冲毁了看似坚硬的山崖,冲进了大江,开始不停地冲击江水里的铁链与大堤!

  伴着极其刺耳的声音,无垢剑微微弯曲!

  陈长生自练成之后,从来没有被攻破过的笨剑,在这一刻竟然有了崩溃的迹象!

  他对此早有准备,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藏锋剑鞘,擦的一声响,剑鞘套住无垢剑的剑锋。

  他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握着剑柄,横于身前,硬接!

  轰鸣声不停持续。

  暴雨不停地冲击。

  喀喀喀喀!

  一阵坚硬事物破碎的声音,在风雪里不停响起。

  在风雪里,?以看到陈长生的身影不停地后退!

  暴雪渐敛,洛水复静,奈何桥上重新变得清明起来。

  徐有容握着斋剑,平静地看着对面,依然一言不发。

  奈何桥坚硬的桥面上有两道清晰的沟壑。

  陈长生站在两道沟壑的尽头,双脚陷在里面,后方堆起了一片石砾。

  他的鞋与裤尽数碎裂,看着有些狼狈。

  他忽然开始咳嗽起来,咳的有些难受。

  只是一剑。

  他便受了内伤。

  洛水两岸的民众看不清楚桥上的画面,只能看到忽然暴起的风雪与随后而起的烟尘,发出无数惊呼。

  大船上则依然一片安静。

  就连凌海之王等人都没有对陈长生进行嘲笑和讥讽,因为不管多么狼狈,是不是已经受伤,终究他接住了这一剑。

  这就够了。

  这些强者们看得很清楚,徐有容的这招大雪崩,即便是普通的聚星初境,都根本没有办法接。

  这就是血脉天赋的可怕之处,哪怕境界不如对方,她依然可以凭借真元数量和神识强度直接碾压你。

  陈长生看着徐有容,视线落在那层白纱之上,发现果然还是看不穿。

  他看不穿她——他知道徐有容很强,但没有想到这个给人一种清丽脱俗感觉的少女,竟然会强大到这种程度,甚至已经超过了霸道的范畴,隐隐然有了王者之气。凤凰,果然就是天生的王者吗?

  他经过日不落草原里的同行战斗,雪庙里的修道对话,他曾经以为,像初见姑娘那样的人就已经是最天才的修道者,徐有容最多也就是与她差相仿佛,然而现在看来,她竟比初见姑娘还要更加强大。

  徐有容在风雪里缓缓行来,右手随意地提着斋剑,仿佛从云端来到地面的仙子,很难让人联想起先前那雪崩般的恐怖一剑。

  越是平静淡然,越容易让人生出难以战胜的感觉。

  如何才能战胜如此强大的对手?

  这个问题陈长生已经想了很多天,准备了整整七天。

  奈何桥上响起喀的一声轻响。

  无垢剑插进了剑鞘里,并不是收剑,而是剑柄与剑鞘首尾相连,自然不能藏锋,反而剑身骤长,锋芒毕露。

  当初在浔阳城面对朱洛的时候,他曾经这样做过,是在向他最喜欢的余人师兄和王破致敬,也是对风雪那面的她的尊敬。

  一道剑意出现在奈何桥上,出现在风雪之中。

  这道剑意的出现是如此的突然,却丝毫没有诡异之处,反而显得格外光明磊落、理所应当,给人一种堂堂正正的感觉。

  这道剑意很直,很直接。

  这道剑意很热,很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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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半桥雨,半桥雪

  “这剑有些不一般。”

  站在船首,看着一里外的雪中石桥,感知着那道剑意,凌海之王面无表情的面容终于发生了些许变化。

  司源道人说道:“商院长的弟子,自然不一般。”

  陈长生释放出来的这道剑意很强,但不足以震惊像他们这等级数的大强者,他的情绪变化,来自于那道剑意里融着的两层意味。

  这道剑意很热。

  陈长生清楚,无论是真元数量还是神识强度,自己都远远及不上拥有真凤血脉的徐有容,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点燃了心里的那团火。

  这场战斗刚开始,他还没有真正出剑,要出便必然是最强的剑。

  一缕神识落在他幽府外的万里雪原上,万里雪原同时开始燃烧。奈何桥上也开始燃烧,看不到一丝火苗,却能感受到温度地升高。

  只是瞬间,那些向他身体落下的雪片便融化了,在空中变成了水,哗哗落到他的身上和桥面,将先前承着的那些雪尽数冲洗一净。

  那道剑意很直,和先前抵挡徐有容大雪崩一剑时的那一剑有些相似的地方,但要更直,不是山崖亦不是河堤,就是一道直线。

  唯因其直,所以强硬,无垢剑还在他的手中没有施出,奈何桥上的风雪已然凝固在空中,桥面中间出现了一道笔直的线条。

  奈何桥因为这道线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在这边,徐有容在那边。

  雨在这边,雪在那边。

  ……

  ……

  剑意笼罩石桥,雨生雪疏。

  陈长生举起手里的无垢剑,眼神平静而坚定。

  这是他跟随苏离学会燃剑后,第一次尝试如此狂暴地燃烧真元,但这一剑挟带的真元数量和威势还是不如徐有容先前的大雪崩。但他的这一剑的精气神更加饱满,更加专注而锋利。

  茅秋雨忽然向船首踏了一步,看着远方的桥面,有些不可置信地皱了皱眉,说道:“怎么感觉有些像破的刀道?”

  唐三十六说道:“就是王破的刀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神情很是凝重。之前他曾经说过,这一场对战只分胜负,无关生死,所以他不怎么在意,然而此时,看着陈长生的这道剑意,他对自己的判断开始变得没有信心,然后开始不安起来。

  站在船首的人们听到茅秋雨和唐三十六的话,有些震撼,接着很自然地想起浔阳城里的那场雨战,至于同样用刀的薛河,情绪更是复杂,看着奈何桥的目光极为专注,不想错过稍后的任何细节。

  徐世绩面无表情说道:“此子能够有机会跟着如此多的强者学习,运气真是极好。”

  “这和运气没有任何关系。”茅秋雨神情凝重说道:“要学会王破的刀道,便要行他的刀道,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这句话是对的。

  先前陈长生用南溪斋的剑法,使出天音落,可以说他博闻强识,而且有国教的帮助,在修剑的道路上多有奇遇。

  但想要学会王破的刀道,则没这么简单。

  他要相信王破的刀道,必须毫不犹豫地践行之。

  而这,正是唐三十六担心的原因。

  王破的刀道,就在于一个直字。

  不管铁刀之前的敌人再如何强大,哪怕是根本没有可能战胜的强者,握刀的手都必须那般稳定,刀锋所向还是要保证那么直。

  要做到这一点,执刀者的心便要和刀锋同样直。

  那个看上去有些寒酸的中年男人,用自己在天凉郡、在汶水唐家、在南方槐院、在浔阳城的无数场战斗都证明了这一点。

  船首一片沉默,那些境界实力远在陈长生之上的强者们,扪心自问,能不能行王破的刀道,最终都只能得出否定的答案。

  奈何桥上。

  陈长生剑未出,剑意已出。

  自天而降的雪花变成雨滴,织成帘,颗颗碎裂。

  离他近些的破碎雨珠,尽数被蒸发成雾汽,把他的身体笼在里面。

  徐有容站在雪里,眼神微凛,露出了凝重的神情——白纱遮着她的脸,雨雾扰了视线,却没有影响到她对这道剑意的感知。

  她很清楚,如果自己走过奈何桥中间的那道线,便将迎来陈长生毫无保留的、也必然是他最强的一剑。

  这一剑,必然要分出胜负。

  当然,她也可以继续站在雪里,等着稍后可能发生的变化。但那同样可能意味着,陈长生可以把剑意提升到更加可怕的境地。

  如果他可以做到的话。

  陈长生毫无保留地燃烧着自己的真元,用王破从不留手的刀道,在风雪里的奈何桥上画下了一条清晰的道。

  他给这场对战画下了一条道。

  他让徐有容做选择。

  白纱轻飘。

  徐有容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重新睁开眼睛。

  睁眼闭眼,只是片刻之事。

  在这片刻之间,她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桥下的洛水不停地承接着雪片与微雨,轻轻摇晃。

  远方水面上的那艘大船也在微微摇晃。

  站在船首最前方的一名天机阁画师的身体忽然摇晃了一下。另外两名来自天机阁的画师,也是神情剧变。

  然后响起了他们震惊不安而微微颤抖的声音。

  “是那剑?“

  “这么快就要结束了吗?”

  三名画师都是聚星境,不是在场最强的人。

  但他们观看并且记录过无数场著名的战斗,他们对战斗里的变化最为敏感,所以他们最先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紧接着,茅秋雨、司源道人等人也看懂了。

  洛水之上,一片死寂。

  这一切,只是因为奈何桥上的少女重新睁开了眼睛。

  白纱轻飘,风雪乱动,却遮不住她的目光。

  有淡淡的金色的光点,从白纱里飘出来。

  那些光点是从她的眼睛里出来的吗?

  斋剑在风雪里轻轻颤抖。落在剑身上的雪花瞬间被震的烟化。

  奈何桥一半是雪烟,一半是雨雾,仿佛在云中,不似人间。

  徐有容此时仿佛也已经不在人间。

  她是如此的神圣庄严,哪怕是最普通的人,也能感觉得到,她的身上多出了一种已经超出了世俗范畴的力量。

  看着桥上的这幕画面,茅秋雨和司源道人、凌海之王露出难以置信神情,同时颤声说道:“大光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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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青春逼人绽光明

  当那三名天机阁的画师惊呼出声后,大船上有很多人猜到了徐有容用的是什么剑,只是因为太过震惊,完全不敢相信,直到此时听到茅秋雨三人的话,才最终确认原来真的如想象那般。

  一片死寂,悄然无声,只有洛水轻轻拍打着船舷。

  人们看着远处那座被雨雾与雪烟笼罩的石桥,看着那处仿佛仙境般的画面,震惊想着,难道大光明剑要重新现世了?

  无数年前,国教南北分流之始,初代南方圣女在天书陵里观碑悟道,由秋至夏,最终于神道之前的亭下,创出了两大道法。一种便是据说最为高妙难懂的“春去也”,而另一种便是传说中的大光明剑。

  大光明剑拥有超越俗世的神圣意味和难以想象的恐怖威力,与国教的日和卷、白帝的焚海诀的第七式,两断刀的“破天”以及陈氏皇族枪法里的“秋杀”,并称为大陆五大绝招。

  日和卷体悟天道、忘星海,焚海诀霸道无双,两断刀杀尽众生,霜余枪漠看世间万物凋零,各有其道,胜在气质与精神,而大光明剑则有所不同,更像是对星空的一种祭奉,是对剑道的一种超越。

  大光明剑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剑法,没有具体的招式,更像是万剑的精魄,繁复无比的星光轨迹,最后用一种最简单的方式呈现出来。

  这种剑法最简单,也最复杂,每道光线便是一剑,而光线行于天地之间,可以拟形万物,无远弗届,只要身处天地之间,如何能避?

  除了传说中的“春去也”与“光阴卷”,国教里再也找不到如此玄妙难懂的功法,想要学会,自然也特别困难。习剑者必须对世间万般剑法都有自己的清楚认知,再借助斋剑里的神圣气息,将那些剑道方面的认知与国教正统的道法完美地结合起来。

  要学大光明剑,必须需要借助斋剑里的神圣气息进行感悟,很多年前周独|夫闯上圣女峰,把斋剑带走,大光明剑就此失传。

  “大光明剑不是已经失传了数百年了吗?”

  大船上的人们看着仿佛仙境般的奈何桥,看着σ雪里若隐若现的徐有容的身影,忍不住发出震惊的低声呼喊。

  凌海之王说道:“斋剑已经重新现世。”

  直到此时,人们才知道原来徐有容此时手里的那把剑便是南溪斋的斋剑,紧接着,人们又想起陈长生在周园里发现剑池的传闻,心知这把斋剑必然是离宫还给南溪斋的,不禁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乱。

  莫雨看着奈何桥,柳眉微挑。

  想要感悟体会斋剑里的神圣气息,除了时间没有别的任何方法,当年斋剑还在圣女峰时,也不是历代圣女都能掌握大光明剑,那些掌握了大光明剑的圣女,也往往是要在境界大成之后,靠着数十载的岁月才能彻底通悟,她很清楚,徐有容上个月才满十六岁,从离宫里拿到斋剑不过七日时间,那么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就在船上的人们震惊无语的时候,桥上的画面再次发生了变化,无数道明亮却并不刺眼的金色光线穿透烟雪,照亮了桥下的洛水与两岸耐寒的柳枝,仙境顿时变成神国,石桥似乎便是通往神国的那条道路。

  至此再无猜疑,徐有容用的果然是大光明剑!

  光线透雪而出,雪烟里光影转换,生出无数道若有若无的痕迹,那些痕迹尽数都是剑意,凝而未动,隐而未发。

  如果那些烟雪里的光线与事物相触,那么这无数道剑意便会随雪而至,遇雨则显,虽然直至此时,人们还没有看到这些剑意变成真正的剑招,但已经隐隐感觉到,有无数剑招隐于其间。

  这便是大光明剑最可怕的地方,如果陈长生举剑相迎,那些剑意便会自生变化,谁能够破除天地之间的光明?

  如果是像茅秋雨、凌海之王这等距离神圣领域只差一步的强者,自然可以凭借雄浑的真元与高深的境界强行碾压,破掉徐有容的大光明剑,只需要付出相应的些微代价,可是陈长生与徐有容境界仿佛,真元数量与神识强度甚至远远不如对方,如何能够破这一剑?

  当然,大光明剑既然不是世俗之剑,想要动剑也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哪怕以徐有容的天凤血脉,应该也最多只能出一次。

  如果陈长生不能破掉这一记大光明剑,则必败无疑。如果他能够破掉这一记大光明剑,徐有容则必败无疑。这也正是为什么先前那位天机阁的画师会震惊说出那句话。

  今日的奈何桥一战,万众瞩目。为了这场对战,京都百姓已经等了数月时间,甚至可以说已经等了将近两年时间。

  ——这场对战难道这么快就要结束?

  很多人很吃惊,无论是茅秋雨还是凌海之王又或是司源道人,他们当中的哪一位,都不会让自己这么早便进入绝境。

  是的,这就是绝境。

  无论对陈长生还是对徐有容来说,都是如此。

  胜利或者失败,只在一剑之间——陈长生和徐有容都是对自己很有信心的人,有信心的人都不会让自己被迫进入这样的局面。

  他们偏偏就这样做了,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陈长生用王破的刀道在雪桥上画下了一条道。徐有容有自己的道,但平静地接受了这条道,因为他们都正值青春。

  青春,不需要保留。

  不会藏拙更不会藏锋。

  青春,要的就是逼人。

  于是这场对战刚刚开始,便走到了最后。

  凌海之王这些前辈强者们已经不再青春,甚至忘记了自己的青春,所以他们想不明白。唐三十六能想明白,苏墨虞明白,陈留王隐约明白,折袖最明白,因为他们是年轻人。

  “不管是陈长生还是徐有容,都不会喜欢表演给人看。”唐三十六回头看了眼洛水两岸黑压压的人群,说道:“会结束的很快。”

  便在这时,大船下方忽然响起一声惊呼。

  奈何桥上雪烟狂舞,雨雾骤散。

  无数光明隐藏无数剑意,向着陈长生袭去。

  陈长生提剑刺向雨雪里某处。

  这一剑没有什么新意,更没有深意。

  然而,桥上的雨雪却忽然间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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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天上人间
  
  一道剑光亮起,与桥那边烟雪里涌来的无限光明相比,是那样的暗淡,完全不值一提。剑在雨雾里画出的轨迹,落去的方?也是那样的寻常无奇,任谁来看,都是一记很普通的剑招。然而就在剑锋挑起的那瞬间,自天纷纷飘落的雨雾与烟雪顿时停止,就连斋剑带来的无限光明都开始敛没,向着无垢剑湮去!
  
  大光明剑尚未到来,挟烟雾而至的是剑意,其形无形,其意无象,然而陈长生却提前看破了隐藏在光明之后的斋剑的意图,因为他用的是慧剑,他用整整七天时间洗亮了自己的慧眼,他要见真实。
  
  能猜到隐藏在烟雾里的剑意,能看到尚未现的真实,不代表就能够轻易破之,他是怎么做到的?无垢剑那看似随意地一挑,那记剑招明明普通至极,但却特别合适于当前,就像一幅工笔花鸟画,他看似无心随意地落下最后一笔,墨线是那样的扭曲无力,然而若稍隔远一些看,你才会看到,那是一根梅枝。
  
  随意的点墨,也有可能是点睛,平凡的一笔,有时候也能让整幅画面生动起来。
  
  问题在于,要在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局面下点下那团墨,落下那一笔,需要平时无数次的练习与感悟,这样才能知道这一笔应该落在哪里,而且应该用怎样的笔法。
  
  这是什么笔法?这是什么剑?
  
  大船甲板下面的某层响起一道有些不自信的声音:“梅庐小剑?”
  
  说话的人是宗祀所的一名教习,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不能站到船,但隔着里许的距离,他勉强还是能够看清楚陈长生在雨雾里挑起的这一剑,他觉得陈长生的剑招很眼熟,很是吃惊,下意识里便说了出来。
  
  有很多人都听到了这句话,再回想起陈长生的那一剑,现居然真的就是宗祀所极不出名的梅庐小剑,一时间竟没有人能够说出话来,陈长生在剑道上涉猎极广的事实早已让人震惊到麻木,只是他怎么就能想到、并且敢于用这样一门非常普通的剑法来破徐有容的大光明剑?而且眼看着居然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吗?不,这是刚刚开始。
  
  世间五大绝招之一的大光明剑,哪里这么好破,就在陈长生的剑招破雨雾而起,初露锋芒之时,烟雪里微微敛没的光明忽然间再次勃,化作了无数道剑痕,挟雪带雨再次斩向陈长生。
  
  光明还在烟雪里,徐有容还在桥的那头,已然有无数剑招纷沓而至,那些剑招均自隐而不,只凭烟雾里的那些痕迹,便能感觉到这些剑招是多么的精妙绝伦,威力无穷。
  
  这便是大光明剑最不可思议之处。光明行于天地之间,能拟万物,能拟万剑,就算陈长生在剑道上的修为再高,但遇着这样能够自行变化的繁锦似花雪的剑道绝招,又能怎么办?
  
  徐有容的剑根本没有任何停顿,就在那名宗祀所教习惊呼出声的同时,斋剑破雪而出,距离陈长生只有十余丈的距离,大光明的剑势已然越过了石桥,来到了他的身前。
  
  与过往那些天在国教学院门前的战斗不同,陈长生没有动用耶识步,试图脱离对方的剑势或者抢攻,因为与南客战斗过的他很清楚,想要与天凤血脉比拼度,是非常愚蠢的选择。
  
  而且既然他在雪桥上画出了道,徐有容接下了道,那么他这时候又如何能退?他眼神情平静而专注,看着烟雪里的满天光明,毫不犹疑,双手握剑,自上而下,向着光明最盛处斩去!
  
  大船上响起唐三十六的喝彩:“倒山棍!破!”
  
  徐有容的斋剑尚未真的落下,破烟雪而至的是剑意。
  
  同样,陈长生化国教学院倒山棍为剑,也未能真的破掉大光明剑。
  
  烟雪里的光明,已然变化了三道剑意,而陈长生也相应出了三剑。
  
  所有这一切,都生在极短暂的时间里。
  
  剑光照亮了被烟雾雨雾笼罩的奈何桥,然后再未敛没,一道接着一道。
  
  洛水上仿佛进入了盛夏的雷雨天,不时有闪电亮起。
  
  然而烟雪凝成的云层,楸终还是那般狂暴强大,没有被那些闪电撕开,向着桥那头移动。
  
  无论是船上的人们还是洛水两岸的民众,都已经无法看清楚奈何桥上的细节,比如那些轻飘的衣袂与白纱,只能隐隐看到雨雾与烟雪里陈长生和徐有容的身影。
  
  缓步前行的徐有容散出来的神圣气息越来越浓,光明的威压越来越强,就像是离宫里的神像,而站在原地的陈长生则依然一如先前,平静沉默地仿佛是石头,任凭流水如何冲洗都不改其形,不动其心。
  
  一者以动,一者以静。
  
  静的是心,动的是剑。
  
  无垢剑就像是闪电,斋剑则更像是一轮明日,但在雨雾与烟雪里,实际上更像是两艘行驶在暮时大海上的船,迎风而行,破浪而去,渐渐变得越来越近,终有一刻便会相遇。
  
  直到此时,陈长生和徐有容的剑还没有相遇,但剑意已经相遇了无数次。
  
  洛水上出无数道清脆的剑鸣,紧接着便是剑锋切开一切坚硬事物的嗤啦声响。
  
  拥有强大的阵法保护,即便兵船都无法撞毁的奈何桥,在两把剑掀起的光海与巨浪里,显得那样的脆弱,坚硬的桥面上出现了无数道裂痕,飞出来的石屑瞬间又被剑势碾碎,两侧的栏杆上多出了无数如蛛网般的密痕,静静看着洛水无数年的那些石头雕刻而成的兽头,更是被飘溅的剑意,割的石屑乱飞,断耳残面。
  
  洛水两岸的民众隔得远些,看不清楚桥上的画面,只能看到落雪里的光线,听到那些声音,饶是如此,心神亦是激荡不安,船上的人们隔得近些,更是被雨雾烟雪里的绝妙剑招震撼的惊呼声声。
  
  “那是天荡剑法吗!”
  
  “渔歌三唱!”
  
  “他怎么会绝情宗的剑法!”
  
  惊呼声来自下方,站在船的人们看着奈何桥,沉默不语。
  
  是的,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哪种剑法能够完?破掉大光明剑,因为圣女峰的这记剑招太过不可思议,当光明现于烟雾里的那瞬间,陈长生想起道藏上的记载,也有相同的感慨——他没有见过如此繁复近乎包罗万有,却又如此简单已然暗合天道的剑法,甚至连想象都没有想象过,大光明剑已然是剑道的最终彼岸,自修道以来,他唯有在魔域雪原上看到苏离斩开通往南方的那记遮天剑时,曾经有过类似的感受。
  
  以他现在的剑道修为,要破掉大光明剑,只有两个方法,那就是动用离山法剑的最后一式,或者像当初在周园里、或是在浔阳城里面对朱洛时那样,动用藏锋于剑鞘里的剑池万剑,然而前者的结局必然是同生共死,无法选择,后者则是他自己都无法控制万剑齐出的后果,那会越他这七天时间的推演计算,所以也不能选择。
  
  最终,他用的方法是苏离教给他的第三剑,也是苏离自己都没有学会的那一剑。只不过这一次他取的是剑意,而不是那一剑的本身,他没有用那一剑防守,只是用了那一剑的笨拙,因为那个方法怎么看都很笨。
  
  他用无数剑,来破徐有容的一剑。
  
  光明照耀俗世,能仿天上人间一切剑意。
  
  那他就把天上人间的所有剑,全部施展出来。
  
  这种方法很笨,但能够学会天上人间所有剑、并且知道应该何时出剑,出何剑,才能在光明之前,破其无形之形、无意之意的人,又怎么可能是真的笨人?
  
  大船下方的那些青藤诸院教习和学生看不懂,站在船的大人物们则非常清楚这一点。
  
  所以看着雪桥之上那些纵横于天地之间的剑意,他们沉默了很长时间。
  
  礼部尚书不是修道者,按捺不住问道:“多少剑了?”
  
  凌海之王面无表情说道:“陈院长出了四十三剑。”
  
  司源道人情绪复杂说道:“一剑都还没有完。”
  
  这两位国教巨头说的话都是对的,而且并不是分别说陈长生与徐有容。
  
  徐有容的这记大光明剑,确实还没有施展完毕。
  
  陈长生的四十三剑,当然可以理解为一剑。
  
  船一片安静,事实上最开始的时候,一直有人在说话。
  
  当陈长生出第六剑的时候,苏墨虞轻声说道:“我输了。”
  
  当陈长生出第九剑的时候,一名自伽蓝关回朝述职的神将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当陈长生出到第十一剑的时候,薛河的手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断臂。
  
  当陈长生出到第二十七剑的时候,折袖摇了摇头。如果他和陈长生正面较量,在这里便会输了,当然这是说论剑,并不是生死搏。然后他看了唐三十六一眼,有些不解,心想难道你能比自己撑得更久。
  
  唐三十六一直没有说自己什么时候会输,此时却感慨说道:“我们这些人的剑都学到狗身上了吗?”
  
  船很多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却无法反驳。
  
  世人皆知陈长生通读道藏,难道他还学会了世间所有的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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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慧剑斩

  折袖看着桥上的烟雪、雪里的光线,说道:“确实如此。”

  也没有人驳斥他的话。如果说陈长生展现出来的剑道修为震撼的人们感慨万分,徐有容展现出来的境界水准则是让人们震撼到无法言语,就像当年唐三十六在李子园客栈里对陈长生说过的那样,她始终让人无话可说。

  开战至今,徐有容始终沉稳地控制着奈何桥上的局面,陈长生剑起风雨,看似强大,但终究是被动地在破,如果说陈长生已经强到不可思议,那么直至此时依然平静如初的徐有容,又强到了什么程度?

  剑意侵袭石桥,剑势碾压阵法,烟雪与雨雾齐飞,光明与流水对峙。

  洛水两岸的民众只看得到美丽的雨雪画面与隐隐绰绰仿佛神话般的交手场景,看不明白其间的意味,不停地发出喝彩声与惊呼声,大船上的人们却是越来越安静,尤其是船首的大人物们。

  因为他们看到了完美。

  石桥在天地之间,光线行于天地之间,天地之间的所有剑法,仿佛都出现在了石桥上。

  陈长生与徐有容的境界,在当今世界并不能算超一流高手,便是大船上便至少有不下十人可以轻易胜过他们,但他们在这场战斗里表现出来的感悟能力与剑道修为,却可以说是几乎完美的,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拥有难以想象的潜质,只要不出大的意外,船首的这些人必将被他们一一超越。最年轻的南方圣女与未来的教宗,果然非同寻常。

  薛河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船首的最前方,看着桥上的战斗画面,情绪越来越复杂,抚着断臂处的手早已落下,在微雪的空中虚握着并不存在的刀柄,仿佛想要参加到这场战斗中。忽然间,他的神情些变化,因为他隐隐约约在烟雪雨雾里那些复杂至极的剑痕里,捕捉到了一些自己很熟悉的味道,那不是剑的味道,而是刀的味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长生和徐有容用的明明是剑,为何却有刀意破桥而起?那刀意还是如此的森然高险!薛河忽然想起来,陈长生用的是王破的刀道,以为自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再多作思考,继续沉浸于这场战斗当中,试图获得更多领悟。

  站在桥上的陈长生没有感觉到刀意,一是战局太过紧张、难以分心,二是因为他是局中人,更重要的是,薛河感觉到的那道刀意,并不是出自他和徐有容的剑,而是……当他和徐有容的剑意相融之时,溅散出来的一些余味。

  如果这时候他能够发现这个细节,或者他能想明白一些事情。

  有些遗憾的是,他没能发现,他的视线与精神尽数落在烟雪里的万道光线里,神识高速地运转,不停地计算推演,慧剑不停地斩出,提前将那记可怕的大光明剑抵挡于那道线的后面。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用了多少剑,他只知道自己并没能学会天上人间的所有剑法,撑得很是辛苦,当初在浔阳城时只能使用数次的燃剑,今天已经至少使用了数十次,燃烧的雪原提供的真元数量早已耗尽,此时完全是靠幽府外的那片湖在支撑。

  但他并不担心,因为事实证明他这七天时间的准备是有用处的,徐有容出乎意料地学会了大光明剑,那道神圣庄严、仿佛沧海又仿佛露珠的剑招,始终还没能突破奈何桥中间那道线,而且他相信徐有容也不可能再支撑太长时间。

  当徐有容的真元无法再支撑大光明剑时,便是他反攻的机会。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内心深处隐隐有种不想就此结束的感觉。

  因为他这时候很愉快。

  虽然慧剑不停地压榨着神识,燃剑不停地消耗着真元,笨剑不停地磨折着精神,可是他还是很愉快。

  这就像是在下棋,忽然间遇着一位棋力相仿、棋品上佳的对手。

  又像是在喝酒,忽然间遇着一位酒量相仿、并且杯酒成诗的伙伴。

  或者是论道,遇着一位言语可亲、面目绝不可憎的同桌。

  看着烟雪里少女明亮的身影,陈长生就有这种感觉。

  他甚至觉得自己仿佛回到楸周园,正在草原雪庙里与那名少女谈话。

  淋漓尽致。

  酣畅。

  愉快。

  而且平静。

  他甚至觉得烟雪里的徐有容,应该也有与自己一样的想法。

  是的,徐有容也是这样想的,当然要比他想的更清楚。

  徐有容没有想到什么棋伴酒友,直接便想起了雪庙里的那一夜。

  为了这一场奈何桥之战,他和她都准备了整整七天时间。

  三百多张满是推演计算笔迹的稿纸,十七张星图,就在烟雪雨雾里,就在剑意的痕迹里。

  他们以此对弈,对谈,对战。

  如果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自然很好,但事实上这并不可能。

  落雪尽碎,落雨尽化,石桥表面碎成蛛网,桥下的洛水覆上万片鳞。

  陈长生和徐有容都走到了各自道路的尽头。

  少女的身影已然从雪中显现,离桥中间那道线极近,只是脚步变得沉重了很多。

  陈长生的剑法变化,也开始渐渐变得凝滞起来,再不像最开始那般灵动,甚至有鬼神莫测之感。

  烟雪骤落,雨雾骤散,奈何桥上莫名一片清明。

  两道身影在桥上相遇。

  如一盘棋残,只剩最后两手,终要分个胜负。

  如一席酒残,狼籍碗菜间落着些小黄花,好胜肃杀。

  风雪里,人去庙空,只有神像前的灰烬还留着些余温。

  白纱轻飘,徐有容的眼神神圣光明一片,仿佛星盘上的那些星辰。

  陈长生持剑轻挑,剑锋穿过重新飘落的雪片,仿佛三百张纸在国教学院的小楼里飞舞。

  徐有容飘然而起,仿佛神明降世,一剑挟光明,直刺陈长生。

  慧剑,斩。

  斋剑,断。

  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陈长生本来双手握着剑柄,此时却忽然松开了左手,隔空伸向破雪空而至的那柄斋剑。

  他想做什么?就算他的身体浴过龙血,堪比最完美的洗髓,但终究还是血肉之躯,如何抵得过斋剑的锋芒,更何况此时的斋剑上附着徐有容的天凤真元,带着无限光明而至,就算是茅秋雨这等级数的大强者,只怕也不敢用单手去接!

  陈长生的动作很随意,很自然,就像是把手伸向书架要取一本书。

  他当然不是要凭自己的左手去抵挡这柄斋剑。

  他只是要与这柄斋剑发生联系。

  他的手指所向除了雪空与斋剑上的光明,还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联系。

  斋剑,本来就是他从周园里带出来的!

  他对斋剑的剑意非常熟悉,斋剑又如何识不出他的气息?

  周园里剑池现世,万把旧剑随他而战,包括斋剑在内,所有的这些剑,都是他的伙伴,他的同袍,在战场之上,同袍怎会向你出剑?在生死之刻,伙伴怎会听不到你救助的声音?

  奈何桥上生出一道难以想象的气息波动!

  斋剑在雪空中剧烈地颤抖起来,然后疾速向陈长生飞去。

  是飞,而不是刺,因为再无敌意,更无杀意!

  大光明剑骤然散解!

  然而更加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徐有容竟似乎早就已经算到了这幕画面!

  她右手依然握着斋剑,借势而前,白裙舞于雪空之中,身影化作流血,敛去万道光毫,直接来到了陈长生的身前。如果不是陈长生在最后这一刻,动用神识撼动斋剑,徐有容的身法再如何迅速,也不可能如此之快,突破他的无垢剑!

  陈长生算了七天时间。

  她也算了他七天时间。

  噗哧一声轻响。

  或者是因为他对斋剑的控制来得太晚了些,或者是徐有容毕竟是圣女,与斋剑重逢不过七日,对斋剑的控制却比陈长生想得更加强力,又或者是因为发生了一些他们双方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

  斋剑刺进了陈长生的左肩,飙出一道鲜血。

  然后,斋剑落在了他的手里。

  风雪重新轻轻飘舞,发出啸声,仿佛天地都觉得有些诧异。

  不知道为什么,陈长生的动作有些微滞,右手的无垢剑本来妙到毫巅的痕迹,发生了些许偏差。

  悠悠一缕风起,徐有容伸出纤细的食指,看似缓慢、实则无比迅疾地点向陈长生的眉心。

  如果是一根普通的手指,根本无法威胁到陈长生的生命,他浴过龙血的身躯虽然不能硬抗百器榜上的名剑,但也不至于被一根纤细的手指破掉防御,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忽然生出极大的危险感,甚至觉得自己的生命都快要失去。

  徐有容的指尖上绽着一点光芒,仿佛萤火,里面却似乎蕴藏着无穷的能量。

  没有人能够比她的这根手指更快。

  至少在发生过的数场战斗里,除了南客之外,再也没有人能够及得上她这根手指的速度。

  开战至今,她始终都没有展开凤凰的双翼,因为她不需要。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就是灵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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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8-3 1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