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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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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究竟谁倒霉

  花晴风虽然尚未被免职,但事实上已被剥夺职权。他也认命了,这些天一直在后宅修身养性,心平气和下来,灵智也开了窍,往昔种种回味起来,便有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认知。

  难怪孔圣人说“吾日三省吾身”,静下心来回想自己过往种种,始觉云淡风轻,令人有种作梦般的感觉,曾经坚执的、放不下的,今日想来竟都是那般不足为道,最让他欢喜的是,一直压在他心头令他郁郁不欢的心结已经解开。雅儿如果真与叶小天有私,甚至为了叶小天不惜诬指他是疯子,她如今根本不必向他解释什么,更不必这么照顾他、迁就他。

  反正现在的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也不可能再做任何事。一旦明白自己对妻子全是误会,再想到一直以来妻子对他无怨无悔的支持与帮助,花晴风又是愧疚又是感激。

  这段时间,他有空就往苏雅身边腻,希望能修复夫妻情感。

  “咳!娘子,又在做画么?”花晴风轻轻环住苏雅柔软的腰肢,下巴搭在她的削肩上,微笑着问。

  苏雅临摩的还是叶小天所赠的那幅“高山流水”,此时看在花晴风眼里,已没了当初那种刺眼的感觉。

  苏雅被他当众指证红杏出墙,一身清白尽毁,当时伤心欲绝,如今虽在花晴风的小意亲近之下情绪有所平复,终究还是有些幽怨。苏雅挣了挣肩膀,负气地道:“你总来腻着人家干什么,还不陪紫羽去。”

  花晴风陪笑道:“紫羽如今嗜睡,有丫环小心侍候着就是了。”

  苏雅道:“那怎么成,紫羽怀的是你花家子嗣,她如今有孕在身,更需呵护爱怜,紫羽心情愉悦。对孩子也好。你快去吧,人家又不是妒妇!”

  花晴风耳语道:“紫羽可以有孕,娘子一定也可以的,不如咱们现在……”

  苏雅听他说出白昼宣淫的话来,不禁又羞又气,她还未及说话,就见苏循天风风火火地冲进来。那日花晴风被当成疯子绑回后宅,苏循天也赶来,向他说明了是他向姐姐讨了副画,转手送给了刚刚乔迁新居的叶小天做贺礼。

  花晴风此前虽然听了苏雅的解释。却还是不明白为何她要在画作上题上自己的小字,听了苏循天的话这才明白。他素知这个小舅子不学无术,拿了题了姐姐闺名小字的画作送人,这种糊涂事儿别人干不出来,苏循天干出来却毫不稀奇,这才疑窦顿消。

  苏循天自觉向叶小天通风报信虽是激于义气,终究是对不住姐夫,眼见姐夫失了职权,每日困坐后宅。苏循天很是不安,所以这几天一有空就到后宅来陪他吃酒聊天排遣寂寞,努力促和姐姐姐夫的关系。

  此时一见他来,苏雅还以为他又是来找花晴风聊天的。便道:“你姐夫要去紫羽院中探望,不要缠着他了。”

  苏循天道:“我今天不是找姐夫吃酒的,是有事情说。姐姐,姐夫。出事了,出大事了。”

  花晴风如今是“无官一身轻”,心态与往昔大不相同。听了苏循天的话毫不慌张,平静地问道:“近几年来咱们葫县一直大事不断,何曾消停过。如今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苏循天斟了杯冷茶喝了,一屁股在凳上坐下,这才道:“姐,姐夫,叶县丞出大事了。”

  花晴风和苏雅对视一眼,眼神里都写着四个字“果然是他!”花晴风摇头道:“我猜就是他,这个叶小天……,简直就是一个混世魔王,有他在的地方,若能风平浪静那才是怪事,他又搞出什么事来了?”

  苏循天道:“赵驿丞要修缮府邸,就把娘子潜夫人寄托在叶府。可是今儿一早,侍候潜夫人的丫环发现潜夫人离奇失踪。叶县丞遍寻不到,就请白主簿带人上山查案,赵家闻讯也登门吵闹……”

  苏循天把他刚刚得到的消息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直把花晴风夫妇听得目瞪口呆。怔了半晌,苏雅才摇头轻叹道:“我不惹是非,是非来找我,这个叶小天,还真是个是非不断的人。”

  花晴风近日来虽困坐后宅,依然有种灰头土脸的感觉,既要忧心前程,又要哄劝娘子,心中实在郁闷,此时却忍不住地想笑:“我怎么忽然觉得,这最倒霉的人其实并不是我,而是看似最风光的叶小天呢?哈!哈哈……”

  花晴风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这还是这几天来他头一次发笑,站在外厢的几个小丫环一脸紧张:“莫非老爷又发疯了?”

  ※※※※※※※※※※※※※※※※※※※※※※※※※※※

  县衙二堂上,知县的主位空着,大家都坐在下面左右两侧,大眼瞪小眼。叶小天拉长着一张脸,像个讨债的债主,而在座的其他人都欠了他很多钱。不过债主并不只他一个,坐在他对面的赵驿丞同样阴沉着一张脸。

  其他人摒息无声,一脸的谨小慎微,其中尤以白主簿为甚。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倒霉,现如今花县令躲在后宅享清福,叶县丞牵扯到命案当中,赵驿丞死了老爹和夫人,他白主簿怎么担当得起?

  眼见众人都木然呆坐,一言不发,白主簿只好清一清嗓子,道:“诸位,这事儿今日怎么也得议出一个章程来啊。花知县发疯、张典史病故,叶县丞和赵驿丞又事涉人命大案,该当如何了结?

  叶小天心情很不好,花晴风当众指证他和自己妻子有私情的事情尚未平息,现在又闹出这档子事来,即便最终能够证明他的清白,可世间永远不乏心理阴暗的人,他的名声在风言风语中也是毁定了,怎么就这么倒霉!

  赵驿丞的心情更不好,老爹死了,“老婆”也死了,而且死得都是莫名其妙。其实冷静下来后,他也明白叶小天不可能是凶手,可是如果潜清清真是杀他父亲的凶手。而杀死潜清清的凶手却只是一只虫子,这……叫人情何以堪!

  白主簿说罢,见众人依旧默默不语,只好转首对赵文远道:“赵驿丞,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你想指认叶县丞是害死你妻子的凶手恐无凭据,本官是不能受理这一指控的。”

  赵文远的眼神微微错动了一下,这才缓缓答道:“至于拙荆是否为叶小天所害,赵某也只是猜测之言,究竟真相如何。当然还需要你们来查个清楚。”

  白主簿听他语气有所松动,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呃……可现在的情形是,尊夫人潜入叶县丞房中有所图谋的可能要更大一些,虽然她已经死了,当然,本官不是怀疑你赵驿丞,可……要查本案,本官有些话就不能不问。请问尊夫人与叶县丞之间可有什么恩怨?”

  叶小天对这件事也很关心。他实在想不通潜清清为何要杀他,难道这潜清清并非寻常女子,她不仅是赵文远的妻子,而且也是播州杨应龙的手下。是奉杨应龙之命行事?

  可是无缘无故的,杨应龙为什么要杀他?再者,如果杨应龙想杀他,根本没有派潜清清做刺客的道理。因为潜清清一旦失手,杨应龙就被动了,他有无数别人难查底细的死士。用得着派出潜清清?

  赵文远蹙着眉头,轻轻摇了摇头。白主簿略一沉吟,又道:“不知尊夫人家世如何,可否见告。”

  赵文远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道:“我家娘子并没有什么显赫身世,她本是播州杨土司府上的一个侍婢,因为甚得掌印夫人宠爱,所以由夫人主婚,赐我为妻,你要去播州查证么?”

  众人听了都是心中一凛,他们倒没有怀疑播州那位杨天王意图对叶小天不利,这两个人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瓜葛,至于去播州杨家调查,那是想都不用想的,可如此一来……

  众人不禁偷偷看了叶小天一眼,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了,会不会真是两人日久生情,又因情生恨,所以才闹出这么狗血的事来?只是这层窗户纸谁也不肯捅破,所以大家说来说去,对于如何解决眼下困境,没有丝毫帮助。

  罗小叶眼见他们绕着真正的目的转来转去,就是不涉及正题,实在不耐烦了,便道:“眼下为难之处在于:知县疯了,典史病故,县丞与驿丞涉案,播州阿牧死在葫县,要如何禀报朝廷,实话实说么?嗯?”

  实话实说当然不行,花知县“疯了”,张典史“病故”,播州阿牧那是不亚于三四品的朝廷大员,而且实权尤有过之,却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县丞和驿丞都事涉命案,这些事要是报上去,葫县真要名动天下了。

  到那时叶小天无论冤屈与否一定会停职。而赵驿丞,父亲死了本就要丁忧去职守制三年,可他又有与妻子合谋暗杀县丞的嫌疑。葫县一下子失去了县令、县丞、典史、驿丞四个官员,四人中,一疯一死,剩下两个是嫌犯。

  在已经出现了两任县丞、一任主簿犯案倒台的前题下,葫县想不引起朝野关注都难,到时候葫县的每一个官员恐怕都要被风宪衙门要过篦子似的过一遍,恐怕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税课大使李云聪看了罗小叶一眼,道:“下官以为,如实上报对谁都不利,案子是要查的,不过这如何上报朝廷,以免地方受到滋扰,还需好好商量出个办法才是。”

  李云聪官儿小,直截了当地说出真正目的不用担心,真要说错了话被别人一言否之即可,没什么严重后果。他这话就是裸地表示:我们得矫过饰非,遮掩真相,共度难关!

  这种事他们不是第一次干了,当初艾典史之死,大家就是众议之后如此处理的。其实也不只葫县这样,只要能遮掩住,别的地方一旦出了大事,也是能掩就掩。

  换在后世,通讯那般发达,上峰的消息渠道很多,地方上一样出于地方保护和自我保护,对一些重大事故矫过饰非遮掩真相,或者大事化小,更何况如今这个年代。

  可是众官员虽对李大使的提议求之不得,但是当事人愿意么?叶小天愿意背负污名,忍受流言绯语?赵驿丞的娘子和父亲都死得不明不白,他愿意忍气吞声,大事化小?这两人只要有一个不同意,这些事就别想掩盖住。

  这两人中众人最担心的还不是叶小天,在名声和宦途之中作一个选择的话,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忍辱负重”的,可赵驿丞父亲一死,必然丁忧,虽然丁忧不是免职,三年后依旧可以复出,然则宦途上耽搁三年足以耽搁许多事情。再说,他父亲死因固然明白,可娘子之死却还扑朔迷离,他会不求真相么?

  这时候,“众望所归”的赵文远轻轻咳嗽了一声,用疲惫沙哑的嗓音道:“家父临终之前,对我曾有一番交待,白主簿和叶县丞当时就在家父身边,两位想必也听得很清楚。”

  白泓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一时有些无法理解。赵歆明明中了见血封喉的毒箭当场丧命,哪有什么遗言留下,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叶小天也诧异地挑起了眉头,看向赵文远。

  赵文远神色木然,自顾说道:“家父遗命:叫我辞去官职,回乡守制,于我本司中辅佐长兄,担任总理,划拨清泉洞、白莲洞、长岭洞、五峰洞,四洞十五旗到我麾下。”

  叶小天率先反应过来,点了点头,道:“不错!令尊临终之前,确有这番遗命。”白主簿不明白叶小天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叶小天都这么说了,他随声附和应该就不会错了,白主簿马上点头道:“不错,本官也听见了!”

  叶小天毕竟在贵州住了几年,对土司制度远比白泓了解的多,所以他马上就明白了赵文远的意思。赵歆之死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而且凶手都无从追究,对赵文远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分家产!

  赵歆是播州大阿牧,杨天土驾下的兵马大总管,同时他也有自己的辖地和部落,也是一个大土司。赵歆辖治着九洞五十八旗。统管这所有领土的继承者当然是他的长子,可次子们呢?

  次子们的长兄一旦成为土司,他们就会晋位为土舍,可土舍虽然尊贵,却未必掌握实权,这土舍就像亲王,宋朝的亲王住在京城,仅有一座王府,明朝的亲王享有封地,是一方诸侯,权柄岂可同日而语。

  在一个土司部落里,真正大权在握,权柄仅次于土司的是“总理”(也称阿牧),再其次是“家政”,这就像朝廷里的官,土舍只是散官。有“总理”、“家政”等职务在身的土舍才有实权。

  赵文远得到了这句承诺,便站起身,黯然拱一拱手:“家父逝世,赵某悲恸难当,心神憔悴,不能议事,这就要回去为家父料理后事,准备丁忧,衙中政务诸君商议便是,议罢知会赵某一声即可,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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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好日子

  赵文远走了,走得潇潇洒洒。随后,初来乍到的白主簿就亲眼目睹了山高皇帝远的小地方,地方官员们是如何丧心病狂地掩盖事实、蒙蔽圣听的。其胆量之大、行止之猖狂,简直令人发指!

  花知县“疯了”,因为还需郎中确认并出具书面证明,所以拖了好几天,如今一应证据才算齐备。对于这位疯掉的花知县,众官员好像从不曾鄙夷过他似的,他们不吝任何溢美之辞,把花晴风患病的缘由完全推到了政务公事上,花知县是如何殚精竭虑,花知县是如何忧心国是,花知县是如何废寝忘食,终于累到神魂失散……

  张典史病故了,他是突发重疾而死,至于是什么诱因诱发了他的宿疾,这个问题用春秋笔法一笔代过,他们只是在字面上玩了一点小花样,把张典史发病的时间含糊其辞,看起来似乎比花知县发疯要提前两天,发病地点不用改,就是县衙二堂,如此一来,张典史就成了积劳成疾,因公殉职。

  不出意外的话,朝廷对于这种情况都会有所嘉奖,给死者追升一级是应有之义,张典史终于实现了他的平生梦想,从不入流的杂职官转为品官。可以用一种更体面的身份致仕兼入土了。

  真正令人费脑筋的是如何解释播州大阿牧赵歆之死以及赵驿丞的夫人潜清清之死。如何合理解释这两个人的死亡,才是真正考验官员们集体智慧的时候。

  其实赵歆之死本身并没有什么难解释的地方,问题是如果对赵歆之死实话实说,那么潜清清之死就是一桩悬案,要查这桩悬案,一系列的问题便无法掩饰。好在赵文远已经默许他们可以随意操作,这一来他们就有了用武之地。

  赵文远如此选择,众官员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对赵文远来说,真正不能释怀的大概只有他父亲的死,可恰恰是他父亲的死没有什么疑问,就算此案不加遮掩,他也找不到杀父凶手来追究责任。

  至于他的娘子……,用赵歆部落的“总理”、四洞十五旗的领主作为交换条件,他不再追究一个女人的死因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现在的情况对他并不利,他的娘子有重大嫌疑,真要追究下去。很可能得不偿失。

  于是,对于赵歆和潜清清之死,众人最终讨论结果如下:播州大阿牧赵歆赴葫县探望其子赵驿丞,赵驿丞夫妇陪同赵歆上山狩猎散心,赵驿丞的娘子不慎误触猎弩,射杀赵歆。赵驿丞的娘子害死公爹,无颜苟活,故而自尽。

  好了,如此一来对潜清清之死和赵歆之死都有了一个很完美的交待。至于播州那边信不信那就是赵文远的事了,想必只要他坚持这种说法,播州那边也没有不信的道理,赵文远可是赵歆的亲儿子。

  只是如此一来。对于潜清清为何携带凶器潜入叶县丞卧室的悬案也就不可能再查下去了,这样的话,他们还需要征求叶小天的意见,如果叶小天坚持要把案子查个清清楚楚。大家绞尽脑汁想出的办法就得全部推翻。

  经过众官员苦口婆心地解劝,反复剖析其中利害,叶小天总算“勉勉强强”地答应下来。众人不免松了口气,对叶县丞能够如此顾全大局,每一个人都为之感动不已。

  议事已毕,众官员纷纷离去,开始按照分工部署各自处理善后事宜,其中公推了顾教谕前往驿站,由他负责向赵驿丞通报众人商议的结果,大家齐心协力要平息掉这场大风波。

  叶小天则返回府邸,他现在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严嘱府上家丁下人,不可对外胡言乱语,以免泄露此事真相。李秋池走在叶小天身边,一脸幽怨,看来不能通过打官司中一展李大状风采,令他无比遗憾。

  叶小天见状,忍不住笑道:“先生何必如此,你原本是状师,自然是官司越多越好,官司越大越好,如今不同,你既为我幕僚,凡事就得从我的角度去想,有时候并不是官司打赢了,咱们就一定能得到好处。”

  李秋池道:“学生明白,这场官司打下来,就算赢了,市井间还是免不了种种传言,败坏了东翁名声。而今东翁却能获得最大的好处。而且,赵文远如今有把柄握在东翁手中,来日未尝不可为东翁利用。”

  叶小天欣然道:“先生是聪明人,果然不点也透。”

  李秋池眉头一蹙,道:“可是赵歆此来葫县,带了十多个侍卫。既然他是被‘误射’而死,赵文远势必不能把他这些侍卫一股脑儿杀了,难道不怕他们回去后泄露风声吗?”

  叶小天道:“他们都是赵家的私兵和奴隶娃子,永远是赵家的私产。赵文远就算伪造父亲的遗命又怎么样?这件事一旦泄露,顶多失去他想得到的,对他的身份和地位影响却不大,那时他若为了泄愤,杀几个侍卫和娃子又算什么?”

  “可是帮着赵文远隐瞒,却一定有他们的好处。他们只是身份地位低了一些,不至于连这点脑子都没有,他们会明白如何选择。至于那位高高在上的杨天王么……”

  叶小天忽地停住脚步,望着远处青山,若有所思地道:“以前听人说史,常常会说起一些曾经无比英明神武的大人物,到后来却被人轻易蒙蔽,此种人物还不止一个两个,常常不绝于史,令我不能理解。

  现在我多少也算有了一定的身份,才稍稍有所领悟。我想,那些人未必就是老糊涂了,或许因为他们屡获成功,令他们变得过于自负、自信。更重要的是:高高在上,令他的耳目失去了作用。

  一个人身份地位高了,许多事就不可能亲历亲为,他听到的,只能是别人告诉他的,他看到的,也可能是别人伪装好的,所以别人一清二楚的事。他却只能蒙蔽其中。这种人,过去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

  李秋池仰天长叹道:“做官的常骂讼棍无耻,其实做官的心才更黑啊!”

  叶小天拍拍他的肩膀,亲切地道:“黑心的我和无耻的你,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叶小天回到府邸时,就见耶佬站在照壁下,正抻着脖子等他回来。耶老眼巴巴地盼着,一见叶小天出现。马上迎上来,欣欣然地见礼道:“尊者,属下等你好久了,那具蛊尸可是尊者炼出的新蛊种么?却不知是用哪几种毒虫匹配而成?”

  叶小天怔了怔,他没想到焦头烂额之际,耶佬最在意的却是那只虫子。叶小天纳闷儿地道:“那只蛊虫不就是能毒死人么,较之我教其它的蛊虫威力差之甚远,有何异处值得你如此在意?”

  耶佬眉飞色舞地道:“不然不然,尊者有所不知。若论毒性,那只蛊虫确实没有甚么了不起,但是属下发现,那只蛊虫另有奇异之处。它可以让尸体不腐,千年永驻啊!”

  叶小天又是一呆,惊讶地道:“果真有此奇效?那不是成了传说中的定颜丹么?”

  耶佬欢喜地道:“正是如此!这种蛊虫若是有了配制之法,以后大可秘售于豪门大户。想必无数权贵都舍得花大价钱购买,这将是我教未来一条很重要的财路啊。”

  这个耶佬倒是挺有经济头脑!叶小天认真地打量他两眼,说道:“这个……那只蛊虫从何而来。我也不晓得。或许是之前随冬长老炼蛊不慎逃脱的吧,如何炼出这样的蛊虫,我也是全然不知。”

  “这样么?”

  耶佬大失所望,只急得团团乱转,叶小天摇了摇头,转身就往后走,走不多远,耶佬又急匆匆地追上来,唤道:“尊者,尊者,这异种蛊虫非常重要啊,属下需要以药剂反复验证,或可找出配种之法。”

  叶小天无奈地站住,道:“那你就去验证好了,我又不曾拦着你。”

  耶佬道:“可是属下需要毒尸才能验证啊,不知尊者可否把尸体弄来,如果不能弄来整具尸体,只有一条腿也是可以的。”

  叶小天无奈地想,怎么蛊教里这些长老们个个痴迷于此呢。那蛊虫是重要物证,已经被官府收走,不过此案已经不了了之,想必要把那蛊虫拿回来来也无妨,可如今毕竟是敏感时刻……,索要重要物证,会不会招来嫌疑?

  看了看耶佬殷切的目光,叶小天便道:“真的只需一条腿就可以?”

  耶佬连连点头,道:“不错,只需一条腿,应该就够用了,属下一定能验证出这种蛊毒的本源。”

  叶小天点头道:“那好吧,明日我去帮你弄条腿儿回来。”

  耶佬大喜,连忙向叶小天道谢,再三叮嘱道:“那就有劳尊者了。对了,属下还需要一把斧头,不不不,最好是锯子,还请尊者一并吩咐人置备了……”

  叶小天奇道:“耶长老要斧头锯子作何用处?”

  耶佬道:“锯腿啊,这种验证怎么也得尝试几次,尊者既然只能拿回一条腿子,那属下一次只锯下一块,省着点用,也就够了。”

  叶小天满脸困惑,一条螇蟀腿儿,小刀一切就行了,还需要用到锯子?难道他说的腿……,叶小天蓦地瞪大了眼睛,骇然看着耶佬道:“耶长老,你说的腿……究竟是什么腿?”

  耶佬奇怪地道:“那位小娘子的大腿啊,还能是什么腿?”

  叶小天大吃一惊,道:“疯了!疯了,你简直是疯了!”

  耶佬一脸茫然:“尊者?”

  叶小天二话不说,调头就走,走不多远,忽又站住,扭头嘱咐李秋池道:“你赶紧去,安排几个人给我牢牢地看着耶佬,这个老疯子,可千万不要跑去刨坟盗尸,那可就真把我害惨了!”

  ※※※※※※※※※※※※※※※※※※※※※※※※※

  “这还让不让人好好过日子了!”张知府重重一拍书案,颌下肥肉顿时一阵颤悠。

  他恼的是水银山之乱,水银山之乱现在已经由四方纷争变成了两方,杨氏两兄弟暂时停止了纷争,展家也不再咄咄逼人,可是提溪于家和凉月谷果基家却从时而纷争发展成了天天械斗。

  偏偏这提溪于家和凉月谷果基家都是铜仁境内的部落,从情理上说都是归张知府管辖的,如果任由这两个部落继续纠缠下去,对张知府的威望将是一个很严重的打击。

  可是张胖子一定程度上就像春秋战国时期的周天子,虽然他是铜仁府名义上的共主,却并非每个部落都肯买他的账。

  凉月谷就不用提了,就像那些介于生苗和熟苗之间的部落,凉月谷就是一个相对封闭一些,却又不像隐居深山的部落一般与世隔绝的部落,官府对他们的影响力非常有限。

  而提溪于家虽然不像凉月谷一般具备较强的性,可它又是铜仁于家的分支。铜仁于家的地位仅次于张家,这一代的土司于俊亭大概回为是女儿身的缘故,对政务不大热衷,从不掣肘他的决定。

  如今于家有了是非,就算是投桃报李吧,他张铎也没有为难于家的道理。可是对于家他不能苛责,凉月谷果基家又不买他的账,他张知府又该如何调停于家和果基家的这场纷争?

  所以张胖子近来觉得非常烦恼,烦得他吃不香,睡不着,人都瘦了好几两。他想不出办法,就只好压迫他的左右手,要这两人替他出谋划策。张胖子的左右手就是州同和州判。

  州同是戴崇华,州判叫御龙。御州判的姓氏比较少见,他这个州判的官职,对不熟悉知府衙门属官的外行人来说,和李俊亭的通判很容易混淆,其实两者全然不是一回事。

  但凡知府负责的事务,通判都能过问,都需要有他署名才能生效,就像当今皇帝的圣旨,要通过内阁副署才能生效。通判通判,统统都判,同时他还有监察州内所有官员的权利。

  而州判是知府的助手,由知府给他们分工,与同知分别掌理粮务、水利、巡捕等方面的具体事务,是从七品的官,比通判要低三级。

  “你们这两个废物,眼看果基家和于家越闹越凶,却一直束手无策,今天无论如何,你们也得给本府想出一个办法!”

  戴崇华道:“府尊放心,我二人今日一定想出个妥善的办法为大人分忧。”

  张胖子点点头,刚要拂袖而去,李经历就送来一封葫县的加急公文,张知府打开一看,当时就疯了,葫芦还没按下去这又浮起个瓢,这还让不让人好生过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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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暗流汹涌

  戴州同和御州判一听张胖子发牢骚就心惊肉跳。通常张胖子说“还让不让人好好过日子”的时候,没有好日子过的其实就是他们两个,如今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让知府大人如此烦恼。

  戴崇华和御龙向李经历瞄了一眼,李经历摇摇头,公文的内容他也没有看过,哪知其中写些什么。张铎把白主簿呕心沥血、几乎薅光头发才写出的那份公文甩到戴崇华和御龙面前,二人连忙捡起公文,挤到一块儿来了个先睹为快。

  看罢公文,两人也愣住了。戴崇华一脸古怪的道:“播州阿牧死了?居然是在狩猎时被他儿媳误射而死,这……这……”想起前几天赵歆还秘密住在他的府邸中,转眼间就阴阳两隔,戴崇华仿佛作了一场黄梁大梦。

  御龙则眉头紧锁地道:“花知县患了臆症,张典史病故,赵驿丞丁忧,播州阿牧暴毙,这……知府大人,葫县近年来怎么连连出事呢,如今这场动荡,可比先前都要厉害,实在不可思议,实在不可思议。”

  张知府瞪着御龙道:“你这个州判就是负责向本府说不可思议的吗?本府也知道此事不可思议,这葫县近几年来就不曾消停过,谁去谁出事,真他娘的邪性!可你大发议论又有何用,现在该怎么办,你说!”

  戴崇华忙道:“府尊大人息怒,下官以为,现在应马上行文葫县,令县丞叶小天暂代县令一职,同时将葫县的事情上报布政司衙门,再……”

  张胖子一拍脑门,两眼发亮地道:“对啊,你不提我还忘了,这个叶小天八字硬的狠呐,你看葫县多事之地。出了这么多乱子,只有他一直稳稳当当,不如就把葫县交给他去折腾算了。”

  御龙很无奈地道:“府尊大人,咱们能对朝廷说,葫县风水不好,叶小天八字够硬么?”

  张胖子大怒,喝道:“混账东西!你是在调侃本府么?本府这不是在跟你们两个说话么,本府又不蠢,对朝廷当然不会这么说,至于用什么理由。难道还要本府教你们?不守官箴,时与村民往来,笑谈狎玩,全无体统。办事任性,不洽舆情……”

  张胖子傲然扬起下巴,道:“你真以为本府不学无术么,哼!这些考语,本府熟的很,信手拈来。便可上奏朝廷!躁妄轻浮,嗜酒狂悖。才识钝拙,不谙吏治,难司民牧……”

  御龙微窘道:“府尊大人。这些考语都是恶评,并非赞誉之辞啊!”

  张胖子更加大怒,用力拍着桌子道:“不错!这就是本府给你今年下的考评,成不成啊!”

  御龙苦起脸。闭嘴不语了。戴同知陪笑道:“府尊大人息怒,这个……这个叶小天嘛,虽然是个干吏。可他只是举人出身啊,以举人功名且如此年轻便就任一县正印的前所未有……”

  张胖子瞪起眼道:“前所未有?任何事总得有一个先有的罢?你也不敢有,我也不敢有,那谁来先有?葫县那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你说,有谁愿意去的?”

  戴同知低声下气地道:“是是是,府尊大人所言甚是。不过,这七品正堂,终究不好让一个并非进士出身的年轻人来出任。府尊若据此提名,却被朝廷所否,于府尊大人颜面上须不好看。”

  “唔……”

  一提到面子问题,张胖子马上重视起来,沉吟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戴同知道:“葫县一下子有这么多官员出事,实在难以想象,咱们也不宜马上奏明朝廷,以免其中别有玄虚,让府尊大人担个不察之罪。不如先命叶小天暂代县令一职,使葫县上下各有所属,再派干吏查明葫县真实情况,如此上奏朝廷,由朝廷定夺就是了。”

  张知府捏着圆润的下巴想了想,颔首道:“这个主意倒不失为老成之法。那就这么办吧,你马上为本府草拟一道公文,叫叶小天暂代知县一职,另外择选干员赴葫县考察,嗯……何人前往合适呢?”

  戴同知马上近前一步,道:“府尊,何不就令李经历前往呢,李经历做事素来谨慎,心思又缜密,可当大任。”

  张知府点头道:“成!李向荣……”

  李向荣站在一旁,万没想到这等优差竟会落在他的头上,他这是去干什么?是去代表上司考察官吏啊!随后的官吏任命与调动,他都要提出考察意见的,这种情况下到了地方上还不被人当祖宗一般捧着,各种好处可想而知。

  李向荣喜上眉梢,连忙近前,张知府对他吩咐一番,又转身对戴同知和御州判道:“提溪于家和凉月谷果基家的这场乱子,你们两人定要商量出个办法给我。”说罢腆着大肚子扬长而去。

  戴同知把李向荣送出门去,李向荣向他兜头一揖,感激不尽地道:“戴兄高义,如此呵护,弟铭记心头了!”

  戴同知笑吟吟地道:“嗳!你我情同手足,这些见外的话就不要说了。”

  送走了李向荣,戴同知回到签押房内,就见御州判苦着个脸,对他道:“戴兄,于家和果基家这场乱子,知府大人都束手无策,你我二人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呢?”

  戴崇华道:“现在是于家认定果基家杀了他们的土司,因此双方才解下不结之仇。咱们要想斡旋此事,只能从于家下手。如果监州大人肯放手的话,才有调停的可能。”

  戴同知所说的监州就是于俊亭。于俊亭是铜仁府通判,除了一切政令都需她联合签署才能生效之外,她还有监察全州上下所有官员不法行为的权利,所以又被称为“监州”。

  御龙蹙眉道:“此前也不知找过几回于监州了,可她根本不听劝呐。”

  戴崇华道:“如今情形,于家奈何不了果基家,果基家也奈何不了于家,僵持下去,徒增两家伤亡,损耗双方实力。想必监州想法也会与之前有所不同,这样吧,我去于府拜访一下,探探监州的口风再说。”

  于俊亭,本名珺婷,只不过这个名字女人味儿十足,对于本就很在意自己是女土司的于珺婷来说,这样的名字就意味着柔弱,所以她很早就换了个谐音的名字,如今还记得她本名的人实在没有几个了。

  于俊亭如今已经离开提溪。她有自己的部落要打理,不可能长久留在提溪,但是于福顺被暗杀,新土司又年仅八岁,根本撑不起局面,所以于俊亭派了她的得力干将于海龙去。

  土司世袭制度使得每一个土司都成了这种制度的坚定维护者。谁想破坏它,都难保自己不被更加强大的土司所弹压,而且一旦破坏了这种制度,也会给他自己的家族留下重大隐患。须知他们能够传承千百年,生命力比任何一个王朝都要强大,就得益于此。

  所以,这就确保了提溪于家的权力绝不会被他人攫取。哪怕是它的本家铜仁于家,因此对于于俊亭的协助并且派出得力干将暂代于土司控制堡寨,提溪于家的掌印夫人并没有丝毫戒备或反对,且能全力配合。如此情况下。于俊亭才放心返回铜仁。

  戴崇华离开府衙,便直奔通判府。到了于府在客厅里小坐了片刻,于俊亭才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径往主位上一座,蹙着秀气的眉毛问道:“你来见我,又有什么事?”

  戴同知苦笑一声道:“监州大人,赵歆死了。”

  于俊亭顿时一愣,与播州杨应龙合谋想取代张氏的正是她和戴崇华,两人是盟友。播州阿牧赵歆就是来铜仁与他二人沟通,密议对付张铎的,赵歆离开铜仁时还说从葫县回来就来拜访她,怎么就死了?

  于俊亭奇道:“赵歆虽然年事已高,可身体一直硬朗的很,怎么就死了?”

  戴同知揉了揉鼻子,无奈地道:“是被他儿媳用矢箭射死的。”

  于俊亭又是一呆,脸上顿时涌起古怪的神气。戴同知见状,知道她有些想歪了,忙解释道:“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戴同知把葫县公文上所写赵歆与潜清清的死因说了一遍,于俊亭的嘴角顿时抽搐了几下,有些啼笑皆非地道:“怎么会这样!”

  戴同知叹了口气道:“杨天王出师不利啊,水银山那边失控,如今赵阿牧又……,你看此事是否应该尽快与杨天王取得联系?”

  于俊亭摇摇头道:“此事不必由你我出面,赵歆之子就在葫县,恐怕早就派人回播州报讯去了。杨应龙因为水银山之乱失控,已经藏起了狐狸尾巴,一时半晌不会再探出他的爪子,便是知道赵歆已死,暂时也不会派人来了。”

  戴同知皱起眉头道:“杨天王收手,那铜仁这边怎么办,岂非要你我独自应对?”

  于俊停微微眯起了眼睛,虽然她在人前总想做出一副男人样儿来,包括坐姿和举止都像男人,但是这一眯眼,还是露出一种波斯猫儿般的娇慵与妩媚:“不然呢?戴同知,你记住,我们和杨应龙只是合作!”

  于俊亭抚摩着光滑的扶手,悠悠地道:“你不可能靠别人的施舍掌握权力!太过依赖他人,最终你只能成为别人的傀儡,只有掌握在你手里的,才是真正属于你的。”

  戴崇华愧然拱手道:“监州所言甚是,戴某惭愧。”心中却腹诽不已:“你跟杨天王已有婚姻之约,对他却还是如此戒备,难道连你的终身都是用来交易的一个手段?真是奇怪的女人!”

  于俊亭笑了笑,忽又问道:“对葫县之处,张铎打算怎么办?”

  一提起张胖子,戴同知就只能苦笑了,道:“这位知府大人异想天开,想提名叶小天就任葫县县令之职,已经被我和御州判劝止了。”

  “叶小天!”

  提起这个名字,于俊亭眉宇间倏地掠过一抹煞气,细白的牙齿轻轻咬了咬艳红的下唇,于俊亭忽地星眸一亮,唇角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戴同知,你觉得利用这个机会,把那个混蛋弄到铜仁府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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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考教与调教

  戴同知奇道:“监州大人为何要把叶小天调来铜仁?”

  于俊亭道:“我们的目的是削弱张家对铜仁的控制,收众土司为我所用。葫县乃朝廷直辖,流官治下,是我们唯一的变数。这次葫县出了这么多事,和叶小天有无干系我并不清楚,但之前一系列事件莫不与其有关,让这只猴子在葫县搅风搅雨,不如把他招安到铜仁府约束起来。”

  于俊亭呷了口茶,继续道:“本来,要调他来铜仁也不容易,如今葫县连出意外,正是最好时机。知县患了臆症,若再换一任知县,无论是威望还是人脉,怎及得已经在葫县经营数年的叶小天,相信朝廷也会有此顾虑。”

  戴同知不以为然地道:“监州大人太高看他了吧,一个小小县丞,值得监州大人如此谨慎?”

  于俊亭冷冷地道:“换了你去葫县,有没有本事在三年之内干掉两任县丞和一位主簿?”

  戴同知顿时语塞,窒了一窒,才到:“葫县是流官治下,县令人选由朝廷选定。县丞是否调迁也是由朝廷决定。恐怕我们做不了主。”

  于俊亭道:“人选虽由朝廷确定,地方官却有举荐之权,朝廷不可能了解每一个县的情形,选择什么人,很大程度上就看地方举荐的是什么人。你不是说,那个白主簿是从金陵调来的人么?”

  戴同知道:“是!”

  于俊亭的眼睛又轻轻眯了起来,似乎她有所思忖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眯起眼睛,风情很是撩人:“白主簿以七品官身行主簿事,原地升迁合情合理。而他来自金陵,把他放在葫县朝廷也放心。只要说服张铎提名就行了!”

  戴同知道:“那叶小天呢?”

  于俊亭笑笑,道:“叶小天本是县丞,位在主簿之上。现在把主簿原地提拔到县令的位置上,那县丞怎么办?昔日下属变成顶头上司,朝廷也是不会容许这等必然造成正印官与佐2官领不合的局面出现的,所以只需提上一笔,叶小天调任铜仁就是必然。”

  戴同知眉头一皱,又问:“那么,若是张知府问起如何安置此人时,戴某该如何回答?”

  于俊亭道:“现在担任府推官的是我的堂弟,我叫他辞官,在本司之中委他个差事。这官儿就让给叶小天做吧!”

  戴同知道:“监州大人既然觉得这叶小天碍事。把他调来铜仁,就不怕他变成大闹天宫的孙悟空?”

  于俊亭胸有成竹地道:“张胖子才是玉皇大帝,于某是如来佛祖,就算他叶小天是孙猴子,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顺天府和应天府的推官是从六品,其它各府的推官都是正七品,掌理刑名、赞计典,也就是市法院院长兼审计局局长。照理说,从正八品的县丞变成正七品的推官。这是高升了一大步,但是这里有个特殊情况:铜仁是土官治下。

  土官治下和流官治下最大的区别是:虽然这些官儿们头上戴的官帽、身上穿的官衣都是朝廷所制,彼此称呼起来也都是朝廷的官职,其实他们骨子里依旧是部落酋长。各种自主权相当大。

  这不仅体现在经济上、民政上、法律上,也体现在军事上,所以所谓的主管刑名,谁来找你告状?你主管审计。可人家的财政是完全的,你能审计谁?因此,在土官当权的州府。推官就是每年拿四十五两俸银的闲官。

  戴同知得了于俊亭这番授意,马上回去游说草包知府张大胖子,至于所谓的调停,他连一句都没提,这事本就是他和于俊亭联手搞出的阴谋,又怎么可能真的想办法调停。

  ※※※※※※※※※※※※※※※※※※※※※※※※※

  叶小天很快就收到了铜仁府的回文,令叶小天暂代县令一职,有了这道公文,叶小天自然走马上任,不过许多大事依旧交给白主簿处理。白主簿做过多年知县,历练经验远较叶小天丰富,这也是叶小天有自知之明。

  但叶小天的让权之举却让李秋池痛心不已,他觉得自己的主公太不求上进了,太小富即安了,太不懂得抓住机遇了,为此时不时就到叶小天身边痛辞恳切的劝谏一番。

  在此之前,他就觉得很委屈了,他本可以利用赵氏公媳离奇死亡一案名声噪于天下,可是东翁出于政治利益考虑,对此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罢,既然投靠了叶小天,叶小天的利益就是他的利益,这名声不要也罢,实权才是最切实的利益。

  可现在叶小天对实权也不热衷,李大状是真的不能忍了!他时不时就去对叶小天苦谏一番,说到动情处便潸然泪下,看那情形,叶小天再不接受劝谏,他就要写血书上吊死谏了

  叶小天一开始感其热诚,也还好言劝抚一番,后来实在不胜其扰,叶小天也不多说,第二天便向白主簿要了两份待处理的公务,先行了解仔细,心中有数后便去考校李秋池。

  叶小天将两份公文丢给李秋池,道:“本官从未主理过一县政务,恐有所怠慢,所以委之于白主簿。先生既然不忿,这两件事且拿去处理一下,若是处理得当,本官考虑拿回职权。”

  叶小天本以为李秋池要调查良久,将涉及人员全都询问一遍,方才有所回复,却不想李秋池接过两份公文,一目十行,片刻功夫浏鉴完毕,提笔便写,片刻功夫两份公文便有了判词,呈回他的案上。

  叶小天大吃一惊:“这么快就处理完了?传说三国时有凤雏庞统,一日之内处理完百日县务,莫非先生也有那般经天纬地之才?”

  李秋池笑道:“不敢,不敢,这两桩小案子,判来自然轻松。”

  叶小天赶紧效仿大耳贼刘备,毕恭毕敬请李先生坐了,又亲手为他斟茶一杯,这才回到座位。展开两份公文细细观看。

  看完第一份上李秋池的判词,叶小天眉头便是一皱,但他没有说话,而是又展开第二份,这份看完叶小天终于按捺不住了,对李秋池正色道:“先生错了,两件案子全都判错了!”

  李秋池不慌不忙地问道:“东翁以为学生判的不对?”

  叶小天道:“先生请看这第一份,说是某乡绅纵马踢伤某乡民,致其大腿骨折,需休养百日。而其家中贫困,唯有病妻弱子,无力耕种田地,因此状告乡绅,请求赔偿医药费用以及雇人耕种田地等各项费用合计七两。

  光看状子,乡绅可恶,乡民可怜,然则本官寻访乡里,却得知另有实情。那乡绅当日本要去城中寻访朋友。停马于府前,是那乡民性情顽劣。先是抛石戏马,后又揪扯马尾,致使惊马尥蹄使其受伤。实与乡绅不相干。”

  李秋池微微一笑,问道:“大人觉得第二件案子学生又错在哪里呢?”

  叶小天道:“这桩案子,是说一位农妇丈夫生病,媳妇去向公公讨钱看病。与公公生口角,推搡公公,致其倒地受伤。是为忤逆。可实情未必如此,据本官寻访得知,那公公素不检点,对乡间妇人常有骚扰举动,还曾偷窥别人家妇人洗澡。所以很可能那儿媳所告属实,是那公公动手动脚占他便宜,因此才生口角。先生不察事实,便判儿媳败诉,杖二十,太武断了。”

  叶小天说罢,语重心长地对李秋池道:“先生热忱,想助本官料理政务,本心是好的,但先生虽久为状师,熟悉诉讼事务,办案还需三思而后行,不可轻信一面之辞。”

  李秋池大笑道:“东翁此言差矣。以贫穷卑弱而告富有大户,就一定是满腹委屈么?未必!如果都是如此,何来乡痞无赖。以下犯上,就一定是忤逆不孝、不敬长辈么?也未必,否则何来为老不尊?声声血、字字泪的状子,未必就是血泪真相。”

  叶小天讶然道:“既然先生明白,为何如此轻率?”

  李秋池正色道:“学生并非轻率,恰恰是三思之后,才有如此谨慎的判决!”

  叶小天道:“何出此言?”

  李秋池道:“那乡人顽劣,挑逗烈马,业已受到教训了。虽则他是咎由自取,但若照此判决,虽然于公道无亏,却害苦了他一家人。他无钱治病,恐要落下残疾,无钱雇人春耕,田地荒废一年,生计更是无着,到时候难免卖妻卖子,家破人亡。

  然则判那乡绅负责呢,七两纹银对那乡绅来说并不伤筋动骨,却能救那贫者一门老小。而且也可借此警诫有钱有权的乡绅,本来规矩的会更加规矩,本来不甚规矩的也不敢轻易欺扰乡邻,不是一举两得么。

  再说那公媳吵架一案,公公或许真是为老不尊,但观其以往作为,太过份的事他也未必就敢做出来,况且他人老力衰,被媳妇一推就倒,又怎能做出真正不法之事。

  如果此案判其有罪,老者调戏儿媳,公媳名声俱损,父子之情破裂,何苦来哉。再者,乡间农妇中不乏刁民泼妇,存心不敬长辈,有此先例,一旦厌憎长辈,不愿奉养,便行诬告的话,罪魁祸何人?

  而不管其真相如何,只以公媳口角判决,有孝义在先,任何人也不敢说东翁判错了。至于说那二十杖,东翁既知此农妇无辜,难道不会吩咐衙役们只做做样子么?判她个不敬而已,有甚了得,如此一来,既维护了一家体面,又不致纵容乡间恶妇有样学样,动辄状告公婆。”

  叶小天被李秋池一席话,只说得目瞪口呆。

  李秋池语重心长地对叶小天道:“东翁须知,法之为法,不能为法而法。法理不外乎情理,如何能最大程度地维护治下的稳定和谐,才是最合适的处断。学生尝闻海瑞海青天断案,凡贫者与富者相争,不问青红皂白,必判贫者胜诉。凡晚辈与长辈相争,不问青红皂白,必判长者胜诉。

  这就是道德礼仪为先,结果如何?人人争相赞誉,送他万民伞的,脱靴遗爱的,青史留名啊!东翁,维护道德根基方是根本,明断是非还在其次,什么叫社情民意,这就是了!”

  叶小天继续张口结舌。

  李秋池道:“三国时庞统一日之内处理完百日县务,你道他什么也不访什么也不问,便能了解得清清楚楚?岂有此理!不过是他心有一定之规,不管真相如何,必定判得人无从反驳罢了。

  东翁若是不信,只管把这两桩案子交给白主簿,他的判决若与学生所言不符,学生立即卷铺盖走人。大人呐,这两件案子,你是为了考校我,所以去查了个仔细。

  然则一县正印,实户口、征赋税、均差役、修水利、劝农桑、领兵政、除盗贼、办学校、德化民、安流亡、赈贫民、决狱讼……,如此种种,百务缠身,容得你一一去查么,若无此等规矩在心,如何治理得井井有条?

  叶小天仰天长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先生,这个县丞,还是换你来做罢!”

  话犹未了,马辉跑进来禀报道:“二老爷,铜仁府经历官李大人到了葫县,请二老爷去衙前相迎!”

  叶小天登时一愣:“绿帽子王做什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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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这般意思

  李向荣放下筷子,面对满桌美酒佳肴,轻轻地叹了口气,神色略显落寞。敬陪于左手的白主簿马上敏感地问道:“李经历何故叹息,可是菜肴有些不合口味么?”

  叶小天也停了箸,有些奇怪地看向李向荣。李向荣不答,只摇摇头,莫测高深地对叶小天道:“叶大人,你我曾同往水银山公干,算得上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了,你说是不是?”

  叶小天微笑着点点头,道:“那是自然,下官一向视李兄为自家兄长的。”

  李向荣又叹了口气,拍了拍叶小天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可如今为兄到了你的地盘,你叶老弟却不够意思啊、很不够意思!”

  叶小天茫然,他看看桌上,无不是山珍海味世间珍馐。这已是李向荣来到葫县的第三天,除了早餐,每一餐都是水陆佳肴,极尽隆重,“太白居”如今都成了李向荣的定点食堂了。

  大掌柜盛隆受葫县官员再三嘱咐,简直把李向荣当成了微服私访的皇上,采买了最贵最好的食材,全都用来招待他,甚至早已多年不下厨的盛大掌柜为此还重又系上了围裙。

  酒,也是好酒,京都之鹤年,山西之杏花,柳林之西凤,播州之构酱,任君挑选。茶也是好茶,玉叶长春、顾渚紫笋、碧涧明月,随你口味,怎么李经历还觉得不满意?

  李向荣嘿嘿一笑,没有理会叶小天疑惑的目光,只是取过一根牙签,剔着牙,眼角耷拉着。嘴角撇着,一副很不如意的模样。白主簿眼珠微微一转,若有所悟,过了片刻便悄然离席,到了外边唤过盛隆大掌柜耳语一番。

  待酒席宴罢,陪宴的罗巡检、李大使等人相继告辞,叶小天和白主簿把李经历送到后面客房。这太白居不仅是一座大酒楼,也有葫县最好的客栈旅舍。最好的上房如今就是李经历的住处。

  叶小天和白主簿把李经历送到门口便即告辞离去,离开太白居的时候。叶小天对白主簿道:“每天好酒好肉地侍候着,老李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怎么说咱们不够意思?”

  白主簿笑而不语,及至分手,才对叶小天道:“下官倒是揣摩出了几分,是否猜得正确,明日便见分晓了。”说罢对叶小天拱一拱手,微笑离去,只留下叶小天一头雾水。

  再说那李向荣怏怏不快地推开房门。他这上房甚大,顶得上普通的客房四间,有书房、有浴室、也有会客厅,李向荣微醺,摇摇晃晃进了卧室,就见室中灯烛大放光明。亮如白昼。

  李向荣双眼一抬,就见室中站着一双美人儿,一见他来,便盈盈拜倒,娇声沥沥地道:“奴奴见过大老爷。”

  就见这两个美人儿,一个身姿修长,肌肤如雪如玉,一身晚装,酥胸半袒,那白嫩硕挺的微微颤动着跌宕无声。灯光映去,浑圆半球光泽莹润、白里透红,年约二十五六,的甜美、成熟、丰腴、美艳充斥了他的视野……

  李向荣好不容易才抽离目光,再往旁边那女子看去,又是眼前一亮,这女孩儿顶多十五六岁年纪,小腰若柳,眉眼稚嫩。身材娇小,稍带婴儿肥的粉团团俏脸,穿一身苗装银饰,微微一动身上便闪闪发光,李向荣的两只眼睛顿时也放出光来。

  李大老爷的醉意似乎忽然又加重了几分,吃吃问道:“你……你们是……?”

  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同时抿嘴一笑,俏生生地迎上来攀住了他的两只胳膊,娇声道:“奴奴虹儿(幺儿),侍候大老爷安寝!”

  翌日。李向荣拖着两条软绵绵的棉花腿,一见叶小天和白主簿。便满面笑容地道:“哎呀,两位大人,你们可真是太够意思了,太够意思了,哈哈哈,这让李某怎么好意思。”

  白主簿向他拱拱手,笑道:“大人公干辛苦,小小意思,只是略表我葫县上下心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李向荣笑得合不拢嘴地道:“哪里哪里,李某对你们的款待已经非常满意了,两位大人如此用心,李某着实不好意思,你们既然如此够意思,李某也是一定会够意思的,我的意思你们明白了吧?”

  “明白!明白!”白主簿笑容可掬,叶小天依旧心中茫然,窥个机会悄悄向白主簿请教道:“老白,老李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主簿嘿嘿一笑,对叶小天意味深长地道:“大人呐,您家有美妾,侍候殷勤。李经历孤身在外,却是冷衾难眠呐,咱不能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呀,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叶小天喃喃自语:“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

  李向荣在葫县乐不思蜀的时候,赵文远已经扶棺返回播州去了。按照制度,官员的父母如果死去,无论此人担任什么官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就必须回到祖籍守制二十七个月。

  如果是内阁重要人物或者边关守将,因为涉及国家政局或者军事,一般还需上书朝廷,等待朝廷允许,但是像赵文远只是驿丞就不需要了,他把职差交接给副驿丞,给朝廷上书一封,便匆匆离开了葫县。

  出乎于俊亭意料的是,赵文远根本没有先派人给播州报丧,他担心自己正在外地,家中那些兄弟们一旦得知消息,先行分割家产,等他回去已然尘埃落定,虽然他有父亲“遗嘱”,到了别人嘴里的肥肉再想掏出来也难了。

  所以杨应龙获悉消息还是从他安排在贵阳布政使司衙门的眼线,得知他的得力臂膀赵歆死亡,杨应龙大为懊恼,大阿牧死了,他需要再提拔一个亲信继任此要职。但提拔任何一人都会造成其他位置的空缺,势必要有一连串的调整。

  杨氏家族经营播州已近八百年,上古时期的周朝,东周、西周加起来也不到八百年,可见土司家族的旺盛生命力。八百年经营下来,播州已经形成了一个的、稳定的官僚系统,任何一个重要职位的确定,都需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关系。杨应龙需要慎重考虑。

  与此同时,他又得知铜仁张知府打算提擢叶小天为府推官。白主簿就地升为县令,至于空出来的县丞、主簿、典史和驿丞人选,则由朝廷委派新的官吏,而且这主意居然还是于俊亭提出来的。

  杨应龙正图谋铜仁,实在不想让叶小天到这个地方去,于俊亭只以为委派叶小天一个闲职就可以看住这只猴子,他却很清楚叶小天还有另外一层身份,所以此人的能量不容小觑。

  可惜他和于俊亭是相互利用,包括他们的秘密婚约也是合作的一部分。所以彼此间都有所隐瞒,谁也没把自己的全部底牌透露给对方,这就造成了信息的不对等,从而常常干出相互拆台的事情。

  之前于俊亭不知道他已和展家有密约,结果做出了弄巧成拙的决定,这一次因为于俊亭不清楚叶小天的蛊教尊者身份。又一次做出了与杨应龙相悖的决定。杨应龙得到消息的时候,贵州布政司已把奏本报上朝廷,杨应龙如果阻止一个推官的任命,太过引人注目,只能忍气吞声,暗中期盼朝廷否决此议。

  朝廷上的动荡迄今尚对张居正的清算在持续一年多后已经接近尾声。主持其事的是继任首辅张四维。张四维本是靠巴结张居正入阁的,可是张居正对他的器重远不及申时行。

  张居正死后,张四维顺位递进成了首辅,他要想保住自己的位子,就必须迎合圣意踩张居正。为了树立自己的威望,他还是得踩张居正,所以张四维对张居正踩得不亦乐乎,不但踩了张居正,还把失去圣眷的大太监冯保也踩趴下了。

  除了这两样成就,他在任首辅的一年多时间里,还效仿张居正,把他的儿子运作成了进士,只是他的威望权柄远不及当年的张居正。所以不敢像张居正一样明目张胆,直接给自己儿子安排一个状元。

  申时行作为张居正的衣钵继承人,并不同意张四维的一系列作派,但是在当前的大环境下,他只能自保,不便在这些事情上对抗张四维、对抗皇帝。等到对张居正的清算告一段落,两人在政治主张上产生分岐,这才开始对峙。

  张四维踩人已经踩顺了手,正打算再把申时行踩个半死。不料老天爷不肯成全他,偏偏在这时让他老爹挂掉了。

  想当初张居正死了爹。死乞白赖地赖在首辅的位置上不肯走,弄得活着时被人骂,死了还是被人骂,前车之鉴犹在,张四维怎敢与孝义大道对抗,只好依依不舍地辞职走人,回家守孝去了。

  这一来申时行就顺利晋位成了当朝首辅。有关葫县的奏章送上朝廷的时候,正好是张四维滚蛋,申时行上位的时候。申时行更倾向于张居正的政策主张,但他虽然开明,性情却又很温和,不像张居正一般激进。

  经营贵州,化葫岭为葫县,设流官治理,意图以此为突破口打开贵州千年以来自立自闭的局面,甚而暗中派出锦衣卫挑唆土司叛乱,以期给朝廷提供一个讨伐的借口,这一系列激进措施都是张居正在位时的举措。

  作为张居正的衣钵继承人,申时行也很重视对贵州的经营,但他不赞同张居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法,他更希望通过堂堂正正的手段,用潜移默化的效果来改变贵州。

  有关葫县的消息报上来以后,申时行仔细斟酌了一番,白主簿是原江蒲知县,没有贵州方面的背景,而且从他的履历考评来看,也还算是干吏,可堪一用。若用主簿,原地提拔为县令,原县丞就得调离,如此才方便新任县令主持政务,所以对于提擢叶小天为铜仁推官的提议,申首辅也照准了。

  于是,申时行大笔一挥,那个祸害,那个太岁,那只惹事生非的猴子,就被送去了铜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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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章 走马上任

  凤凰古镇,山峦锦绣,流瀑垂纱。

  青青的山坡之上满布吊脚木楼,红色砂岩砌成的城墙伫立在沱江河畔,半江清水泛出粉红。江水清澈见底,水流悠游而缓和,柔波中有翠绿的水草招摇着,花晴风坐在船头,眺望着两岸奇秀,一时心旷神怡。

  老船夫挽着裤腿儿,着古铜色的双腿,轻轻摆着浆,小舟轻盈地划过水面,岸边有捣衣的妇人,抬头看见船尾熟识的老船夫,便向他笑着打声招呼,老船夫带着水锈的脸,于是也绽出一个和霭的微笑。

  船舱帘儿一掀,苏雅抱着一个襁褓从舱中出来,刚刚生产不久的紫羽由一个小丫环扶着,随在她的身边,一脸幸福的神色。坐在船头的花晴风扭头看见她们,便赶紧迎上来,从苏雅手中接过那小小的襁褓,看着襁褓中他的骨血正甜甜入睡的样子,也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朝廷敕书已下,花晴风因公染疾,提升半级,以从六品官的身份冠带闲住,回家养病去了。至于能否复出,一看机会,二看他肯不肯抓住机会,即便没有机会复出,他依旧可以享有官员的一切特权。

  这是在返乡的路上,凤凰古城风光秀美,花晴风一见便喜欢上了这里,因此携妻妾家眷在此小住两日,现在的花晴风,还真有那么点“有子万事足”的心态了。

  葫县方面,白主簿已经就地扶正,从小媳妇儿熬成了婆婆,成了葫县七品正印。他原本就是七品官,说起来不算升迁。不过他毕竟曾被免职,这算是迈出了良好的一步。

  叶小天也接到了调令,要前往铜仁上任。至于新任县丞、主簿、典史、驿丞,都需朝廷另外委派,如今四位官员还在路上,不能及时赴任。一下子换了四个主要官员,葫县政坛算是一次大换血了。

  杨应龙得知叶小天果然被调往铜仁,心中懊恼不已。可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吩咐人去铜仁,向于俊亭说明,田家虽秘信结尾,杨应龙又特意叮嘱了一句:“叶小天此人不循章法,好惹是非,把他晾在铜仁即可。切勿招惹于他!”

  于俊亭看罢杨应龙的书信,好看的眉毛便轻轻拧了起来:“真是奇怪呢,一向目高于顶的杨天王,居然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县丞?”

  文傲询问道:“大人是说叶小天么?”

  于俊亭点了点头,眸波倏地一闪。能被杨天王在意的人,一定不是寻常人。可是这个叶小天据她了解只是走了狗屎运,由夏家帮忙争到一个举人功名,成为葫县微末小吏,没背景、没后台,杨天王那样胸怀乾坤的人物为何会如此关注他呢?

  “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于俊亭想着,好奇心就像咬住了饵的一条鱼,被她高高地挑了起来。杨应龙本想叮嘱她一下,免得她节外生枝,却不想因为他的一句话。反而勾起了于俊亭的好奇心……

  ※※※※※※※※※※※※※※※※※※※※※※※※※

  油菜花开得正旺,仿佛洒下一地金子,黄灿灿流金溢彩.花香弥漫于天地之间,花丛间萦绕着蜜蜂和蝴蝶,四辆轻车在十数骑骏马的护卫下,从那金灿灿的大地上辗过,踏着花香前进。

  叶小天坐在最前面一辆车上,轻轻摇晃着身子,目光眺向远处。远处已经渐渐现出一座雄城的轮廓。屹立于武陵腹地,屏障西南,雄视川湘,这就是铜仁古城了!

  叶小天此番调任铜仁,除了女眷和耶佬、华云飞、毛问智、李秋池,就只带了苏循天一人。花晴风返回故里,苏循天便不愿再留在葫县,于是跟着他来了铜仁。

  苏循天是吏员,吏员的调动就容易多了。实际上经常有地方大员调动时,把他用惯了的吏员全部带走。而新官上任,也会把他用惯了的吏员带来。不过叶小天初来乍到,一下子不好带太多的人,以免不好安置。

  眼看将到城门口,就见城门前搭着一座彩棚,彩棚两侧锣鼓俱备,许多士绅和百姓都挤在棚下,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苏循天一见这般架势,不禁讶然道:“竟有这么多的士绅百姓出城相迎,想不到大人在铜仁府有这么大的名声。”

  叶小天也很意外,心中不免升起一点小小的虚荣心,他感慨地道:“所以说,什么是民心,这就是民心了!民心是一面镜子,一个人为官是否清廉,能否为民做主,百姓们心中有数,民心不可欺,民心也最难欺啊!”

  苏循天道:“大人说的是!”

  轻车驶到彩棚前,车夫一勒马缰,停住了车子。叶小天含笑弯腰,从车中走出来,站在车上,向彩棚下的众士绅百姓们拱一拱手,朗声道:“各位乡亲父老,各位士绅百姓,叶某承……”

  叶小天正要发表就职演说,就听人群中传出一声兴奋的尖叫:“长风真人来啦!”

  那些士绅百姓马上骚动起来,有一位身材圆润的老员外,伸手一撩袍裾,拔腿就跑,众人不甘落后,立即争先恐后地追了上去,自叶小天车旁一一绕过,拐向旁边一条小径。

  叶小天愕然望去,就见小径上有一行人正往这边走来,前边是两排年轻的道士作导引,一个个身穿蓝色对襟道袍,头戴偃月冠,肩后背一口七星宝剑,手执拂尘。

  队伍中间部分有一架滑竿,上边坐着一个中年道人,头戴一顶上清芙蓉冠,身穿一件八宝杏黄衣,一派仙风道骨模样。众乡绅百姓迎上去,隔着十几丈远就已顶礼膜拜下去,有呼“真人”的,有呼“仙长”的,极为虔诚。

  叶小天拱手站在车上,张了张嘴巴,讪讪然道:“承……诚请众父老们让个道路!”可怜那彩棚之下除了敲锣打鼓的便再无一人了,何曾有人挡他去路,叶小天臊眉耷眼地坐进车子,挥手道:“进城!”

  一行人偃旗息鼓地进了城,苏循天干笑两声道:“这些愚夫愚妇,最喜欢受些神棍蛊惑……”

  叶小天很糗地喝道:“够了!”

  苏循天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李秋池策马走近,忽然说道:“铜仁僧道两界的人物,学生都了解一些,据学生所知,铜仁道教高人中,唯有一位长春观观主道德威望深孚人望。

  不过这位老观主已年逾九旬,轻易不离道观,甚至早已不见一位香客了,只管潜心静修,与这乘滑竿的人并不相符。想必他是新近从别处过来的道士,却已有了如许之多的信徒,倒也了得。”

  叶小天酸溜溜地道:“远来的和尚好念经,远来的道士也是一样啊。我是做官的人,人家是侍奉神仙的人,比不了啊。”

  铜仁城东三十余里,有一座六龙山,山上有一座七玄观,观前就是碧波滔滔的锦江河,观后就是壁立嶙峋,雄奇险峻的六龙山,山上翠竹成片,绿意盎然,道观置于此处,先天便有了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此时,观内静室之中,正有一个青袍老道盘膝打坐,看他相貌,正是当初在葫县做主簿的王宁。在他对面,坐着一个员外打扮的老者,赫然就是洪百川。洪百川蹙眉道:“我不是让你找陈尘出山么?这是从哪儿找来的神棍?”

  王宁叹息道:“陈尘已经做了十多年的尘了道人,看来是真的了却尘缘了,我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肯出山。哎!陈尘为了朝廷,已经瘸了一条腿,他既无意于此,我也不忍拖他下水了。”

  洪百川默然片刻,无奈地道:“人各有志,那也罢了。只是那个所谓的长风真人,性情太过轻佻,你从哪儿找来的。”

  王宁苦笑道:“他是什么道长了,他是我从金陵府的大牢里捞出来的一个犯人!”

  洪百川怔了怔,奇道:“犯人?”

  王宁道:“不错,此人幼年时曾在茅山学道,其实就是做道僮,道家典藏随着师傅读过几篇,也曾学过一些幻术,后来便离开山门,在江湖上招摇撞骗,还别说,真让他骗了不少豪门富贾。

  可惜,这小子后来骗了个死心踏地虔诚信奉于他的富绅,把女儿送与他双修,他对这女人动了真情,居然蠢到对她说出真相,结果被这女子告发,锒铛入狱。我觉得他倒是个可造之材,就把他捞出来了。”

  洪百川苦笑道:“我看此人道号不该叫长风,应该叫出风才是,这个人实在太喜欢出风头、过于招摇了!”

  王宁笑道:“有什么关系呢,他若不喜欢出风头,如何能这么快就吸引大批信徒?我已打听明白,铜仁于家这位女土司,也是信奉道教的,长风名声远扬,才能引她入彀。”

  洪百川皱眉道:“但他终究不是我们的人,如此轻佻的性子,何堪大任。”

  王宁道:“大哥放心,他身边的小僮清风、明月,都是我的人,唯一的事就是负责盯着他,一有什么不对,马上就可以置他于死地,而且,他对咱们的事所知极其有限。”

  洪百川吁了口气,道:“也罢,此事本由你负责,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儿。另外,叶小天已经调来铜仁了,这个小子,是个好小子,可他总是坏了我们的好事,你小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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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章 机关大院的生活

  叶小天一到铜仁府便先去安顿家人,他不可能带着一大家子就去知府衙门见张胖子。

  叶小天在赴铜仁上任之前,便已派人到铜仁府张罗住处,最终所择的宅邸位于东山脚下,东山在铜仁城内,这处府邸背倚东山,前有锦江,背山面水,府邸周围还有大片的毛竹林,环境甚是优雅。

  这样的一幢府邸价格方面当然也不便宜,但是身为蛊教尊者,叶小天最不缺的就是钱。千百年来,蛊教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如山的金银堆在神殿里发霉生锈,却很少花销。

  在叶小天看来,钱如果不用那就没有任何用处,他当然不会做个守财奴,在住处上面也委屈了自己。一行人赶到东山脚下入住府邸,家人张罗入住,叶小天则在华云飞和毛问智的陪同下看了看前后环境。

  等到快放衙的时辰,叶小天才赶去知府衙门,向张知府报到。张知府近来正对于家和果基家的纷争发愁,这两家互不相让,纷争不断,已经让他的威望大大降低了。

  百余年来,张氏一直就是铜仁的一方霸主,各地土司们从果基家是半生番一般的存在,既不听调、也不听宣,张胖子基本上对他们没什么约束力。而于家呢,于家的土司被杀,且已认定凶手就是果基家,这种情况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向于家施加压力。迫使于家收手。

  这种情况,就造成张胖子面对困局束手无策,此时虽见叶小天到了,可是自从叶小天去了一趟水银山,不但没有解决诸部纷争,反而使得局面更加恶化,张胖子对他也就不抱信心了。因此张胖子尽管比较欣赏叶小天,也提不起什么兴致。简单聊了几句,便把他打发出去。

  叶小天从知府衙门出来。又去买了份见面礼,登门拜谒黎教谕。此时他的身份已经比黎教谕更高,可黎教谕是他的座师,必要的礼数就绝不能短了,伦理纲常上面不检点,是为官大忌。

  次日一早,叶小天便带着李秋池赶到知府衙门,准备正式上任。张知府让李经历陪同叶小天去吏房跑了一应手续,完毕之后。叶小天询问道:“李兄,原本的于推官都是在哪里办公的。”

  李经历道:“你说于推官?于推公一向是在他自己家里办公,不大到衙门里来。”

  叶小天听了便皱起眉头,不过想到这知府衙门其实就是原本的土司府,也是集家、政于一体,贵州地方不能按照中原官场的常理来对待。心中便也释然了,道:“小弟却不习惯在家中办案,这府衙中难道未设刑厅么?”

  李经历神气微微显出一些古怪,道:“有……自然是有的,只是于推官一向不用刑厅办公,恐怕有些脏乱。”

  叶小天笑道:“那倒无妨,新官上任,总要有些新气象才是,衙门有些脏乱,叫人打扫一下也就是了。”

  李经历道:“既如此。那我这就带你过去,先认认门儿。”

  叶小天揖礼道:“有劳李兄。”

  这推官是没有衙门的,但是在知府衙门里单独辟出了一个院落,作为推官办公的所在,衙内称之为刑厅。

  李经历领着叶小天进了刑厅大门,叶小天刚一进去,便愕然站住。如果不是大门上就挂着一块漆迹斑驳的“刑厅”招牌,他几乎要以为误进了某个农家院舍。

  一进门就是一块整整齐齐的菜圃,好一片大葱。长得水灵灵的,旁边还有几架子豆角,翠绿的秧子沿着竹蔑的支架攀爬上去,野趣盎然。几只溜达鸡正在豆秧架子底下悠闲地刨食。

  叶小天看得两眼发直,要说起来,这刑厅的大院儿其实不小,和整个衙门的格局一样,都是前院办公,后院居住。而且主要属官都要携带家眷住在衙门里,不过有钱的官员嫌弃公屋狭窄。私密性也不好,就会自择住处。

  比如当初在葫县的时候,王主簿和孟县丞都是不住公房的。但是一些只靠俸禄没有外财的官员那就只能住公房了,因为自己买租房舍的花销实在太大,所以这刑厅,其实就是个机关大院儿。

  但是再怎么生活气息浓厚,也不该形同农舍吧?要知道这前院可是用来办公的所在。叶小天迟疑着走出几步,就见一个穿开裆裤,头上剃个茶盖头的小家伙蹲在地上拉了泡屎,扯着嗓子喊娘。

  旋即就有一个胖大妇人走过去,用铲子往地上一铲,很麻利地把那砣屎往菜地里一丢,然后伸出粗壮的手臂,把那孩子往肋下一挟,开始替他揩屁股。叶小天看得眉眼一阵乱跳,李经历却是见怪不怪,向那妇人大声道:“张家的,经历、都事、照磨几位大人都在么?”

  那妇人扭头一看,惊讶道:“哎哟,这不是李老爷吗,您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李经历道:“休得啰嗦,快去把刑厅经历、都事和照磨官都叫到大堂,新任推官老爷到了。“那妇人看了叶小天一眼,惊奇道:“这位就是新任推官老爷?天呐,推官老爷居然如此年轻。”

  叶小天强挤出一副笑脸,向她含笑着点点头,就听那妇人道:“李老爷若是不说,奴家还以为这是李老爷家的小公子呢。”

  叶小天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李经历忍住笑道:“你这婆子废话忒多,快去唤人,别让推官老爷久等。”那妇人连忙答应着,放下儿子便急匆匆离去。

  李经历陪着叶小天一边往前走一边介绍道:“这婆子是江经历家里的婢妇。本府刑厅事务不多,属官多无外捞,只靠俸禄,生活难免拮据。再加上原任于推官不大到刑厅来,所以便连这前院儿都被他们占了。”

  叶小天听了暗自挠头:“原任推官默许他们把院子全都占了,我这新任推官一到就让他们腾房子腾地,岂不成了一个恶人?”可这牢骚他又不能对李经历讲,只好捏着鼻子忍了。

  李经历领着叶小天绕过一片菜地,转过几排晾晒的衣裤和被单,喝退了一只汪汪乱叫的土狗,便来到了刑厅正堂所在。正堂的大门半掩着。李经历伸手一推,便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尖叫。

  叶小天往大堂上一望。就见大堂上乱七八糟地堆满了桌椅、肃静、回避牌也见缝插针地竖在桌椅中间,上边落满了灰尘。叶小天顿时瞪大了眼睛,谁说于推官不大到刑厅来办公,看这堂上灰尘之厚,至少也得有三年不曾有人光顾了。

  李经历见此模样,也觉得有些太不像话,便清了清嗓子对叶小天道:“叶贤弟,这厅中实在难以下脚,不如咱们就在外面等吧。待那几个属官到了,叶贤弟先见见他们,回头再让他们清理出来就是了。”

  正说着,就见四个人拉拉扯扯地走过来,他们叶小天细一打量,就见其中两人一副悻悻然的神色,脸上还有几道新鲜的伤痕,另外两人则边走边劝。

  李经历扬声喝道:“新任推官叶大人在此,尔等还不速速上前拜见,太也疲怠。”

  几人这才停止拉扯,急步上前向叶小天见礼,那颊上有几道狸猫般挠痕的中年人拱手道:“属下计典经历花大郎,见过推官老爷。”

  这花大郎也是经历官,不过和李向荣这位经历官品阶地位差了许多。这就像同样是办公室主任,市委办公室主任和区委办公室主任必然有着很大区别。花大郎是推官的属官,计典经历,专门负责审计方面的事务。

  这时那个颊上有几道殷红的指印,显然是刚被人掌掴过的文弱中年人也上前施礼道:“下官刑名经历江小白见过推官老爷!”

  另外两人官职比两位经历略低,一个是都事,一个是照磨,刑厅知事名叫章彬,照磨所的照磨名叫阳神明。李经历对叶小天道:“还有一位司狱官。住在大牢那边,叫任忆冰,今日知你到任,回头自会来拜见你的。”

  叶小天看了看花大郎和江小白,蹙眉问道:“两位经历何故互殴?”

  花大郎和江小白对视一眼,讪讪答道:“回推官老爷,我二人……我二人并”

  李秋池看了看花大郎脸上的挠痕,似笑非笑地道:“或许,这两位大人家有河东雄狮吧?”

  两位经历老爷听了顿时脸上一红。叶小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家暴----被自己老婆打的!

  李经历咳嗽一声。板起脸训斥道:“看看你们几个把刑厅搞得乌烟瘴气,都成什么样了,今叶推官已经到任,限你们两日之内把这院厅清理出来,菜拔了,鸡轰走,狗拴好,衣服晾到后院去,还有,小孩子不许在前院玩耍……”

  叶小天想想自己初来乍到,做事不好太绝,毕竟还要指着这帮人替自己做事,便插口道:“嗯……种的那几畦菜就不要急着拔了,尚呵呵……”

  李经历扮黑脸道:“叶推官宽宏大量,你们可不能欺生,看看你们,哪还有一点朝廷命官的样子,都下去吧,一定要尽快把刑厅收拾出来!”几个官儿唯唯喏喏,连忙退下。

  李经历对叶小天摇头叹道:“这两个经历都住后院,五开间的房子两家分住,中间只有一墙之隔。两人都怕老婆,花经历的娘子是个打降老公的魔头,江经历的夫人更是镇压丈夫的太岁。有时两家夫人同时发难,那真是河东狮吼,河西虎啸,蔚为奇观。”

  叶小天奇道:“为何我刑厅属官这么怕老婆?”

  李经历失笑道:“还不是因为他们是闲官?有能力有本事的谁做闲官,没能力没本事的岂能不被悍妇欺负?没外捞,只靠那么点俸禄,夫人自然抱怨,丈夫理屈,不敢反驳,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河东狮……”

  眼见叶小天脸色越来越是难看,李经历忽然意识到自己话说太多了,赶紧找个由头溜之大吉。一群孩子打打闹闹地从面前跑过,叶小天苦笑着对李秋池道:“先生对此一定大失所望吧?”

  李秋池道:“怎么会呢?如果此地井然有序,条理分明,怎么能显出东翁的本事,怎么能显出学生的本事?至于说刑厅是清水衙门,嘿!天下间最热闹的就是司法狱讼的所在,清闲?那是因为主官无能!没有官司咱们制造官司,没人打官司,咱们可以找人打官司,东翁放心,学生一定可以把咱们刑厅变成知府衙门里最热闹的地方!”

  叶小天哑然,看他李秋池不好意思地道:“大人这么敬佩地看着我,令学生很不好意思。”

  叶小天愕然半晌,摇头叹道:“难怪人家说讼棍造机关、坏心术,教唆词讼、颠倒是非、惯弄刀笔、架词越告,串通衙蠹、诱陷乡愚,着实可恶,今日叶某方解其意。”

  李秋池笑吟吟地道:“东翁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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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章 怂兵熊将

  刑厅后院儿是五开间的一排房子,由花大郎和江小白两位经历官各住了一半,因为知事和照磨官是本地人氏,反而不住在这里。中间那间正屋在屋中间砌了一道木墙,一家占一半,彼此放个屁隔壁都听得见。

  庭院里也从中间砌了一道土墙,如此一来便成了两个的小院儿。院墙不高,只及成年人腰处,两家的娃儿们天天爬墙骑墙,在那土墙中间蹭出一个月牙状的豁口,最低矮处成年人只要一抬大腿就能迈过去。

  此时,计典经历花大郎正直挺挺地跪在院中,膝下放着一个搓衣板。搓衣板是按纹路顺着放的,这是花经历长期跪搓衣板总结出来的经验,这么放比横着放痛苦要轻一些。花大郎今日被妻子惩罚,是因为他偷偷动了家里的钱。

  花大郎是八品官,既然是官,在外面就得有做官的架子,男人嘛,里子可以丢光,面子不能不要,所以尽管他只靠俸禄,没有其他财源,还要养了丫环小僮家丁婆子。

  虽然为了省钱,他雇人也谈不上按照勤快伶俐、长相谈吐的条件挑选,实际上就是雇了两户人家,这两户人家男人做家丁,妇人做婆子,女儿当丫环,儿子做小厮,可毕竟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所以他这官老爷的日子过得很拮据。

  偏偏仕途不得意的花大郎失落之下又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今儿一早娘子想取点钱给女儿扯匹布做件新衣裳,发现少了一贯,逼问之下,竟是被他偷去输得精光。于是花大郎就被罚了跪。

  隔壁院门儿吱呀一声,花大郎吃了一惊,生怕被江经历发现他的糗状,灵机一动,赶紧弯下腰去。江经历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从墙上豁口看见花大郎正趴在地上,不禁奇道:“花兄,你在做什么?”

  花大郎抬起头。对江经历道:“啊,江老弟早啊。哎!犬子顽劣。偷了他母亲的首饰玩耍,不慎掉落了凤头钗上的一颗珍珠,我在院子里找找,嘿嘿,找找……”

  “喔……”

  江经历一看花大郎的窘状就知道出了什么事,便揶揄道:“原来是钗上的珠子,那是小了点儿,难怪花兄要趴在地上找。对于花兄的急智,小弟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啊!哈哈。花兄你继续五体投地吧,小弟就不奉陪了……”

  江经历甩了甩衣袖,很愉快地回了屋,把花经历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低头看看身下,那搓衣板明明被袍子盖着。怎么还是被江经历识破了呢,着实气人。

  这时,就听一声女人的咆哮,吓得花经历赶紧跪好,忽又觉得声音不似出自自己家婆娘,急忙抻长脖子往隔壁院中一看,就见江经历从房中抱头鼠窜而出,江家娘子拎着扫帚紧随其后。

  江经历在院子里跑圈儿,江家娘子自后面追打,一面追打一面叫骂。听她叫骂的话语,原来江经历昨夜一宿没归,说是被一知交好友邀去吃酒了,结果刚才回来他娘子一眼就发现他颈间有个吻痕。

  花经历跪在那儿幸灾乐祸的很,这时他娘子听见隔壁院子里的吵骂声,打开门来侧耳倾听,听见江家娘子骂丈夫出去找粉头儿,再看看院中跪得笔直的自己男人,忽然觉得偶尔小赌也没甚什么大不了的。

  花娘子正犹豫要不要叫丈夫起来回房吃早饭。院门儿“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青衫秀士摇着一柄小扇,神气活现地走了进来,后边还跟着一个俊挺少年,一个满脸胡须的糙汉子。

  来人正是李秋池和华云飞、毛问智。李秋池是来督促住在刑厅大院的众官员胥吏清理前院的。刑厅都变成鸡犬桑麻的农家大院儿了,一点衙门的威严和体面都没有,这还怎么办公?

  叶大老爷准备利用这两天清闲时光游一游铜仁风光,锦江、东山寺、梵净山,所以李秋池就主动请缨。跑来监督刑厅清理了。

  叶小天一大早就带着哚妮和遥遥登上了东山寺,打算下山之后再去府学拜会一下黎教谕。请黎教谕帮他物色一个博学老儒给遥遥做西席先生。令叶小天意外的是,哚妮居然也请求随西席先生读书。

  随着叶小天官职越做越大、官员府邸的操持打理方面也愈发复杂起来,哚妮终于感觉到不识数、不认字,没有什么学问,根本无法操持这么大的一个家,无法为叶小天分忧。

  官宦之家的规矩作派实在太多了,哪怕叶小天还只是一个小小典史的时候,那规矩派头儿就比她那管着几千号人的父亲还要繁琐得多,与和这样真正的世俗中的官员一比,她父亲那样的部落酋长不过就是一寒酸村长罢了。

  叶小天当然乐于让哚妮长点儿学问,起码不要闹出上街买东西只懂得以物易物,一旦换算成银钱就不知贵贱,又或者买了东西付了银子,不知道人家该找她多少零钱的事来。

  李秋池乐得叶小天如此放手,一大早就请了华云飞和毛问智帮忙,打算让刑厅彻底改头换面,却不想刚到刑厅大院,就亲眼目睹了河东狮吼、河西虎啸的精彩一幕。

  李秋池一瞧院中下跪的花经历,再看看隔壁院儿里还在跑圈的江经历,忽然觉得,其实刑厅并不急着打扫,眼下至关重要的是让刑厅这些失意落魄的官儿们打起精神,否则衙门再光鲜也无济于事,此来真是任重而道远呐!

  ※※※※※※※※※※※※※※※※※※※※※※※※※

  叶小天带着哚妮和遥遥一早先去逛了东山寺,中午在东山寺吃了一顿斋菜,午后拜访了黎教谕,接着又去游了锦江,至晚方归府邸。

  他回来不久,李秋池带着华云飞和毛问智也回来了。毛问智一见叶小天,便把今早所见精彩一幕说给叶小天听,叶小天没有如他一般觉得好笑,听完毛问智学舌,叶小天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实他早就发现不对劲儿了。在其他地方本该炙手可热的刑厅衙门,在铜仁府却是一个摆设。他这一天到处游山玩水,对当地的民俗民情也趁机做了一番了解,更觉得想在推官任上做出一番功绩来难如登天。

  然则如今他已是七品官,距他的目标仅一步之遥了,他能如此放弃么?不过这些想法他只能放在心里,做事则放手交给李秋池,这就是有师爷的好处了,如果李秋池真能闯出一番局面那样最好,如果不能,至少还有他出面收拾乱摊子。

  眼下叶小天是不宜大张旗鼓,直接出面的。这就是他在葫县搞垮了所有同僚的后果,孤臣要简在帝心才有用,在这山高皇地远的地方没有皇帝可以撑腰,在这里当孤臣,那就是自绝于“人民”了。

  他已经感觉到,张胖子对他不及往日热忱,一个能给张胖子长脸的举人和一个让他下属官僚大多不欢迎的属官,张胖子的态度自然会有所变化。

  叶小天已经上任几天了,迄今为止,除了曾经同往提溪司公干的李经历对他有所接触,再没有任何一个铜仁府官吏试图与他接触,亲近,这太不合情理了。

  在葫县的时候,不管是他、徐伯夷还是白泓、赵文远,到任的时候都有人亲近接触,不管他有权无权,一旦结纳,都能壮大自己的声势,而他却无人理会,谁会吝于一顿酒饭呢?

  其实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讯号了,。如果新官上任烧不起三把火,他今后想再烧就难了,可现在要是由他去烧,又很可能引火烧身,所以他只能把事情交给李秋池去折腾。

  第三日,叶小天正式升衙。一大早来到刑厅,就见大院儿里干干净净,原本种着大葱的地方不知从哪儿搬来一块戒石,这块戒石应该是李秋池找人新刻的,“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的大字还殷红如血。

  叶小天亲口允诺可以保留的豆角架子也清得干干净净,这是李秋池吩咐人拔掉的,按他的话说,衙门就该有个衙门的样子,如果你自己都不知庄重,谁还会敬重你?

  叶推官穿着簇新的官袍,登上大堂端坐案后,计典经历、刑名经历、司狱、都事、照磨、都头,书办,门子、快手、皂隶……,济济一堂。李秋池持折扇站在叶小天案右,苏循天垂手恭立叶小天案左,华云飞和毛问智也跟了来,站在叶小天座后。

  叶小天让他们两个跟着自己在衙门里先见习见习,回头想把他们两个也安排进刑厅做捕快,用自己的人更得心应手,况且这两个兄弟都快成家了,不能总跟在他身边做长随。

  众人排衙,一一见过新任推官,叶小天本以为他们会跟自己当初在葫县初次见花晴风升衙时一样,喊堂威的有气无力,胥吏衙役无精打采,属官同僚慵懒怠慢,却不想满堂官属个个精神抖擞,堂威喊得震天动地,胥吏衙役站得笔直。

  尤其是叶小天暗中关注的左右经历,居然一脸肃穆,神情庄重,尤其是他们两人的眼神儿,盯着叶小天时太热切了,就像一个打了五十年光棍的老男人突然看到一个光屁股大姑娘站在他面前,看得叶小天菊花一紧。

  叶小天惊讶地看了看笑吟吟地立在案右的李秋池,一个清闲多年甚至多年不曾开衙署理过一件公务的闲散衙门,官属下吏们居然有如此气势,定然是李秋池下过功夫了。

  叶小天很好奇,不晓得李秋池给这些人灌了些什么药,居然有如此效果,真是人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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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章 时代之星

  叶小天新官上任,一众属官胥史俱都到场,很壮观的排衙场面,在那庄严、肃穆的气氛中,叶小天几乎都要以为他正置身于中都大阜,执掌数十万人的司法刑讼了。

  不过排衙之后,官属胥吏纷纷退下,刑厅衙门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院子里没有小孩子跑来跑去了,也没有刚下完蛋的老母鸡炫耀地咯咯叫,平整的院子里不再长满水灵灵的青菜,只有一块硕大的戒石孤零零地卧在那儿,叶小天坐在堂上,左手托下巴,接着右手托下巴,最后双手托下巴……

  叶小天实在是无所事事,闲得两膀发痒,如果不是有书办在旁边坐着,叶小天都想在公案上拿个大顶,练练臂力。正闲极无聊,叶小天忽想起还有几件大事给莹莹的信,给凝儿的信,还有给京城家里的信……,上次的家书已经送到家里了,不过迄今为止还没有什么消息,现在他再度荣升,成了府衙推官,相信说服力会更大一些。

  葫县那幢豪宅他没有处理,就是想留给家人居住的。那儿距此最多两日路程,山清水秀,而且他经营葫县许久,在那里有众多的下属和朋友,家人住在那里也有人照应,应该是个很不错的所在。

  华云飞里里外外地走了几圈儿,眉头渐渐蹙了起来,整个衙门虽焕然一新,但所有的人都无所事事,他担心一早排衙时那种肃穆、庄严的氛围很快就会随着这种门可罗雀的环境而消失不见。

  计典经历的签押房里,李秋池轻摇小扇。正听花经历向他诉苦水,神色间不见丝毫沮丧。听了许久,李秋池呵呵一笑,道:“花经历所言,李某已经听明白了,其实你大可不必为此担心!”

  李秋池把折扇一收,道:“不错,铜仁府是土官治下。那些掌握重要实权的人也大多是土官,咱们刑厅衙门不能审计其财务。土民之间发生了纠纷。也不会通过咱们解决,可如此一来,咱们刑厅就无事可做了?”

  李秋池摇摇头道:“不然!李某本在贵阳以诉讼为业,你该知道,那贵阳更是土司天下,可李某在那里依旧有一席之地,为何?土民之间发生了纠纷找土司裁断,那土司之间发生纠纷呢?”

  花大郎道:“自然是找大土司裁断!”

  李秋池睨着他道:“是么?那么水银山之乱,为何迄今尚未解决?”

  花大郎怔道:“这个……”

  李秋池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胀红着脸庞,激动地挥舞着折扇:“田氏不复两州之主久矣!两州土司各自为政,历百年而下,矛盾渐生,而上位土司约束力也大不如前,矛盾、冲突将越来越多!

  如果他们不想发展到双方恶战的地步。又没有一个具备足够威望的人来调停,那就必然需要一个双方都可接受的地方来处断是非!那时候,他们不找咱们还能找谁?舍我其谁啊!”

  李秋池张开双臂,激动地道:“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

  花大郎听着李大状咏叹一般的陈辞,茫然地想:“用得着这么激动么?”

  李秋池唾沫横飞地道:“这铜仁城中,有清浪街、清平街、太平街,三街六巷商贾云集,他们大多都是汉人。铜仁城中有一半人口是汉人,他们有了纠纷矛盾时该当如何?

  以前恰恰是因为于推官本身就是土舍,从我刑厅衙门落得今日结果,非是不能,实是不为也!”

  李秋池目光炯炯地望着花大郎:“第一步,要让铜仁城中的汉民觉得我们是可以为他们做主的。汉民和其他各族百姓难道老死不相往来么?他们之间有联姻、有买卖。有雇佣、有合作,种种关系彼此交错,先把这些汉民掌握住,通过他们,咱们就能把更多的生意抢到手!”

  “啊!不是,我是说,可以受理更多的官司!以点带面,从三街六巷开始,把铜仁城。把整个铜仁府的司法大权掌握在咱们手中,到那时只怕你花经历要忙到废寝忘食。再想如现在一般清闲也是不可能了!”

  花经历被李秋池描绘的美好蓝图诱惑的两眼放出光来,可他想了想,又担心地道:“真能如先生所言么?我看推官大人只是等客上门……,啊!不是,我是说推官大人只是等着官司上门,不去主动查勘,恐怕……”

  这花经历实在是穷疯了,而李秋池又是一向靠帮人打官司赚钱的,所以两个人虽然嘴里虽口口声声都是朝廷法度、官府权威,实则心里头都把这推官衙门当成买卖做了。

  李秋池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昨日我对你等所言,俱是推官大人在葫县所为,你们一打听便知真假。你且想想,似推官这等人物耐得住寂寞吗?我家东翁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必定石破天惊,如今的韬光隐晦,只是为了等待更好的机会,正所谓: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啊!”

  花经历先是听得心花怒放,及至听到“三年不鸣”这句话,却惊道:“三年?先生且莫开玩笑,人生有几个三年,等不起,实在等不起啊!”

  李秋池哈哈大笑,道:“三年不鸣只是引用一个典故。你放心,以我家东翁的脾气,便是三天的冷清他都受不了。”

  李秋池已经在刑厅知事章彬,照磨所照磨官阳神明、司狱官张道蕴,还有刑名经历江小白那儿晃悠了一圈,此刻来到花大郎这里又是口若悬河地一番演讲,亏得他做讼师做惯了,居然嘴巴不酸喉不痛,连口水都不用喝。

  李秋池给花经历打足了气儿便离开签押房,刚出来,正撞见华云飞走过来。华云飞蹙着眉头,一见李经历便忧心忡忡地道:“李先生,这刑厅还真是名符其实的清水衙门,偌大的铜仁府,都这么久了还没有一件事情。”

  华云飞虽然对李秋池抱有成见,但他也清楚,这些事只能跟李秋池说,和老毛实在没什么好商量的,如果他所料不差,毛问智对目前这种混吃等死的日子应该非常满足。

  想到这里,华云飞扭头向大门口看了一眼,毛问智不知从哪儿寻来一把吱吱嘎嘎的藤椅,跟门政大爷似的躺在门口儿,正在打瞌睡。

  李秋池笑了笑道:“你不要急,东翁这才刚刚上任,如果咱们刑厅马上门庭若市,那才有假。我已命人在城中各处张贴了叶推官上任的揭贴,必定有人会来打官司的。”

  还有句话李秋池没有说,要让百姓们重新树立对衙门的信心,等着哪个百姓实在走投无路才来打官司,从而重振铜仁刑厅威名,那也耗时太久了,李大状是只争朝夕的人,他哪等得起。

  所以他早就安排了后手,一旦百姓只是观望,刑厅开张超过两日还无人问津,他就主动安排人来衙门打官司,从而为其他百姓树立信心,打造榜样。你可以说他这是在钓鱼,不过他这饵可不是假的,那都是他不辞辛劳寻访打听来的真正积案,只是他忙到现在,还没时间去登门劝讼,否则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就不信那满腹冤屈的百姓禁得住他的忽悠。

  另外,所谓‘民不举官不究’虽然是大多数官员奉行的一种为官态度,其实却也不是这样,纵然百姓不告,如果主掌司法的官员发现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他一样有权查办。

  比如说,推官有纠察风气的权力,按照太祖皇帝规定的上下尊卑的制度,婚丧嫁娶过生日,不同身份的人都有不同的规格,而时至今日,僭越规矩的人越来越多,身份不够却过于铺张奢华,推官老爷就有权办你。

  所以,李大状打算如果不能尽快打开局面,没有人主动上门打官司,他就去城里晃悠,看见谁家娶媳妇规格超越了应有的仪仗,就把新婚倌儿和新娘子抓进班房入洞房;看见谁家办丧事给死者穿上了逾越规矩的衣服,就把活人和死人全押进班房打板子;看见谁家办生日宴逾越了规格,就把老寿星请到衙门里来吃寿桃。没有人能阻止一个讼棍力求上进的心,没有谁!

  叶小天写好了家书和给莹莹报喜的情书,这才提笔给凝儿写信。虽然说展家和果基家已经不可能再结亲,不过展家既然有了嫁女的心思,难保不会另有打算,这些事情他还需问问凝儿,早做妨备。

  本来,他如今距凝儿路程很近,只是知府衙门毕竟比知县衙门要严格许多,而且张胖子也不是花晴风那样的傀儡县官可以比拟的,刚刚上任就请长假,他自忖是请不下来的。

  另外,如今石阡府和铜仁府的关系闹的很僵,他作为铜仁府推官如果大模大样地去石阡府办事,也太招摇了些。有鉴于此,叶小天才选择了写信的方式,信写好,刚刚封口,忽然一个皂隶进来禀报道:“老爷,有客到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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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章 混,是一种生活

  叶小天抬头一看,就见李向荣慢悠悠地踱了进来,左右张望着,一脸好奇的模样。叶小天把信收好,离案相迎,笑问道:“李兄,这是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

  李向荣笑道:“呵呵,我偶然路过这里,忽然想到今天是老弟你头一天上衙的日子,所以就过来瞧瞧。啧啧,叶老弟,你这刑厅如今焕然一新,气象与往日大不相同了啊。”

  叶小天打个哈哈,请李向荣坐了,吩咐小厮上了茶,对李经历道:“小弟刚刚到任,样子总要做一做嘛,不过你也可看到了,门可罗雀啊,到现在还没开张呢……”

  李向荣叹了口气,对叶小天道:“叶老弟,我就对你说句推心置腹的话吧,其实像你现在这样呢,也未尝不好,尤其是在咱们贵州为官,不容易!与其一步踏错,身败名裂,不如安步当车,求个稳当太平。

  一句话:混!你还年轻,这么年轻,再努力又能爬到哪儿去,不如熬资历,再过四十年,只要你太太平平地一直在官场里混,没有被大风大浪给淹死,怎么也能混个五品六品的官身致仕荣休吧,何其美哉!”

  叶小天诚恳地对李向荣道:“李兄的一片金玉良言,小弟谨记心头。”

  李向荣见叶小天对他这位混字辈的老前≦,w≯ww.辈表现得异常尊重,心中很是欣慰,觉得孺子未尝不可教也,并不像衙中传言所说的那样:‘此人脾性甚驴!’可见传言不足为信,便摆出老大哥的派头,继续开导他。

  李向荣道:“铜仁府的官不比中原,这儿掌权的各路正印官,大多是土官,都是有根儿的,对你这流官自然不太亲近,这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要往心里去。这样吧,今晚为兄作东为你接风,咱们到清浪街‘客来居’小酌几杯如何。”

  叶小天赶紧道:“让兄长破费,小弟怎么敢当!这样吧,今晚戌时,,小弟做东。李兄可要先向夫人请好假呀,哈哈……”

  李向荣一听,眉头便跳了几下,心道:“嗬!这位叶推官的私囊挺丰厚啊。一桌酒席比客来居贵了两倍不止。尤其是客来居就是一家酒楼,可这却是青楼,听他这意思,还要给我找姑娘陪宿?”

  这样一想,只比叶小天早回铜仁几天的李向任马上感到有点腰酸。在葫县的时候,白主簿给他找来两个娇娃,与他夜夜笙歌,当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但离开葫县返回铜仁后,乏劲儿一下子涌上来。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恢复元气。

  李向荣便笑道:“你呀你呀,色是刮骨钢刀,年轻人,要节制。”

  叶小天道:“做长辈的才常拿这句话来吓唬人。其实呢。这就和小孩子玩火爱尿炕一个道理,毫无道理,男欢女爱,伤什么元气。”

  李向荣马上正色道:“不然不然。这可是真的!沉溺太深,是真的伤元气啊!”

  “嗯?”

  叶小天向李向荣投以探询的一眼,李向荣猛地醒过味儿来。老脸顿时一红,,他方才这句话分明就是承认自己在床第之间不是伟丈夫了,李经历赶紧讪讪地岔开话题,又坐了一回儿,便起身告辞。

  叶小天把他送到门口,两人约定晚上同赴饮酒,叶小天便回转刑厅正堂,一条腿刚迈进大堂,就有一个皂隶从后边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道:“老……老爷,衙门口儿有两个人,口口声声要决一死战。”

  叶小天一听大喜,终于有生意上门了,他马上进了大厅,绕到公案后面坐下,把惊堂木一拍,喝道:“来啊!升堂!”

  书办皂隶、一应衙役纷纷上堂,李秋池也急急赶到,站在叶小天身旁。堂威喊罢,门前皂隶提了两个事主进了大堂,叶小天目光炯炯,正作猛虎啸林状,可他一看来人,顿时泄了气。

  一旁李秋池不知就里,见那两人上堂,笑嘻嘻的不像样子,立即踏前一步,喝道:“大胆!尔等见了推官大人,为何不跪!”

  叶小天有气无力地道:“算了吧,李先生,他们两个是府学的生员,有功名在身,不用跪!”

  李秋池奇道:“东翁认得这两人?”

  高涯和李伯皓笑吟吟地向叶小天拱了拱手,道:“叶大哥来铜仁做官,却不告诉我们两个,忒也不够意思。”刚刚提起斗志的李秋池一听他们这么说,就知道他们之间是旧相识,登时泄了气。

  高涯和李伯皓这两个人本来是葫县县学的生员,后来他们两人的父亲皆被朝廷封为世袭长官司长官,他们二人也就水涨船高,到了府学读书,如此一来,将来是可以被赐个同进士出身的。

  叶小天听他二人言语,就知道他们所谓的决斗只是戏弄门前皂隶,不禁望天翻了个白眼儿,冷哼道:“就是拜土地,还得准备三瓜两枣、香烛炮仗呢,你们来看我,就空着手来?”

  李伯皓笑道:“叶大哥,这可怪不得我们两个。不是我们不知礼敬,是实在想不到送你什么才好。不如这样吧,今儿晚上,,我们兄弟两个作东,请你喝个痛快,如何?”

  “?”忽然想到不用自己掏腰包的叶小天马上笑容可掬地道:“两位贤弟快请坐,请上坐!来人啊,上茶!上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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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言道,黔东各郡邑,独美于铜仁。处万山之中的铜仁府,风景之秀丽的确是独霸黔东。而铜仁城西半里处有一高山,名为岭嶂,岭嶂山上又有一牛角洞,堪称奇秀。

  暮色苍茫,一群游兴不减的少年人笑闹着登上了岭嶂山。看这些人无论男女,个个锦袍玉带,显然都是富贵人家子弟。岭嶂山上建有一座七层宝塔,塔下木门上挂了一把锁,那些少男少女到了塔下,见不能登塔远眺。甚是失望。

  其中一人忽道:“只是一个铁将军把门,便能难倒你我么,待我寻个东西把锁弄开。”

  说话这人正是前任推官老爷于海,于海,字东升。虽然有名有字,而且还做过府衙推官,其实他的年纪却不大,要知道他是于俊亭的堂弟,而于俊亭如今才芳龄几何?

  于海今年也就十六七岁年纪,玩心也大。他四处寻摸一番,寻来一根木棍,插进锁眼用力扳动,可那铁锁结实的很,如何能够打开。两个少年上前帮忙,三人一起发力,忽地咔嚓一声,棍子折了,三人顿时摔了个屁墩。

  旁边一个红裳少女见了他们如此糗状。不禁“噗嗤”一笑。这红裳少女正当豆蔻,头梳双髻,俊眉大眼,肤色白皙。唇若涂脂,倒是个很俊俏的小丫头。

  被这小姑娘一笑,三个小伙子都有些讪讪地不好意思,红着脸儿从地上爬起来。这时旁边却有一个白袍少年惊喜地叫道:“门开了,门开了!”

  众人扭头望去,就见那铁锁虽然依旧没有撬开。但是木门久经风雨,已经有些朽了,这一撬把锁芯周围的木头撬烂,门就打开了,众人欢呼一声,便冲进了塔去。

  “嗨!快上来啊!真是一群笨蛋,才爬几层就气喘吁吁。”

  红裳少女第一个冲上塔顶,站在上面冲着底下得意洋洋地叫嚷,底下的人笑闹着回了几句,因为塔内有回音,众人七嘴八舌,也没听清说些什么。红裳少女等了片刻,还不见他们上来,觉得无趣,便走到塔外围栏处,扶栏远眺。

  远处,锦江之水在夕阳下波光闪闪,从这里连遥遥相对的东山寺都看得清清楚楚,此时夕阳西照,红霞满天,碧瓦青砖的七层宝塔上一个红裳少女,迎风一吹,衣带飘飘,直欲凌天。

  第二个爬上塔顶的是一个青衫少年,大约十岁年纪。他登上塔顶,双手扶膝,呼呼地喘着粗气,正要招呼那少女,忽见她扶拦远眺的美态,双眼顿时一直。

  细细的小蛮腰儿,柔软的衣裙贴身下垂,衬出青春稚美的身体曲线,而衣带和裙摆又是飘飞于空中的,一动一静之间,那种飞天一般惊艳的感觉扑面而来。

  青衫少年早就暗中倾慕红裳少女,忽然见她如此娴美动人的一幕,而塔顶又只有他们两个,青衫少年热血上冲,想也不想便扑上去,自后一把抱住了红裳少女。红裳少女骤然被人抱住,吓得尖叫一声直起腰来。

  青衫少年抱着她,没头没脑地就亲将下去,口中连声道:“蝉儿,好蝉儿,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可你不喜欢你,给我滚开啦!”红裳少女愤怒地推开青衫少年,青衫少年胀红着脸道:“蝉儿,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你嫁给吧。”

  红裳少女厌恶地擦了擦脸蛋上的唾沫,一听他还在聒躁,心中更加憎恶,一提红裙,便是一脚飞去,斥骂道:“你好恶心,快滚开啦!”

  “哎呀!”

  青衫少年被红裳少女一脚踢中,踉跄退了两步,后腰往围栏上一撞,竟然一下子翻了出去。

  “啊!”

  青衫少年惊得魂都飞了,急忙伸手一抓,猛地抓住了第二根围栏,整个身子全悬在空中,他往地面一看,骇得身子都软了,马上恐惧地尖叫起来:“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

  红裳少女原本只是想踢他一脚泄愤,毕竟是混熟了的朋友,并未真想把他怎么样,一见如此情形,小脸吓得煞白,红裳少女急忙冲上去想把他拉起来,可红裳少女刚伸出手,骇得骨软筋酥气力全无的青衫少年已尖叫一声,脱手向塔下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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