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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官(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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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一夜缘分

  听完干儿子半遮半掩、吞吞吐吐的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王太监几乎要吐血。一口气憋在胸里直发闷,却又吐不出来。

  同时还有种“当初真是看走了眼”的感觉,那时候看这王臣很伶俐颇有前途,现在再看全都是小聪明。更可气的是,就是比小聪明也比不过别人。

  忍住了拿鞭子教训的冲动,王公公郑重警告道:“事不过三,我不希望再看到你第四次犯蠢。”

  王臣的情绪忽然爆发了,抬起头来悲愤的叫道:“干爹!我就是不服气!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么?那方应物可是人称青天的人物,官声以刚正出名!干爹你在苏州其实就是为非作歹,他这种人能看得过眼?

  面对干爹你的行径,方应物若无任何表示,真的畏缩怕事,那对得起他素来的名声么?传开之后,士林舆论又会怎么看待他?

  目前方应物确实没有主动生事,但我看只不过因为他力有不逮,故而只能隐忍不发!等到真出现什么机会,方应物是绝对不会错过的,肯定首先跳出来对干爹下手!

  如果方应物真是没有包藏祸心,他又怎么会容忍别人逃到公馆街,并借用他钦差的名头?其实这都是他预备的后手!

  就算退一万步说,就算方应物本心不想与干爹作对,但人世间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

  苏州府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敢对付干爹你,但却愿意借用别人之力!如果上上下下千万人都热切期盼方应物收拾干爹时,方应物能做到不顺应形势、无动于衷么?

  正所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方应物就是一只躲在草丛里的虎。干爹你难道真没有提防心么!”

  王敬愣住了,颇有点震耳发聩的感觉。没想到自己这干儿子居然能说出这番话来,听起来还十分有理,难道这就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的道理?

  更让王敬自责的是。为什么自己没有想到这一层?深思其中原因,大概是预定立场不同,所以思路出现了不同罢。

  王臣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方应物,自然能想到这个方向去,而王敬始终抱着各行其是、两不相干的念头,所以忽略了方应物的本质。

  王臣察言观色。见义父已经有所意动,便献策道:“于今之计,首先人手还是不足,一百多人不敷使用,连公馆街那些家奴都敌不过,应当再招一二百人。

  其次。该加派人手,日日夜夜紧盯着公馆,防患于未然也。一旦有风吹草动,或者方应物露出破绽,也好掌握先机。

  其三,应当想法遣散聚集在公馆街上的人家,免得让方应物拥势自重!只要方应物还是先前的孤家寡人模样。那又何足道哉!我看干爹大可以采用怀柔手段,商家见小利而忘形,自然没必要再聚集在公馆那里。”

  王敬紧盯着王臣,皱眉问道:“这些话是谁教你的?我忽然觉得,这些应该不是你所能想出来的!”

  王臣被义父戳破了心思,尴尬的答道:“下面一个叫田祥的本地人所说,我借花献佛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钦差公馆中,袁凤萧很不淑女的伸了个懒腰,仿佛从沉痛的记忆中重新解脱出来。恢复了慵懒闲适的风情,“方才谈到家事,奴家多有失态,请方公子多多海涵。”

  方应物很敏感的觉察到,方大人变成了方公子......这女人真是打蛇随棍上。没几句话就把许久不见后的生疏感去掉,又变得熟不拘礼了。

  不过方钦差没有纠正这个不够尊重的称呼,不然也太煞风景了,大美人总是有点小特权的。

  袁娘子很苦恼的唠叨:“手帕交姐妹那里是生张熟魏做生意的地方,奴家借宿总是不惬意,但小女子外住旅店也多有不便,我看公馆这里颇为宽敞......”

  听到这个请求,已然两个月不近女色的方应物很想举起双手三脚表示欢迎,作为正处在精力最旺盛年纪的人,实在拒绝不了这种诱惑。

  更何况袁娘子是知根知底的故人,不用担心另外生出什么幺蛾子,四年前也有过几夜露水情缘,再续前缘的话心理障碍比较少。

  但方应物也不是没有顾虑,他不能不顾及钦差大臣的名声。“你刚才招摇过市,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公馆,若是不见出去,传出去只怕不好听呐。而且也许会有多管闲事的人,借此上疏攻击本官。”

  袁娘子抛了个媚眼,“那么奴家这就出去,然后到了夜深人静时,再悄悄过来,然后暂时抛头露面,外面人谁知道公馆里情况?”

  方应物面上不置可否,“唔,你家的冤情朦胧不明,有时间再来一次,然后对本官仔细说说,本官也好为你伸冤。”

  袁娘子站起身,凑到方应物身前,突然抱住方应物的头,狠狠的亲了一口,然后咯咯笑道:“官场真是个奇妙的地方,硬是把风流才子变成了虚伪君子。明明才二十出头,一口一个本官,别扭不别扭?”

  方应物慌忙抹去红印,克制住将袁娘子就地正法的冲动,迅速左顾右看,确定周围没有别人,这才又轻轻斥责道:“光天化日之下,庄重一些!本官......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随后袁娘子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公馆,然后就是等着“人约黄昏后”的时间。

  到了日头偏西的傍晚时分,在外面跑了大半天的方应石回到公馆。向方应物禀报道:“照秋哥儿你所说的办了,果然将那老太监气得不轻,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绝对不离开姑苏驿的话!此后又去了府衙,将那话原样转告给狗知府,又将那狗知府唬得一愣一愣。”

  小计策得逞。方应物并没有喜色,反而摇摇头。这些应对手段都是辗转腾挪的小巧功夫,毕竟不是王道,他劣势依旧啊。

  夜色黑了,临近子时。公馆外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但却有一顶小轿出现在街头,在月色掩映下,沿着街边悄悄来到公馆侧门。

  然后轿中人便被扶下来,却见此人带着一顶斗笠,外沿垂着纱巾,严严实实遮住了脸庞。只能从红色裙裾和身段看出是一位窈窕女子。

  仿佛早有内应似的,轿中女子刚刚下来,侧门便“吱呀”一声的打开了,然后这女子从侧门闪进了公馆中。

  钦差的长随方应石打着灯笼,领着红裙女子穿越湖边回廊,一直走到内院正房门前。方应石上前敲了几下。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吩咐:“进罢!”

  此后方应石让出身位,让红裙女子自己进屋,而方应石则离开门前,到了西厢房去睡觉。

  淡淡的烛光下,方应物靠在软榻上,眼皮底下是一本厚厚的典籍。虽然他听到了轻轻地脚步声,但头也不抬。仍手不释卷、聚精会神的阅览着。

  方大钦差表面上虽是故作矜持的样子,不过逐渐粗重的呼吸声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红裙女子掀起了斗笠,轻移莲步来到方大钦差背后,猛然一口气吹掉了火烛,屋中顿时陷入了黑暗中。

  方应物刚放下书本,随即感到有一具柔软的身躯缠住了自己,还有香甜的小舌头尖叩击着自己的牙关。

  他反手搂住这诱人的**,狠狠地推倒在床榻上,口中调戏道:“袁美人!你进来先吹灭了火烛,几年不见还害臊上了!”

  然后方应物却见身下美人也不答话。像是八爪鱼似的裹住了自己,十分卖力气的迎合着,吟声**不堪入耳,挑得欲焰高涨,像是要爆炸似的。

  一连弄了三次。方应物才感到疲倦困乏,径自躺在床上昏昏睡去。

  他再一睁眼时,已然是天光大亮。想起昨晚的荒唐,方应物下意识朝着枕边人看去,不看不要紧,一看却吓了一大跳!

  “你是何人?”方应物吃惊的从床上坐起来,沉声质问道。因为床上另一个人竟然不是袁凤萧,而是一个陌生的妖艳女人!

  这陌生美人裹着毯子,只露出雪白的胸口和双臂,细声细气的答道:“奴家薛秀玉,袁姐姐没有对方大人你说过奴家么?”

  方应物想起什么,又问道:“莫非你就是袁娘子那个好友?昨晚怎么会是你?”

  薛美人捂嘴笑道:“袁娘子昨日回了奴家那里,不该漏了口风,奴家便下了点药将她迷昏,然后便主动做替身,来与方大人共赴巫山。

  其实方大人你何必耿耿介怀,奴家哪里又比那袁姐姐差了?左右你也不吃亏的。”

  方应物生不起气来,哭笑不得的说:“你真是何苦来哉。”

  薛娘子坐了起来,靠在方应物肩上,笑嘻嘻的答道:“方大人有所不知罢?我们花界的姐妹们对你可是爱慕得很,谁不想招你这英俊有才的少年大钦差做入幕之宾?

  不过方大人你深居简出,难以接触,便有好事者共同拿出了一千两银子做彩头打赌,互相约定谁先拔了方大人的头筹,谁就赢走彩头!

  本来奴家不抱什么希望,谁知道袁娘子居然是你的老相好,还真是天上掉馅饼啦!”

  方应物久久无语,这苏州风气真开放,竟然玩得这么疯。薛秀玉既然是袁凤萧的友人,不好怪罪,便拍了拍她道:“既然你得偿所愿,也久留你了,这便走罢!”

  薛秀玉颇为依依不舍,拖拖拉拉的穿衣洗漱,期间又勾引方应物泻了一回火,这才意犹未尽的从小侧门离开。

  这时候,早有来接人的小轿子在门外等候了。薛娘子上轿之后,没走几步路,却突然冲出六七个汉子,三下五除二的将两个轿夫打倒在地上,然后抬起轿子飞也似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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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二十九章 今天特别多

  街面上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进了公馆里头,那两个被打倒的轿夫一个回去传消息,一个转回了公馆传消息。

  “什么?那轿子在外面街上被人劫走了?”方应物对此非常意外,这又是哪门子问题?

  谁吃饱撑跑到公馆外面劫持一个妓家?难道是想借此来打击他这个钦差么?

  不过还是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打击得到?有点智商的人都不会觉得自己会被这种事打击到,现在又不是风气淳朴的太祖太宗时期。

  最多被弹劾然后朝廷下发几句不痛不痒的责问,再说又不是在公馆里被抓现行,连丑闻也算不上罢。

  方应物想来想去,只能对左右猜测道:“大概是那薛娘子曾经得罪了什么人,所以遭到报复罢?如此倒是与我们没有关系,暂时先别管她了,等听听消息再说。”

  此后门口的杂役又来禀报:“门外有人自称奉南京兵部之令,要见方大人。”

  方应物非常莫名其妙,南京兵部与他这督粮钦差没有半点关系,派人来找他作甚?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稀奇事情怎么接连而来?

  想是如此想,但方应物还得吩咐道:“带上来!”

  这时方应物没摆出正式接客的礼节,仍旧在湖边一边看书一边等候着。没多久,便看到杂役领着一个红胖袄的军士走了过来。

  这军士对方大钦差行了叩拜之礼,然后起身道:“小的乃是南京羽林前卫百户陈......”

  方应物很诧异的问道:“一个百户好歹也是朝廷六品武臣,怎的穿着如此寒素,与军士一般无二,连身公服都没有么?”

  那军士连忙答道:“钦差老爷请听小的说齐全了。小的乃是南京羽林前卫百户陈大人属下林阿三。”

  “......”方应物略尴尬,转移话题道:“想必是陈百户派你前来寻到本官,不知有何贵干?”

  林阿三禀报道:“陈百户被南都兵部委任为旗牌官,奉命护送王命旗牌给方大人你,大约两三日后就要到达。故而派了小的先行来告知。”

  王命旗牌?方应物听到这个异常高大上的词,并没有什么激动神情,轻松自如的对左右随从笑道:“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居然连王命旗牌都要送到我手里了,你们谁肯相信?”

  在旁边陪同的钦差随员一起哄笑道:“不论真假,总归是吉兆。预示方大人未来要开衙建府、出任封疆大吏了!”

  方应物很受用的哈哈一笑,转头对林阿三呵斥道:“你们当骗子也要专业一点!你说什么不好,非要说王命旗牌?

  知道按朝廷规矩,王命旗牌都是什么人才能受赐么?本官只是一个钦差督理苏松钱粮公务,哪来的王命旗牌赐下?”

  又对杂役吩咐道:“左右来人,将这骗子绑了送到地方衙门里去!”

  林阿三急的额头冒汗。急忙从夹层中掏出一具文凭,叫道:“钦差老爷明察!这是兵部给的勘合,足以证实小的身份!”

  方应物接过勘合来一边翻看,一边嗤之以鼻的道:“做得还挺像,足可以假乱真了。”

  林阿三不知该怎么解释了,只能反复的念叨:“小的绝不是骗子!王命旗牌真的在路上,两三日后就要到!”

  方应物闲来无聊。有闲心与骗子斗嘴,很风趣的回应道:“你应该说,本官被改任为八府巡按,天子赐下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戏文里不都是如此演的么?”

  此后方大钦差想起了什么,对杂役吩咐道:“将这骗子赶出公馆即可,不必扭送到衙门去,不然只怕要平白传起本官的笑话,别人还以为本官想尚方宝剑想疯了。”

  杂役的了吩咐,便一齐用力。拖着大呼小叫的林阿三向公馆大门走去,然后从大门直接扔了出去。

  这年头骗子真多,方应物正要与左右人员感慨几句人心不古之类的话,却又见到杂役来禀报道:“急递铺的那边差役送来一封公文!”

  方应物为此心头猛然一动,难道是自己渴盼多时的雷霆雨露到了?其中究竟是雷霆。还是雨露,还要看过才知道。

  按捺不住自己,方应物疾步来到前庭,从急递铺军士手里接下公文,亟不可待的展开看。

  作为一个已经在官场闯荡数年的人,方大钦差很有经验的直觉略过开头骈四俪六,直接看最后面几段。却见结尾写道:钦差督理苏松钱粮公务方应物,着许便宜行事!

  方应物忍不住想仰天长啸,终于等来“便宜行事”这一句了!有了这一句,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在很多事情方面,不必经过奏请,便可自行决策并向地方下达命令了,所以才叫“便宜行事”!

  没有这一句,钦差就是个摆设象征,有了这一句,钦差才是真正的钦差!

  咦?方应物满怀欣喜的重新看了一遍公文时,却发现后面还有一句话,不过因为刚才只顾得高兴,所以没往下看完。

  方应物眼角随意瞥了一眼,见这句话是“赐王命旗牌,着南京兵部就近往送。”

  王命旗牌?!

  登时方应物睚眦俱裂,汗毛直竖,也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惊吓的,口中不停的喃喃自语道:“王命旗牌?这真不科学啊。”

  他知道天子虽然经常有点抽风举动,但没想到自己这次撞上了。这哪是抽风,简直就是抽大奖!自己只是想讨要一个便宜行事,结果连带还给了一副王命旗牌!

  突然打个激灵,方大钦差登时清醒了过来,对杂役连连吼道:“快!快出去将那林阿三找回来!”

  原来这林阿三不是骗子,是真的旗牌官亲兵!

  有王命旗牌赐给大臣,就有旗牌官伴随着拨付给大臣。顾名思义,从名字便能看出旗牌官是干什么的。

  当然随着时代发展,旗牌官功能渐渐丰富,在保留原有职能的情况下,演变成了钦差大臣的亲兵首领角色,类似于中军官。

  所以方应物此刻意识到,林阿三所说的百户陈彦,大概就是这次拨付给自己的旗牌官了!但是林阿三却被自己当成骗子赶出去了......

  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懵了,方应物仿佛整个人都飘在了云端,有王命旗牌的可都是巡抚之类,自己拿到了又算什么?恰好眼下江南没有委任巡抚大臣,难道意味着自己可以仿照巡抚体例行事了?

  这种感觉实在不真实,方应物手把敕书,反复看了又看,再三确定自己不是看花眼,也不是做梦。

  方应物又想起,保存在南京兵部的这副王命旗牌就是专门赐给江南巡抚用的,而自己的便宜外祖父王恕当年也用过的。

  成化十四年自己过路苏州府,住在巡抚行辕时,好奇之下还曾偷偷将王命旗牌拿出来赏玩过。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六年之后这副王命旗牌居然也会赐给了自己......正所谓物是人非,令人唏嘘。

  这封敕书是方应物独自览看的,包括急递铺差役在内,别人都不知道内容。只看到钦差大人拿着公文,表情异常丰富多变,时而傻笑时而茫然......

  这让众人一头雾水,好奇莫名。但敕书是给方应物的,未经许可,他们想看也看不成。

  足足过了一刻钟,王命旗牌带来的冲击力才被方应物渐渐消化掉,恢复了日常镇静模样。

  看到周围人群,方应物忽然微微一笑,并没有当中宣布,反而将敕书揣入了怀中。

  他决定暂时将此保密,现在没有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王命旗牌的事情。如果这个时候得意洋洋的宣布“我要让全府人都知道,王命旗牌被我包了”,那生活将会多么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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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章 强抢“民女”事件(上)

  在姑苏驿里,采办太监王敬慢慢翻着账本,双眉紧锁,情绪不是很好。王千户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翻完了账本,王敬责问道:“这两日入账怎么如此之少?照此进度,年底之前如何能返京?难道要我留在苏州府过年么?”

  王千户解释道:“还请干爹明察,这不是底下小的们不卖力气,委实是状况有变化的缘故!

  一来有三四十家大户围聚在公馆周围,受着那方应物的荫庇,干爹你又不想在方应物这里多生枝节。我们只能无可奈何,这笔预定好收入的便收不上来!

  二是自从有这三四十家带了个头,我们所遇反抗力度比从前大了许多,许多大户人家也有样学样结势自保,想啃下来的难度比从前大了许多!

  三是就算放开三四十家躲到公馆街的大户不管,再重新寻找合适目标,仍须花费一定时间才能见效。”

  王敬知道干儿子说的并非是虚话。手底下的爪牙们没有官方身份,出去办事只能靠一张唬人的皮,当他们唬不住人时,效率自然就低下了许多。

  王敬叹口气,钦差公馆真是一道躲不开的障碍。那三四十家富户至今仍然在无忧无虑的耗日子,仿佛是在全苏州府人面前嘲笑采办太监及其爪牙的无能......

  这带了一个很不好的示范效应,如果别人都不害怕他们了,那他这个采办太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王臣又走到王敬身边,低声禀报道:“昨天与干爹说完后,立刻加派了人手,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公馆举动。夜晚时候。看到一个女子乘轿进了公馆。”

  王敬好奇的问道:“什么女子?”

  “听说此人是方应物的老相好,已经从了良的前花魁娘子,一直为方应物守着身,今次是从杭州城赶过来相会的,她在白天时已经与方应物见过。夜晚再去只怕是为了避开别人目光。今日早晨,这个袁娘子从公馆里出来,乘坐轿子到了街道上时,我们在这里蹲守的兄弟立刻上前,连人带轿子抢了回来!”

  王敬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许。叹口气道:“常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或许对付文人,用这种卑劣简单的手段最为直接有效。通过别的方式,那都是兜圈子,而这又是文人所擅长的。”

  最后王敬对王臣吩咐:“既然这是方应物的女人。就要存着点体面,别将事情做绝了,把方应物逼到鱼死网破。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王臣连忙答道:“是,一定叮嘱好小的们,管住自己裤腰带!”

  方应物尚不知道又有“阴谋”盯上了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反反复复看着到手的敕命。真是百看不厌。这时候,袁凤萧来了。

  大概把门的杂役知道此女与钦差老爷八成关系匪浅,所以没让袁娘子在大门口等,直接领到了书房外。禀报过之后,便让她进去了。

  方应物当下心情大好,主动与袁娘子调笑道:“你昨晚可是失约了,该当何罚?”

  袁凤萧恨恨的说:“不是有薛秀玉那个小浪蹄子来勾引你么?这贱人竟然给奴家下"mi yao",但她没少让你快活罢,你们男人就是靠不住!”

  方应物很实话是说的答道:“黑灯瞎火的,我哪知道她是谁?只当是你了!”

  袁凤萧很吃味的问道:“她人在哪里?也没见她回去。难不成你打算金屋藏她?”

  “要藏也是藏你,怎么可能藏她!她一大早就从我这里走了。但听说到了外面街面上时,突然被人劫走了。”

  “被人劫走?”袁凤萧脸色稍稍一惊,“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方应物猜测道:“大概是得罪了什么人。所以别人要找她。”

  “不可能!”袁娘子一口否定了这个猜想,“奴家在秀玉娘子那里住了几天,又与她无所不谈,从没听说过最近得罪过什么人!

  再说,要绑她可以另外寻找好机会,又何必在公馆外不远处,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方应物对这个问题兴趣不大,那薛秀玉与他前无恩情,后无人情,犯不上太过于关注。只随口问道,“那你又说是为何?”

  袁凤萧沉思半晌,“你说,如果是奴家才出了公馆,便被人掳走,方公子你将意下如何?”

  “你和那薛娘子当然不同,若你被掳走,本官必定恼火,再想法子全城追索!”说到这里时,方应物忽然反应过来,也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等等,你说他们本来的目标可能是你,薛娘子只不过李代桃僵,被误认是你,所以才被节奏?”

  袁娘子点点头,“不然奴家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会有人去劫持薛秀玉。而奴家昨日来到公馆,很多人看见过,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不奇怪。

  而薛秀玉乘坐的小轿子还是同样一顶,从公馆出来时,被别人误会成是奴家,那也不奇怪。”

  方应物若有所思,难道有人是针对他而来,并打算朝袁娘子下手,薛秀玉只是遭了池鱼之殃?

  设身处地的想象一下,假设与自己关系不浅的袁娘子在公馆外被劫走,那和薛秀玉被劫走相比,在舆论中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事情——一个是钦差大人的女人被劫持走了,一个是路人甲乙丙丁被劫持走了。

  前者是足够影响到自己的情绪和抉择,也足够对自己形成一定打击。而后者在方应物眼中,则是微不足道的。

  而且还应当注意到一点是,对方偏偏在公馆外动手,这本身就具备着强烈的警告作用,警告的对象当然就是他这个公馆的主人了,方应物想道。

  “我大概知道是谁做的了......”方应物对袁凤萧道。能干出这么无耻没下限的事情,除了采办太监那边,还能有谁?

  不过饶是已经猜出,方应物依旧冒出了几滴冷汗。还好是那薛秀玉中了招,如果真的发生袁凤萧在公馆外被劫走的事情,那自己真不好办。

  试想一下,如果事情张扬开来,人人都说钦差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说不定还让别人给品尝过了,那自己的脸面如何挂得住?

  如果自己选择了吃暗亏,那不知道又要付出多少代价,对方企图绑架袁娘子也是为了获利的。

  想至此处,方应物的火气层层往上蹿,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更让他恼怒的是,那边竟然彻底破坏了游戏规则的底线,使用出这种卑劣手段,简直就像是地痞无赖之流!

  不,那帮人本来就是地痞无赖!这次虽然没有成功,但却已经开始动手了!

  更让方应物警醒的是,那边已经开始不惜耍弄最卑鄙手段了,相比之下,自己的人手确实太弱了,幸运的是可以等待王命旗牌到来。

  袁凤萧见方应物半晌不说话,“方公子,虽然那薛秀玉与你关系不大,但看在奴家的面子上,还请不吝施出援手。一个弱女子落到豺狼手中,情实可怜。”

  方应物一边想着什么,一边安慰道:“其实也不必着急,如果他们想要劫持的是你袁娘子,发现情况不对时,自然也就放人了,他们绑着薛娘子又没好处。不过,我还需要你去做一件事情!”

  “不做!”袁凤萧回应道。方应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仍习惯性的按部就班吩咐道:“那你就......你说什么?”

  袁凤萧幽怨的瞪了方应物一眼,“每每听从你的吩咐做事,即便你都能承诺出天花乱坠的条件作为交换,但最后总是你占大便宜,奴家一想就很不舒服!”

  女人就是没大局观,正在关键时候,怎么突然耍起了小性子?方应物严肃的说:“这次真的不同。”

  袁凤萧一脸提防的表情,“你又哄人玩,奴家不信。”

  方应物理直气壮的说:“这次与从前不同,我没有承诺任何条件作为交换。只是单方面的安排你去做事,所以你不必担心因为条件不公而受骗!”

  袁凤萧娘子:“......”

  好说歹说,方应物总算摆平了耍起小性子的袁娘子,把她哄到了府衙那边。至于为什么是府衙而不是县衙,自然是因为府衙影响力比较大。

  一个花魁级别的、风情万种的、亭亭玉立的大美人在府衙门口一站,自然就招惹了无数道目光。

  一个花魁级别的、风情万种的、亭亭玉立的大美人奋力举起鼓槌,敲起立府衙大门前的喊冤鼓时,更是招惹了无数道目光。

  看着美人气喘吁吁的费力样子,不少人恨不得上前去帮着敲一敲,当然也只是想一想,那面喊冤鼓可不是那么好敲的。

  从衙门里跑出来一位书吏,本来是满脸不耐烦的神情,但猛然间在鼓前看到大美人,他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开口询问道:“小娘子这是要做甚?有何冤情递上?”

  那美人诉说道:“小女子乃是袁氏女,居住在杭州府,原为风尘贱籍,四年前脱籍为良。前几日到苏州来看望一位姐妹。不承想,这位姐妹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采办太监爪牙强抢,至今下落不明,小女子只得来府衙击鼓,请府尊为弱女子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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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一章 强抢“民女”事件(下)

  围观之人众多,听到这个消息,顿时议论纷纷起来。按理说,采办太监爪牙胡作非为的事情已经不能算新闻了,苏州府富家大户已经被荼毒了不少,无数消息早传的沸沸扬扬。

  但这次又不一样,那帮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强抢女人!这个性质实在太恶劣,立刻引发了愤怒的爆点。

  但听到告状美人的回复后,那书吏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心情重新变坏。最近告采办太监及其爪牙的状不是没有,相反甚至还不少,相关状子都摞在他的案头。

  但是,府衙根本办不了啊!依照程序送传票去,那边根本不理睬;派衙役去抓人,先不说有没有衙役敢去,就是去了,谁又敢从钦差太监眼皮底下捉人?

  可是告状的人却未必体谅这点,一个个破口大骂府衙胥吏坐视太监祸害地方而无所作为......所以这位刑房书吏最近的心情很不好,相当不好,一大堆告状卷子刷不掉,会影响考核进步的。

  他已经熬了八年,再熬一年满了九年后,就可以接受考察,若为优异便能转变身份为九品杂官。

  谁知道这关键时候,手头滞留一大堆案卷不能及时清理,这对考核非常不利!考核的一项重要标准,就是看积压案卷的处理状况!

  今天他出来受理状子,瞧见罕见的大美人,本来挺赏心悦目的,结果没想到还是状告采办太监爪牙的!

  这一下子搞得小书吏兴趣缺缺了,也没心思欣赏美色,意兴阑珊的说:“状子在哪里?拿来与我,然后回去等府衙通传罢!”

  不惜抛头露面告状之人。就是袁凤萧了,当然是受了方应物指点,叫她以好友立场来府衙上告。

  小吏索要状子,本该顺势交上去,但袁娘子仿佛很珍惜自己的状子。开口道:“奴家不大会写状文,恰好此地在钦差公馆附近,奴家便央了钦差老爷亲笔写下状文。但钦差老爷毕竟不是亲民官,奴家到这里来,就是要将钦差老爷亲自写的状子直接呈给府尊大老爷的!”

  钦差老爷写的状文?刑房小吏闻言便道:“稍等片刻,待我先去回禀了府尊老爷!”

  没过多久。又出来道:“府尊大老爷有令,案卷他收了,袁姑娘且先请回!”

  袁凤萧仍旧不依不饶的请求道:“此事如此骇人听闻,奴家欲亲口向府尊诉说冤情!”

  那刑房小吏很不耐的反驳道:“府尊大老爷日理万机,哪有空闲来见你?”

  袁娘子恰到好处的冷笑三声,“亲民之官不愿见苦主。那还开什么公堂!只怕是不敢做主,生怕见了奴家后下不来台,丢了官身体面罢?”

  刑房小吏脸色大变,厉声呵斥道:“你这小娘,休要在此胡言乱语!衙门里的事情你不懂,反正是一样的办理法子,你见不见府尊都没差别!”

  随即他拿了状文。不再理睬袁凤萧,转身就进衙门去了。

  袁娘子环顾四周,对众人道:“此等情状,让我想起了前朝女子的一句诗: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被一个美人这样嘲讽,在场不少人起了几丝羞愧之心。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附从容易,带头却难。

  不过袁娘子只是点到为止,没有继续放嘲讽大招。反而忽的泪光莹莹。用手帕点了点眼脸,然后楚楚可怜的向周围观众求救起来。

  “奴家到此为了好友,不顾安危到此状告采办太监及其爪牙,苏州府几无可容身之地。久闻钦差方大人还算仗义,故而只能去钦差公馆请求避难。

  想来奴家也算薄有几分姿色。又遭奸邪记恨,只怕随时就要遭受不测之祸患,如同好友那般被劫走!

  在此恳请诸位在场义士,扶助弱女子一臂之力,送奴家到钦差公馆可好?”

  方应石奉命暗中保护袁娘子,此时正站在人群里,他忍不住心里赞叹一声,不愧是前花魁娘子,对神态的拿捏简直绝了。就自己所见过的人里,只有自家秋哥儿可以一拼!

  见袁娘子说完话,方应石立即振臂高喊道:“吾等力有不及,不能铲除奸邪,难道这许多人在此,还不能护得小娘子周全么!左右公馆距离也不甚远,有何难哉!”

  登时呼应者如云,最后聚齐了一二百人,围着袁娘子向钦差公馆而去。

  这支队伍在路上招摇过市,所经过之地正是阊门内繁华地方,又是引发了新一轮的各种围观旁观,事情也渐渐地传播开来。

  最后这支队伍平平安安的、稳稳妥妥的抵达了公馆大门外,袁娘子从人群包围中走了出来,对着众人福了一福,涕如雨下的答谢道:“众位义士恩德,奴家没齿难忘,实在无以为报。”

  众人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任务,得了大美人的感谢,也就心满意足的散去了。回到邻里坊间,少不得也得吹嘘几句。

  却说在府衙中,李知府翻看了几眼状文。果然是方钦差亲笔写来的,还盖上了钦差关防印信......弄得状文不像状文,驾贴不像驾贴。

  对此李知府点评道,这方大钦差的日子看来过于闲极无聊了,不然怎会闲着没事拿关防乱盖?

  还是说,方大钦差想拿住这件事情,逼着他李廷美去与王太监对抗?只能说,这也太幼稚了!

  无论先前有限度的与方钦差对抗也好,后来夹在钦差太监与钦差大臣之间也好,最后决定倒向钦差太监也好,李知府一直遵循着一个原则,那就是尽力让自己避免正面直接对抗,既是出于小心谨慎心思,也是因为心理阴影而不敢。

  所以他总是小心翼翼的挑动王敬与方应物两人对抗,然后在夹缝里生存。除非个别迫不得已时候,避免直接站到一线出头。

  比如,方应物占山为王聚拢一批人在公馆街,府衙绝对不派衙役去清场,王千户想要动手,府衙也绝不派人跟着去。

  又比如,王千户逼着府衙收回公馆,赶方应物走人,他这知府虽然不敢拒绝,但在过程中竭力突出王太监,将方应物的怒火向王太监这边引导。

  多年来的经验告诉李知府,唯有如此才是高压之下的生存之道。方应物想强压自己与钦差太监对抗,这心思手段也未免太幼稚了些!

  随后李知府将状子丢给了府衙刑房,很随意的吩咐道:“按程序办理!”

  袁娘子在府衙和街道上闹出来的动静,自然会被采办太监爪牙得知,如此沸沸扬扬的消息,想不知道都难,根本瞒不住人。

  这日傍晚,王敬正在用晚膳,王臣则坐在边上陪着吃。父子两人边吃边说闲话,王臣建言道:“今早抓了那袁凤萧,关在密室一天没有过问。

  到了明天,火候就该差不多了,是否可以向那方应物通一通气?若他是个怜香惜玉的,说不定就此退缩了;若他不识好歹,我们也自有法子来修理他,我就不信他这种文臣会不顾惜颜面。”

  王敬点点头道:“可,你去试试看,成了固然好,不成再说。无论如何,我们无非就是多背上几句卑鄙无耻之类的骂名而已,别的倒没什么损失。”

  王臣狞笑几声,这次就算拼着得不到好处,也要把方应物的名声搞一搞,谁让他王臣就是看方应物不顺眼!

  王敬对王臣的心思洞若观火,但无所谓了,反正也不会坏自家的事,年轻人胡闹一点也是常见的。

  正在这时候,负责服侍王敬的小太监立在门口处,禀报道:“有个外边街面上传来的消息,王公务必要听一听!”

  “什么消息如此紧要?”王敬抬起头问道。

  “听说有个杭州来的袁娘子,跑到府衙去告状,告的就是今早当街抢人的事情!”

  王臣不能置信,站起来惊呼道:“这是哪来的袁娘子?明明正在密室中关押着!”

  小太监继续禀报:“不知是什么缘故,听外面说,被当街劫走之人是袁凤萧的好友,山塘那边的美人薛娘子——这大约是不会错的,袁娘子本人已经在府衙公众面前现了身!”

  王臣瞠目结舌,站立不稳,重重的坐回了太师椅里面,一时间发起呆来。这次连人都抢错了?抢来的人不是方应物的老"qing ren"?

  计划失败固然值得心痛,但王臣更害怕的是义父的反应!他战战兢兢的侧头看向王敬,结结巴巴的说:“干爹,这,这,这实在是......”

  他本来想说一句“天亡我也,非战之罪”,但却始终吐不出来。

  王敬擦了擦嘴,幽幽的叹道:“我说过事不过三,算是白说了。这是你面对方应物以来,第四次犯下蠢事了罢?”

  王臣欲哭无泪,不知该如何答话,只能无语问苍天。

  他非常不明白,他的计划事先都是如此周详,仔细审视之后仿佛没有漏洞,几乎不存在失败的可能,但为什么最后总是走了样!

  难道这该杀千刀的方应物,真有天命护身,是上天派下来的克星么!他王臣绝不服气!凭什么方应物是上天宠儿!他王臣要逆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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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二章 夜谈

  王臣在这边几乎陷入了狂躁的情绪中,但王敬王公公却没大意他的心情,只对小太监吩咐道:“立刻打发人,去外面仔细打听今日的事情!一丝一毫也不能漏过!”

  到了夜间,各种各样详细消息陆陆续续的传了回来。袁娘子怎么告状,怎么煽动人群,怎么在簇拥下招摇过市,怎么回到的公馆,一切细节都被打听得一清二楚。

  王敬长叹一声,对王臣道:“吾辈行事,最怕别人万众一心。如今经过那方应物操弄,若是百姓不复一团散沙,成了同仇敌忾之势,那我们就彻底难办了!”

  “干爹未免有点杞人忧天,不止于此罢?”

  王敬怒斥道:“你这蠢货,若不是你抓错了人,怎会给了别人口实?你知不知道抓来这个薛娘子,半点用处都没有,甚至还是打草惊蛇,让方应物警醒过来!

  先前那方应物从来没有公开针对过我们,这次为何一反常态?就是因为从你这里意识到了恶意!

  所以那方应物才借此机会,拼命煽动百姓怨气,希冀给我们制造麻烦!依我看来,他倒真是不傻,未尝不是警告我们!”

  王臣不敢为自己的过错辩解,只恶狠狠地说:“既然事情因为薛娘子而起,若实在不行,那就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没了薛娘子,方应物还能拿什么做文章!”

  王敬骂道:“糊涂!我要是方应物,巴不得你害掉薛娘子,给当前这个局面火上浇油!”

  王臣愣了愣,那放映好歹也是文人进士,以青天出名怎么能有如此阴暗、腹黑的心思?

  王敬冷笑一声,“你以为读书人就不黑?只是你见识短浅而已,读书人黑起来更厉害!”

  王臣如同醍醐灌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难怪自己屡屡斗不过方应物,原来是自己不如他黑!

  如此王臣又提议道:“那就放掉薛娘子,以平息这次众怒如何?”

  王敬又骂道:“你简直蠢不可及!放掉了薛娘子岂不表示向本地人屈服了?有的人是最会蹬鼻子上脸的,我们软了一次,那么别人谁还敬畏我们?”

  王臣今晚被义父一口一个蠢字的骂着,却又不敢不满,心中别提多么郁闷,此刻赌气道:“事已至此,不知干爹有何法子?”

  王敬又是一次大骂:“蠢货还不服气?你脑子里除了打打杀杀、抢劫勒索,还存着什么?这么简单的法子,你都想不到?

  那姓薛的女人一直被关在密室中罢?内外消息不通,她并不知道外面情况罢?现在她心里不知害怕成什么样子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再说这种欢场女子,有什么立场可言?所以稍加威逼或者利诱,她大概就会变成听话的人罢?

  到那时,还不是我们叫她往东就是往东,往西就是往西!只要她出面,证实强抢民女的事情不存在,聚集起来的气势就要泄了!

  这样去试试看,总比你打打杀杀要强!此外还有其他一些动作,都可以一起使出来!”

  按下王敬父子这边不表,却说袁娘子进了公馆便被请到湖边水榭傻里。她一边拿着团扇扇风一边轻轻喘着气,又喝过茶水,才见到方应物。

  “奴家可算是能正大光明的住进公馆了人人皆知我状告了太监,为避祸才进来的。”

  方应物吩咐传膳,就与袁娘子一同在水榭里用餐。“说不定,你还能与公馆主人传一段喜闻乐见的佳话,让百姓津津乐道,名气要涨。”

  袁凤萧顿时满腹牢骚:“奴家又不在行里卖身,眼看青春将逝也没人要赚那些名声有有什么用处!”

  方应物笑而不语,并不接话。袁娘子忽然想起什么,又质疑道:“方才奴家只顾得按照你的吩咐胡阄并没有多想什么。

  但是回了公馆之后,忽的起了一个念头方大人你指令奴家去胡阄,真的好么?本来那边知道抓错了人,秀玉娘子大概很快便放出来,可是经过今天这一搅和,只怕要生出变数!”

  方应物不以为意道:“世间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想要得到,必然就得失去。薛娘子诚然多冒了几分险,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经过今日这闹腾,薛娘子作为被当街劫走的受害之人,必然要成为议论焦点罢?

  只要她懂事,略微表现的刚烈一点,就会成为一个新偶像,在本地的名声必将扶摇直上,身价涨个几倍问题不大。对于一个风月场中的女子,还有什么比这更好?”

  袁凤萧站在女人立场上想了想,迟疑着说:“薛妹子落到了豺狼手中,若有委曲求全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在逼迫下,她说一些违心的话,帮着那边将此事平掉,也算是息事宁人了。”

  “她最好不要这样做。”方应物唯恐天下不乱的说:“不然我很不高兴.”

  袁凤萧辩解道:“可这样是最简单的法子了,她一个女人家,还能怎么样?”

  方应物收起笑容,淡淡的说:“我为何要理解她?那么谁又来理解我?我只是想让她实事求是、不要歪曲事实而已,当然一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她选择完之后,能承担后果就行。”

  袁娘子再一次意识到,眼前此人不再是方公子了,而是一个很合格的官僚大臣。

  她轻掩樱唇,慵懒的打了一个哈欠,话中有话、很暧昧的提醒道:“眼下夜色已经深了….”

  如果王臣看到此景,肯定又要忍不住骂街,凭什么方应物在深夜良宵与美人谈心说情,而他只有被干爹狂喷口水的份儿?

  面对美人暗示,方应物很知趣的笑了笑,正要开口回应时,门外有人叫道:“钦差老爷!你急着让小的去寻找林阿三,他先是不肯回来,好说歹说劝到现在,这才肯回来相见!”

  方应物闻言便对袁凤萧说:“夜深露重,袁娘子赶紧回屋歇下罢!我还要去会一会客人。”

  林阿三?一听就不是什么高大上身份!袁娘子顿时满腹羞恼,方应物居然为了一个地位卑微的客人,就放着她这大美人不管不顾了?她在方应物眼里,还不如什么林阿三更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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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三章 逼娼为良

  却说“民女”当街被抢的消息,在苏州城内外传得飞快,一传十十传百,众说纷纭以讹传讹......虽然说这个“民女”的身份能不能称为“民女”,但确定无疑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漂亮女人。

  自从采办太监来到苏州府后,破家或者被勒逼钱财珍玩的为数不少,抢银子已经不算什么新闻。而女人当街被采办太监爪牙劫走,这种略带色的消息就是相当大的爆点了。

  其实采办太监爪牙这段时间荼毒地方,闯入过不少人家,有些女眷已经受害。虽然碍于脸面不大愿意声张,可是仍有各种未经证实的小道传言流传。

  这种消息委实令闻者愤懑,不过小道流言终究是小道流言,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但这次不同,是一个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开被抢走的,绝对不是小道消息,顿时一股积压很久的愤懑被引燃了。

  目前尚未产生爆炸性的后果,但是风雨欲来、黑云压城的憋闷感还是有的,或许只差一个临界点了。

  但是在这个时刻,那位被抢走的薛娘子却回到了住处。随后又有新消息传了出来,薛娘子自称一切都是误会,只是王千户想照顾她生意,所以派人街走了她,却不料以讹传讹叫别人产生误会。

  听到这番说辞,闻者仿佛齐齐泄了气,一场风波眼看着又要烟消云散。

  在钦差公馆中,方应物沉着脸对袁凤萧问道:“果然让你猜中了!你觉得薛娘子这种态度,是被威胁了。还是得到了好处?”

  袁娘子仍旧对昨夜之事耿耿于怀,慵懒的躺在榻上。背对着方应物嘟囔道:“奴家在公馆里没有出去,又哪里知晓外面的事情?”

  方应物在她的翘臀上狠狠拍了拍。“别懒着了,你去找那薛秀玉一趟去。叫她别假装没事了,照我的吩咐来,帮着我搅一搅风头。”

  袁娘子不大情愿的说:“方大老爷,你就行行好罢,她这样做也算是脱身了,你却非要再把她再扯出来?”

  方应物义正词严的喝道:“采办太监祸害全城,本地人束手无策,她但凡稍有良心。就该协助本官的正义之举!不然的话,她帮着采办太监及其爪牙遮掩罪行,等若是助纣为虐!”

  袁娘子仍然讨人情道:“大老爷饶了薛娘子罢,你们大人物的事情,真不是女儿家该参与的,奴家听了你吩咐去府衙告状,那已经是最大限度了。而奴家对薛娘子了解得很,她肯定不想再继续担惊受怕。”

  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能激起全城情绪的机会,又知道自己的大杀器快到了。隐忍多日的方应物怎肯放过?

  他冷哼一声,直接威胁道:“是因为害怕么?采办太监能收拾她不假,难道本官这个钦差就是吃素的?你要知道,本官一样能让她不好过!

  再说这是善事。是好事,怎么如此不情不愿?你们有没有一点为民除害的觉悟?”

  袁凤萧打了个哆嗦,又一次深刻的认识到。眼前的方应物真不是当年的方公子了,而是手握大权的方钦差。忍不住叹道:“方大人你这是逼良为娼。不对,逼娼为良啊。”

  抱怨完毕。袁娘子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去去去,这就去!可是现今这形势,奴家出去也害怕啊。”

  方应物连忙宽慰道:“我让方应石领着几名杂役跟随着,会保护你的!必要时,他手里有东厂的牌子,足以护住你。”

  被方应物威逼利诱的袁凤萧便去找了薛秀玉,不知道是怎么说的,薛秀玉在次日也跑到了府衙,学着前两天袁凤萧的样子,在府衙门口击鼓鸣冤。

  在围观之下,薛娘子以受害者血泪控诉自己遭遇,说是被采办太监爪牙强暴,然后还遭到了采办太监威胁,被强迫封口掩藏真相!

  强暴这个残忍的字眼,立刻挑动了观众的神经!若非屈辱不甘到了极致,而她本身就是个风尘女,谁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下公布自己被强暴的事情?

  原先消息只是当街劫走女人,不大能明确什么,这次便更明确了,就是被劫色强暴了!

  随后,薛娘子也如同前两天的袁凤萧一般,被人民群众簇拥护卫着躲进了钦差公馆,号称为避祸。

  最新消息第一时间便传到了采办太监这里,王敬还没有说什么,但王臣却微微有点兴奋。

  他语气按捺不住的得意,对王敬道:“干爹,先前我说的不错,事情果然如同我所料!

  那方应物表面隐忍,其实狼子野心,一旦找到机会,他绝对会跳出来,与我们为敌!你看今次这状况,足以证明我的看法了!”

  证明你个头......王敬淡淡的问道:“那你说,如何应对?”王臣立刻卡了壳,讪讪道:“当然听干爹的安排,我哪敢多嘴。”

  王敬对此胸有成竹,“我观察了很多年,像方应物这类文臣的做派,都是有迹可循的,惯用的还都是那些套路。在朝廷中且不说,在地方上,最惯用的法子就是挟民意行乱事。

  具体到这次,他肯定会煽动一批为数众多的乱民,直接围攻我们。就算打死了我们,在粉饰太平之下,也不会有太严重后果。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暂时扎进篱笆,防范被乱民冲击!只要心存谨慎,认真防备,应当酿不出大祸。

  先将所有人手都召回聚集,并严阵以待!另外你拿我的信物去找苏州卫,万一势头不对,便请他们调派军士来护卫!”

  按国朝体制,若钦差没有提督军务这项差衔,想调动官军为自己所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万一钦差遇到危险,在紧急情况下也可以请求本地驻军前来救援,这是钦差的自保手段之一。

  王臣未免有些不知足,“这样也太被动了,那方应物半点损失都没有。”

  “蠢货!诱敌深入的兵法你不懂么?”王敬最近对王臣越来越不满了,“只要我们扛住乱子,不被暴民拉下马,谁又能奈我们何,谁又能逼我们认错?

  既然不是我们的错,那就是乱民的错,挟民意恣行是一把双刃剑!到了那时候,朝廷即必须要追究变乱责任,方应物逃不了干系!

  而这就是我们反攻之时,注意抓几个人严刑拷打,逼着他招出方应物!”

  这时候,又有新的消息传到:“公馆那边有异动!方钦差召集了街上几十家大户,关起门来密谈。”

  王敬哈哈大笑,“果然如此,方应物这是要开始煽动民意了!”(未完待续ps:前几天一直宅在家里码字没出门,今天不得不出门办点事,另外实在忍不住休息了一下下。。。明天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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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四章 两军对垒(上)

  话说王臣鼓动义父,在钦差公馆外安排了眼线,不分白夜的十二个时辰盯着。

  虽然公馆里面的事情不能得知,比如方应物接到的敕书是什么内容,方应物与谁说过什么话之类的;但一些比较大的、或者比较明显的动向还是能探知的,比如今天公馆街上三四十位员外老爷都被请进了公馆中。

  此时公馆大堂上,数十人济济一堂,座位都不够用,只能站立着听方应物讲话。

  方大钦差坐在正中间上座,慷慨激昂:“在公馆街上出了这么一件事,我很痛心,深感痛心,想必你们这些本地人比我更痛心!采办太监及其爪牙已经胡作非为到了这个地步!

  但诸君可曾知否?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齐备,满城民意沸腾,正当我等奋起之时!

  你们在我这里憋屈的躲了这么些天,难道不想一扫浊气么,各回各家么?现在机会就来了!”

  有人问道:“方大人有何良策?”

  方应物站了起来,意气昂扬、豪情万丈的说:“没什么良策,但凭一腔热血和勇气,以及正义的信念,还有全城百姓在背后的支持!有了这些,我们无往而不胜,必将取得最后的胜利!”

  众人纷纷表示不懂,恳请方大人不要说官话,要用平民百姓能听明巴的话,不然误会了什么可就不美了。

  这些小资产阶级觉悟都太低了,方应物暗暗叹一口气,又坐下来道:“就是叫尔等聚齐所有人手。明日四更造饭、五更动身,拼出一个平坦前途!”

  四更造饭、五更动身。这是评书里经常听到的台词,但一般都是行军打仗才用得上......众人悚然一惊。难道方应物打算强迫他们聚齐人手,然后便去玩命,比如攻打采办太监驻地?

  唐广德看看左右,众人都拿眼睛点他,只得出面问道:“在下或有迟疑,我们只有这三四十家人,聚集在公馆街面上,或可能结势自保。但出了公馆街,未免有些不够看的。靠着这么点人去声讨奸贼,实在是鸡蛋碰石头。”

  方应物环视四周,傲然道:“如今不缺敢为之人,缺的是登高一呼之辈!本官并非亲民官,无节制地方之权,但也有一腔正气!

  明日本官可以亲自抛头露面,做一个带头之人上街,践行君子本分,你们还有何疑虑?

  而且我们上了街之后。民心所向浩浩荡荡,必将有沿途百姓加入我们,自然不会只有这百十人!一万八千不敢想,但聚起上千人问题不大。应该够用了!”

  众人热泪盈眶,齐声呼道:“今日方知,钦差方老爷之忠义!我等怎能不感念于怀!”

  本来可以置身事外的钦差大人都打算亲自撸袖子上了。他们这些被迫害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再说,有了钦差大人的号召力。在钦差大人的率领下,沿途不说万众景从。但队伍起码也会壮大十倍,气势上绝对就不一样了!

  “如无异议,明日便召本官吩咐去做!另外,明日肯定人数众多,别人可能就不便指挥了,但你们各家人必须令行禁止,严格遵照本官指使行事!”

  众人一起承诺道:“吾辈晓得,在公馆街上编练这久,自然知道听从钦差谕示的道理!”

  从钦差公馆出来,家家户户便开始准备,这样的事情自然瞒不住人。很快就被探子打听到,然后传到了姑苏驿里。

  王臣冷笑几声,“这方应物真是蠢不可及,不知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的道理么?若事起突然,我们大概猝不及防,如今他却大张旗鼓,却叫我们有了防备!”

  王敬瞥了王臣一眼,“你这话,又是跟那个田祥学的罢?真是半瓶子醋晃荡、自以为是!

  用你们那点市井小民的心思,去揣测方应物的谋算,简直可笑之极!前几次你们吃的教训还不够多么?

  那方应物目的就是要大造声势,拉起更多的人,然后借机树立他自己的威望!至于能不能成功,你我父子是死是活,你以为方应物真会关心?”

  想到成千上万的人杀奔过来,王臣脸上现出惊惶之色,王敬察言观色之后深感失望,这干儿子实在不是成大事的料。

  但王敬面上没有露出多余情绪,只吩咐道:“他们召集的人数就算多点,仍旧是游兵散勇,围攻钦差毕竟是乱民滋事,这个理谁也驳不了!还是那句话,我们只要不被当场打死,最后胜利者就是我们的!

  你再去找苏州卫指挥使通报消息,叫他一定要做好准备。一旦公馆那边开始行动,卫所军士就必须来姑苏驿保护,至少要来一千人!

  再告诉他,明日本钦差太监若有三长两短,朝廷就要用军法砍他的脑袋,叫他自己掂量好轻重!”

  钦差大臣和钦差太监各有筹谋,仿佛大军交战前夕,苏州城中里的氛围变得奇怪起来,很多灵敏的人都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到了次日,公馆正门大开,钦差方应物乌纱著顶、官服在身,打出了全套仪仗!

  钦差大人果真亲自出现了!公馆街上人群响起了小小的欢呼声,由钦差带头扛责任,他们自然放心不少。就算出了乱子,那也是钦差大臣的责任。

  此时公馆街上已经聚集的人大约有两百来个,是今日举事的核心人群。

  方应物面朝众人,神情严肃,但没有没说话,沉默了片刻,最后才点点头道:“家园兴亡,在此一举,还需诸君奋力!”

  话虽直白,也不是长篇大论,但却叫众人莫名的感动和热血,振臂高呼道:“奋力!奋力!”

  “动身!”方应物又招呼一句,上了官轿,打出钦差大臣的行牌(虽然督理钱粮这块牌子此有点不伦不类),一马当先的向阊门方向走去,其余众人连忙跟上。

  阊门内外素来是最繁华热闹的地方,方应物带领队伍出行,立刻万众瞩目,行人纷纷让道,并和道旁店家一起高声喝彩,宛如欢送英雄一般。

  果然也如同所预料的,钦差大臣的旗号确实有点用处(别管是什么钦差),沿途不断有热血人士加入。结果队伍越走越长,出了阊门时,已经有五六百人了。

  采办太监王敬驻地姑苏驿,地处胥门之外运河边上。而胥门位于阊门南边,所以方钦差带着队伍出了阊门后,转而向南,朝着胥门外方向而去。

  姑苏驿驻地里,王敬阴着脸坐在大堂上,而王臣坐立不宁,在堂上堂下团团转。

  如果真有上千人冲击,但凭手底下这二百来爪牙防护,成败还真不好说。

  此时王臣的感觉仿佛是度日如年,忽然有人来禀报:“苏州卫指挥使带着卫所军士来了!”

  王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全身这才松快下来,一屁股坐进了太师椅中。有了官军保护,眼前大抵可以安枕无忧了。

  至于事后的事情,自然有干爹运筹帷幄!那方应物为了一己之名,煽动民意,制造民乱,围攻钦差太监驻地,都是铁证如山!

  那方应物再有本事,也只是个二十几岁年轻人,哪比得上自己干爹深沉难测、谋定后动!这次他死定了!

  王敬当然提前派出了探子,一**的消息不断传到姑苏驿里——

  “方钦差上了官轿,从公馆出了!”

  “乱民队伍已经抵达阊门,目测壮大了数倍!”

  “乱民队伍已经过了阊门,转而南下,朝着姑苏驿方向而来!”

  “乱民队伍距离姑苏驿只有二里了,人数已经过千!”

  随着消息不断传递,姑苏驿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仿佛两军交战,几乎一触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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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五章 两军交战(下)

  只有两里地么,终于要来了采办太监王敬阖目端坐在大堂上,耳朵里仿佛已经听见了鼓噪喧哗的声音。

  没过多久,王敬突然睁开了眼睛,从座位上起身,迈步走出了大堂。王臣见义父出去,忙不迭的也站了起来,跟着到外面去了。

  “干爹出来作甚?”王臣忍不住问道。

  王敬扫视着严阵以待的手下爪牙和官军,口中答道:“我就在这里亲眼督促!”

  因为他刚才他突然想到,对方那边都是热血沸腾、士气高昂、自诩正义的民众,而自己这边的军心士气肯定不如对方。

  一旦接触上,保不齐就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故发生,一触即溃也不是没可能。所以王敬坐在堂中不放心了,出于谨慎小心,便亲自出来督战。

  在初秋飒飒风中,王敬笔挺的站在庭院中,像一根锐利的长枪戳在地面上。他用最威严的目光来回巡视每一处角落,压得每一个人大气不敢喘一口,打起全副精神紧盯着外面,等待着对手的道来。

  全苏州城里,密切关注事态动向的不止姑苏驿。在府衙中,李知府同样掌握着方应物及其队伍的一举一动。

  府城中发生如此之大的风云动荡事情,两边的乱民加卫所军士,起码有数千人裹了进来,他这知府身为最高地方官,怎可能不保持关注?

  虽然那两边都是钦差,他这个知府全都管不了,但不代表着不能看热闹。不代表着没机会当蚌鹤相争故事里的渔翁。

  最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那就必须要靠他这个知府来善后和收拾残局;

  其次好的结果。是方应物被采办太监打败,他这个知府便可以尾随采办太监。抱紧大腿后痛打落水狗;

  第三好的结果,就是采办太监被方应物虐死,然后朝廷震怒,他这个知府一方面摆脱了采办太监的枷锁,另一方面获得了大展拳脚的空间。

  想来想去李知府便发现,只要方应物和王太监打了起来,他竟然没有任何坏处!

  当听到方应物裹挟上千民众,已经抵达姑苏驿二里之外,变乱一触即发时。素来稳重的李知府在无人之处,也忍不住大笑三声,“老天有眼,天无绝人之路!”

  然后李知府连连加派人手,打听外面的详细消息,等着最终喜讯的到来。他有一瓶储存了十年的佳酿,说不定今日便要取出来痛饮了!

  二里路程,仿佛短短几个呼吸内就能走完,一边是严防死守。一边是气势汹汹,一边是坚盾,一边是强矛。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整件事情中最激烈部分的到来。

  钦差采办太监王敬钉在庭院中。心里默默数着时间,这是他当太监侍候人时修炼出来的本事。

  半刻钟过去了一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姑苏驿外面除了秋风卷起的几点尘土,却没有任何人出现在视野里。传说中的几千愤怒民众。连一个影子都没有。

  由于摆姿势站立时间太久,王太监感到自己的腰身绷不住了。心里实在惊疑不定!

  刚才按照快报,方应物率领的民众队伍距离姑苏驿只有二里地。就算是蜗牛也该爬到了!

  但这都半个时辰过去,还没见人影,到底是怎么回事?人究竟在哪里?

  正在这时,派出的探子终于有最新消息传回来了:“那方钦差和乱民队伍突然转向胥门,又从胥门进城去了!”

  “什么?”“回城了?”“没看错罢?”“怎么可能?”

  姑苏驿内外,正枕戈待旦的千余人听到这个消息,齐齐发出各种各样的惊疑声音。

  方应物携民众从阊门出城,沿着西城外转了一圈,在距离姑苏驿只有二里的地方转弯,又从胥门重新进城他究竟意欲何为?

  难道方钦差不是要带领乱民,来姑苏驿这里打砸抢么?造出了偌大声势,气势汹汹的已经杀到了距离姑苏驿只有咫尺之遥的地方,眼看就要短兵交接了,然后却又虚晃一枪回城,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而王敬骤然听到这个消息,紧绷多时的身子晃了一晃,头脑有些发懵,第一次感到事情可能并不在自己控制之中。

  方应物的图谋,到底是什么?难道他只满足于率领民众,绕着西城游行一圈,然后就达到了目的?

  王臣则悄悄松口气,默念一声“太好了”,至少已经不再有生命危险了。

  为此惊疑的人不只有王敬太监这边的人,追随方应物举事的民众同样也疑惑不定

  刚才姑苏驿几乎就要在望,所有参加进队伍的人个个摩拳擦掌,准备以多打少,搞死王太监和他的爪牙们。

  正在气势上时,却见前面钦差行牌向东一转,领着大家进了胥门。于是队伍人群里顿时议论纷纷,脚步也越来越慢,渐渐地踟蹰不前。

  先前说好的要带领大家出气,去找采办太监麻烦,所以才万众一心、士气高涨,那么现在又要去哪里?

  难道方钦差是故意耍弄他们,带着他们转一圈就算完事?作为举事的牵头人,怎能如此不负责任!

  人群不动了,前头钦差官轿便也停了下来,钦差大臣、这次举事的带头大哥方应物出现在人前。众人知道方钦差有话要说,便都闭上了嘴,齐齐望向钦差大人。

  方应物镇静自若的高声道:“诸位心中或许有几分疑虑,本官亲口为尔等解释,只请尔等仔细听完其中道理!

  本官方才想起,聚众冲击钦差太监,固然爽快,但终究是违法之举,本官担心尔等事后被朝廷追责,难免不能保全自身!若出现人命伤亡之事,亦非本官所愿也!

  所以本官为尔等着想,有一个两全之计在此!本官先带领尔等去府衙控告,请官府出面为民做主,这才是合情合法合理之举也!”

  有人便问道:“官府也管不了钦差太监,不然为何会有钦差太监在本城凌虐月余的状况!若官府不理,我等又该何去何从?”

  方应物斩钉截铁的说:“若官府不理,或者有意拖延,本官再亲自带领尔等去姑苏驿,行那以暴易暴之事,直接与尔等共同声讨采办太监!

  这便叫做先礼后兵!若事后朝廷追问下来,本官也可为尔等开解,毕竟先有官府不管不顾,而后才有万民走投无路,做那迫不得己的事情!想必以朝廷之仁慈,不至于与尔等为难!”

  人群里有两百多人是从公馆街上跟着过来的,之前早得过吩咐,此时有的人高喊呼应方钦差:“钦差大老爷实在仁心慈惠,确实也是我等所想!”

  有的人分散在人群各处发表议论,纷纷赞同方应物的话,有意无意的引导别人来赞同。

  其实方应物说的有道理,先去府衙确实也降低了政治风险。而普通人人大多又有从众心理,反正府衙距离胥门不算太远,先去看看也行,耽误不了多久。

  于是队伍重新启动,继续簇拥着钦差官轿向前走。虽然有失望离开的,但沿途还有新加入的,总得来说人数变化不大。

  在府衙中,李知府一边等着心想事成的喜讯,一边仔细端详珍藏十年的酒瓶。心里不住的琢磨着,到底是自己独自细细品味,还是邀请三五知己聚会宴饮?怎样做才能对得起这一瓶美酒?

  忽然长随匆匆忙忙的冲进了门里,对着李知府大喊大叫:“老爷,大事不好!那方应物带领无数民众,虚晃一枪离开了姑苏驿,并未与王太监发生任何冲突,传言中的大混战也没有发生!”

  李知府便很莫名其妙,方应物到底在想什么?却又听长随继续叫道:“但方应物却进了胥门,并带领民众冲向府衙来了,貌似来者不善,只怕眨眼之间就要抵达!”

  当啷!李知府愕然失手,酒瓶摔在了地上,顿时奇妙的酒香充塞于屋中,他已经为这个转折呆住了。

  方应物简直是神经病!衙门就是官府,官府就是衙门,带领民众围攻官府,这和扯旗造反有什么两样?

  如果是一伙乱民来大闹一场,闹完了就散开逃走,那也真不太好抓回来,何况还会有老学究抬出以民为本、民为重的幌子,很容易就不了了之。

  但方应物身为官员,一旦带头闹出乱子特别是攻打衙门,那他自己能逃得开么?听说方应物是当过知县的人,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李知府因为过于震惊,只管愣住了发呆,却把长随急得跳脚,连声喊道:“府衙完全没有准备,如今在衙的所有衙役加起来也不过数十人,而且还已经逃掉了近半数!

  就算加上书吏和杂役,又如何能挡得住上千已经沸腾起来的乱民?还请大老爷早作安排!”

  府台大老爷高高在上惯了,一时间没有想太多,但现在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故而听完了长随的话,李大知府立刻失态了,登时没了高官体面,破口大骂道:“方应物这个杀千刀的混账东西,不去攻打姑苏驿,却到府衙来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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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六章 王命旗牌的威力(上)

  姑苏驿中,所有人都在看着采办太监王敬公公,如今事情演变出人意料,原计划只怕要作废,下面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比如这前来救援钦差太监的卫所军士,此时应该是走是留?

  王敬从初时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后,略作思考便下令道:“以不变应万变,等!”

  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天色眼看将近正午,最新的确切消息又传来了:“方应物率领乱民,冲到府衙大门前了!”

  最后竟然去了府衙?王敬再次愣了愣,自言自语道:“好一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原来方应物的目的是府衙那里么?”

  王太监又思量半晌,渐渐觉得方应物的行为总算可以理解了。这方应物既是重虚名之人,也是图实利之人,向来走的就是名利双收路子。那么在今天,他带着一群人围攻钦差太监,能得到什么实利?

  钦差太监与督粮钦差大臣本来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差事,方应物就算把钦差太监灭掉,除了被民众叫几句好,能有什么实际利益?

  而府衙那边是地方官府,直接与方应物的差事息息相关,方应物想完成差事,必须要地方衙门全心全意的服从和配合。

  但现在以李知府为首的地方衙门对方应物不大感冒,也不愿意配合方应物征粮。

  所以王太监想道,大概是方应物想借着这个机会,狠狠将府衙修理一下,然后掌控一些地方权力,这对督粮钦差而言才是真正的实利罢?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严阵以待了罢?王敬扫视了几眼保护己方的卫所官军。正想着是不是就此打发掉,还能省点劳军钱财。

  王臣急忙道:“干爹,官军不能撤!我这几次落了下风,深知那方应物心思之狡险!如今民意不利于我父子,只要这点根本不变。方应物的本心就会不利于父子!

  那么多乱民如今跟随着方应物,既是他利用民意,但也是他被民意所裹挟了!因为他总要给乱民一个交待,不然要被乱民所反噬,所以焉知他不会杀一个回马枪,突然又来到公馆?

  我觉得。只要方应物那边的乱民不遣散掉,我们这边的官军就不能走!这才是万全之策!”

  可是这样很费钱......王敬纠结了好一会儿,这才点点头道:“也好,安全第一!如果最终没有动手,那么劳军银子......减半发放!”

  镜头转回府衙的衙前街,上千民众将这条街塞得满满。而钦差行牌就在府衙大门外打着。带头大哥方应物从官轿中下来,站在大门外面。

  府衙大门倏地打开,李知府站在门里,略有紧张的望了望外面民众。

  刚才在府衙里紧急商议过,如果府衙硬扛,肯定扛不住民众的冲击,还不如请知府大人亲自出面。或许借着官皮可以压制一下民众。

  再说那方应物怎么说也是官员,不应该会丧心病狂到亲自率领民众打砸衙门,除非他不要命了,所以很大程度上可能是虚张声势。

  李知府看完全场,最后才将目光落到视野正中间的方应物身上,阴沉着脸问道:方大人煽动民众,聚集到府衙门前所为何事?

  方应物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淡淡的说:“我只以私人身份,特为苏州百姓讨公道而来。”

  私人你姥姥的......李知府看了看明晃晃的钦差行牌,没有在私人这两个字上计较。又吸一口气问道:“不知道方大人要讨什么公道?”

  方应物很娴熟的质问道:“如今采办太监及其爪牙肆虐内外、荼毒生灵,苏州府一时间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府台视若无睹乎?”

  李知府高声答道:“采办太监乃奉旨钦差,本官无有管辖之权,所以已经连连上疏弹劾。请朝廷来做处分!

  除此之外,本官也无权节制钦差作为,但是本官自会尽力上奏陈情,并将广邀同道一齐为民鼓呼!”

  他这话与其是对方应物解释,还不如说是对民众解释。

  方应物不想给他这个自白的时间,突然变了脸色,并指如戟,指着李知府厉声喝道:“李廷美!你受朝廷重用,却枉为四品知府,竟然作出如此不负责任之言论!

  这般畏缩没有担当,朝廷要你何用!百姓要你何用!你还有什么脸面在此大言不惭!”

  你行你上啊!李知府忍到现在,终于忍出了火气,咬牙切齿道:“方大人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未免太过于强人所难!

  的确本官无法去动钦差太监,但如今百姓就在这里看着,难道你敢去触动钦差太监分毫?”

  方应物便立刻驳斥道:“采办太监是钦差,但他手下的爪牙总不该是了罢?听说最大的一个王臣也不过是千户,其余都是无赖恶棍,你这知府为什么不敢去管?

  豺狼虎豹之辈,如果没了爪牙,那又有什么危害?你若将那些爪牙走狗严厉惩治,采办太监又怎么能为祸一方?

  其实就是你畏惧采办太监的权势,故意无所作为而已!我方应物虽然不属苏州本地官府,但作为局外人也瞧不起你这样的害民官!”

  不得不说,李知府的口舌功夫比起方应物差了不止一个等级,几个回合下来几乎就要溃不成军了......

  又从府衙大门里面闪出师爷一名,对方应物作揖道:“其实府衙收到了一些控告采办太监及其爪牙的状子,但正在办理,还请稍安勿躁,并非是府尊无所作为。”

  “前番本官曾送到一封文书,点明了有女子被采办太监爪牙王臣当街劫走之事,事件如此清晰明了,为何不见回音?”不知不觉之间,方应物又将自称换成了本官。

  有了师爷打岔,李知府这时候已经缓过气来。忽然明白了师爷的意思,这是转移话题的技巧,将话题从具体细节转移到程序问题上。于是他便也答道:“府衙收到的状子甚多,哪能全都立刻回应?”

  方应物咄咄逼人的质问道:“这不是状文,上面加盖了钦差关防印信。是本钦差正式行文与府衙,你这知府必须要给予反馈!”

  李知府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忍不住大笑几声,指着不远处钦差行牌上的“督理钱粮”四个字,反问道:“你方大人只是督粮钦差,管不到府衙刑名之事罢?你写个状子盖上个钦差关防。成了命令了?

  你权责只限于督粮,有什么权力对本府行文过问刑名之事?参你一个擅权之罪也未尝不可!”

  成百上千的民众在一旁围观,见方钦差和李知府你一句我一句的吵起嘴来,最后吵嘴的内容还是衙门里公事程序问题,就好像是讨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未免感到十分枯燥无聊。一时间呵欠连天。

  但李知府自以为问住了方应物,冷笑连连。若讨论具体问题,自己讨不了好,无论如何府衙也没法对太监动手;但将话题转移到公事程序这种务虚的问题上面,那方应物就讨不了好!

  说破天去,一个督粮钦差也没权力随便指使府衙,大概这也是方应物上来就说以私人身份到此的缘故。

  方应物这种年轻人他见得多了。往往偏爱务实而鄙视务虚,却不知这务虚才是官场文化的精髓所在!

  当然李知府却不知道,对方应物而言,他还真就不怕谈程序问题,既然谈了就是对方作死!

  方应物指着人群喝问道:“李廷美!再给你一次机会,如今百姓都在这里,你当着百姓的面前明确说一句,本官行文所言太监不法之事,你要如何处置?你若在这里说过了,便算你对钦差有所反馈。本官则既往不咎!”

  李知府咬牙答道:“一应事情,府衙自有处分,钦差无权过问!”

  随后他担心民众情绪反弹,又转头对人群喝道:“方钦差裹挟尔等民意,妄图变乱成法。你们须得睁大眼睛,不要被人利用!不然他为何不敢带领你们去姑苏驿?”

  方应物转过身来,对着民众拱了拱手,“尔等都亲眼目睹了,本官已经督促过知府为尔等做主,怎奈该知府畏惧权阉、冥顽不灵,甚至反讽本官。

  那么现在,本官话就放在这里,既然地方父母官渎职,那么本官就出面为尔等做一回主!抬眼看苍天,一切善恶皆有报,尔等以为如何!”

  方应物的感染力究竟不是李知府所能比较的,底下民众顿时响起欢呼声。

  民心可用,谁能阻挡?此后方应物又转过身,对着李知府大喝道:“前两日有六百里加急敕命送到公馆,想必府台有所耳闻?朝廷已经赐予本官便宜行事之权,以及王命旗牌!

  本官最后问你一次,本官用了钦差关防印信,行文给府衙,讲明采办太监不法之事,你为何对钦差行文置之不理?”

  便宜行事?王命旗牌?李知府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如果是被赐予“便宜行事”特权外加王命旗牌的全权钦差,那就绝对是另一回事了!

  别说拿一份状词盖上钦差关防大印,就是拿一张厕纸盖上大印,府衙也得当成只比圣旨差一点的重要公文严肃对待!

  不然就是藐视朝廷权威,毕竟全权钦差从某种程度上就是代表着朝廷对地方的统治!督抚、巡按莫不如此!

  李知府突然懂了,方应物故意在公文程序上纠缠半天,原来是打算在这里陷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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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七章 王命旗牌的威力(下)

  不能怪李知府还有侥幸心理,怀疑传信军士有可能是假的,无论是谁遇到这事,心里也得嘀咕几句。王命旗牌这种东西,有那么容易赐给一般钦差么?

  方应物先没管李知府,对那报信军士喝道:“本官在此!你回转向旗牌官复命,本官不必刻意回公馆接领王命旗牌了,直接将王命旗牌请到府衙大门这里来!”

  “尊令!”报信军士应声,又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直接把王命旗牌请到这里?懂行的心里都明白,如果真有王命旗牌的话,这就是要现场办事了!

  按照规矩,王命旗牌平常都是收藏起来的,一旦钦差要行驶特殊权力时,才会“请出来”。

  李知府这才微微慌了神,瞧方应物这架势,难道他真的被赐给王命旗牌了?

  方应物目送军士离去,才对李知府淡淡的说:“本钦差前几日得到敕书......”

  李知府忍不住打断了方应物,为自己辩解道:“你又没有对本官提到过王命旗牌之事,本官不知者无罪!”

  方应物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瞳孔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你怎么能如此说话?本官唯恐打草惊蛇,让采办太监有所警觉,所以确实没有公开此事。

  但曾经遣人秘密告知过你便宜行事和王命旗牌的事情,你现在装什么糊涂?

  原来你真的与采办太监勾结起来了!为了替阉贼遮掩罪行,所以你故作不知,最后对本官的钦差行文不闻不问,对阉贼爪牙行径视而不见!

  你好大的狗胆!本官既为王命旗牌钦差,自然代表朝廷和王法。你真当国法天条全是儿戏摆设么!”

  李知府突然懂了,方应物故意在公文程序上纠缠半天,原来是打算在这里陷害他,捏造他一个怠慢和违抗钦差的罪名!

  但自己却很难辩解清楚!因为刚才无数人都明明白白的听到了,自己确实曾经把方应物那盖有钦差关防大印的公文置之不理!自己也确实对采办太监及其爪牙的所作所为束手无策、视若不见!

  此时成百上千双愤怒的目光。伴随着钦差大臣那急剧煽动力的怒斥,直直的射向原先不敢仰视的知府大老爷。

  远处又传来呼喝之声,一对约莫二三十人的军士出现在众人面前,当先是一名中年武官。军士里又分出了人手,用特制的槊柄挑起了蓝色的令旗和木制的圆盘。

  有见识的人惊呼道:“王命旗牌!果然是王命旗牌!”

  原先府衙的人还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现在真家伙出现在面前亮相。再无人敢怀疑真假了。

  带头武官来到方应物面前,推金山倒玉柱的跪地拜道:钦差标下百户旗牌官陈彦拜见方大人!”

  李知府干脆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方应物。他倒要看看,有王命旗牌的方应物,又打算如何处置自己,难不成还能宰了自己!

  有了王命旗牌撑腰。方应物摇身一变,正式成为全权钦差,气势陡然更上一层楼,对着李知府咆哮道:“你枉为亲民官,畏惧阉贼权势,无视百姓死活,藐视朝廷威信。辜负陛下圣恩!你,李廷美,罪!该!万!死!”

  人群听到这话,感到钦差大老爷真打算要为民做主了,顿时响起了贯彻云霄的欢呼。

  方应物借着欢呼声又道:“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围聚在此,皆因你不作为而起!你不配做这个知府!”

  李知府大怒道:“本官乃朝廷命官,配与不配,也不是你一言而决的!”

  人群中忽然有几十人(貌似都是从公馆街上来的)齐声呼喊道:“狗官无能,罢官!罢官!”

  方应物指着李知府继续斥责道:“你听听民众的呼声。险些酿成变乱尚不知自省,真不知耻也!难道他们聚集在这里,都是看你狡辩来的么!

  本官宣布,为了宣扬朝廷恩德、安抚苏州百姓、挽回江南民心、避免酿成变乱,将你这不称职的知府停职待勘!然后上奏朝廷请求处置。等另有旨意时,再做处分!”

  李知府双目要喷火,厉声喝道:“你敢!”

  方应物毫不犹豫的驳斥道:“本官凭借人心与正气,代天而行有何不敢?请你即刻离开府衙,暂居驿馆!”

  然后又对旗牌官道:“差拨军士四人,立刻将李大人送到枫桥驿暂住,不得有误!”

  当即有军士四人排众而出,挟起了李知府,大步离开府衙。临行前,李知府对着方应物叫道:“本官睁眼看着,你如何去找王太监为民做主!”

  府衙大门内外登时鸦雀无声,谁也没想到,这方钦差竟然强势如斯,仿佛浑身气势强盛的令人不敢逼视!

  外行人只觉得方应物形象高大威猛,简直与戏文里的钦差大臣一模一样,手里只差一柄尚方宝剑了。甚至心里开始分析起来,如果方钦差手里有尚方宝剑,会不会真来个先斩后奏。

  但内行人都快被吓傻了,四品知府乃是最高等级亲民官,在官僚体系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结果堂堂一个知府说停职就停职,说赶走就赶走,方应物就不怕后果么?这可是连巡抚也需要三思而后行、不敢擅自采用的行动!

  不过,用避免民变为借口,理论上确实似乎也是可行。从太祖高皇帝时候,治国思想最重稳定,朝廷对于民变之类的事故还是相当敏感的,钦差大臣为了稳定地方局势做出点出格事情一般都会被优容。

  但这里面有点事说不清啊,难道这次民众举事,不是从根源上由采办太监引发,然后再由方应物直接挑起来的么?怎么移花接木,在一片眼花缭乱中将责任赖到了知府头上?

  不过这情况真的说不清,就算告到朝廷也很难让人相信。从来只听说过有些在府县里根深蒂固的地方官,不惜挟持民意叫板钦差大臣的;真没听说过有人生地不熟的钦差大臣能鼓动民意,去反攻地方官的......

  闲话不提,却说方应物驱逐了知府后,冷冷的扫视着府衙其他官员。在场每一个人都低下头去,不敢与钦差大人对视。

  而后方钦差继续安排道:“本官只问正堂,余者不究!府衙事务不可无人,可暂由同知署理知府,通判署理同知,推官署理通判!尔等以为如何?如果不答话,那就是默许了!”

  府衙众人面面相觑,还真就默许了。他们实在没胆量与手握王命旗牌的强权对抗,只能选择屈服。

  再说每人差事提了一级,貌似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署理着署理着就变成正式了。从这个角度看,李知府还是不要回来为好,面对就地升官的诱惑,人心悄然发生了些许变化。

  快刀斩乱麻,方钦差便把府衙清理完毕,心里长出一口气。隐忍了这么久,又费尽心思,终于等到时机一举将碍事的石头踢开了。

  还是直接掌控权力的感觉好,依托别人履行差事的感觉糟透了,非常不喜欢,更别说知府之类的角色太碍手碍脚了!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自己将钱粮之事办漂亮些,让朝廷用度稍加缓解,文武百官俸禄按时足额发放,那么上上下下从道义上都得感激自己,处置知府是否正确那都是小事了。

  转过头来,面对千百双渴望的眼神,方应物非常蛊惑人心的说:“府衙无人为尔等做主,本钦差只得亲自出面了,有人敢一鼓作气,同本钦差前往姑苏驿么?”

  底下人群兴奋的振臂高呼:“愿追随钦差大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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