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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武夫 【作者:特别白】(4月18日更新至 “第1530章 将来的君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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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六章 赵进不过是守户犬

  圣姑殿所在的庄子大门紧闭,外面也很冷清,早晨过来张望的各家下人已经得了消息,说今日圣姑清修,不会见人。

  “小兰,乐员外诚心要上香,他给咱们供奉那么多,不过是想要在年前见见你,你还是答应了吧?”

  “四叔,你收了这老乐多少好处,这老乐外面放话,要让家里第十一房小妾学我的打扮,为了这边的局面,我忍了也就算了,怎么,四叔你还要帮着外人糟践侄女吗?”

  木淑兰的四叔木吾家正站在客厅的门外,两个十四岁的男孩神色不善的看着他,听到木淑兰的回答,木吾家脸色变得铁青,他张张嘴,却瞥到守门两个孩子手都放进怀里,走廊两边隐约能听到放轻的脚步声,他长吐了一口气,自从自己的侄女收容了百十个少年男女在身边之后,就不怎么听话了。

  “好,好,你说不见就不见,我也想说一句,既然你还知道是我的侄女,就该明白别把这个圣姑身份太当回事了”木吾家咬着牙说完这句话,扭头就走,走在长廊中,看到两侧有些矮小瘦削的身影闪动,禁不住加快了脚步。

  客厅中很暖,几名少女垂手站在房屋四角,长大了不少的木淑兰正坐在椅子上,笑着说道:“这次辛苦你了,坐下就好。”

  在木淑兰面前站着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穿着身还算过得去的棉袍,脸色黝黑,皱纹密布,看着就是个辛苦行走各地,求利糊口的商贩,这中年男子在木淑兰面前很是恭谨局促,连眼皮都不敢抬,垂手低头的站着。

  “在圣姑面前,哪里有小的坐下的道理,小的这次在徐州走过之后,又去了河南和北直隶,来这边复命晚了些,还望圣姑恕罪,小的所看之处都已经留了暗记,供后来验证。”

  木淑兰笑吟吟的点头,轻声说道:“我信得过你,你说去了,那就肯定去了,快说说,那边怎么样了?”

  “回圣姑的话,徐州城内没什么变动,一切还和从前一样,如今徐州地面上最兴盛的就是何家庄了圣姑不知道?那边出西门”

  这中年男子详细的介绍如今徐州的情况,木淑兰听得很用心,把大概的风貌说完,这人又说起徐州的人物:“以往徐州人物多,这个英雄,那个豪杰,现在却只说一个人了,那就是赵进”

  说出这个名字之后,屋中诸人都很正常,临清州招募的这些人不知道赵进是谁,而木淑兰自己脸上的笑意也没什么变化,还是听的那样聚精会神。

  “那赵进在去年成亲,听说孩子在明年六七月就要出生了”

  听到这个,木淑兰的笑容不变,可细看的话却会发现有些僵硬了,就保持这个表情一直听完了对方的讲述。

  木淑兰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温声说道:“虽说现在是腊月,不过你不要呆在临清了,如果让别人知道你去过徐州,又来找我说过,恐怕你会有些不方便,等你出门之后,会有人给你银子,且记得,这件事莫要和外人讲,你自己要小心。”

  那汉子躬身施礼,恭敬的说道:“圣姑放心,小的知道怎么做。”

  说完这些,一名站在屋角的少女上前,领着那中年汉子出门离开,方才听对方讲述徐州的细节,木淑兰听得专心致志,身子姿势都没有变,现在正好松弛下,朝着椅背上靠得更舒服下,木淑兰用手揉搓了几下眼睛,然后就那么捂住了。

  开始时边上伺候的少女没有注意,等过了会才看出不对,慌忙过来,发觉伺候的人过来,木淑兰放下手,粗看不出什么异样,可眼圈微微发红,眼里依稀有水迹,这可骗不了人。

  没等人询问,木淑兰强笑着说道:“你们点的这香有些刺鼻,眼泪都被逼出来了。”

  虽说伺候木淑兰的少女都是她收容的孤儿,可眼下这个场面也能看懂原因,一名亲厚些的禁不住说道:“圣姑若是想回去就回去,谁还能拦着不成。”

  木淑兰收了笑容,淡淡的说道:“我若要回徐州,二伯和四叔就不是我的二伯和四叔了”

  “教主,咱们派去徐州的五个人又是没了音信,恐怕凶多吉少了”闻香教传法尊者沈智战战兢兢的禀报,说完之后,还偷眼看教主徐鸿儒的脸色。

  徐鸿儒披散着头发,身穿羽衣端坐在那里,双目眯起,也不知道是在假寐还是思索。

  沈智看了眼站在边上的夏仲进和侯五,还有阴着脸站在一旁的徐鸿举,大家的神情都不怎么好看。

  “断断续续的,咱们朝徐州派去快有一百人了吧?”徐鸿儒突然开口问道

  沈智连忙躬身回答说道:“回教主,传香使者九十五人,忠心教众一千二百有余”

  话没说完,徐鸿儒一哼,沈智立刻住口不言,徐鸿儒淡然说道:“忠心教众要多少有多少,可这传香使者却是本教的种子,有一人在,就可变化出百人千人,养出一个传香使者,要花费多少心力?”

  语气淡然,可站着这几位跟徐鸿儒好久了,自然能听出话语中蕴含的怒意,几个人愈发的躬身低头。

  “口口声声说,那赵进是本教的大害,要尽快除掉,可你们除了不断的填进人手之外,还做了什么?”

  “教主,不是属下们没有作为,而是那叛徒郑全可恶,还有些叛过去的也是助纣为虐,派过去的人即便是做出十二万分的小心也会被发现。”甚至解释了两句之后,冲身边的几个人猛使眼色。

  侯五咳嗽了声,也是躬身说道:“教主,现如今赵进那贼子势大,徐州附近的绿林豪强都不敢帮着咱们,甚至几次派人过去联络,反被他们帮了送过去

  “可你们却还在隅头镇那边和赵进大作生意,送去北直隶的烧酒,有三分之一都是你们自己名下?”徐鸿儒语气依旧淡然,

  不过这句话话音未落,大家的脸色就都变了,各个惶恐无比的低头,连一直是愤怒的徐鸿举也是满脸涨红。

  徐鸿儒睁开了眼睛,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看那些惶恐的属下,在哪里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开口说道:“咱们是要做大事的,不能放不下恩怨,那些传香使者若是放在山东,在今年这样的局面下,一个人能拉起多少人,一个人能带起多大的局面,去徐州那不就是送死吗?”

  “大教主,那小贼赵进横在徐州地方,对咱们的大事是大害,他手里现在几千上万的人,咱们若是做大事,他就是横在路上的石头,没有他咱们就能一路去往南直隶,有了他咱们就难动”徐鸿举有些焦急的说道。

  徐鸿儒冷冷的看了徐鸿举一眼说道:“怎么拿去这块石头,派传香使者过去弄小动作吗?你上次领了几万流民过去都没有成事,现在这零敲碎打的,是嫌本教种子太多吗?”

  “可可也不能就让他在那里横着,眼看着这赵进一天天做大”在屋中诸人,也只有徐鸿举敢这么说话,其他人若如此,那就是大不敬了。

  听到这话,徐鸿儒却冷笑了一声,颇为不屑的说道:“你们吃了一次苦头,丢了一次脸,就琢磨着想要找回来,却没想到本教的大局,现在山东局面这么好,但我们该拿的东西还没有拿下来,除了东昌府的木家,还有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和本教抢夺信众,你们不去顾着这些,却盯着徐州?”

  那边徐鸿举刚要再说,徐鸿儒淡淡瞥了一眼,徐鸿举立刻沉默,徐鸿儒继续说道:“你们说那徐州是块大石,不除心里不快,可又觉得千难万难,当日里几万人都没有拿下,现在就只能用暗地里的手段,本座看来你们就是钻了牛角尖,四万人拿不下,十万人如何,百万人如何?”

  徐鸿儒的声音高了些,屋中几人的都是凛然不语,脸上却有醒悟和恍然,反应最快的沈智更是连忙低头说道:“教主圣明,那赵进就算有三头六臂,在十万百万之众面前也不值一提。”

  以闻香教的鼓动和引导,数万十万数十万的灾民都会跟着滚滚而动,这人潮就好比海潮,汹涌而去,拦在面前的一切都要粉身碎骨,想到这一点,大家莫名就有了信心。

  “一个传香使者去徐州,那就是一个人,可这一个人放在山东,那就是百人千人万人,你们何必急于这一时。”徐鸿儒继续说道,这次众人都是心悦诚服了。

  还没等众人开口奉承,徐鸿儒叹了口气,轻轻拍着的茶几说道:“看起来明年年景会好,这对本教颇为不利啊,大家专心经营山东这番局面,徐州那边派人盯着就是,你们总说那赵进如何了得,本座看来,不过是个贪财好利的守户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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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七章 登门求事

  自从在何家庄和徐州城内发现闻香教以及不太清楚来历的暗记之后,赵字营就开始紧张起来,方方面面都跟着连轴转。

  不过护卫严密的程度终究有限,何翠花这样整日里不出门的还罢了,赵振堂每日里要去衙门当值,明暗护卫环绕跟随都太过扎眼,陈武那边也是如此,两位长辈都不想让自己在同僚面前太过异样。

  而且这老辈人对很多事情不太在乎,这让刘勇很是费心,好在此时已经进入腊月,没什么事情的官衙早早的就封门放假,其余各处也是如此,赵进和陈晃索性让家里长辈搬到何家庄这附近来。

  何家庄改做集市以来,很长一段时间住宿很不方便,摊贩商人什么的都要去联庄联保的几处休息,经过这一年多的兴修整备,一切都完善了很多,赵家这种不必说,陈家那样的大户人家过来也有足够大的地方居住。

  对搬来何家庄居住,赵振堂和陈武都不怎么愿意,按照他们的想法,孩子那么多事情要忙,城内也有一摊子要看守,何必过去折腾,倒是何翠花很乐意,能见见儿子,还能照顾下儿媳妇。

  因为忙年而导致的冷清,在腊月中旬之后就改变了,首先是徐州一州四县的人物,然后是归德府和邳州的人物,扬州那边相应的也要派人过来。

  所谓年节来往,就是要给那些有关联的大人物送礼问候,显得自家谦卑有礼,那么这徐州以及周围各处,水上路上,盐上粮上,方方面面的都要仰仗赵进吃饭,平时想要讨好奉承都没个机会,这腊月正是时候。

  赵家宅邸前门庭若市已经不稀罕了,大家见怪不怪,还有些自作聪明的想要给陈家和王家也送重礼过去,一概被毫不客气的拒绝,直接被挡了回来。

  陈宏尽管少来何家庄,不怎么离开徐州城,可他现在却管着赵字营的总账,年底过来正好是结算清理。

  这次年底,赵进拿出了不少银子和物资,用来慰问和补贴赵字营的家丁以及流民,但对于自己伙伴们,赵进这次却没有和从前一样,以往赵进为了证明大家所作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不管什么留存积累,拿出大笔现银分红,而这次却只是轻描淡写的打了个招呼就过去。

  不过现在赵字营的首领们也不需要分红了,每个人拿着自己的凭证随时可以支取两千两以下的现银,额度再大就需要经过赵进,然后每个人所作的事务都有公账支付,平时也没什么花费,伙伴们中,也只有吉香支取过三百两,然后过了不久又悄悄还上,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但没有人提起。

  对于这等宾客盈门,真正忙碌的反而是如惠和周学智,不是每个人登门拜访送上重礼,就能让赵进出面接待的,大多数都是如惠和周学智出面。

  能不能见到赵进,也是按照亲疏远近的,徐州卫很多人,没有太多的银钱,也没什么生意来往,可通过赵家的长辈和董家的长辈找过来,赵进就要出面接待,不然就是不近人情了。

  “见过进爷。”说话的人四十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半新不旧六品武将的官袍,上面还有几个补丁,很是拘谨的大礼拜下。

  赵进和伙伴们都在堂中,赵字营的核心圈子众人,如惠和周学智还在外面接待客人,雷财则是忙着内卫,其他人都来到了堂中,之所以这么重视,是因为这次的人是董冰峰的父亲董吉科带来的。

  董吉科出面把人带过来,也说明对这件事的重视,大家自然要出面接待。

  大明文贵武贱,卫所世官军将更是无人瞧得起,很多人都忘了卫所百户也是正六品的武官,外人忘记了瞧不起,但卫所里面的正式场合还是要穿着官服出来的。

  赵振堂就是徐州卫的百户,看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和年纪,看着像是赵进的叔伯辈,可行大礼的是年长辈高的,赵进只是站起来客气的虚扶一下。

  “小进也是咱们卫所出身,老赵那百户身份肯定要留给他的,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董吉科笑嘻嘻的说道,没有一点要动的意思。

  见面之前,董吉科就已经说过这人的身份,是徐州卫的一个姓汪的百户,这人没什么出奇特殊的地方,就是个老实巴交替上面办差,管着下面军户种地的小武官,更准确的说,就是个小庄头。

  这种人物,在卫所里或许有几个人敬重,离开徐州卫就什么都不是,也难怪论辈分身份什么的都大过赵进,还是要恭恭敬敬的施礼,而且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

  汪百户早就被日子磨得毫无锐气,在他身上看不出丝毫武官军将的特征,赵进他们甚至能判断出来,这位汪百户不懂任何武艺。

  这个百户不是一个人来的,赵进和伙伴们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跟着汪百户来的那个人,三十多岁的黄面汉子,和汪百户长得很像,应该是兄弟的关系,看着有些虚弱,好像才伤愈病愈的模样,汪百户行大礼,这黄面汉子也行大礼,很是有些感慨神色,这些都是细枝末节,赵进他们注意到的是,这个黄面汉子身有武技,应该不算差。

  有了董吉科那句话,汪百户畏缩的开口说道:“在下来这边,是想求进爷一件事,进爷是咱们徐州地面上主事的人,咱们徐州人那个”

  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地,汪百户说了一半就打了磕绊,一磕绊就更加紧张,直接说不下去了,董吉科微微皱眉,赵进和伙伴们大部分还好,吉香却有些不耐烦,汪百户脸色涨红,结果越紧张越说不出。

  汪百户这边紧张,他身后的那黄面汉子伸手拽了下,自顾自的作揖说道:“进爷和各位老爷,小的汪大刚,这是我的兄长,这次来拜见进爷,就是想请进爷给咱们徐州人主持公道,进爷若是愿意出手相助,小的和兄弟们就是做牛做马粉身碎骨也愿意。”

  说到后来,黄面汉子直接跪在了地上,又是重重磕头,这个动作却牵动了伤口,让他脸颊一抽,董冰峰却看出来了,开口问道:“你左肋有伤?”

  “小的和大车帮的人火并,被矛刃擦了下,已经不碍事了。”汪大刚朗声回答。

  礼数也说不上周全,不过比起唯唯诺诺、窘迫紧张的汪百户来说,却强出太多,董冰峰转头低声对赵进说道:“我看他动作还有虎口上的茧子,好像练过棍法,他那伤也是枪矛对棍容易受的伤。”

  董冰峰从前练过棍术,对某些细节很是敏感,赵进点点头,开口问道:“汪二哥细说说,谁在外面欺负咱们徐州人了。”

  汪大刚精神一振,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于脆利索的进入正题,可随即心中又有疑虑,这赵进一于人好大名头,这何家庄附近好大局面,可这些人未免太年轻了,他们是不是被人当幌子推出来的,这样的承诺到底好用不好用?

  他这边一迟疑,前面的汪百户急忙回头,难得带了些急躁,吭声说道:“老二,进爷问你,你还不快说。”

  汪大刚知道自己这个哥哥的作风,胆小怕事,也就是跟自家人发发脾气,可让他怕成这个样子的也是少见,卫所体制和地方上不同,这世官百户身份虽说低微,对上司唯唯诺诺,可真正敬畏的却不多,因为只要没犯太大的错处王法,这身份就会一直保留着,世代传下去。

  但从自己哥哥的催促神情中,汪大刚却看到了真正的畏惧,这让汪大刚心里一动。连忙恭谨的上前禀报。

  赵进虽说是卫所出身,但一直在城内居住,家里营生也和卫所关系不多,所以对卫所的细节并不怎么了解,听这汪大刚讲述的时候,还要董吉科在身边解说。

  说起来这汪家的局面和赵家差不多,汪大石和汪大刚兄弟两个,哥哥作为顶门长男继承了百户的位置,弟弟就要出去闯荡。

  徐州卫百户的位置没有油水还辛苦,养活一家人已经是勉强,多个成人就会活的很艰难,然后出身百户家庭,比其他地位更低更艰难的人家强些,百户家的子弟往往不甘心做长工佃户务农,都会出去闯荡。

  赵家的赵振兴如此,这汪家的汪大刚也是这样,汪大刚没有赵振兴那样的武艺和见识,自然也就不会闯荡那么远,只是去了清江浦那边,开始混江湖,吃了几个亏之后,开始做了赶大车这一行。

  相对于其他徐州和徐州附近过来的人,汪大刚有武艺,有见识,做人仗义公道,很快就有不少人听他的,汪大刚也是个有心思的,赶大车的车夫们最起码有车有牲口,也算是有产业,而且清江浦这里是个金山,只要有自己的小局面,就能赚到天大的好处。

  当然,汪大刚和赵进说的时候是说为了给大家主持公道,别被山东和河南的大车帮欺负,私心尽管大家能猜出来,可说不能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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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八章 子弟不归家

  但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清江浦繁华了这么久,各项营生早就划分好了势力范围,这车马一项就被河南和山东两大帮垄断,这些帮派行会的背后,更有豪门官绅的影子若隐若现。

  汪大刚这伙人没有团结之前过得很苦,团结起来之后,打退了两次河南帮的滋扰,然后拿下了几家布庄的运货生意,大家的日子比从前好过了些,然后就遭到了更大的打压。

  “清江浦这边一切都是有规矩的”,从漕上到岸上,从上到下,从官员士绅到江湖草莽,清江浦早就形成了一个体系,每一股势力,每一个人都在其中有自己的位置,拿到自己应得的好处,这体系已经几十年没有变化。

  而汪大刚这伙人想要打破这个体系,或者不愿意呆在底层,想要更向上一级,这就被这个体系的方方面面不能容忍了。

  二三百精壮汉子在任何地方的江湖上都算不差的力量,可在清江浦这边,这些人实在算不得什么了,河南和山东的大车帮能动员起来的人就远远多于这个数目,更不要提对方还用了官差。

  汪大刚藏匿养伤那段时间,也听到知道了一些消息,知道要自己的敌人并不仅仅是大车帮,这次动手更大意义上是给其他不安分的一个教训丨让他们知道厉害,清江浦这个分肥的体系,先来的自然好处多,后进的当然不满,汪大刚这伙散户车夫仅仅是其中一例而已,被当成杀鸡儆猴的鸡了。

  “进爷,江湖上争斗,打败了认怂这也应该,小的也没什么可讲可求的,可那山东、河南的大车帮做得实在是太过,那是近二百条人命啊,争斗时候被杀那些,事后被火烧死的老弱,进爷,那里面大半是咱们的徐州人,惨啊,小的自己这些算不得什么,可他们死得冤枉,求进爷主持公道,求进爷给他们个公道”汪大刚越说越激动,眼圈发红,声音里带了哭腔,磕头碰碰作响。

  “我给你们主持公道”赵进朗声说道。

  听到这话的汪大刚愕然抬头,本以为要哭求苦求,对方要斟酌再三还未必能答应,毕竟这主持公道,就是要派人过去,要打要出钱要有死伤,这等大事,任谁也要郑重考虑,他过来恳求,本就是听了些零散传闻,回来后得了自己兄长的确认,这才鼓足勇气过来,但也没有太大指望,谁能想到这么痛快的答应了。

  再看看坐在上首那几个年轻面孔,汪大刚又觉得不怎么靠谱,答应的这么轻易,是不是代表着不会去办?年轻人一时热血上头答应了,事后被主事的长辈知道,权衡利害之后肯定会被制止。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愣神,连坐在那边的董吉科都看不下去,当即咳嗽了声说道:“既然小进答应了你们,那就不会有差,回家安心等着吧”

  汪百户连忙是施礼谢过,拽着将信将疑失了分寸的汪大刚离开了正堂,他们兄弟两个一离开,赵进皱眉问道:“董叔,这两年咱们徐州人已经打出了一片局面,像这等有武艺有本事的怎么还活得这么惨?”

  听到他的问话,董吉科先是苦笑,随即长叹了一声,摇头感慨说道:“咱们卫所军户哭啊”

  看着好像富家翁一般的董吉科这般感慨,赵进只觉得古怪异常,但他也知道董吉科的感慨是发自真心,董吉科身为徐州卫千户,对卫所里的事情自然清楚的很,这么多年的所见所闻,自然感慨良多。

  事情的根子有两个,徐州土地贫瘠,卫所军户的身份资格和屯田,只有长男才能继承。

  土地贫瘠,就养活不了那么多人,又有巨户豪强占据大量的田地,更是加剧了人多地少的局面。

  每一卫五个千户,一共五千多兵丁,每个兵丁有固定量的田地,这个数值都是钉死的,可这个数目是太祖朱元璋开国定鼎时候定下的,当年的兵丁成家,开枝散叶,生下子嗣,子嗣们成家,一代代传下去,人越来越多,开始时候,田地还算充裕,一份变成两份也一样养活人,可田地有限,人却越来越多,自然就不够分了,更不要提,指挥使和千户们还要侵吞侵占。

  如今距离大明开国已经有二百年,卫所的田地已经是紧张无比,就算你想留在卫所里做个佃户长工,都未必能有田地耕种。

  因为这个,卫所军户也形成了自己的习惯,指挥使和千户之流不必说,赵振堂这种自寻出路的也不必说,副千户以下的军户,家业只由长男继承,女子嫁人倒还好,其余子嗣男丁,一概自寻出路,到了一定年纪家里不养,如果在家里不走,吃穿用度照比长工佃户还要低一等,所以卫所军户家中,长男以外的男丁都去学一门手艺,次子三子之类往往选择学武,而长男虽然继承了卫所军户的身份,却未必懂得武艺,可能只知道耕种和经营田产。

  这也是徐州地面上尚武风气的由来,没办法从田地中刨食求生,就只能在刀口厮杀中求个生活,卫所再怎么退化,他也是武家的传承,有习武的传统,徐州卫的余丁们大多走了这条路。

  有人像赵振兴一样远走各处,想要在沙场上博取功名富贵,有人则是混迹江湖绿林,厮杀拼命求个快活,也有人去看家护院,还有人就是去外边做活,靠着力气胆色比别人过得好些,汪大刚这种算是比较多的,他们有武艺在身,在外面就少被人欺负,即便不做那些刀头舔血的营生,做活卖力也比别人好不

  “他们不知道回来吗?咱们徐州现在正需要这些有本事的人”赵进疑惑问道。

  现在徐州的局面大好,相比于外面那些形形色色过来投奔的人,徐州本地,特别是徐州卫里的武人才是知根知底最值得信任的,徐州卫里赵家、董家本来就有关系,那里面的武人又和本地的豪强大户没什么利益牵扯,是最合适的人选,只要过来,赵进肯定会给个出路,现在重建的巡盐、巡河还有巡盗这三个队,里面都是徐州卫出身的武人,各个快活。

  对赵进的疑惑,董吉科只是苦笑,回答的也是很简单:“回来于什么,家里那点东西多一张嘴就吃垮了,运河在咱们这边改道之后,混江湖都混不下去了,只能走,能在外面找条生路找个活计,怎么不比回来强。”

  董吉科这番话让屋中的气氛很沉重,不过,董吉科接下来的笑容不是苦笑了,反而戏谑的说道:“谁也想不到这两年的变化,更想不到你们能在徐州做出这样的局面,即便听到也不会在意,别人的事情是别人的,谁敢丢了手头的营生活计回来,万一是假的呢,那岂不是两头落空?”

  这话倒也没错,消息本就不畅,当年流民围困徐州那么大的事情,扬州城差不多半个月后才得到详细的消息,而且知道消息是一回事,真假又是另外一回事。

  七八个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领着一帮同样年轻的,居然就这么能征善战,扫平群豪,说起来当故事评话罢了,若说是真的,让人怎么相信?

  董吉科把汪家兄弟带过来引见了,事情也就了结,临近年关,卫所里也是忙碌无比,特别是徐州卫上下和赵字营系统结合的紧密,生意相关都兴旺得很,指挥和千户这些卫所高层各个操心繁忙,一刻也不得闲。

  卫所的防护比州城要好不少,那边武夫也多,董冰峰让董吉科搬到何家庄这边来,董吉科也没理会,无奈下,这边只得派人去卫所那边护着。

  送走了董吉科,汪家兄弟也跟着回卫所,在赵进和伙伴们想来,兄弟奔波在外,临到过年回去看看也是应有之义,家里老人想必也会高兴,没想到董吉科私下这么说:“卫所军户除了顶门户的那个,其他的都不让回来过年,多一张嘴是耗费,万一争些什么,那也是乱子,本来汪大刚要住在何家庄等消息的,这还是小进你愿意见他们,这才能回去住几天,要不然岂不是面子上过不去

  听到这个,赵进和伙伴们一时无言,卫所军户的日子居然艰难到这个地步,他们尽管多有接触,却没有深入了解过。

  人一走,伙伴们没有散去,大家都是聚在书房,那次牛马商人王自洋在河南归德府遇袭,这让赵进和伙伴们很兴奋,借此打开了归德府的局面,但那个兴奋不过是一闪而过,说白了,归德府紧邻徐州,本就是水到渠成的趋势,顺手做了而已,可这次完全不同。

  “大哥,清江浦那边是南直隶江北第一等要紧的地方,各方势力纠缠混杂,而且清江浦和咱们现在动手拿下的几个地方不同,那边有漕运、漕粮的大利,一旦动,必然断了别人财路,到时候必然面临凶狠反扑,大哥要慎重”王兆靖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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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九章 又要过年了

  尽管定下后年也就是万历四十七年进京赶考,可王兆靖一直没怎么看四书五经,也没有去参加什么文会,反倒是弄了许多兵书之类的来看,从孙子兵法到纪效新书,洋洋洒洒,五花八门,按照蔡举人他们的说法,王家的小子不求上进,看无用闲书自暴自弃。

  王兆靖不务正业的事情还不止这一项,凡是外地有客商来,王兆靖总喜欢拽上刘勇或者雷财,邀请这客商喝茶,喝茶的时候谈天说地无所不提,事后也会在本子上记录下来些什么,现在积攒了好大一个架子。

  杂书闲书看得多了,四方行商旅人聊得多了,见识和从前也不一样了,按照伙伴们的评价,王兆靖此时气质倒是和如惠越来越像了。

  屋中伙伴们的神情都很肃穆,听王兆靖说完,赵进点点头说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清江浦那边金山银海,方方面面又是盘根错节,那汪大刚想要弄些拉脚的活计,都被杀了那么多,咱们如果想要伸手进去,肯定会有人和我们不死不休”

  “管还是不管?”陈晃简短问道。

  “管,当然要管,这就是大义名份,我们是为乡亲出头主持公道,苦主还求到我的门上,要是不去理会,那岂不是辜负我义薄云天赵保正的名号”赵进说得好像玩笑,可神情却是森然。

  赵进说完这句停顿了下,扫视伙伴们说道:“兄弟们,这就是我们打破僵局的好机会,拿下清江浦,把清江浦变得和徐州一样,咱们就可以更上一层楼,不,可以上几层,到那时候,我们和今日完全不同,我们可以图谋更多更大,所以这一次,咱们要全力以赴,大家明白吗?”

  众人肃然点头,赵进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放缓些说道:“先前我们抱怨无事,谨慎不敢做事,想着要守几年的定居,担心赵字营的锐气被消磨下去,现在事情找上门了,先前那些可以甩开一边,咱们要放开手脚了”

  大家脸上也都露出笑意,即便是陈晃的表情也有些畅快,大家都是年轻人,赵字营又是在迅猛上升的势头,固守原地不动,谁也不会觉得好受。

  “小勇,你把汪大刚那边盯住看紧,咱们有所动作之前,他可不要有什么闪失,暗地里对清江浦的打探摸底也要开始,小勇你来主持,郑全那边,尤振荣那边,能用的都可以用上,明面上的联系也要动起来,这个兆靖你来主持,曹先生那边,隅头镇孙叔那边,还有在咱们盐市和集市上的各路商人,甚至官面上的那些人物,都要动起来。”赵进沉声布置起来。

  每个人脸上笑意都被振奋神情取代,终于要向外扩张了,赵进又转向董冰峰郑重说道:“冰峰你要抓紧回一次徐州卫,用你父亲的关系,然后把葛指挥、周指挥他们都用起来,把咱们徐州卫在外面打拼的余丁统计出来,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姓甚名谁,都要知道,带着账房文书的过去,一定不要遗漏。”

  董冰峰凝神细听,唯恐落下了一个字,说完这个,赵进停顿了下,刚转向满脸期盼的吉香和石满强,却又转向董冰峰说道:“既然要做就做全了,现在徐州卫又有多少余丁还没出去,如果能拿个数目出来,也一并统计,徐州左卫和邳州卫这两处在外和在内余丁的数目明细,如果可以拿到也一并拿来,如果那几个指挥愿意帮忙,银子什么的都好说。”

  “大哥,我们做什么”吉香忍不住问道,石满强脸上也是这样的神情。

  赵进拍了拍董冰峰的肩膀,示意他不用太紧张,然后才转头看向吉香他们笑着说道:“我们要做什么,一是好好过年,二是好好练家丁,至于大香你不用着急,这次清江浦的事情,你好好看家就行”

  一说这个,吉香顿时苦了脸,石满强则是满脸喜悦,屋子里的人都忍不住哄笑,赵进也笑着摆摆手说道:“现在就要把放在各处庄子的连队抽回来了,镇守各处的力量,就用徐州本地的武人和异地轮换的流民青壮,咱们要把连队先整肃起来,然后再谈其他。”

  吉香和石满强听到后,立刻立正领命,他们当然分得清什么是玩笑,什么是命令。

  “时候不早了,各自去本管的地方巡视,然后回家陪陪父母,做什么都要年后开始。”赵进为今日的事情做了结语。

  “这个年过瘾”吉香兴奋的攥紧拳头念叨了句,听到这话,石满强狠狠的撞了下他,伙伴们又是哄笑,气氛热烈。

  和往常的顺序规矩一样,陈旱还是走在最后一个,临出门前,陈旱开口说道:“大香和石头的兴致这么高,也不要让他们失望,这次我留在徐州看家。

  赵进看着陈晃摇摇头,微笑着说道:“大晃,若不是咱们俩一起长大,你脸上胡须又不多,看你的心性做派,谁都会以为你已经三四十岁了。”

  陈晃眉头一皱,即便在赵进面前他也没什么掩饰,赵进又是摇头,陈晃不拘言笑,性格庄重肃穆,小时候那个整日里拿着木棍找人比武的胖子,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让人怎么也想不到。

  “这次咱们兄弟都要去,连曹先生也要去,这边就留给家里长辈和周先生看着”赵进说得郑重。

  陈晃眼睛一眯,肃然说道:“连根本也不要了吗?没了这里,我们什么都不是”

  “现在谁能拿走徐州?不管谁趁虚而入,咱们回头就能灭杀了。”赵进先说一句,看到陈晃还要反驳,赵进继续说道:“清江浦是天下数得着的繁华地方,朝廷地方,官场江湖,不知道多少人紧盯着这边,如果咱们直接带着赵字营三千家丁过去大打出手,那直接就是谋反,朝廷立刻会带领大兵会剿,而且,各处庄子寨子,难道就不要家丁看着了吗?”

  “你不是说?”

  “我是说咱们兄弟都要过去,而没说家丁们都要过去,赵字营的大队人马是势,势可以压人逼人,却不能成事,怎么能借势成事,还要我们自己去做,现在的清江浦倒是可以比成当年的徐州,少不得咱们兄弟要真刀真枪的上阵了”赵进被自己说得豪气大发。

  陈晃点点头,脸上肃然少了几分,这才说道:“这样倒是稳妥。”

  “徐州是咱们起家的地方,但向大了说,这徐淮之地都是我们的根本,如果拿不下清江浦,没有一个安定富庶的腹地后方,呆在徐州又能如何?”

  “前些日子你说吉香,现在你倒是把他那些话说出来了,我还记得你说过的,要扎下去做,但不要去说。”陈晃缓声说道。

  赵进苦笑着点头,所谓诤友应该就是陈晃这样了,相处的时候未必舒服,可赵进知道,这是最信得过,靠得住的好友兄弟。

  第二天,何家庄这边就有快马四出,去往有赵字营连队驻扎的地方,临时进行调整和轮换,徐家和石家合伙的铁匠工场也开始检修兵器甲胄,混编团练巡逻的频次,还有暗哨江湖人出现也变得密集。

  没什么人在意赵字营的这个举动,大家也不觉得这是异常,因为赵字营的一切行动都不是一成不变,经常突然会有变化,开始时候旁观者紧张,当事人慌乱,都以为要有什么大事发生,可一次次经历过才发现,赵字营的日常行为就是如此。

  有人暗地嗤笑,说年轻人办事不稳重,养家丁是要厮杀拼命的,一举一动都要肃然,结果却弄成这样的儿戏,甚至连赵振堂、陈武和董吉科也专门来说过这个事情,说不要乱来。

  可赵进一直坚持自己的做法,和伙伴以及长辈们倒是没什么隐瞒的,要让赵字营的家丁习惯这种突然,要让周围注意到赵字营的人们习惯这种突然,这样,赵字营本队就不会因为突然的敌袭和出动发生混乱,感觉到措手不及,而且周围那些观察的人甚至是暗探,也很难从赵字营的日常举动判断出赵字营要做什么。

  这个理由一说,大家都很信服,王兆靖更是再给父亲王友山的信中提到“赵兄不读兵书却知兵法,可见宿慧之说并非无因,又或天纵奇才”,所谓宿慧是佛家语,指的是前世带来的智慧,用在此处当然只是个比喻,王兆靖估计没有想到这个词和赵进之间的联系。

  因为经常会有无预兆无规律的调动和安排,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却没想到一些事在紧锣密鼓的开动。

  腊月二十一这天,在家呆了两日的汪大刚被父母撵出了家门,本以为要露宿街头,却被早就盯着他的内卫队家丁领回何家庄。

  汪家老人说的很明白,你哥哥已经为你做了不少,家里不欠你什么了,就不要留在这边耗费粮食,这份家产和你没有一点关系,在卫所军户家庭里,这么做没人觉得不近人情,很是理所当然。

  不过汪大刚出门的时候,他爹还是偷偷的给他塞了几百文铜钱,铜钱油光锃亮,一看就知道老人积攒了很久,经常摩挲清点,可能也就这点积蓄了,汪大刚拿着这些铜钱哭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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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章 奇怪的客人

  这些消息都是内卫队的家丁禀报上来,赵进没有急着见对方,只是吩咐安置食宿,并且让郎中看看伤势有无痊愈,以后这汪大刚要做的事情不少,万一因为旧伤发作之类的事情耽误,那就麻烦了。

  一切的准备都在紧锣密鼓之中,与此同时,各方来客依旧纷至沓来,何家庄愈发的热闹。

  上门的宾客当然都拿着礼物,徐州本地的还好说,无非是一些吃食,从点心到猪羊鸡鸭,徐州本地像样的人家还讲究个送几坛酒,可赵字营这边就产出好酒,拿这个上门实在意思不大,至于外地的那就不同了,盐商和盐枭们送上的礼物那真可以说是争奇斗艳,南北珍异应有尽有。

  虽然盐商盐枭大多来自江南,却有个共性,每份礼物里面都有辽参、鹿茸、貂皮之类的关外特产。

  貂皮不必说,现在徐珍珍正在怀孕,人参、鹿茸这等大补之物也是需要,送过来是一份心意,再者,这些关外特产的价钱一天比一天高,送出来也是体面。

  价高量少的原因也很简单,尽管辽镇和女真还有贸易,可贸易的量越来越少,关外的很多特产现在只能通过朝鲜才能拿到。

  除此之外,无非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加上江南各色特产,依旧是琳琅满目,不过这次没有人送什么扬州瘦马了。

  礼物被收到后堂,由徐珍珍的下人分门别类登记在册,然后按照各家情况分配给伙伴们,连正队正、各处的掌柜管事,如果表现优秀,这礼物也会有他们一份。

  徐家的丫鬟仆妇都很喜欢登记整理礼物的活计,又觉得送出去心疼,可这么长时间下来,也知道姑爷是什么样子的人,私下里议论几句,该做的还是要做。

  腊月二十三那天是小年,上门送礼问候拜见的宾客在这天开始变少,这也是礼数,小年一过,就算正式开始过年,再来就是打搅了。

  不过还是有客,毕竟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时间不能掐的那么准,虽说是打搅,可也不能不去,大家都去你不去的话,这可就把人得罪了。

  “上品倭刀长短各八柄,镶宝西洋短火铳八把,苏绣”这礼单被如惠单独拿出来念诵,因为实在是奇怪。

  苏绣、云锦、火腿之类的倒是年节走动相送的礼物,可那倭刀和火铳却古怪。

  “大过年哪有送刀兵上门的,实在是不吉利,而且这送礼的人和咱们没打过什么交道,可帖子上的署名是松江府上海县余家。”如惠又是说道。

  来徐州拜见赵进的客人中,大部分见不到赵进,都是由如惠出面接待,可来的人,无非是徐州和临近地面上的豪强士绅,盐市和集市上靠着赵进吃饭,或者有生意往来的商人,再就是在赵进控制的地面上做生意做事的,希望赵进这边行个方便的,而这松江府上海县余家则不在任何一种的范围内。

  “属下去问过扬州盐业的人,也问过熟悉漕运上的,他们都不知道这松江余家,派人去看了看余家派来送礼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江南世家的出身,有讲究有规矩,他们带了不少布匹过来,说是想在咱们这边贩卖,但这个搞不好是幌子,这样的人上门肯定有所求,求什么属下却是搞不懂了。”

  在禀报赵进之前,如惠自然要把该了解的都了解到,赵字营和江南富豪在各方面都没什么牵扯,也没有利益上的冲突,若是想要来代理汉井名酒的生意,那也不该送倭刀和西洋镶宝短火铳。

  倭刀这个在大明不稀罕,倭寇祸乱东南,唯一有点好名声的就是这倭刀,什么精工打造、锋利无匹之类,当然,这个名头是建立在大明东南武备松弛,钢铁兵器大多锈蚀破烂的前提下,不过到了后来,大家也知道倭国上品刀剑的确不错,所以在正常贸易里也开始输入。

  随着西洋传教士和商人们和大明发生联系,来自欧陆的各种产品和货物也开始进入大明,火器自然也是其中一种,这镶宝短火铳与其说是火器倒不如说是工艺品,这种东西在欧陆也只是贵族富商室内的陈设,或者是浪荡者的玩物

  在大明少见的造型,在关键部位镶嵌着各色宝石,木构件上雕刻着异国美感的纹路,而且被擦拭的闪亮,这样的东西摆在多宝格上,自然会吸引客人们的目光,和这类差不多的西洋物品还有那些镶宝刀剑盾牌之类。

  不过这东西毕竟是兵器,兵器主凶,放在室内不太吉利,此类镶宝兵器只有些喜好新奇的年轻人才接触。

  对方知道赵进和伙伴们是年轻武人,所以搜罗了这样的礼物送上,也算是用心良苦。

  如惠说到这里脸上却带了笑容:“这余家派了个管家过来,不过属下安排人去客栈那边调查,发现这管家称呼一个年轻人做少爷,加派几个人手过去,这件事基本不会有差,这余家的少爷应该是跟了过来,却假扮成仆役没有露面

  屋子里的人听到这个后都是错愕,王兆靖开口说道:“难道是谁家公子为了好玩?或者听到什么过来见识见识?”

  这么想也不奇怪,那倭刀还好,能送出镶宝短火铳的人肯定是爱好新奇之辈,又是江南富家的公子哥,从江南那等人间天堂来徐州这荒僻之地折腾图个什么,搞不好就是听了关于赵字营的传闻后过来看个新鲜,然后再化装成年轻仆役跟在管家身边,这又是另外一层的乐趣。

  莫说是在江南,连徐州这边有钱人家的年轻人都喜欢到何家庄这边来,这里不但热闹繁华,还有别处没有的很多新鲜事物。

  对于大家的推测,如惠摇头否认说道:“不像是过来玩瞧新鲜的,按照客栈那边的回报,他们这一队就没什么笑脸,那位公子每天也是沉着脸,这人在盐市和集市上只是一掠而过,反倒对家丁和相关的武装很感兴趣,每次巡视他都看得认真,还几次来这营盘周围逛,跟店里的伙计和集市上的人聊天攀谈,也都说的咱们赵字营的兵事。”

  大家都是好奇起来,当然,如果不是这家客人太过古怪,如惠也不会调集力量盯的这么紧,方方面面的消息知道的这么多,这肯定是用上了内卫队的探子。

  “让我们替他杀人?”又有人提出了这个猜测。

  伙伴们议论纷纷,赵进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面,他坐在那边陷入了沉思,屋中其他人彼此看看,也是安静下来。

  这一安静,反倒是惊动了赵进,赵进看看众人,直接了当的说道:“赵字营的耳目还是不够,我们能随时清楚了解的只有徐州和我们派人的地方,其他各处,就只能靠和熟人打听才能这知道,那么多要紧事,怎么能让别人来打听

  那边刘勇满脸惭愧的站起,还没等解释,赵进就挥手制止说道:“这不是你的错处,内卫队用做探子的那些人只有放在本地看着才放心,撒出去肯定约束不住,而且这打听消息的事情又不是一定要在暗处,比如说这松江余家,我们难道需要暗地查访吗?连明面上的消息都一无所知。”

  听着赵进讲述,大家也都严肃起来,赵进继续说道:“能光明正大的在各处设点打听消息,店铺商行最为合适,他们本来就和各色人等打交道,咱们赵字营能拿出来的就是酒和特产,可以⊥孙家那边去要紧的地方开设分号,附带着帮咱们打听消息。”

  众人点头,王兆靖、如惠和刘勇三人彼此交换了下眼神,都是陷入沉思,这个事情真要做起来,他们三人肯定要深层次的参与。

  “提供给孙甲的货物可以打个折扣,折扣这块的钱财就用作打听消息的报酬”

  “在几个交通便利的地方设点,一处就可以涵盖几处”

  “咱们自己的人未必要去做掌柜管事,在店里做个伙计就可以”

  “不是非要派家丁过去,甚至未必要江湖人,和咱们赵字营关系亲厚的,愿意给咱们赵字营做事的,放心的”

  赵进提出倡议之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补充,很快就是成型可行了,赵进笑着点点头,开口说道:“这是年后的事情,既然客人上门,咱们也不要冷落了,把这个余家请上来吧”

  如惠答应后就要下去办,才起身就被赵进叫住,赵进有些热切的说道:“记得把那镶宝的短火铳一并拿过来。”

  众人哄笑,赵进对火器的兴趣和热情,大家都清楚的很。

  按说这礼品都是当面呈上,不过连主家都未必能见面,这层规矩也讲究不得了。

  所以倭刀和那短火铳先到了赵进这边,送礼的人颇为用心,十六把长短倭刀和八柄短火铳都是放在架子上。

  天色已经有些晚,赵进安排人点燃灯火,赵进和伙伴们中,陈旱、吉香两个用刀,王兆靖用剑也和这个有相通的地方,他们三个都去看那倭刀,陈晃抽出一把随手挥了下,就放回去摇头说道:“太轻,战阵上没办法破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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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一章 聪明人的糊涂

  吉香对长刀兴趣不大,反倒很喜欢那个短刀,插在腰带上,尝试着近距离拔刀动作。

  “倭人把这个叫做剑,倭国虽小,这上面倒也有独到的地方。”王兆靖纯以观赏的态度来看了。

  而赵进那边则是全神贯注的研究短火铳,境山徐家能造鸟铳、三眼铳和快枪,不过这几种大明传统的火器始终不合赵进的意,他觉得鸟铳规制不对,三眼铳和快枪威力小的和烟花差不多,这个时代有更好的火器,那为什么不用,而且赵字营不管是自身的战斗装备,还是周围的敌人方面,都暂时没有用火器的必要,就这么一直计划等待下来了。

  这镶宝短火铳一尺左右长度,倒是让赵进有些熟悉感,记忆里某些礼品店也摆着这种东西,当然那些货色只是徒有形状,没有任何的实用价值。

  不提上面那些真真假假的宝石和彩色玻璃,药池、鸟嘴钳、扳机、铳管之类的都很齐备,扣动时候,各个部分动作也很顺畅,不过没有通条,没有火绳,没有黑火药,这也就是个普通的工艺品。

  这个时代欧洲的滑膛枪和火绳枪结构很简单,其实就是这个短火铳的放大加长版本,可能还要多个发射开火的支架木叉,既然这个余家能搞到短火铳,那么能不能搞到那些制式的火铳装备呢?

  赵进他们所在的庄园距离何家庄并不太远,礼物被运到这边没多久,人也被喊了进来,余家那一队就被喊过来两个人,一个是那管家,另一个就是那假扮仆役的少爷。

  那公子哥二十左右年纪,神态倒是镇定的很,只不过走入堂屋后看到赵进和伙伴们都这么年轻,忍不住诧异了下,那管家很紧张,能看出来很担心自家少爷的安危,总想着走在前面遮蔽下。

  赵进单手举起火铳瞄了下,然后放下摇摇头,虽然是短铳,可重量不轻,赵进对自己的臂力很有自信,可这么平举还是有点吃力,觉得坚持不了太久,看来这东西也就是个近距离快速施放的用法。

  那公子哥一直是故作恭谨的弯腰低头,实际上却不住的偷瞄屋中几个人,开始他还以为坐在正中的赵进是因为新奇好玩才不住的摆弄,等他发现赵进对这个东西很熟悉之后,才有些惊讶。

  赵进放下火铳,开口说道:“咱们以往素不相识,彼此没有恩怨人情,这份礼物太重,实在是古怪,你们可有什么要求吗?”

  没等对面两人说话,赵进又是说道:“我叫赵进,管家老伯我知道,不知在身后的你家公子怎么称呼?”

  管家华叔浑身一震,脸上露出骇然神色,还没等他反应,他身后的余致远自失的一笑,迈步上前施礼说道:“学生余致远,见过赵保正,见过诸位,小小伎俩,倒是让各位见笑了。”

  尽管被人揭破隐藏的身份,可却没什么进退失措,很是坦然自若,这份态度倒是让赵进和伙伴们感觉不错。

  “原来是余公子,若是平白无故,想必不会从松江来到徐州,更不会送上这么一份投人所好的重礼,虽说咱们初次相识,可松江距离徐州太远,眼下又临近过年,有什么来意就请明说吧”赵进开门见山。

  一看到余致远和管家的真人,赵进就知道对方不是为了玩乐新鲜看光景来到徐州,而是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不然不会有这样的凝重的神情态度。

  “赵员外果然豪爽,那”余致远倒是能拿得上台面,连忙作揖说道,称呼上又是近了一点。

  赵进缓缓点头,他和伙伴们虽然说年轻,可经历百战杀伐,身上的煞气都是很重,这等世家公子养尊处优没有经历过什么,初次见面却这么镇定,性沉稳很是了得。

  不过余致远的客气话说了一半就被打断,坐在一边的王兆靖皱着眉头说道:“这位兄台是不是去年曾在南京参加乡试,看着很是眼熟?”

  余致远这时候倒是愣了下,转过去承认说道:“在下的确是那一科得中的

  听到这个回答,王兆靖脸上露出笑容,却是抱拳施礼说道:“在下也是那一科中举,想不到还是同年,多有怠慢了。”

  同窗同年,文人士子的关系网就是这么构建起来,若在官场上,王兆靖和余致远同为南直隶人士,又都是同年中举,已经可以被划为一党了。

  余致远脸上浮现笑容,神情也不像刚才那么紧张,在他想来,有这么一层关系在,自己这事情就好办了许多,大家彼此攀下交情那就肯定亲近,而且有个读书人在,想必这赵字营是讲道理的。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王兆靖说完那句话之后没有继续说什么,对赵进点点头,自己却坐下了,根本没什么攀交情的意思。

  余致远也是反应快的,马上哑然失笑,对方这人问询,估计是在南京考场内外的确见过自己,拿话试探一下,毕竟一个举人在当地根底明晰,不用担心

  到这时候,余致远突然想到,难不成问话那位就是赵进的那位兄弟,清流之子,少年举人?当时打听到只觉得匪夷所思,这等前途无量的士子怎么会和一个江湖大豪厮混,现在看居然是真的?

  对答几句话,思绪电转,外人看来,余致远只是微笑了下,就转向赵进说道:“赵员外,在下有一件事相求,赵员外若能办到,在下必然重重酬谢,这件事若做成,对赵员外的好处不止是在下的酬谢,可以说是丰厚大利”

  “请讲。”赵进没有表露态度,只是示意对方说清楚。

  “请赵员外为在下主持公道”听到余致远这句话,赵进忍不住笑了,屋中几人也都是忍俊不堪,这些日子这话听了可不止一次

  余家想要漕运改海运,一方面有利于乡亲百姓,一方面利己利国,如果做成这件事,大明固然益处多多,余家想来也会富可敌国。

  可漕运上多少人得利,又怎么会容许地方上的一个富豪阻碍,余致远一步步快要启动的时候,太湖盗出动,光天化日之下烧了余家停在上海港的沙船,并且警告再琢磨漕运相关的事情,后续就是杀人灭族了。

  余致远虽然也很执着,却比他那个一根筋走到黑的父亲灵活很多,看到这个局面后,立刻停了所有的谋划,余致远想的很深,之所以太湖盗没有留手做绝,无非是因为他还有兄长是进士,而且在外地做官,有这一层考虑,就必须要收敛些,不然,以太湖盗的凶横,恐怕早就是用人头来警告了,根本不会赶人下船后再放火。

  想通这一层是一回事,能不能忍下这口气是另外一回事。

  “若在下是图谋私利,坑害国家和百姓,那这些事只当做是报应,在下也认了,可在下明明是一片公心”

  余致远越说越是咬牙切齿,他那个老管家听得不住叹气,余致远也是在江南江北各处打听,虽然松江府余家和赵字营没什么勾连关系,可余家相熟的人里,有人却知道赵进的事迹。

  听到之后大概一梳理,余致远就能判断出赵字营和漕运上的牵扯并不那么深,然后又知道了赵进那么多的传奇事迹,就觉得最起码可以试试。

  尽管从听说到决定不过几天的时间,可也说不上是病急乱投医,毕竟南直隶这片地方,有足够实力又和漕运上没有关系的太不容易了。

  “赵员外若能帮我做成这漕运改海,余某愿出一半家财,这一半差不多十五万两,这漕运改海的大利,余某也愿意让给赵员外一半,这个大利,一年千万两都是少说”余致远说得斩钉截铁,说完却瞥了眼王兆靖和如惠。

  说出这个数目来,屋子里所有人都震动了下,即便是赵字营日进斗金,金山银海的发财,可“十五万两”和“一千万两都少说”这两个数目也太惊人了,接下来赵进神色淡然,王兆靖和如惠满脸惊愕,他们三个倒是知道这两个数目恐怕不需,其他人则是镇定的很快,陈晃低头做养神状,刘勇则是皱着眉头盯过去,只有吉香满脸好奇,眼神还颇为炽热,石满强在营盘镇守,倒是避免被震惊了。

  扫视屋中众人神色,余致远又是说道:“就算不成,赵字营做这件事的所有花销全由余家担负,并照这个数目翻一倍上去作为酬答。”

  屋中诸人又是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次惊讶的还是王兆靖和曹如惠,他们平日里经手赵字营的账目耗费,他们知道余致远所说的这件事有多难,所以能推测出赵字营如果参与花费能多少,对方不仅愿意承担,甚至还要加码一倍作为耗费,这手面未免太惊人,或者说太不合实际了。

  “给余公子加个座位。”赵进笑着招呼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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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二章 操切和徐徐图之

  外面有家丁答应了,没多久就有人给余致远搬过来椅子,边上放置茶几,摆上茶水和点心,余致远没那么亢奋了,但对方给自己设座,似乎并没有拒绝

  而且自己说这么惊世骇俗的一件事,对方明显听得懂,在听得懂的前提下,居然还让他继续,这事情应该有门,余致远还有顾虑,心想对方一直没怎么表态,是不是没想到这件事的难度?

  椅子送来,余致远点点头坐下,却突然想到,自己是举人身份,按说赵进这等保正应该恭敬行礼,最起码也要客气几分,可自己却在此处站着说了半天,没人觉得不对,就连自己都一样,不过又是想到那王兆靖身份不比自己差,同样坐在下首,心里也就平衡了不少。

  等余致远坐下,赵进悠然说道:“余公子这份心思真是让人叹服,余公子这么推心置腹,赵某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赵字营和漕运上的关系可是好的很,可以这么说,没有漕运就没有赵字营的今天。”

  赵进的酒坊是暴利,这暴利的一部分就来源于漕运系统的漕粮换酒,而且赵字营的流民系统,也靠着漕运上那些沉积下来的“损耗”漕粮养活,至于盐市和集市上的各色货物,也都是和漕运有关系,最起码也是运输上相关。

  看着余致远脸色一僵,赵进笑着继续说道:“而且这漕运是天下命脉,若有人贸然去动,定然会招致天下震动,然后是天下之敌,赵字营不过是乡下一支团练,难道你要让我们去被天下兵马围剿吗?”

  屋中众人神色颇为微妙,因为这番话赵进和他们曾经讲过,但那种情形是一个意思,在这时说,又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赵进脸上依旧微笑:“余公子想找赵字营去做这样的事情,又许下了那等不切实际的重利,是觉得我等愚蠢糊涂,还是觉得武人容易诓骗?”

  余致远身后的老管家脸色一下子惨白,余致远神色倒是镇定,居然笑了下,然后沉默不语,吉香看着他的眼神颇为不善,其他人的眼神也是转冷,余致远沉默了会,又是开口说道:“倒是在下操切了”

  说完这个又是沉默,然后摇摇头说道:“赵员外或许不知道,在下前些日子在码头上看火,我余家的沙船就那么被大火焚烧,家父和在下的心血就这么被烧成灰烬,每想到这个,在下就心如刀割,他们想要我不做,我偏要做到底,凭什么我家为民做事,却有这样的下场,既然他们这么狠绝,那我就要针锋相对”

  诚恳的说完这些,余致远才苦笑着拱手,解释说道:“在下怒极心急,气得昏了头,所以才急躁了些,倒是让赵保正误会了,还请见谅。”

  话是这般说,不过赵进的客气,王兆靖的认同年,让这余致远难免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看着赵进和屋中诸人年轻归年轻,打扮的都很朴素寒伧,几个人看着更有些木讷,余致远人在江南最繁华的松江府呆久了,难免心中会有些轻视,更不必说,这个时代通行文贵武贱,世家士子,又是中举的精英文人,面对着这些年轻的武人“莽夫”,想要耍些手段也在情理之中。

  余致远先前说那些话的时候,一直仔细观察王兆靖和如惠的表情,在他想来,只要这二人没有反驳,自己就可以试试,这二人想不通,那其他人也想不通。

  对余致远来说,这场面隐约有些尴尬,好像撒谎被揭穿了一般,不过这少年神童,二十岁出头就开始做漕运改海大事的的人物也不一般,脸丝毫不见红,只是歉疚的苦笑,说自己心急说错了话。

  这份镇定倒是让赵进和伙伴们对他高看了些,余致远就像方才什么都没说过一样,满脸悲痛义愤神色,站起来躬身恳求说道:“赵保正,太湖水贼白日行凶,烧了我余家二十一条沙船,还威胁我余家满门性命,这样罔顾王法的凶徒横行,在下夜间不能安眠,还请赵保正替在下主持公道,若能铲除这些湖盗水贼,在下愿意报效万两,就算不能铲除,一切花销都由在下承担。”

  “这倒是退而求其次,这个比漕运改海要小很多,可太湖水贼一直是这南直隶绿林中最大的一股,乘船纵横湖上,赵字营是陆上的团练,若是想要对太湖水贼动手,这大股人马穿州过府怎么办?渡江怎么办?到了太湖边上又怎么办?真当赵字营有三头六臂了吗?”赵进笑着问道。

  太湖水域广大,南直隶三府和浙江三府环绕周围,蒙元时曾专设水军万户管辖,在太湖周边沿岸尚有王法,而在湖中则是个无法无天之地,原因很简单,官府没有足够的水师力量,湖面太过辽阔广大,根本没办法管。

  有渔民百姓生活在船上,有绿林水寨在岛屿绿洲上的扎营,这些人都是王法管不到的,更有传说,当年张士诚的余部一直在太湖水域繁衍生息,图谋再起,也有人说是陈友谅余部的。

  因为没有王法,在别处州府做下了泼天的案子,只要能跑到太湖边上了船,那就安然无事了,这么几百年下来,亡命凶徒云集此处,彼此厮杀吞并,形成了一股股势力,这些悍匪大盗,官府奈何不得,往往聚众出来做了案子之后就逃回湖中躲避,更是难以追究缉拿。

  这样的队伍,虽然要在沿岸市镇补充吃穿日用,可根基却在湖上,太湖太大,根本不可能完全封锁,这就更纵容了太湖水盗们的肆无忌惮。

  赵字营从上到下这么多人,很多人连船都没坐过,少数人坐船过黄河去北岸,也就是仅有的经验,这样的队伍去和太湖水盗们战斗,对方不需要接战,直接躲进湖中就是万事大吉,赵字营连等都等不久。

  团练私兵和乡土息息相关,赵字营的队伍在徐州横行无忌,在邻近区域也是很张扬,可这样一支兵马从徐州到淮安府到扬州府,然后渡江去太湖,这就太不可思议了,估计一出邳州区域就会被认为是谋反,还没到江边就会被各路官军围剿,必然是寸步难行。

  至于这几千人的粮草补给怎么办,还有其他种种要考虑的,总不能空口白牙,赵字营就从徐州到太湖了,而且马到成功。

  赵进反问出这一句之后,屋中诸人都是摇摇头,原本前倾注意的神情也放松下来,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漕运改海,十五万两,一千万两,一半家产,太湖群盗,这些听着让人精神振奋的词语,细想下来之后,各个都是虚妄,各个都不可行,而且这余致远义愤填膺的,心思却令人提防,不过屋子里众人年纪虽小,都早熟的很,除了吉香面露愤怒之外,其他人都是神情淡然,屋子里就这么安静下来。

  余致远也挺直了些,环视屋中诸人,自顾自的摇摇头,脸上的笑容终于变成了苦笑,只是坐在那里自嘲说道:“倒是让赵保正和诸位见笑了,烧船和威胁就在十几天前,闭上眼睛就像刚刚发生,这几天在何家庄这边呆着,所见所闻都让在下心绪难宁,觉得来对地方了,结果却犯了操切的大忌,把本该徐徐图之的事情办的这么急促。”

  赵进脸上浮现笑容,陈晃也抬头微笑着看了眼,王兆靖和刘勇交换了眼神,也都是带笑,吉香脸上的敌意也不是那么重了。

  刚才屋中略显尴尬凝重的气氛此时倒是轻松不少,人肯自嘲,总归会让人戒心少些。

  “操切了,操切了”余致远边说边是站起,对赵进作揖,又对众人为礼,温和的笑着说道:“让各位见笑,不提什么刀兵公道,徐州这盐市和各处集市倒是别开生面,余某家中经营的棉布颇为合适,以后还要多打交道。”

  赵进也是笑着回礼,余家在见面的时候自称是棉布商人,而且也的确带了松江的布匹,松江棉布行销天下,以往都是布商通过运河运销而来,中间加价倒手,价钱不低,如果能由产地的布商直接到这边买卖,那价钱肯定便宜很多,肯定能吸引四方客商,对赵字营也大有益处。

  “既然来到,就不要白来,去集市上好好看看,像余公子这样的身家体量,还是有个店面仓库的好,看好什么地方就过来说,我们能能照顾的一定照顾。”赵进笑着说道,边上如惠抱拳点头,大家都好像没有说过先前那番话,在这里谈起生意来了。

  客气几句,余致远就是告辞:“临近除夕,家中还有许多麻烦要料理,就不在这里打搅了,等年后再过来拜访。”

  “你这就是徐徐图之了吧?”赵进笑着问道,这余致远做事操切了些,而且心思不太对,可年纪相近,除了操切之外又有磊落痛快的一面,倒是让人印象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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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三章 看似无意却动心

  刚才这余致远自嘲,赵进顺着这话头调侃了句,余致远一愣,随即失笑,边笑边摇头,神情中带着些萧索,不管怎么讲,这事情是没成的,而且让人心中有了芥蒂,以后徐徐图之恐怕也是麻烦。

  他这边还没转身的时候,赵进又是笑着说道:“倭刀和火铳我很喜欢,只不过我和兄弟们不喜欢虚文花头,这镶宝的短火铳没什么意思,这西洋火铳下次带几柄长的大的过来,新旧都可以,若是花钱多了,我这边花钱买也是可以的。”

  余致远眼睛一亮,他说还要再来,是从一个生意人的立场出发,徐州的确有商机,余家有棉布,有沙船船队运销货物,和何家庄这边的大集市正好相辅相成,只要用心经营就不愁不发财,但对能不能继续见到赵进和他身边的一于人,余致远没有抱希望,这次见面自己算是做砸了,对方已经印象大坏,想要进一步深入已经不可能。

  现在余致远心里已经后悔不迭,原本只是想找人去报复泄愤,可来到何家庄之后,所见所闻有的让他感觉到新鲜,有的则是让他感觉到震撼,那偶露峥嵘的巡逻连队,时常经过的马队,都展现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肃杀和严谨,这让余致远想得更多了些。

  可就是因为控制不住情绪,又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矜持和俯视,结果在场面上一塌糊涂,尽管大家表面上和气,可余致远知道自己的脸已经丢没了,不要想沾到赵字营武力的一点光。

  可最后赵进这段话却让余致远重新燃起了希望,这是他来到徐州后做对的唯一一件事,他考虑到赵字营这边都是武人,倭刀和火铳都是投其所好,当时还想着是不是少送火器,却没想到这短火铳似乎是选对了。

  “好说,好说,在下家中和佛郎机人打过交道,这方面容易得很,就算松江府一时寻不到,也可以去福建和广东找,一定让赵保正满意。”余致远忙不迭的说道,他觉得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赵进的笑容又亲切了些。

  是如惠把人送出的门,在门外余致远却从荷包里摸出一块寸许见方的羊脂白玉,笑嘻嘻的递给如惠,却被如惠婉拒,只是客气的提醒了句:“既然我家老爷都说了,劳烦余公子用心找寻,定会有回报的。”

  赵字营众人都知道赵进对火器那种莫名的热诚,这次赵进研究那短火铳的态度,又让人想起当日黄河边上的看到徐家鸟铳时候的模样,如惠少不得要点这余致远几句。

  “多谢曹总管的指点,在下一定用心。”余致远笑着说道,心里却在琢磨,这位赵保正对西洋火器这么感兴趣,除了火铳之外,要不要弄门火炮过来,但这个太过敏感

  余致远和管家一起离开,赵进和伙伴们却没有散开各忙各事,这余公子所说的事情和见面后的表现都很有趣,这余公子走后,大家都有兴致议论几句。

  “如果是家中船队在眼前被烧,又是威胁要杀尽满门,平日里再怎么精明镇定的,恐怕都按捺不住,一旦是气急,说话做事就失了方寸。”刘勇开口说道。

  赵进点点头,笑着说道:“归根到底是年轻了,年轻气盛以为自己比别人聪明,然后家中的乱子让自家失了方寸,所以才弄出这样的笑话事,以为咱们赵字营是什么,几句话就要过江打生打死?”

  “大哥,那余公子还要比咱们大几岁吧?”王兆靖调侃说道。

  “一个富家公子怎么和咱们兄弟比,咱们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经历过多少生死搏杀,他比不了。”赵进说的很淡定。

  大家都很认同赵进说得这些话,陈晃只是简短问道:“这个人你准备怎么办?”

  屋子里安静下来,都是看向赵进,余致远所说的两件事太大,可以大家对赵进的了解,他并没有完全拒绝余致远所说的事情,以赵进这种城府和谋划,那就必然另有安排,大家一起这么多年,彼此做事的风格很熟悉。

  赵进沉吟了下,开口说道:“先摸清他的底细,咱们说的那开店查探的事情,倒是可以用在这人身上,查明底细之后再说其他。”

  伙伴们点头,大家已经明白各自要去做什么了,这同样是一种默契,赵进站起来走了几步,沉声说道:“咱们已经应承了汪大刚的事情,咱们去清江浦,当然不只是为了他主持公道,那清江浦是天下漕运的枢纽,而这余致远所说的漕运改海,和这清江浦的方方面面想必牵扯很多,这大局上是暗合的。”

  赵进说到这里,声音略微提高:“漕运改海,消灭太湖水盗,现在我们做不到,并不代表以后我们做不到,既然相关,那就该做准备了。”

  如惠已经回到堂中,听到赵进这番话后笑着说道:“老爷有雄心大志,却又有这等对大势的把握,这真是了不起,也是强过其他人的地方。”

  “奉承话少讲,明里暗里,都抓紧安排人跟上那余致远,好好打听清楚了。”赵进笑着下了命令。

  所谓明里查探,就是王兆靖和如惠这边,暗地里,自然是刘勇的内卫队了

  年前来客,一个是汪大刚,一个是余致远,这二人的到来让赵字营做出相应的调整和反应,至于其他人,那就是迎来送往的客套了,

  汪大刚被安排到学丁队那边,那边牵扯到的机要事情比较少,在学丁队学习接触,可以尽快的适应赵字营的规制和做事方式,然后,赵进这边需要的时候,也可以就近过去回答询问,让赵进他们更清楚的了解清江浦。

  按照跟在汪大刚身边的人回报,说是汪大刚在学丁队开始很焦躁,觉得自己是来陪着孩子们玩,可呆了几天之后,就沉下心去学东西了,看得出是个很求上进的人。

  这上进的评价,也可以说成是野心勃勃,这倒也恰当,汪大刚出面组织散户车夫,说明他还是有所图,不甘于温饱谋生。

  汪大刚留在这边,各路派往清江浦的耳目探子也都出发,他们这边就谈不上什么过年了,虽然不能留在徐州过年,可大家的心情都很振奋,在赵字营的这个体系里,大家不担心有功不赏,而担心没有立功的机会。

  先前赵字营已经有守成的态势,大家都不太甘心安于现状,但也没什么改变的办法,可现在大家都振奋起来了,赵字营要对江北最富庶繁华,或者说天下间最富庶繁华的地方之一下手,在这样的地方,事情纠缠肯定不少,功劳肯定更多。

  不过派出去的人,都是赵字营最信用的那一批人,内卫队里有家丁身份的就算是自己人,这部分一下子被抽调出七成,让刘勇和雷财一时间无人可用,而明面上就没那么多说法,不过是云山行和孙家的货栈要去那边开设分号了。

  腊月二十九那天,赵进和伙伴们聚了聚,大年三十那天,大家也没有回家过年,而是在赵字营的各处营头巡视,董冰峰和吉香还兵分两路,一人去了宿州和徐州交界处的庄子,一人去了孔家庄那边,那里都有赵字营的连队驻扎,石满强则是去了几处流民庄园,大家倒是有个共识,让赵进留在家里过年。

  “小时候多好,整天里问东问西的,这还没到二十,就这么没话说。”赵家一家团聚过年,看着赵进的样子,何翠花难免埋怨几句,这埋怨被赵振堂听到了肯定会训丨斥,说是孩子再做正事,你一个妇道人家多什么嘴,这么多年下来,何翠花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这次是和徐珍珍埋怨。

  赵家和徐家都不缺钱,婆媳之间也不会因为家务争执,所以也没那么多口舌矛盾,还能私下里聊几句。

  对于赵进的沉默,徐珍珍的态度是另外一种:“夫君若是喜欢这个,何不喊徐家的匠人过来研究仿造?”

  赵进闲暇时候总是拿着那短火铳翻来覆去的看,他对火器的痴迷徐珍珍也有所了解,以徐家手里的煤铁制造和工匠数量,打造几支火铳实在很简单,开始徐珍珍还以为赵进不愿意滥用人力,后来才发现不是,赵进仅仅停留在研究和爱好上。

  不过该说的总要说,而且徐珍珍也能看得出来,赵进对这只镶嵌宝石,形状有些古怪的短火铳格外重视。

  “不急,本以为要自己摸索,却没想到有人送来了模板,只不过还不够,我要看到完全正确的规制后才要动手。”赵进是这么回答,徐珍珍听得糊涂,不过动用工匠打造兵器这类的事情不值得考虑,问过一句后也就不理了。

  对赵进钻研短火铳这件事上,并不仅仅是母亲和妻子发表意见,父亲赵振堂看到后,也是颇为不悦。

  “弄这些花头作甚,你二叔难道没和你说过,官军里拿着火器的都是孬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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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四章 万历四十六年的正月

  “弄这些花头作甚,你二叔难道没和你说过,官军里拿着火器的都是孬种,真正精强的都是敢上去真刀真枪厮杀的,你下面那什么团练不是练得不错,怎么又要折腾火器了,别自己败坏自己。”赵振堂是卫所出身,又有赵振兴的经验,对火器却没什么好印象。

  听到这话,赵进也只能苦笑着回答说道:“戚大帅的兵马一样用火器,不也练得不错,再说了,火炮也是火器”

  父为子纲,天理伦常,这个时代的家长父辈就是天,子女的生死可以说都由他们决定,但赵家这边是个例外,按说赵振堂卫所军户出身,后来又做了捕快和刽子手,性子粗暴直率也是难免,可自从赵进观刑被吓昏濒死,醒来脱胎换骨之后,赵振堂就没怎么管教过,事事都由赵进自己做主,当然,以赵进的心性,就算管教,他也未必事事听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赵振堂是这个时代难得的开明父亲。

  不过别的事情开明,赵进做出那么多的大事赵振堂都能支持,可这火器上的话题却不行了,听到赵进的解释之后,赵振堂的眉头皱起,脸色变得严厉,大有不说清楚不能算完的样子。

  “爹你放心就是,孩儿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绝不会荒废了刀枪的训”赵进连忙笑着解释。

  外面饭菜的香气已经传入,除夕这天的午饭格外丰盛,赵振堂却没有一丝放松的意思,冷哼一声说道:“我看你什么都顺,忘了自己姓什么了,火器,那东西看着好用,实际上还不如根棍子,那鸟铳倒是能打死人,可要有准头就要凑近了瞄,但一炸膛就要瞎眼睛,那次城外官军放鸟铳,十根炸了六根,谁还敢凑近了瞄,就这样的东西能有什么用,十步之外没准头,十步之内别人举着刀就上来了,你那长枪法子多好,就该好好练,别总想着别的。”

  “爹教训的!对,我一定记得”赵进连忙回答,父亲赵振堂这番话没什么错。

  官军所用火器都是官坊打造,那些匠户说白了就是奴户,不拿钱服苦役,怎么会有心思好好做,加上管事官员的克扣,火器都是粗制滥造,莫说规制,连材料都是糊弄,这样的东西如何能用,炸膛司空见惯,射程、准头、杀伤之类的那就更不必提了,比较起来,当然是刀枪更实在有用,所以军将们的亲卫家丁,讲究的是弓箭射术精良,火器上却没什么要求。

  父亲赵振堂的认识当然有局限,不过赵进也不准备争论了,答应下来就好

  吃过午饭之后,赵进没有和旁人一样留在家里过年,而是出门去营盘巡视,晚饭都不一定回来吃,让母亲何翠花很不高兴。

  说来也巧,负责守卫赵家全家的连正是赵完,当时赵家何家一共四个亲戚在赵字营做事,赵完、赵松都是连正,先前何翠花还没有看见,等看到了叫赵完进来一起吃饭,不要在外面挨冻,却被客气而又坚定的拒绝。

  “婶娘,营里有规矩的,侄儿在当差也走不开。”

  看到从前很听话的赵完也这么拒绝,何翠花才终于明白了些事情,有点失落的回去忙碌,又被赵振堂埋怨了好几句。

  所有在何家庄和营盘驻扎的连队,赵进和伙伴们都去走了一次,在每个连队说几句话,跟大家吃口年夜饭,让上上下下都是心里暖和。

  只是陈武看到这一幕之后,私下里对家里人说道:“做事认真没错,可这么大年纪就活的这么辛苦,也太无趣了些。”

  除夕夜鞭炮齐鸣,除了赵字营自己燃放,还有盐市和集市上那些店铺商行的燃放,这一年都发了财得了好处,为了明年有个好兆头,多放鞭炮招招财神,让自家添些喜气。

  鞭炮轰鸣,烟花漫天,热闹归热闹,好看归好看,赵字营几个连队却忙碌的不可开交,他们忙着救助火情、铺面火灾。

  午夜的热闹过后,四处渐渐安静,除了个别好玩的要整夜守岁,很多人都开始休息,毕竟大年初一还要走亲访友,最起码也要去赵进那边拜个年,就算见不了面,外面提个帖子打个招呼也算尽到礼数。

  新的一年来到,现在是万历四十六年了。

  不出众人以外,赵家门庭若市,很多人知道自己没资格进这个宅院,但都客客气气的问候递贴留名。

  赵振堂和赵进父子二人则是笑脸迎客,这过年喜庆日子,绷着太不合适。

  下午来到的人就见不到赵进了,因为赵进去了打造兵器,修缮装备的匠坊,董冰峰和刘勇则是去往马队那边,当晚就要赶往徐州卫,马队里的骑手还有王自洋带来的鞑子骑手,通晓牲口习性,能赶大车的都被挑选出来,去徐州卫要办的也是这桩事。

  这次需要车夫不少,连王自洋的几名亲信也被选中,他们倒是没什么不情愿,王自洋的人给赵进做事又不是一次两次。

  制造拉脚载重的大车需要专门的手艺,从做车轮到打制车厢,把这一套都掌握了,即便是在徐州这样的凋敝穷苦地方也能过上中上等的生活,何家庄开市之后,车马云集此处,那些知道制造大车和修理大车的工匠也都跟了过来。

  眼下没什么生意,这些造车修车的师傅本来回家过年了,结果初一下午又被叫回了何家庄,好在工钱给的十足,就算不过这个年也值了。

  很多车队商队年前来到赵字营,因为回程太长来不及赶回去过年就留在了这边,他们手里有很多的大车,这次也直接被买走,赵字营出的价钱优厚,大家没什么不愿意的。

  清江浦最好的地段就是运河两岸,靠近河边的地方可以说是寸土寸金,以运河和停泊码头为中心依次向外扩,距离运河越远的地方越便宜。

  漕运上的大仓、户部分司衙门,达官贵人、富商巨贾的园林府邸,各家商行货栈的店面和仓库,林立各处的茶馆、酒楼和行院,这些自然都位于最好的地段,而大车停驻的地方就是清江浦的边缘地带了,只有拉货拉脚的时候才会到运河沿线去。

  在清江浦的车马运输也有一套规矩,商家船家会和靠近运河的牙行去谈,谈定后,牙行这边再去清江浦边缘雇佣大车,等山东和河南两个大车帮形成之后,连这层手续也省掉了,大车帮的账房管事直接就在牙行等着,牙行有了生意知会一声,大车帮就会安排的妥当。

  大车帮的帮主和管事们早就富贵了,也在清江浦的中心区域置办产业,可寸土寸金之处却没有足够大的空场停靠大车喂养牲口,没有提供车夫食宿的便宜处所,大车和车夫们都是在清江浦的边远之地呆着,有了活计才去运河边以及提货的地方。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样的话估计也就是烧香磕头的时候说说,大车帮帮主、护法这一等花天酒地,下面香主把头之类的喝酒吃肉,至于最下面的帮众也就是能吃饱糊口,维持日子过下去而已。

  虽说吃饱糊口,每一趟活计被人抽筋扒皮的克扣,但和那些散户车夫比较,身为帮众的他们还算不错了,就是这种比较上的优越让他们安于现状,自觉替大车帮做事。

  所以尽管大车帮的上层们一年到头也来不了这边几次,却对清江浦边缘区域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就是因为帮众们通风报信的勤快,什么都瞒不住。

  过年过年,有钱人过完正月算过完年,穷人家初一就得出来找饭辙,大车帮帮众比寻常穷户还要强点,但正月十五前后也得忙碌着了,把大车修缮好,现在运河向北虽然不便通航,可向南已经有船过来了,囤积货物等待开春,一切都要开始忙起来。

  北市薛大姐已经两个月没开门做生意,倒是还住在这里,进出时左邻右舍也看得到,那些卖弄风骚的衣服都不穿了,脸上也没什么脂粉,和良家妇女一个装扮,晚上也有客人来敲门,也不见她开门。

  好在这大过年的,大伙都呆在家里过年,出来寻花问柳的没几个,但正月十五一过,出来浪荡的就多起来。

  从前这薛大姐生意不行,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居然连续三晚都有人拍门,当然都给挡了回去,正月十七这天,两个混混白日登门了。

  门板拍的震天响,那薛大姐却不给开门,只是在门口说道:“家里没男人,不方便进外人,有什么话外面说吧”

  “他娘的,装什么正经良家。”一个于瘦的混混朝着地上吐了口吐沫,另一个混混身材也胖不到那里去,却在那里嬉皮笑脸的说道:“不方便进,咱们兄弟就不进去了,只是要来问问,薛大姐什么时候开门做生意,这年可都过完了。”

  “我不做生意了,以后就在这边本份过日子。”薛大姐颤着声音说道,谁都能听出这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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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五章 我回来了

  一听这个,问话那混混的笑脸也收了,在外面扯着嗓子喊道:“你个漏风的破鞋装什么正经女人,要不是爷爷平日里替你遮风挡雨的,你早就被街上的叫花子轮死了,这份恩德,你就该好好做活偿还,你装什么良家”

  “那有什么恩德老娘作践自己的那份辛苦钱,还要被你们抽去四成,有来讹钱闹事的,你们设么时候出过头,还不是老娘自己拿钱出来”薛大姐的声音也是越来越高。

  这一路地痞混混,专门敲诈没依靠的半掩门暗娼,拿来钱自己挥霍,根本不帮着做什么事,可在清江浦边缘开业的女人们又怎么会有什么依靠,也只能忍气吞声的挨着,今天算是撕破脸了。

  听到薛大姐说出这样的话,另一个混混立刻破口大骂:“臭婊子的,给你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了,识相的自己把门打开,不识相的等下开了门给你好看

  “四邻街坊,伸伸手吧”

  话讲到这样的地步就是彻底撕破脸了,薛大姐带着哭腔向四处求助,可回答她的只有零星几处关门声响。

  外面的两个混混都是得意狞笑,一人更是说道:“从前你姘上了那汪大刚,咱们给你点面子,现在那货早就跑得没影了,你还以为你是谁”

  另一个朝着掌心吐了口口水,已经在看翻墙的地方,薛大姐这宅院还算齐整,可也就是个一人多高的土坯墙,什么也挡不住。

  还没等这两位动作,就听到后面有人开口说道:“这是我家,你们要于什么?”

  看着这二位过来,街面上本来没什么人了,也想不到还有人过来看这个热闹,两个混混愕然回头,一个还出口骂道:“想当绿毛王八吗?”

  这句话话音刚落,一个大巴掌已经到了跟前,躲都来不及了,重重一个耳光扇在脸上,那竹竿一样的混混根本抵挡不住,直接被打倒在地上,另一个人张大了嘴,刚喊出一个字来:“汪”,就被一脚踹倒小腹,蜷缩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那两个混混连喊疼都没机会,打他们那人跟上去又是两脚,这次疼得五官扭曲,喊都喊都不出声。

  “大刚,再动手就打死了”

  “这两个杂碎打死了都是活该”

  听到外面两句话,听到第二句话的时候,在里面战战兢兢的薛大姐猛地打开了门,外面正站着汪大刚

  薛大姐喜极而泣,提着裙子跑了出去,一把抱住微笑着的汪大刚,才抱住又急忙松开,急火火的说道:“大车帮除了悬红找你,你怎么还敢回来,快走

  汪大刚一时也有些感动,清清嗓子说道:“这次来就不走了,咱们不怕什么大车帮”

  听汪大刚说得肯定,薛大姐眼泪止不住的向下流,感觉自己熬到头,总算等来了良人,泪眼模糊间却看到在汪大刚身后有两个汉子,穿着平常,很是精于的样子,只是看起来不像是从前那些赶车的车夫。

  这边重逢感慨感动,却没人理会地上那两个混混,这等街面上的地痞别的能耐没有,看风色的本事却不差,看出来对面三个人,这个场子怎么也找不回去了,折腾得很了,命丢在这边有可能。

  趁着那边久别重逢,他们俩手脚并用的向外爬去,让他们感觉到幸运的是,那三个人看似精明,却好像没现他们的动作。

  就这么一直爬到了街口,距离足够安全,又没有别的人手,两个人连忙爬了起来,远远的大骂说道:“汪大刚你个蛮子,还有胆子回来,等老子跟大车帮告上一状,拿了悬红的银子,再要了你的命,到时候把这个臭婊”

  骂的很是难听,看着这边三个人有追过来的意思,这才慌忙拔腿就跑。

  薛大姐也不是弱女子,江湖市井中的事情多少知道点,看到这一幕后,有些担心的说道:“大刚哥,就这么放他们走?”

  “让他们走,不怕他们报信,就怕大车帮不知道我的消息”汪大刚说得颇为坚定。

  清江浦地面不少,人口几十万,可各个圈子自成一体,消息流传的并不慢,汪大刚居然回来了,这消息下午出现,很快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当初山东和河南两个大车帮和散户车夫火并,闹出过百条人命,几十近百户家破人亡,很是不少人知道,也就跟着听过这汪大刚的名字,今天这事情传开,颇为轰动。

  这么大摇大摆的在街面上出现,那就是不给大车帮的脸面,不灭杀了这货,以后再有人效仿怎么办,在得知一名香主报上去的消息之后,大车帮立刻把人手派了出来,还给方方面面的人打了招呼,让他们看到后及时传递回消息。

  不过汪大刚就出现了这么一次,带着薛大姐不见踪影了,大车帮上面几个大头目把办事的人怒骂了一顿,这件事也就放过去,南直隶这么大地方,大车帮只能在清江浦的边缘猖狂,别处不好用,人要跑了,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正月二十一这天,在距离山东大车帮大车停放空场一条街外的地方,有一家店铺开张了,这开张弄得声势很大,鞭炮得有几万响,敲锣打鼓从上午就没停,还请了上好的戏班子唱戏,不光是附近的闲人住户看热闹,连赶大车的车夫也过去不少,毕竟现在还没出正月,活计并不是那么多。

  不过热闹到下午,戏台上戏班子下了,却有一个大家这几天都在找的人上了戏台,汪大刚身穿一身红袍,器宇轩昂的大声说道:“云山车行今日开业了,以后还要请各位兄弟姐妹多多关照。”

  戏台下面鸦雀无声,大车帮的车夫们真有几个认识汪大刚的,你传我,我传你,台下就算不认识的也都知道了,上面正话找他,双方可是有几百条人命的恩怨纠葛,这汪大刚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来了?

  “我汪大刚也是赶车的出身,知道大家的苦处,兄弟们好不容易在外面有个活计,牙行拿去两成,上面拿去四成,咱们自己手里这四成还要去巴结把头,不然到手就没多少活了,咱们大伙家里有老小要养,还要喂着牲口,这还能剩下什么,赶了一年车还要背债落下饥荒,咱们辛辛苦苦于活,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凭什么啊”汪大刚声音洪亮,气势十足。

  这边唱戏放鞭,热闹的很,先来的都是临近的住户,车夫们来得晚,站在外圈,可到这个时候,看热闹的住户们散开了,而那些车夫们则是凑了上去,汪大刚这些话句句说在他们心里。

  正月里还在这边等活,想来日子也就一般,汪大刚的这番话当真引起共鸣,几个人眼圈都红了,车夫们没一个人走不说,还热切的等着下文,这车行要于什么,大家也能猜到些了。

  “我汪大刚在这里开车行,自然要给兄弟们着想,先和牙行那边谈,怎么也得让他们把抽成减到一成或者一成五,至于兄弟这个车行,只要两成,多了一文钱也不要,而且咱们可以直接去码头上接活,到时候,兄弟也只是要两成,多了一文不要,兄弟这番话有一句假的,就天打五雷轰,就断子绝孙”汪大刚最后这段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下面顿时轰然,掰着手指头也能算清这笔账,在这个大车行做事,一趟活能比在自己的大车帮里多赚一倍,甚至还要多。

  不过轰然一下之后,大家也没怎么热切的凑上去,大家接活又不是单纯靠着价钱,从前有人想要私自接活,为这个降了价钱,结果事后牲口被杀,大车也被烧了,人只能上吊寻了短见,那还是自家帮众,这汪大刚和两个大车帮仇深似海,天知道接下来会怎么着,没准这就是一时风光,明天就鸡飞蛋打了,可这汪大刚许的条件真是诱人

  汪大刚在台上说完之后,嗓子都有些哑了,看着下面的车夫没什么反应,心里禁不住有些失望,不过事先也有人和他讲过,眼前这个局面也算是在预料之中。

  热闹闹哄之后,戏班子照旧上台唱戏,大家能闻到酒肉的香气传出来,估计晚上这云山车行要摆流水席了,啧啧,他汪大刚和大伙一样,都是个穷赶车的,怎么就混得这般出息。

  开始这云山车行的动静,好多人都看到了,也没人朝着车行上想,就觉得占的地面当真不小,不知道要用来做什么,没想到是车行。

  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大车行的车夫们围着看了,尽管戏台周围挂着灯笼,没什么看不清的,可大家都不在这边了,也就是临近的住户还在看,但也离的远远,不敢靠前。

  汪大刚说完不到半个时辰,在云山车行这边就开始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出现了,围着云山行探头探脑,有那住户想要看戏,却被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凑过去,威吓几句,动手动脚,也就不敢呆在那里,连台上的戏班子都被吓得唱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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