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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官(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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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八章 韩老爷的后手

  这两日各种各样的消息漫天飞舞,死赖在钦差公馆的袁凤萧急的团团转,这韩家要是扳回了形势,那她的报仇大计从何谈起?

  可是情况都变成这样了,那方应物没有半点举动,还是一付老神在在、稳坐钓鱼台的鸟样子,实在是万分可恶!

  看着在身前来回兜圈子的美人,方应物微笑着压了压手掌:“淡定,淡定!”

  袁娘子心急如焚的说:“奴家就不明白了,先前你我在暗处,韩家在明处,本来应该是你我占尽优势的!

  趁着韩家猝不及防时,拿下他们轻而易举,怎么就变成这样?肯定是有事情让韩家警觉起来,所以率先反应,抢占了先机?

  看来韩家极有可能知道了奴家是当年仇家后人,而方大人你要为妾身报仇!不过此事所知者不多,究竟是谁泄露出去的?是谁向韩家告密?”

  方应物想了想,便答道:“唔,这我倒是知道。【幼狮书盟更新Yssm.org】”

  “究竟是谁?”袁凤萧不知不觉柳眉倒竖、满脸杀气。

  方应物又答道:“其实向韩家告密的人,就是你的好姐妹薛秀玉娘子!先前你跟她说过体己话,她也知道你的身世罢?然后便去了韩家那里告密。

  本来你住在公馆也不是什么大秘密,韩家只要稍微用心打听,便可确认了。”

  什么?是她?袁凤萧愕然不能语,做梦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回事!与自己亲如姐妹的薛秀玉向韩家泄露了自己的计划!

  愣了片刻后,袁娘子秀脸通红,气咻咻的又问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方应物却没像袁娘子这般气恼。依旧淡定如常的答道:“女人做事总是不可理喻的或许是因为我冷淡了她,便心怀怨愤;或许是嫉妒你。便要搅乱你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得到足够的好处,一怒便要报复。更或许是因为韩大老爷乃本地大人物。她这算是救了韩家一次,将来会受益无穷。”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袁凤萧喃喃自语。

  方应物看着袁娘子一脸“好闺蜜背叛了我”的表情,忍不住轻笑几声,又道:“你不必苛责薛娘子,其实是我叫她去向韩家告密的”

  袁娘子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便又愣住了,然后咬牙切齿道:“你说奴家心思多、不厚道,但与你比起来,奴家简直就是醇厚典范!”

  说罢她气冲冲的转身就走。一直走到了院门口。方应物还是稳坐在树荫底下,但招招手道:“我不会出言留你的!”

  袁娘子又气冲冲的转身回来,帮着方应物捏起肩膀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韩大老爷拉着一干亲友,将计划中的舆情三板斧砍出去后,便消停了下来,等待着钦差的反应。

  他相信,面对这种情势,钦差大人不可能无动于衷的。总会做出一些举动,借此来释放信号。不出意外的话正在用午膳的时候,韩雄又看到自家管事匆匆走进厅里,并禀报道:“老爷!今天又有陌生人来庄子附近转圈子。人数甚至比前几天更多!”

  这就是钦差大人释放出来的信号?韩雄放下筷子,不禁又惊又怒!惊的是出乎了自己预料,怒的是感到某钦差实在不识好歹!

  难道自己真失算了?这几天舆情还不能够吓阻住钦差大人?这位钦差铁了心打算硬干到底?

  如此韩雄暗暗思忖道。看来前面那三板斧的压力还不够,那边钦差大人还想硬顶着上。

  亏得当初留了后手。既然钦差变本加厉,那自己也只好再进一步了应该将钦差大人迷于美色、假公济私的事情散布出去。继续制造更强的压力。

  韩大老爷没心情吃饭了,一边通报亲友,一边向族人、佃户传了话。从今天起,他若钦差真的敢直接动手,他也只好聚集人马反抗了。到时候将激起民变的帽子扣过去,然后自己这边再找一个人担责就是。

  与此同时,韩大老爷又发动了第二波舆情,一个新的话题在苏州城里传开。

  “钦差大人与韩家过不去,原来并非是因为韩家土地的问题,而是因为钦差大人有个相好的袁娘子!这袁娘子十多年前与韩家有旧怨,钦差大人为了博得美人欢心,便要拿韩家开刀!”

  “听说那袁凤萧十多年前流落到了杭州,前些年成了杭州城的花魁娘子,相貌当真令人神魂颠倒,无怪乎方钦差入迷!”

  “难怪有风声说钦差大人要收拾韩家,这简直是儿戏,堂堂的钦差大臣怎能如此行事?到底是将公事当成什么了?”

  “啧啧,方钦差还是年轻了些,看不穿红颜祸水的道理啊,也不想想周幽王唐明皇的故事。”

  “方钦差为官还是不错的,但年轻人在女色上容易犯浑,此乃人之常情。”

  议论只发生在街头巷尾、茶铺酒楼,热闹归热闹,但韩雄老爷总觉得力度还不够大,杀伤力不够强。毕竟狠下心来不在乎民意的官员大有人在,除非闹出民乱来,可是貌似没别人会为了韩家的事情聚众闹事。

  于是韩雄又吩咐下去,叫家中读过书的子弟出面串联同窗好友,争取拉拢一批有功名的读书人联名向钦差公馆上书,以此来施加压力。

  但这次韩老爷失望了,本来以狷狂好斗出名的本地读书人,却没有愿意揽事上身的,大都含含糊糊不肯出面。

  他们在方钦差手里吃的亏还少么?明知大宗师与方钦差几乎就是穿一条裤子的,要还去招惹方钦差,不是找死是什么?

  对此韩雄愤愤不平道:“难怪常言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又有俗话说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恩多是读书人,我看确实有道理!”

  韩老爷便不指望本地这些没出息的读书人了,想着买通几个官员,然后借自己这件事上疏弹劾方钦差。成功不成功无所谓,只要让那方钦差承受到压力就好!

  这些招数使出来,回旋余地就很小了。但钦差大人想要收拾韩家,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必须得仔细掂量掂量,这到底值得不值得。

  什么时候让钦差大人认识到,收拾韩家会让自己损失惨重两败俱伤,那韩老爷的策略就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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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九章 周公恐惧流言日?

  在舆情中,大多数人的作用就是被影响,或多或少的被影响,只有少数相关知情人才看得懂门道。唐广德唐员外就是这少数明白门道的知情人,所以方钦差迷于女色公报私仇的传言出来后,他再一次坐不住了,又跑到了钦差公馆。

  作为在钦差大人身上下了重注的人,唐员外比方应物本人反而更不淡定。

  唐广德也是公馆熟客了,把门的钦差标下官军没有阻拦,直接放行。不过才一踏进大门内,唐员外就感到了与过往不同的气氛。

  在先前,钦差公馆虽然容纳了钦差本人和十几名随员,以及伴随王命旗牌而来的一队官军,但因公馆占地不小,平常众人坐班的坐班、出外的出外,休息的休息,又不直接受理民众事务,总体而言,公馆中氛围是偏向于雅静的。

  可是今天进来后,唐员外却感到公馆里熙熙攘攘喧闹了不少,各色人等进进出出,行动匆匆忙忙。

  再细看,众人仿佛都在整理东西,还看到一些打理好的箱笼已经堆放在屋门内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唐广德心里感到莫名其妙,不过脚底下步子没有停。然后便见自家儿子唐寅从回廊上走了过来,与自己正对上。

  唐寅连忙上前施礼,口中道:“见过父亲,我正要去望江楼,却不想父亲先过来了。”

  唐广德瞪眼道:“你不安心在公馆侍候方大人,却往回跑作甚?难道还委屈了你?”

  唐寅叫屈道:“是大人吩咐下来,叫我送张告示。贴在望江楼那边。而且,我也大概要离开公馆了。”

  “什么情况?”唐广德一边问。一边接过告示,自行看起来。唐寅没有答话。安静的站在旁边等待父亲看完。

  告示上内容很简单,钦差大人谕示全城士绅百姓,鉴于人言可畏,为了避嫌,近日要暂离苏州府,前往松江府巡视。

  这、这、这唐员外拿着告示,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怎能如此!”

  恰好钦差长随王英也路过此处,见到唐广德便驻足问候。并道:“令郎聪颖非常,实乃罕有人物,宛如我家老爷当年一般。我家老爷心中颇为欣赏。怎奈打算择日暂离苏州府,只能后会有期了。

  关于令郎功名之事,我家老爷自会向大宗师去信举荐人才,想必考取秀才只在这一年间,唐员外勿为虑也。”

  唐广德按捺不住疑惑,“方大人为何要离开?”

  王英很官方的答道:“不要有过多联想,我家老爷奉旨到江南督粮。苏州是江南,松江府就不是江南了?去别处巡视实属正常!”

  唐广德追问道:“方大人本该是个心性坚定的人,当初谣言满城飞,方大人也没有产生离去之意。而眼下这不过是小小传言。方大人为何反而不耐了?”

  王英听了并没有什么抑郁神情,大笑道:“你也不算外人了,其实我家老爷别有想法你且看着罢!”

  看着镇静如常的王英。唐广德的心思忽然平定了下来,看来事情不那么简单就是。

  当最新的告示贴了出去。传遍苏州城内外大街小巷、乡间村里,上上下下反应各异。

  韩雄韩大老爷这种的。早早得到消息后,忍不住要弹冠相庆。这说明他们的刺猬策略成功了,终于兵不血刃的叫方钦差明白了现实难处,并知难而退了!

  也就是说,韩家面临的这道难关终于还是平安度过了,便如过去数十年来所遭遇到的那些关口一样。正是踩着这一个个困难,韩家才成为了拥有数千亩田地的土豪。

  韩老爷当即将参与助力的亲友们再次请了过来,在韩家大堂中喝酒演剧,以为庆贺。

  在外人看来,韩老爷这种做法略显张扬,但之前韩老爷真的承担的很大压力。采办太监的下场和那三十多颗人头在前,韩老爷作为韩家之主,打算反抗方钦差,心里怎能不提心吊胆?如今到了曙光要出现的份上,那压力必须要释放出来。

  大多数人都是在韩家与钦差之间看戏的人,对此不禁感慨万般。驱逐了采办太监之后,方钦差威风凛凛几乎不可战胜,却没料到会被虚张声势的韩家给逼走,看起来简直匪夷所思。

  当初有那么大的舆鹿力,方钦差都不以为意,但却顶不住这样一条耽于女色公报私仇的流言,不得不暂时避开。

  又有人分析,这便是“君子可欺之以方”的道理了,当初舆情压力都是公事上的,方钦差心性坚毅又得到王命旗牌,自然扛得住。

  但这次流言纯粹是在私德方面进行人身攻击,爱惜羽毛的人当然承受不了,越是讲究脸面的人越不愿意纠缠这种问题。

  可是流言辩也辩不清,钦差大人只能用躲避的法子,这就是周公恐惧流言日的道理!

  还有老成人教育子弟道:“此之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尔等要吃住教训,一是若那袁娘子的事情不泄露出去,焉能被韩家抓住机会兴风作浪?二是方钦差若不招惹女色,焉能陷入被动?所以少年戒之在色!”

  在离别之日越来越近的时候,一条新的消息传了出来,让无数苏州人痛恨到咬牙切齿的千户王臣被方钦差释放了。

  当初方应物率领民众,驱赶采办太监的时候,除了砍了三十多个为非作歹的爪牙主犯、罚了一百多从犯为苦役之外,还暂时囚禁了千户王臣以平民愤。

  可是现在,方钦差却将千户王臣放走,这大概能反映出方钦差的心境罢,说明钦差大人实在是心灰意懒了。

  如此人人都有几分唏嘘和同情,不禁又念起方钦差的好。回想起来,方钦差还是对苏州府有大恩大德的,在采办太监疯狂祸害苏州时,挺身而出削平了灾难,还了苏州府一个太平。

  这时候,一伙从松江府到苏州府来做买卖的外地商人突然聚集起来,在公馆外敲锣打鼓、炮仗齐鸣,热烈欢迎钦差大人移驾松江府。

  此情此景,让很多本地人一时不明所以,为什么松江人如此强烈欢迎钦差大人驾到?然后一些人又联想到了一件更惊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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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章 王莽谦恭未篡时

  目前能让苏州府上上下下,特别是有钱或者存有字画古董的人家感到最惊悚的事情,当然莫过于贪得无厌毫无人性的采办太监王敬又回来仔细想想就明白,松江府人为什么会敲锣打鼓的欢迎钦差大人方应物前往松江巡视?

  传言采办太监王公公惨败在方钦差手下后有过约定,王公公不许在方钦差所驻在之地为非作歹,无论方应物在哪里,王公公须得退避三舍。这个传言还是相当靠谱的,从实力上来说,手握王命旗牌的方钦差足以压制王公公,而王公公只要稍微识趣,肯定主动避着方应物。

  反过来说,如果方钦差离开了东南首郡苏州府,王公公会不会又卷土重来返回苏州府?不敢说有百分之一百,但也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

  苏州府财富几乎能占据江南半数,又是古玩字画收藏最丰富的地方,在别的地方搜刮哪有在苏州府效率高?

  若无方应物守着,王公公铁定长驻苏州不肯走的;又如果方应物不在了,王公公回苏州府简直顺理成章,从任何角度分析都没有不回苏州府的道理。

  想到这个后果,城里城外的富户都有些急了,特别是当初托庇于公馆街避难的那三四十家。若采办太监重回苏州府,他们肯定要倒霉,而且肯定是最倒霉的。

  所以在这个时候,本地人终于理清了一个逻辑,若不想让采办太监重新杀回来。那么钦差大臣方应物就不能走。

  再究其原因,方钦差之所以要走。就是被韩家造谣逼走的!此时韩家上下尚且沉浸在“反抗”成功的兴奋气氛中,却不知不觉成了很多苏州人眼里的罪人。

  韩雄有位儿女亲家。唤作周成的员外在城里开着铺子,他听到采办太监可能会重回苏州的传言,觉得态势有点不对,连忙出平门望韩家而去。

  韩老爷正在豪饮美酒,见了亲家便问道:“周贤弟先前不是说今日不来么?怎的又匆匆赶到?”

  周员外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因为到目前为止,方钦差什么都没有做,也没公开说过任何话。所有的一切都只存在于人心猜测,不是事实。

  他想了想才答道:“方钦差要离开苏州,然后又听传闻说采办太监要回来。而人人都说是韩家造谣逼走了钦差大人。对韩家颇为不满。”

  韩老爷先前没想到过这方面,吃惊的将酒杯失手坠地,酒水撒到了身上也不自觉。

  当时韩老爷虽然也觉得钦差大人认输认的太干脆,事情发展也太过于顺利。只是他被兴奋冲昏了头,没有往深里细想,只道是自己算无遗策,一切尽在掌握周员外叹口气:“传播流言最重要一点就是,不要让人知道是谁开始传的。

  你做事虽然筹划不错,但执行过于粗率。这次你散布消息急于求成。做得太明显,如今人人都知道这流言是你们韩家做的事情,实在是作茧自缚。”

  韩雄阴晴不定,最后拍案道:“方钦差走便走了。谁能奈我何?别人难道还敢冲进韩家来对付我?纵然桑梓之间多有怨言,忍耐一些日子便可,总比被抄家好!

  而且说不定那方钦差打着虚张声势、以退为进的主意。假意要离去,博取世人同情。叫我难堪!”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转眼便到了传说中的钦差离去之日。方应物站在公馆门内庭院里。对王英问道:“没问题罢?”王英答道:“都暗示过了,应该妥当。”

  方应物点点头,提步上了官轿,公馆大门立刻打开。

  传说中每当地方清官离任时,本地士绅百姓总会有所表示,比如送万民伞以及牌匾,或者上演一出“脱靴遗爱”的情景。

  当方钦差的轿子出了大门后,便被数百人围住了,仔细看的话会看到不少熟面孔,不过也有很多听到风声后凑热闹来看的。

  方应物下了轿子,环顾人群道:“本官为公事按临苏州府,却不料招至谤言满城,意图逼本官束手。虽清者自清,本官不屑于做口舌之争,但也阻止不了流言,唯有暂避而已。”

  你暂避不是问题,但可别把采办太监再招来有人高呼道:“人人都知道那是谣言,钦差老爷何必介怀!”

  又有高呼道:“钦差老爷乃天子钦命,手握王命旗牌,还怕什么韩家,怎么能躲着他们!”

  方应物仰天长叹,“本官虽有王命旗牌,但是用来铲除奸邪的,不是用来捕风捉影、为一己之私对付民众的!”

  那人又高呼道:“钦差老爷何必如此自抑!为区区韩家,放弃我等而去,这值得么?”

  “道之所在,必须坚守。”方应物毅然的说,然后便摇头不言,返身上了轿子。不过人群没有离去,官轿以及随从队伍在人群的阻滞下,缓慢的向阊门外移动。

  原本不到一刻钟的路,这次硬是走了半个时辰,而且越走人越多,速度也就越慢。还好到了阊门外就是码头,上船就能出发,不必步行了。

  码头边上早有十几名本地缙绅等候,还设置了桌案美酒。出于礼节的缘故,方钦差无奈下轿,与众缙绅一一见礼。

  先出面的是一位五十余岁的老先生,叫做李应祯的,六年前方应物第一次苏州时见过两面。此人乃书画大家,当初无心官场,以太仆寺少卿致仕,是苏州名流,他另一个身份就是祝允明的岳父。

  士林交往都要攀交情,但苏州本地人与方应物实在攀不上多大交情,所以只能让与方应物打过交道的李老先生勉为其难的出面了。

  “六年一别,方大人前番曾救桑梓于水火之中,吾等感念不尽,但公私有分一直未能谢过。如今不过区区几句流言,方大人何忍弃吾乡绅民而去?”李应祯抱拳为礼后劝道。

  方应物叹口气,“人言可畏,君子岂有不爱惜羽毛的?况且本官也不是一去不回,待到传言平息时,自然还要回来履行公事。”

  李应祯暗暗苦笑,又劝道:“恕老夫直言,方大人你此举实乃负气之举,不可取也。为三两句话便如此抛下公事离去,岂不因小失大,有失职责?”

  方应物闭口不言,脸色萧索,再次摇摇头,转身朝着码头边的座船走去。

  李应祯上前一步,心急如焚的叫道:“方大人请留步,再听老夫几句肺腑之言!老夫觉得”

  方应物忽然转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老先生说的不错,本官如醍醐灌顶,不走了!还要多谢诸君盛情挽留,到此鼎力支持本官,本官必然不负尔等所望!”

  李应祯一口气呛住,事前准备的长达五千余字的长篇大论被卡在嗓子里出不来了。

  有人脑中忽然冒出一句话来,王莽谦恭未篡时ps:写着写着睡死……早晨补完发了,今天开完会就最近这堆事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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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一章 感谢支持!

  方应物仿佛情绪万分激动,大踏几步走到李应祯面前,又伸出双手要去握手,将李老先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倒退两步。[]方应物不以为意,饱含深情的侃侃而谈:“老先生拳拳之心,本官万分感激,方才经老先生点拨过,本官幡然醒悟,仔细想来,本官确实错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官本该有忍辱负重的觉悟,怎可为一己虚名而动辄耽搁公事?李老先生教训的是!”

  李老先生早年也是做过官的,虽然仕途一般般,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方钦差前后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而且突然对自己谦卑起来,其中必有缘故!

  所以钦差这番主动自认过错的话十分不好接口,李老先生正斟酌着如何答话时,却见方钦差抬头张望,看看了身旁的十几名士绅,又看了看周围远处的百姓。

  最后方钦差的目光又回到了近处的十几名士绅身上,痛心疾首的说:“今日有如此之多高人名士到此挽留本官,其中盛情实意叫本官愧不敢当!本官负气使性,实在对不住诸君的支持!

  但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本官虽为不才,但也知道痛改前非,还望诸君继续支持!”

  众君子面面相觑,他们的确是想留住钦差方大人的,哪怕放低一点身段、稍稍损失脸面也是可以接受,总比钦差太监再来祸害乡里好。

  现在钦差大人主动自承过错,谦虚的说出了这么漂亮的话,让他们这些本地士人面子里子都有了。按理说应该是达到了预期目的,甚至可以说是超出了预期。

  可是众君子又隐隐感到几分诡异。仿佛有哪里不对,但暂时又说不出来。最后只得答道:“方大人言重了。吾等只是胡乱议论几句!”

  长随王英到方钦差身边请示道:“老爷还走不走?已经搬到船上的箱笼是否要重新卸下来,再搬回公馆去?”

  方应物瞪了王英一眼,“没见本官正与诸君叙话么?船上东西先不要动了,回头再说!”

  众人听到这话,心头又提了提。如果方钦差真下了决心不走,那行礼还留在船上作甚?

  方应物又对李应祯等人拱了拱手,“不远处有家望江楼,还请诸君移步至此,本官请诸君饮茶休憩。顺便聆听本地贤人教导。”

  如此众人便跟随着方钦差来到了望江楼三楼,吩咐小厮将桌椅重新摆过,方钦差便率先落了座。

  仍有围观百姓聚集在外面,至今是什么情况还不明白,本地名士们到底能不能留住钦差大人,这都悬而未决,便意味着还将有新八卦冒出来。

  等茶水上过,方应物便笑道:“近日这谣言纷纷,委实让本官心烦意乱。虽然人人都知道谣言乃韩家所为,但本官碍于律例情面只能无可奈何。

  不过本官想明白了,正所谓大礼不辞小让本官虽为朝廷钦差,但在苏州府仍要感谢诸君支持。”

  其实方大人这话在别人耳朵里听起来。很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的意思,不过众人也就这么一听。

  常见的场面话而已,要求就不要那么高了。再说钦差大人一口一个“感谢支持”,听起来还是挺顺耳的。

  随后方应物摆开闲谈架势。与众人说起各种风土人情、轶闻掌故,他还打算等到午时。在望江楼设下宴席,邀请众人一同吃喝。

  同在这日,苏州城平门之外,钦差旗牌官陈彦站在一处高坡上抬眼眺望,约莫两里地之外有一片宅院。

  而陈彦的旁边就是苏州卫副指挥使邓大人,此刻指点着说:“那里就是韩家庄所在,据消息韩雄此人眼下确实在家里,但深居不出。”

  陈彦轻喝一声:“上!”于是带来的苏州卫五百军士一起向韩家庄扑过去。

  不过韩大老爷在此地盘踞多年,近日风声又这么紧,早做了防备。见到大队人马,立刻有人狂呼小叫的向韩家庄报警。

  随即有急促的锣声不停回荡在庄里面,不多时聚集起了两三百农夫堵在庄子外面。

  内地卫所军士承平日久,早没什么战斗力了,见状有所迟疑,缓缓地停下脚步。

  陈彦让本队军士举起王命旗牌,对邓副指挥道:“王命旗牌在此,钦差大人有令,敢逡巡不前者,百户以下就地处斩,全家发榆林为苦役,终生不得回乡!”

  听到这样的命令,卫所军士只得继续上前,与韩家庄农夫混战在一起。终究是人数略多、又据有官军大义,渐渐占了上风。

  此时韩雄正在和小姨娘说话,忽然听到禀报说有数百官军打上门来,已经和庄里人站起来时,勃然大怒,起身喝道:“狗官真敢如此!”

  韩雄大老爷平时霸道惯了,此时被欺负上门时便忍耐不住,不愿被人看作是乌龟。何况如果躲着不出去,一旦让官军闯进村庄宅院,那后果会更惨烈。

  所以韩大老爷从深宅大院中冲了出来,站在庄子入口,看着外面乱斗现场,双目圆睁的厉声喝道:“钦差乱命激起民变,看谁敢拿我!”

  “民变你娘个头!”百户旗牌官陈大人眼明手快,一个箭步窜到韩大老爷身边,毫不客气的用刀背猛地砍了下去,将韩雄放翻在地。

  韩雄滚在地上,口中仍旧强硬,大骂道:“钦差为一己之私,擅自捕捉良民,只怕要人人自危,视狗钦差为洪水猛兽!别以为苏州人好欺辱,你们等着满城的怒火罢!”

  “坐井之蛙跳梁小丑!不劳你操心!”陈彦不屑的挥了挥手,自有标下官军过来用牛皮绳将韩雄绑住。

  韩雄又叫道:“王法何在!我韩家定要告到朝廷去!”陈彦冷笑几声,指着王命旗牌道:“这就是王法!”

  韩雄被擒住,官军便就此撤退,留下了一地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庄民。邓副指挥依依不舍得望了几眼大宅院,韩大老爷出来的太早,很可惜没有机会冲进宅院里去啊,那可是坐拥数千亩良田的韩家宅院。

  在望江楼里,宴席已经开始了。忽然有杂役匆匆走进,来到主座上方钦差身旁,然后在钦差大人耳边悄悄禀报了几句话。

  方应物点点头,然后举起酒盅再次笑道:“且满饮此杯,本官感谢诸君鼎力支持!”

  又说感谢支持?若说这是场面话,未免说的次数也太多了,到底支持了他什么?席间众人一头雾水但敬酒还是要喝的,连忙满饮了杯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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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二章 奉顺讨逆

  韩雄像是一个被捕快押解的囚犯一样,或者说他就是囚犯,从平门方向沿着外城道路向西边望江楼而去。不过他的前后左右并非是捕快,而是钦差标下的官军。

  韩老爷虽然被捉拿,但并不太担心自己的遭遇,在他看来,钦差大人调动大批官军来抓捕自己,就是一种临走前气急败坏之下泄愤的表现。

  如果这是正常的路数,如果钦差大人无所顾忌,那早就可以做了,为什么要等到今天?

  他韩雄又不是平头百姓,是坐拥数千亩田地、数百佃户的豪绅,而且家里刚出过两广总督;在苏州府也是交好众多,具备很大的影响力。

  不客气的说,如果他这样的人能被官府随随便便的逮捕处置,那早就天下大乱了。

  就是前番那钦差太监王敬横行苏州时,也以勒索钱财珍宝为主,很少直接抓捕豪绅本人。方应物这种还要在文臣圈子混的人,不可能比太监更为凶残。

  所以韩雄对自己的处境没有太大的担心,视为钦差大人要出气而已,只是不知道怎么各出气法。也许是打一顿?也许是口头羞辱几句?

  被带进望江楼并上了三层,一圈人映入眼帘,韩雄很是愣了愣。他一时间不明白,怎的如此多本地名流也在这里?后来有所恍然,听说方钦差今天要离去,这应该是送行的罢?

  而宴席间众人突然看到有人被五花大绑的推了进来,同样感到意外,下意识停住了闲谈。

  等众人辨别出此人是韩雄韩老爷时,厅内顿时鸦雀无声,而目光纷纷又看向方钦差。脑中不禁想起了先前连番说出的“感谢支持”,莫非就指向这里?

  方应物与韩雄算是第一次见面,不过两人都很快认出了对方。韩雄知道坐在席的年少者必然是方钦差,而方应物也知道此时被绑进来的人必然是韩雄。

  方应物慢慢的饮酒,轻松的与左右说笑。仿佛完全没将韩雄放在心上,任由他在门口那里站着。

  时间过了一会儿,韩雄感觉站在这里尴尬非常。不过又见厅中有十几位本地名流,关键是自然会帮自己说话,于是胆气便壮了起来。

  他主动开口道:“不知方大人擅自差遣官军捉拿在下,并带至此处,所为何来?”

  方应物放下酒盅。轻笑几声道:“先前本官不愿与谣言纠缠,意欲避走外地,但在座诸君力劝本官不可因小失大、因私废公,本官便受教匪浅。

  故而在诸君的鼎力支持下,本官决定不再瞻前顾后,为了公事不能顾惜自身。该直面问题时就直面问题!

  你造谣生事,企图叫本官投鼠忌器,确实险些成功了。在诸君的点拨下,但本官醒悟的还算早,拼着自己虚名不要也不能让你这等无耻鼠辈得逞!”

  韩雄冷笑几声,又问道:“敢问一句,大人认定在下造了什么谣?”

  方应物没有回答。谣言内容说出来不好听,韩雄只是垂死挣扎前的口舌伎俩而已没必要上当。难道他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自己说自己“迷于女色报复乡绅”么?

  “大人无凭无证为何敢说在下造谣?”韩雄见方应物似乎口头上有所退让,连忙叫屈道。

  其后他又对着席间众人拱了拱手,开口求助道:“还请诸君评评理,方大人今日此举未免过于肆意蛮横,还请诸君还在下清白!”

  他一进来看到有本地人在,心里就想好了这套说辞。

  方应物哈哈大笑。“韩雄你不要耍弄这种幼稚把戏了。在座诸君,有谁敢站出来保证一句,说谣言绝非韩雄所散布?”

  众人互相对视几眼,深思熟虑之后,谁也没有出面为韩雄分辨并担保,谁知道这里面蕴含着什么陷阱和风险?都知道谣言就是韩雄造的,自己替他分辨。万一最后被坑了怎么办?

  而且此时站出来就等于是公然打钦差的脸,从目前来看,这钦差手段老辣,能不招惹就不要招惹。

  更重要的是。钦差大人的行李还在码头座船上放着,他若一个不爽说走就走了,然后再招来采办太监,那就没地方哭了。

  韩雄等了又等,始终没人站出来为他说话,这让韩老爷心里哇凉哇凉的,情况怎么会这样?他头一次感到,事情可能根本不在他控制范围之内。

  方应物环顾四周之后,又重新盯着韩雄,“你瞧瞧,在座诸君共计一十五人,却没有一个敢说谣言与你无关!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诸君都是本地闻达之人,连他们都认定你散布谣言,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所以不是本官认定了你是造谣之人,而是在座诸君认定了你的罪行,你不要企图搅混水了!”

  这是什么不按常理的路数?韩雄愕然,众人默然,或者说茫然不知该如何反应才是正确的做法。

  方应物自顾自说道:“既然诸君都认为韩雄有罪,那本官也该顺应民意调查取证......”

  他将王英招过来,“韩雄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总有为他跑腿办事的。传话给府县衙门去,去韩家抓一批人审问,总会从知"qing ren"嘴里审出证据,如此也好给在座诸君一个交待!”

  虽然追随方应物很多年了,但王英还是感到不得不佩服,前段时间方应物说要“奉顺讨逆”,他还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但今天这状况,可不就是奉顺讨逆么?

  韩雄立刻慌了,他对自家下人们没有什么信心。而他也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方钦差要收拾他,缺的不是能力和决心,而是名义!现在就莫名其妙的有了名义!

  如果官员随意抓捕缙绅,那就是暴虐,会引起本地人的不满和反抗;如果官员公然因为女色而公然收拾缙绅,那影响更坏,闹的大了肯定要影响到前程。

  但若这位缙绅造谣在先,又被本地名流联合“指控”在后呢?官员只需要顺水推舟即可,反正一切都有“民意”为后盾,即便韩家家破人亡,那王法律例也都怪罪不得。

  想至此处,韩雄冷汗直流,整个后背全都湿了。忽然又想起一桩事情,在当初难道是方应物故意引诱自己散布谣言?从自己看似占了舆情上风之时,就落入了方应物的算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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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三章 民意的胜利

  正当韩雄绞尽脑汁思量脱身之计时,方应物忽然又开了口:“韩雄!在座诸君都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你认罪否?须知本官审案,向来秉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道理,你好自为之!”

  韩雄今天被钦差大人连番折腾,脑子已经严重不够用。闻言便想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如今显然是无法全身而退了,造谣这样的罪名不如认就认了,又能处罚多重?

  更何况钦差大人当众说出了坦白从宽的话,这么多人见证,肯定不能反悔。于是韩老爷一咬牙,答道:“在下确实曾经听风是雨,传过流言,在此甘愿认罪。此外不必再请衙门去家中追查了!”

  方应物微微一笑,便转头对左右道:“韩雄既然已经认罪,诸君以为该当如何处置?”

  众人议论几句,最终还是由李应祯老先生出面,“遵照大人的从宽之意,罚些钱财,并训诫一番即可。”

  这个处罚称得上很轻了,所以李老先生要强调一句“遵照从宽之意”。在众人的注视下,方应物沉吟片刻,点头道:“如此也可!”

  韩雄便松了一口气,如果只是掏点银子就能摆平事情,自然是千肯万肯的。这已经比他预料的不知轻了多少倍,看来方钦差也存了息事宁人之意。

  众人这时一起称赞方钦差,满厅内都是“宽宏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这种褒美之词。韩松搜肠刮肚的想了几句,也打算上前说说场面话。

  “诸君且慢着!”方应物抬手阻止了众人说话,然后道:“私罪就此了结。本官可以不怪罪韩雄你造本官的谣,但公罪还须再议。”

  不知什么时候。几名官军护卫着王命旗牌进了厅堂,在钦差大人座位左右展示出来。

  这又是什么节奏?众人与韩雄面面相觑。又一次跟不上钦差大人的思路了。不过在今日,他们似乎始终就没有摸透过方钦差的想法。

  “认得这是什么?”方应物指着王命旗牌对韩雄问,不过是明知故问,厅中谁还能不知道王命旗牌是什么。

  方应物继续说:“你攻击本官私德,本官可以不与你计较。但你串联勾结同党,策动阴谋抵制钦差法令并反抗王命旗牌,致使钦差法令不行,此类行为该当何罪?”

  韩雄辩解道:“大人方才所言事情和造谣不正是一件么......”

  方应物立刻严厉的说:“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公私岂能不分明?私罪让诸君鉴证,本官已然宽恕,免得有人说本官待人苛刻,但公罪只有王法来说话了!”

  韩雄感到一股怒气萦绕心头,简直要炸了似的,他忍无可忍的跳起来喝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方大人还想怎的?请给在下一个痛快!”

  之所以愤怒,是因为他又被方钦差欺骗了!刚才方钦差用宽大处理为诱饵,诱使他认了罪。省下不少工夫,然后却又抛出公罪私罪的说法!

  同样一件事,用了两个罪名分别处理!特别还刻意强调出王命旗牌,明摆是想罪加一等!可恨自己刚才犯了糊涂。竟然主动认罪!

  面对仿佛困兽的韩雄,方应物不为所动,嘿然道:“幸亏此地并非公堂之上。不然你又要多一个咆哮公堂的罪名了!不过王命旗牌在此,你胆敢冒犯么!”

  韩雄辩无可辩。知道自己辩也辩不过,干脆一句话不说了。闭目站在那里。

  方应物又对左右叹道:“先前本官有所顾忌,出于私心并未想追究韩雄,但诸君劝我不可因小失大......既然民意如此,便只得究其罪过。

  如今韩雄认罪在先,这公罪又当如何处置才算妥当?又要请诸君费心思,代本官筹谋一二了!”

  我们说话真能有用?便有人出声道:“我等并非法司官员,岂敢越权行事?”

  方应物答道:“此言差矣,本官毕竟有些嫌疑,还是用民意来决断罢!免得传出去说本官假公济私报复。”

  最终还是德高望重的李老先生开口,“若结党对抗王命确有其事,所幸又未酿成大患,方大人本着仁人之心,不如当众杖责三十以儆效尤。至于其他同党,均为从犯,比照先前罚银训诫即可。”

  方应物又同意了,“老先生言之有理,若诸君无有不同看法,便作为民意照办了。”

  众人齐齐点头,这李老先生还是向着乡亲,韩雄也无话可说,甚至暗暗庆幸。

  对抗钦差又被定死了罪名,惩罚可大可小。除去罚银之外,再挨上三十大板便把事情了结,已经算逃过一劫了,总比杀头抄家充军罚役要好。

  方应物举起酒盅,致谢道:“今日确实要多谢诸君出面惩治小人,免去了本官的嫌疑。”

  又来到谢?众人对这个“谢”字已经感到过敏了,但也只得回应道:“方大人言重了,不敢!”

  此时有军士要将韩雄领下去受刑,方钦差忽然想起什么,“慢着!本官险些忘了再问一句话!

  韩雄你拉帮结伙,意图对抗钦差法令,究竟动机何在?本官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韩雄愣住了,这算什么问题?还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害怕清查钦差大人自家土地了!至于为什么会害怕清查土地,佛曰不可说不好说......

  所以韩雄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总不能说看钦差公告不顺眼就想捣乱罢?

  方应物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脸色冷的像是寒冰一般,隔着一丈远还能感受到凉气。“为何不能回答?莫非是你心里有鬼?难道说你韩家隐匿了土地,害怕被清查,所以才亟不可待?”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方应物拍案而起,怒喝道:“本官奉命按临苏州府,钱粮田土问题就是本官最大的公事,别的全都不能比!

  今日却险些被你这奸贼避重就轻、蒙混过关,真当本官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说!你到底是不是有隐匿田土、逃掉税赋之事!你们**家豪族联合结党,是不是都存了一样的心思!”

  被劈头盖脸的斥责后,在平门外称霸一方的豪绅韩老爷连发怒也发不出来了,此时他只想哭。方大人这手段还敢自称为“软柿子”,那别人岂不都是烂柿子了?

  对韩老爷的反应非常不满意,方应物冷哼一声,语含讥诮道:“还是不肯回答么?也对,本官并非亲民官,除非遇到非常时候,一般不该直接审问民事......”

  不知怎的,韩雄想起了在江边被砍的那三十多人,脖颈后面顿时凉飕飕的。是的,钦差一般不该直接审问民事干扰地方衙门事务,但拿出王命旗牌就没什么不可以了,连先斩后奏也未尝不可......

  别人还在干瞪眼,经历过宦海的李老先生轻轻叹口气,仿佛终于明白了一道难题的最终答案。

  他第三次出面,对方应物道:“那些法令虽然是方大人的意思,但终究还是由府衙宣布。

  以我看来,韩雄隐匿田土、抗拒法令,理该送进衙门里去仔细审理。至于其余同党,一一逮捕审讯就是。”

  方应物脸色转暖,对李应祯道:“老先生不愧是民意代表,此乃老成之言,本官确实不可越殂代疱。”

  又吩咐军士道:“苏州众缙绅指认韩雄有罪,本官不便擅专,尔等将人犯送至府衙审理,不得有误!”

  听到要进衙门,韩雄不但没有慌张,反而松懈了下来。这下,终于可以解脱了罢?

  此时此刻,他宁可去衙门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大牢,也不愿意再面对方钦差了。

  目送被五花大绑而来、仍被五花大绑而去的韩雄韩老爷,席间众人只感无语。

  绕来绕去,方钦差最后还是平平稳稳、毫无非议的把一位豪绅及他的亲友绕进了衙门去。

  只要是在地方做过官、与地方缙绅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这个“毫无非议”有多么难得。

  不,据方钦差所言,其实是民意将韩雄送进去的。

  民意,呵呵呵呵。早知如此,何苦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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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四章 十月来了

  韩雄从门口消失后,席间众人心头泛起一阵萧索之意,很有点勘破红尘的意思。并不是为了韩老爷,而是为了自己。

  韩老爷到底算是谁送进大牢的?这其中的禅理仿佛奥妙无穷。看透这次“民意”之后,让众人的情绪变得说不出的灰暗,以及有点灰心。

  从头到尾都被牵着鼻子走,仿佛失去了一切自主权,被当做提线木偶演完了该演的戏,这种感觉回想起来简直糟透了。

  为什么当时没有勇敢的站出来,向钦差大人表示不同意见?最令人堵心或者恐惧的是,如果重来一次,情况大概还会是这个情况,人性弱点若能那么容易克服就不是弱点了。

  按下望江楼里众人的百味杂陈不表,在望江楼外面也聚集着一大批八卦心旺盛的百姓。他们不知道望江楼里面的具体状况,只能知道方钦差与一干本地名流在饮宴。

  后来又看到称霸平门外的韩大老爷被捆了进去,然后半个时辰后又捆了出来,据说要送到府衙大牢去关押。

  再然后,钦差座船开始卸货,各种行李箱笼又被抬了下来,用车辆往城里运。

  通过这点动向,苏州百姓终于可以确定了一件事,钦差大人肯定不走了。这倒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消息!

  随着时间流逝,各种内幕渐渐的传了出来。最主流的说法是,据说方钦差很要面子,被谣言中伤后,盛怒之下真打算就此走人。

  但是被李应祯老先生等本地名流苦苦相劝,方钦差有所意动。而后为了平息方钦差的怒火,本地名流们做主指控韩家罪行,为方钦差的清白背书,并将韩雄送进府衙大牢待审。

  在内幕渐渐揭晓的时候,与韩雄有密切联系的几家人一个接一个的锒铛入狱,等待衙门的审判。

  方应物只离开一天。又搬回了公馆,里面一切几乎原封未动,他的随从们也没有什么特殊情绪,只当是演习了一次。

  唯有为了报仇赖在钦差大人身边的袁娘子情绪低落。方应物借着烛光观察了几下,便问道:“你这是为何?大仇将报,难道不该是高兴么?”

  袁凤萧叹息道:“奴家实在没有想到,你竟然完全不需要奴家的证据,轻易地就把那韩老爷送进大牢里,就像是空手套白狼一般。你这份心机让奴家揣摩不透,感到有些害怕。”

  方应物也不明白,又问道:“你到底怕什么?”

  袁凤萧神色黯淡,“奴家原本想着,如果找不到人嫁。赖在你身边也行。现在看来还是算了,你实在不能令奴家放心,不能让奴家感到安稳。”

  方应物哑然失笑,“你这掌控心也太强了,把握不住别人就不安心。是因为从小遭遇造成的安全感缺失罢!不过随便你怎么选,反正没有我,你在江南也足以衣食无忧。”

  “虽然奴家任性,但你能给奴家留一个念想么?”袁凤萧不知为何又动了情,贴近方应物轻轻喘着气问道。

  方应物糊里糊涂不明所指:“你要什么念想?”

  “别装傻!”袁娘子狠狠地将钦差大人扑倒在床板上,“从今天起,到了关键时候你不许拔出来。”

  ......

  如今这府衙就是方应物的傀儡。对方应物所关注的重点案件自然判的很快。

  韩雄因为违抗钦差法令、非法霸占田地等罪名,被判了流放充军。所有隐匿田地被清理充公,还罚了韩家补上十年赋税。

  其余八家都是从犯,便宽大处理了,除去罚银之外,只被勒令清退土地、补缴赋税。

  这九家一共被清查出五千亩各种手段的隐藏土地。共补交了一万石赋税。

  正如方应物之前的预料,查处这九家的震慑作用还是有的。一些背景不够强,或者隐匿田地手段不够隐秘的地主担心被人举报,便主动向衙门申报,按规矩补上了十年赋税。

  零零碎碎的加起来。倒也有四五万亩,收回来十来万石税粮,为今年的征粮大计又增加了一块添头。

  对此方应物无奈的摇摇头,据他估算,苏州府隐匿土地应当在数十万亩这个量级,清查出的这些只算十分之一而已。

  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全部清理出来了,只能靠着抓典型威慑来取得一点成绩。蚊子再小也是肉,十来万石钱粮也算是给自己增添政绩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方应物虽然常驻苏州府,但也将钦差法令发到了附近的其他各府,至于具体效果如何,暂时顾不上。

  苏州府是重中之重,江南一半的钱粮出自苏州府,所以能真正抓好苏州府这边就足矣。其他地方,暂且只能搂草打兔子。

  转眼之间就到了十月份。按照朝廷法令,十月份就是开征秋粮的时间,也就是说,对于督粮钦差方应物而言,最关键的时候来了。

  从十月份一直到年底为止,他能征收多少钱粮,将决定着他这次差遣的最终业绩。

  苏州府赋税数量是天下之冠,宣德皇帝钦定的额定赋税是两百万石,去年因为水灾产生拖欠是七十万石,至于年代久远的拖欠不可计数。

  而对于方应物而言,两百万石就是最低线。在两百万石基础上增收越多,他的政绩也就越大,当然难度也越大。

  如果能今年能足额完成征粮并连带补上去年的七十万拖欠,那方大钦差就是神仙了。

  如今有从富户劝捐来的十几万石补税,以及清理田地追缴的十万石补税,合计起来是二十几万。再完成两百万石左右,方应物基本就可以算是较好的完成任务了。

  秋收征粮的具体事务,自然有各衙门去操心,方应物是管不了那么细的,只能看着最新账本盘算自己的任务。

  十月初,方应物无所事事的翻来覆去时,突然听到禀报说:“王魁王员外从湖广回来了!”

  方大钦差当即丢下了账本,亟不可待的向门外行去,他可是对王魁寄予了厚望的。

  当初王员外奉了方应物的命令,拿着从采办太监那里克扣来的五万两银子,去了湖广贩运米粮。

  意图做一个榜样,引导苏州富商有样学样,闯出一条新路子。最终目的就是,依靠湖广方面的增收,来补充苏州因为人口滋生而产生的米粮盈余减少的现状。

  一晃将近两个月过去,也不晓得王魁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因为熟知历史大势而信心十足的方应物细细想起此事,未免也有些患得患失。

  大势毕竟只是大势,而单论个例的成败却是由细节决定的,即便最终总会有人做成,但也不能保证王魁这次一定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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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五章 生意服从于政治

  走到庭院院首处,方应物迎面看到王魁从前庭方向过来,在这个距离,足以看清王魁的表情了。

  方应物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神态恢复了悠闲。因为他看到,王魁神情十分兴奋,脸上虽然略有尘土色,但却容光焕发——这说明王魁必然带来的是好消息,那么他又何必紧张?

  果不其然,王魁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方应物面前,急忙禀报道:“我这次去湖广......”

  “不必着急,进屋说话,先喝几口热茶润一润嗓子。”方应物阻止了王魁,并亲自引着王魁来到花厅。

  让杂役上了茶,然后方应物挥退左右,只留了他与王魁说话。

  王魁喝过茶,又拾起话头:“我到了湖广,先去拜见粮道,有你的书信自是无碍。然后在汉口立了字号,拿银子收购米粮。

  湖广那边米价果然比江南便宜,五万两银子撒了出去换回十五万石米粮,又转运送到瓜洲仓。有你这钦差打过招呼,自然畅通无阻。”

  “瓜洲仓那边开出的回票都拿着了么?”方应物问道。王魁答道:“回票自然都在我手里,一石也不曾少。”

  方应物确定无疑后,露出了笑容:“这趟真是辛苦你了!今晚我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王魁摇头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一本正经。接风宴就不必了,你请我一起喝顿酒足矣!”

  “不,接风宴是必须的,不只是你我。还有很多其他人。”方应物道:“我要让世人都知道你的光荣事情。”

  于是一封封请帖紧急从钦差公馆散发了出去,当夜在钦差公馆大堂上开设了宴席。

  到了宴会开始时。约莫有二十余人来赴宴。在短短一天内能凑出这个数目的客人,那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这二十余人里。有三个月前曾经托庇于公馆街的富户,有一个半月前参与过挽留方应物的名流。

  主人家方钦差出现后,与宾客互相致礼,在他身边则是王魁了。有明眼人看出,方钦差突然临时起意召开宴请,肯定与那王魁有关。

  酒过三巡后,方应物指着王魁道:“我这朋友,做了一笔好大的买卖,而且是前人所未有的买卖。”

  有人凑趣的叫道:“不知是什么买卖?”

  方应物答道:“他花了五万两银子。在湖广买了十五石米,全部运送到瓜洲仓。”

  五万两足以相当于几十名富商的家产了,说是天文数字也不为过,这可真是大手笔。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感慨方应物的魄力。

  有人疑惑道:“瓜洲仓只为转运税粮所有,这位王朋友莫非买了十五万石米粮,只为输为赋税?”

  方应物摇头道:“哪能如此乱说?子贡赎人的典故想必众位都有所耳闻,王兄自然也不好白干,不然就是当了别人的路子。”

  王兄输送十五万石到瓜洲仓。所以领了十五万石的回票!本官早就说过,这些回票在府县衙门里可以直接折抵税粮!”

  王魁对着众人作揖,笑容可掬道:“下面由本人来补充。在下虽然目前人在苏州,但却不是苏州人。故而不用纳秋粮。

  也就是说,这十五万石回票虽然能折抵税粮,可是对在下毫无用处。在下根本就没有税粮可以折抵。在官府记录里,就是在下捐献了十五万石给瓜洲仓。

  所以在下思来想去。又咨询了方钦差,决定将这十五万石回票全部出售!

  谁买了这回票。便可以直接折抵掉自己的税粮,那可就省心多了!不必再劳心劳力的兴师动众,千辛万苦的将税粮运到瓜洲仓。”

  宴席里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有些人在以前听到过方应物出过去湖广买米的主意。

  不过当时他们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是嗤之以鼻的,毕竟江南号称鱼米之乡,需要去外地购买米粮有点不可思议。

  王魁继续介绍自己的生意:“十五万石回票,比照本地米粮时价,约莫是七万五千两银子。当然在下也不能白白辛苦,还要多收点辛苦费,所以总共能卖到八万两以上。”

  这个数字让席间众人很是吃了一惊,前面方应物介绍过,那王魁的本钱是五万两。来回一趟不到两个月,就可以换成八万两以上,利润至少是三万两!

  五万两本钱只用两个月,就能收取三万两以上的利润,这怎能不让人动心?

  这桩生意真的能做?以前方应物鼓动富商从湖广买米补充苏州本地钱粮,大家还都以为是天方夜谭,不可能成的。谁知道还真有一个成功的例子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

  有的人对这门由方应物开创的生意感兴趣,琢磨着怎么找王魁了解一下买卖细节问题。

  如今距离年底还有将近三个月,足够让商人们跑一趟汉口镇再回来了。如果抓紧时间的话,这门生意有得做!

  另外一批人缺乏拼劲,只满足于从王魁手里收购税粮回票,到时候直接折抵掉自己的赋税,免得为了如何运送钱粮到瓜洲仓而费神。

  不过十五万石是一个巨额数目,堂中这些人肯定吃不下来,能收购一千石瓜洲仓回票就不错了。

  王魁也不着急,等这些人将口碑传出去,必然会有许多贪图省心省力的员外,来找自己购买瓜洲仓回票。

  宴会散了后,王魁对方应物道:“计算时间,我将手头回票处理完毕后,似乎还能往湖广跑一次。到时候我拿着八万两银子本钱再去一趟?”

  方应物连忙否了王魁的想法,“如今肯定有苏州商人准备仿照你的做法了,我对此乐见其成。

  但若再有八万两银子的巨款扔进去,必然要搅乱了湖广米市,打击到起心思去贩运米粮的苏州商人,这不是我的本意。

  毕竟我的最主要目的是引导苏州人将目光投向湖广,并形成一种贩运米粮的惯例,而不是真为了赚这几万两银子。

  所以最好的机会可一不可再,你还是将心收回来,把机会让给别人罢。即便今年苏州府凭借这种办法,只能多输给朝廷一二十万石,那也算是成功了。”

  王魁颇为遗憾的叹口气,不过作为依附方应物的商人,他的当然懂得,钱并非是万能的,经济利益要为方应物的政治利益让道。

  故而王魁豁达的说:“无论如何,赚点钱总不是坏事,让别人赚点钱也算是积德。现在五万变成**万,这多出的三万可都算是你的了!”

  方应物皱了皱眉头,“我在琢磨,是私吞了这三万两比较好,还是将三万两与先前那五万两累积起来,最后一起献给天子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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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六章 才子的命运

  苏州府的额定赋税是二百万石,王魁的十五万石瓜洲仓回票能折抵赋税,自然很容易就消化掉了。正如所预料的,净赚三万两。

  现成的范例摆在这里,若还没有效仿者,那也太对不起苏州府这三个字了。别说本地人,就是有些徽州商人也开始做这门生意。

  当然别人不可能像王魁这样能聚集五万两银子做本钱,少的一两百,多的三五百,但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为数不少了。

  见到这种情况,方应物便放下心来,行政力量引导总是一时的,能形成市场惯例才是长久之计。

  这种模式就是利用了湖广垦殖发展迅速的趋势,米价比苏州府便宜量足的情况,低成本的用湖广米来折抵苏州税粮。

  而且这种模式其实不能增加额定税粮总数,但却能减少因为交税过程太麻烦、或者本地存粮不足而产生的拖欠现象。

  减少拖欠,那相对于往年有大量拖欠而言,也就等于增收了。而且这种模式不只影响到苏州府,甚至还能影响到周边其他府县。

  相关工作顺利,征收进度也令人满意,方应物的心情也就大好了起来。他拿着账本默默计算,去年因为苏州府水灾,额定二百万石被迫减免七十万,实际只收了一百三十万石。

  而今年如果自己能保证在苏州府足额征收二百万石,再加上劝捐和清理田地得来的二三十万石,那今年完成二百三十万石问题不大。

  二百三十万石比起去年一百三十万石足足增长了一百万石,增长率堪称华丽。就是比不闹灾的往年,实际征收数目也增加几十万石——地方事务里钱粮最重,这已经是比较亮眼的成绩了。

  大明税制极其复杂。每个地方细则都不同,而江南漕粮占据了京师供应的大头。也就是说,苏州府税粮都是要解运到京城太仓的,方应物颇为自得的想道,这样总能将户部的窟窿暂且补一补了罢。

  甚至更得寸进尺的想。换了别人来,还真未必能短时间内有这么高的效率。明年朝廷百官能顺利领到俸禄,都是欠了自己人情!

  正自得其乐时,听到禀报说唐广德来拜访,方应物便吩咐放了进来,询问道:“近日在这苏州府。本官声名如何?”

  唐广德如实答道:“外面对钦差老爷的看法十分矛盾,有人很是痛恨大人,有人却极为推崇大人,实在是褒贬不一。”

  方应物哈哈大笑,“本官奉命南下,特为钱粮而来。更直白的说,是要从江南聚敛钱粮。这可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原本就做了满身谤语的打算,如今能毁誉参半倒是意外之喜了!”

  唐广德陪笑几声,“方大人心胸豁达,在下佩服得很。”随后又道:“听说大宗师即将按临苏州府......”

  大宗师来了就代表着要有各种考试了,非乡试之年最重要的考试自然就是录取秀才的院试了。

  方应物对唐员外的心思很明白。便道:“大宗师按临后,考试之前一般锁于贡院内不与外人相见,本官也要避嫌。但你大可放心,本官早就与商前辈通过书信了,保令郎一个生员功名!”

  唐广德却道:“方大人误会了,在下焉敢信不过?只是这次受了别人所托而来......”

  方应物稍感意外,但也不算奇怪,便问道:“有人求到你?是谁?”唐广德答道:“是范庵先生”

  古人名号就是麻烦,范庵又是谁......方应物面无表情的喝茶。唐广德与方应物打了这么长时间交道,也算有默契了。连忙又补充道:“是李应祯老先生,前阵子你见过的。”

  原来是他,方应物总算知道是谁了,回想起来,对这位老先生印象还算不错。“本官猜测。他大概是为了他女婿找到你的?”

  唐员外点头道:“他那女婿祝允明是苏州府有名的才子,去年接连丧父丧祖,情实可怜,只有李老先生这个长辈了。

  故而李老先生一心为自家女婿筹划前程,后年的南直隶乡试还是由商提学来主考,祝允明要赴南京赶考......听说在下于大人面前能说上几句话,所以李老先生又来请托在下。”

  方应物忍不住又问道:“那祝允明也不过二十几岁,至于如此着急么?”

  唐广德解释道:“祝允明与杨循吉为友,当年大人你都见过的。今年春闱,杨循吉已经高中二甲进士。相比之下,祝允明还是秀才,能不着急么?”

  作为一个穿越者,方应物忍不住啼笑皆非,刚提挈了唐伯虎一把,转眼又要去抬举祝枝山么?

  这年头士人的裙带门第风气实在是......传说中的江南四大才子这就凑够一半了。方应物忍不住自言自语的轻声吐槽一句:“过两天文征明会不会又找上门来?”

  唐广德耳朵灵光的很,登时睁大了双眼,讶异道:“文征明?大人你是说文壁文征明么?

  他也是李老先生的弟子,与犬子同龄,但目前声名不响,大人你如何得知?难道大人有什么神通不成?”

  方应物极其无语,刚说一句文征明就真蹦出来了,名震野史的江南四大才子就快要齐活了。不过四大才子最后一位徐祯卿还小,现在可能也就五六岁,肯定不会来麻烦自己。

  看到方应物的神情,唐广德可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面有愧色的说:“不过李老先生不好意思麻烦在下太多,所以他这次便没提文征明。”

  方应物心情只有一个词,古怪!

  说起历史上扑街四大才子的功名之路,唐伯虎早年还好,祝枝山和文征明完全都是辛酸泪。

  其中祝枝山七次会试不中,文征明头发都白了还在为举人奔波,只能写下“满头尘土说功名”的句子(还被某穿越者抄袭了)。

  难道在自己手里推动一下他们的命运?这种感觉真是奇异,方应物神游天外、横贯古今,半晌才收回了神思,点头道:“本官知道了,为国举才也是应有之义。”

  当然,方应物也有自己的政治考虑。苏州帮在今后数十年人才兴盛,出了一堆堆的宰辅尚书。而自己总是和苏州帮结仇不见得好,能有机会施恩于人,提前埋点人情也不算坏事,反正只是顺手之劳而已!

[ 本帖最后由 炒窃48 于 2014-8-19 10:5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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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七章 这话你也信?

  征粮是个琐碎的细致活,着急也急不得,方应物纵有通天之能也只能按部就班的来,所幸进度一直不错。

  在宣德朝之前,江南钱粮都需要粮长运往京师。京师在南京时,距离还不算太远,当京师迁往北方后,这运粮差事便辛苦到能令人倾家荡产了。

  宣德皇帝体谅民情,又改了规矩。在扬州、淮安运河沿线设立水次仓,江南人民只需年底前将税粮运到水次仓,然后来年开春再由漕军负责运至京师。

  所以对方应物而言,到年底时便算任务结束,向江北水次仓输送的漕粮数量就是业绩情况。

  至于明年开春以后,那是漕运总督的事情了,不属于他这督粮钦差的工作范畴。

  十一月份时,提学官商良臣按临苏州府,放了几场考试。方应物提挈后进,怀着一股恶趣味心思将几个“年轻”人全推荐上去。

  他给唐伯虎文征明要来两个秀才功名,而祝枝山的气运则要等到后年乡试。不知道这流行于野史中的几大才子如今得了自己助力,原本科场扑街的命运会发生怎么样的改变。

  随后又到了十二月,成化二十年即将结束,秋收征粮也进入了尾声阶段。

  根据粗略统计,除去损耗外,苏州府今年征粮实际数量大约可达二百四十万石,为五十年来之最,江南地区可达四百五十万左右。

  换句话说,督粮钦差方应物没有白白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大约能够圆满完成差事了。到了这个地步,方大钦差也渐渐放松,心思更多的用在别的地方。

  比如说在哪里过年就是一个问题。回浙江或者去南京找便宜外祖父都是不错的选择。但官身不得自主,不经朝廷允许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私下里去了是要被弹劾的。

  所以方应物考虑再三,还是息了专门去过年的念头。不如就此出发返京,早点回去交差也好。过年时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过。

  反正都是异乡为异客,在哪里过年又有什么区别?

  正当方应物难得产生了几缕文青情怀,准备仔细沉浸一下时,前面守门杂役略显慌张的扑到房屋外头,高声禀报道:“钦差老爷!外面来了许多人,总有几十个左右。吵着要见老爷!”

  又有群体性事件?平淡了将近两个月的方大钦差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焦急的喝问道:“可知彼辈为何而来?”

  门子答道:“小的没来得及问,只能看到他们跪在大门外面,神色委屈仿佛是要鸣冤的样子。”

  方应物稍加思索,按捺住了出去的念头,吩咐道:“你去对他们说。如果有冤情,可去府县衙门告状。本官并非亲民官,不便动辄亲自接状!”

  门子应声而去,可是没多久又回来了,捧着一摞状纸重新禀报道:“这回打听明白了,大门外都是附近松江、嘉兴等地的民众!

  他们这次联合起来找钦差老爷,要告的就是采办太监王敬。又有哪个府县衙门能管?连状子都不肯收。”

  是告王敬的?方应物明白了。如今在整个江南地区,百姓想告王敬,也只有来找自己了,同时也只有自己能占王敬的上风。

  简单翻了翻后,方应物将状子都留下,自己亲自出了大门。

  却见外面跪了一片人,甚至还有披麻戴孝的妇孺之辈,在瑟瑟寒风中不停发抖,但还在硬撑着。

  方钦差非常同情的叹口气,若非王敬祸害地方。这些人怎么会在年底天寒地冻时候,跑到苏州城来找自己告状?

  他便对着人群行了一礼,然后才开口道:“尔等冤情,本官尽都明白。先前本官王命在身,不便离开苏州府。这才放纵了太监王敬横行江南。所以尔等之遭遇,也是有本官的过错。”

  底下听到这贴心话,顿时号声遍地,连连叫道:“王敬太监祸害地方荼毒百姓,恳请钦差大老爷为我等做主,犹未晚也!”

  面对民众请命,方应物一口答应下来,“本官这就写奏章,弹劾采办太监王敬!”

  又有人叫道:“上奏到朝廷实在是远水难解近渴,我听闻,那王敬近日已经启程回京,苏州府乃必经之途。

  但他却畏惧大人威名,只敢从苏州绕城而过,现歇宿在城北十里处!”

  方应物仍然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也可!待本官将奏章完毕发出,然后便去与王敬会面,当面叫他悔改!”

  此后方应物又吩咐杂役道:“将厨房里大锅搬出来,就在此地煮热粥给他们吃,免得因为饥寒伤了身子。”

  三言两语解决了问题,方应物转身回到内院去,

  长随王敬跟在左右,忍不住问道:“你今日也太好说话了罢?外面那些人说什么,你就应什么?

  再说你不是不打算与王太监纠缠么?怎的今天就答应了要弹劾他并会面?”

  方应物悲天悯人的指着大门外道:“看着此情此景,再看看他们将希望都寄托在我一人身上,你不觉得此时再斤斤计较个人得失,是多么无聊!”

  王英瞠目结舌:“这话你也信?”

  但他知道,方应物肯定还有什么心思,只是不肯明说罢了。便又问道:“大人你就算有王命旗牌,也奈何不了另一个钦差太监,。”

  方应物神秘莫测的说:“民心在我,天意在我!”王英忍不住又反问道:“这话你也信?”

  “我信,你不信,所以我是钦差大臣,你只能当长随。”方应物笑了几声,还开了一个不大不小得玩笑,这才转身进屋写奏疏去。

  却说提起过年,方应物忽的想起一桩事情。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资料里,成化末年有三次灾变,每次都造成了政局动荡。

  其中前两次时间很巧合,第一次在成化二十年正月初,京师地区发生地震;

  第二次将发生在成化二十一年正月初一,也就是即将到来的新年大朝会之时,那时将在西天出现赤星白带,最后雷鸣坠地。

  连续两年正月出现异像灾变,委实令人印象深刻。到了那时候,谁敢说“天变不足畏”?

  连向来迷信的天子遇到这种灾变,都要认认真真反省,至少会消停几个月,王敬又算什么?

[ 本帖最后由 炒窃48 于 2014-8-20 00:3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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