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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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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同修

  不要做什么?陈长生自然明白,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这座断碑是被周独|夫斩断的,原先在这的那座天书碑被他带走,应该是安置在了周园里。这也就等于说,那座天书碑现在极有可能就在他和徐有容的身上。刚才看到断碑的那瞬间,他生出一种极强烈的渴望,想要看看这座天书碑完整的模样。

  他想试试二人身上哪颗石珠是这座天书碑,然后重新装上去……

  徐有容没有让他这样做,因为她很清楚,天书碑重归旧陵,一定会令天地变色,世间所有强者有所察觉。

  “流落在外的天书碑一共有十一座。”

  他看着天书陵的峰顶,低声说道:“如果前陵是以断碑为分界,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这里一共分成十二座陵?”

  天书陵是很神奇的地方。

  那处峰顶仿佛很近,却又远的似乎要接到了天空。

  陈长生和徐有容都知道,在周独|夫夺走这些天书碑之前,天书陵其实没有前陵之类的说法。

  徐有容说道:“这些事情可以问人。”

  陈长生神情微惊,说道:“问谁?”

  “我问过娘娘,但她不肯说。”

  徐有容望向天书陵下某个地方:“不过肯定还有别人知道。”

  陈长生说道:“什么时候开始?”

  徐有容掀起前襟,在碑庐前盘膝坐下,然后伸手,请他坐在右手边的草地里。

  纤细的手指隔着数尺的距离,落在残余的断碑上,落笔如风,变成一个又一个的字迹。

  她写的很快,但笔画之间绝对没有任何断绝,非常清楚,就像当时在奈何桥上破风雪而至的那一剑。

  就算是踏入神圣领域的圣人,大概也只能隐约捕捉她的手指留下的痕迹一二,无法完全看清楚。

  能够看清楚那些字迹的,只有与她并肩坐在草地里的陈长生。

  当她写完之后,便轮到了陈长生,他的手指稳定至极,一笔一画仿佛刀削斧凿。

  手指破空,带起的是风,风散后,自然痕迹也就没了,至于残碑上,更不可能留下些什么。

  陈长生和徐有容,却很专注认真地看着那座残碑。

  因为他们把刚才那些字迹都记了下来。

  那些字迹是文字,也是图画。

  分成三段,一百零八式,合在一起,便是两断刀诀。

  当初在周园里,黑矅石山般的巨棺开启,他们在棺壁上,发现了这套世间最著名也是最强大的刀法。

  周独|夫留下的刀诀非常神奇,一百零八刀看似都是单独的刀法,但实际上是一个整体,只有把所有的一百零八刀完全掌握,才能真正明白这套两断刀诀的真义。

  当时南客带着兽潮来袭,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只好分头背,徐有容正背,背下了三十七刀,陈长生倒背,记住了六十九招,然后,就在他们的双肩相遇,对视微笑的那瞬间,棺壁上的两断刀诀就此消失无踪!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让两断刀诀重新现世。

  离开周园后,他们曾经分别尝试过,要将这些刀法抄录下来,却震惊地发现,周独|夫在棺壁上刻下刀诀时的手法,竟然隐隐有天书碑的几分神妙,以他们现在的境界,根本没有办法把识海里的那些线条重现于纸上。

  这又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练两断刀。

  当初在周陵里,陈长生曾经说过:“我们一起练。”

  现在看来,这句话真的是无比准确的预言。

  隔了很久很久,他们终于重逢,终于有机会可以一起来练这套刀法了。

  庐下的断碑是周独|夫当年用两断刀砍断的,虽然历经数百年甚至千年的风吹雨打,依然保留着一些刀意的残余。

  在断碑前,两断刀诀这样的绝世神功重现,感悟然后修练,再也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事情。

  他们进天书陵当然有正事这就是。

  时间缓慢地流逝,冬日缓慢地移动。

  断碑庐前一片安静。

  接天的高台上,天井分割的天空下,清澈的水渠前,有数双目光落在了这里。

  那对年轻的男女肩依着肩,静静地坐在草丛里。

  任谁来看,这都是在谈情说爱。

  谁能想到,他们是在学刀,是在修道。

  当然,学刀和修道也有可能就是他们谈情说爱的方法。

  ……

  ……

  十座天书碑,周园的秘密,阵营的对峙,有太多理由让陈长生和徐有容对彼此生出警惕与担心。

  不要说什么相爱,在历史的长河里,父子相残,夫妻反目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太多次。那些人都是真正的大人物,都拥有能够看穿俗世红尘的慧眼。可他们依然最终陷入彼此伤害的泥潭。为什么?因为那些利益大到已经超越了世俗的范畴。

  好在十座天书碑,周园的秘密,只能同修的绝世神功,有太多相同或者不同的理由,让他们此世似乎注定了无法分离。

  观天书碑,参两断刀,读光阴卷,思考如何破解王之策留下的阵法,时间走的很快,天书陵里的约会结束了,他们二人对天书的感悟更深一层,终于把两断刀变成了真正拥有的知识,虽然还没能完全掌握光阴卷,但有了一段美好的光阴。

  他们从断碑庐前离开,没有直接向出陵,而是沿着天书陵脚下的道路,向南走到了那片浅渠。

  浅浅清清的水渠在石坪间穿行,形成一个极为复杂的图案,而在上方的山麓间则是一条简单到极点的山道,山道非常直,从山脚直通最高处的峰顶,石阶由白砌成,这便是传说中的神道。

  对这些风景与画面陈长生并不陌生,当初进入天书陵后的第一天,他便来过这里。

  那天夜里,他和同伴们看着荀梅从天书陵这场梦里醒来,离开小院,来到这里,踏过这些渠里的浅水,踩碎水里的星痕,走向那间凉亭,想要通过这条神道,登上天书陵的顶峰,然后,倒在了他的怀里。

  荀梅在神道前的绝然前行,给他和苟寒食等人留下了难以抹灭的精神冲击,比留给他们的那个笔记更重要。看着山崖间笔直的神道和神道尽头仿佛无比遥远直要接触到天穹的顶峰,陈长生沉默不语,想着总有一天自己要从这里走上去。

  想要走上神道,便需要经过那方凉亭,凉亭下有个人,浑身覆盖沉重而陈旧的盔甲,连脸与手也都被带着锈迹的金属遮住,看着就像是一座雕像,但没有死寂的感觉,只是令人觉得无比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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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 十三陵里说旧事

  前些天徐有容说过,如果想要知道天书陵里的情况可以人。哪怕圣后娘娘不说肯定也有人知道,既然是天书陵的事情,这世间还有谁能比此人更了解?这个人已经在天书陵里枯坐了数百载。

  她和陈长生走过清澈的渠水,来到了凉亭前,向亭下那人行礼。

  世间有资格让她和陈长生同时行礼的人已经很少了,但亭下那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大陆第一神将汗青,辈份极高、岁数最大,境界深厚至极,多年之前便已无限接近神圣领域,战场之上堪称无敌,当今世间唯一堪与当年那些传奇神将相提并论,徐世绩、薛河之流根本无法比拟,就连当今的八方风雨也不敢说稳胜他。

  最令世人敬畏感叹的是,这位守着天书陵已经数百年时间,未曾离开,仿佛要在这里一直坐到生命的终点。

  “您好,我是徐有容,奉家师之命,前来请教前辈几个问题。”

  徐有容看着盔甲里的男人轻声说道。

  因为被遮着的原因,没有办法确认盔甲里的男人有没有睁开眼睛,但陈长生看得很清楚,盔甲缝隙里的一些灰尘忽然飞了起来,像极小的蛾子一般在阳光下飞舞,同时感受得很清楚,一双仿佛铁枪般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和徐有容的身上。

  “你的老师是谁?”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盔甲深处传了出来,仿佛带着斑斑的锈迹,显得无比沧桑。

  徐有容说道:“我来自南溪斋。”

  南溪斋分为外门内门,但只有当代圣女或嫡系传人,才能在世间以南溪斋的名义行走。

  冬日的光线落在盔甲的表面,没有增添暖意,反而显得更加寒冽,便如从盔甲里传出的声音。

  “她为何自己不来?”

  “家师说了,她的问题前辈当年回答不了,现在同样也回答不了,所以把这个机会留给了我。”

  “那你问吧。”

  “天书陵里究竟有多少天书碑被抢走了?”

  ?有容的视线隔着飞舞的尘埃与冬日的光线,落在了神将的盔甲上,很平静也很温和。

  但她的问题却是那样的直接凛冽,仿佛天书陵南麓的这条神道,直接便要把天刺破。

  陈长生看了她一眼,心想汗青神将枯守天书陵数百载,守的便是天书陵的神道与秘密,有很多座天书碑不在天书陵里,而是流失在外,这毫无疑问是天书陵最大的秘密,他怎么可能回答你?

  出乎意料的是,下一刻,那道苍老而冷硬的声音便从盔甲里传了出来。

  “十二座。”

  听到这个答案,陈长生有些吃惊,首先是汗青神将居然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其次是这个答案本身。

  他和徐有容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的惊讶——有十二座天书碑流落在外?

  “所有都是那个人拿走的?”徐有容看着亭下的人继续问道。

  “十一座。”

  “那还有一座呢?”

  “太祖皇帝取走的。”

  听到这里,陈长生想起王之策藏在凌烟阁里的那本笔记。

  在笔记里,王之策曾经提到过,太祖晚年被幽禁在宫中,纵情于声色,最后给了他一个东西……

  “周独|夫拿走了天书碑,所以才有了前陵的说法?”

  “不错,所以现在的天书陵,实际上是十三座陵。”

  一座断碑便是界碑,十二座碑自然便是十三座陵,这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计算题。(注)

  “那些天书碑……现在在哪里?”

  徐有容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在来到神道凉亭之前,她和陈长生都以为,所有的天书碑都在他们的手中,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那人抢走的天书碑现在在何处,没有任何人知道。”

  听到盔甲里传出的声音,陈长生低头不语,心想自己却是知道的。

  “但有一座天书碑……应该是在魔君的手里。”

  听到这里,陈长生和徐有容终于震惊了。

  山陵寂静无声,渠里清澈的浅水缓缓地流淌着,也没有什么声音。

  “他们抢走这些天书碑究竟有什么用?”

  “首先,这已经超过了我当初答应南溪斋的范围,其次,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何至于在这里枯坐了数百年?”

  说完这番话后,再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冬风在凉亭里外呼啸着,带着盔甲上面的灰尘,拂乱了清冽的寒光,那位神将仿佛再次变成了一座雕像。

  离开凉亭,回到荀梅的小院里,陈长生和徐有容看着篱笆外的那几株梅花,沉默了片刻。

  “周陵四周最开始一共有十一座天书碑,如果说王之策从太祖皇帝那里得到的天书碑并不是原先就在那里,那也就意味着,我们最开始都猜错了,当初进入周园拿走那座天书碑,让周独|夫不得不用万剑镇压的人,不是王之策,是魔君。”

  “那座天书碑如今在魔君的手里,还有十一座在我们手里。”

  徐有容转过身来,看着他轻声说道:“不需要太过担心。”

  除了陈长生,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亲眼见过周陵四周的那十座天书碑,以及陈长生从剑鞘里取出的那块黑石。既然周园重启,陈长生的手里应该有十一座天书碑,但那天夜里在皇宫窗畔,他拿出来的是十颗。

  徐有容一直没有问他,还有一座天书碑在哪里,她大概猜得到,而且就算按照陈长生说的平分,他们本来也应该十颗,那颗太祖皇帝偷偷给王之策,然后又传到陈长生手里的黑石,本来就是他带进周园的,是他自己的事物。

  “我从来不会担心那些自己还没有能力进入的世界会不会让自己迷路。”

  陈长生看着她说道:“我只是担心你会不会因为我的缘故承受一些不需要承受的压力。”

  这是他们从来没有讨论过的问题。

  徐有容是当代南方圣女,她自幼便被视为人类世界未来的领袖,她从出生开始便习惯了带着责任感生活。

  当初在日不落草原雪庙里,她曾经对他说过,这种生活确实有些累,但她已经习惯。天书碑重新现世,对人类世界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甚至有可能影响到人类与魔族之间的实力对比。以她怀抱天下的道心,如果这件事情不是与陈长生有关,她大概早就已经把这件事情昭告天下,然后把这些天书碑重新放回天书陵中。

  那个雪夜,陈长生把五颗石珠交到她的手里后,才想起来这个问题。

  他不想她承受这种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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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 生命难以承受的……

  “我会学着习惯把这些石珠当成漂亮的饰物,而不是天书碑。”

  徐有容看着他平静说道:“然后,我这时候有些饿了。”

  荀梅的草屋已经很久没有人住,灰尘很多,但各类用具都还齐备。

  陈长生去园子里摘了两把青菜,掐了十几颗尖椒,切了半方腊肉切片铺上蜜糖蒸熟,配上白米饭便是香甜的一餐。

  徐有容吃的很满意,有些不好意思。

  接下来他们讨论了一下大朝试以及明年煮石大会的事情,以及怎样离开天书陵。

  为了避免被人看到、从而猜到些什么,继而让京都里的流言更加沸沸扬扬,二人商议好了,分头离开,徐有容先走,陈长生则会在天书陵里再多留一天,却没有想到,这完全是在欲盖弥彰,哪里瞒得过人。

  或者说,这叫掩耳盗铃。

  然而,徐有容还没有来得及离开,小院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是那位出身槐院的碑侍纪晋,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了徐有容的身份,还是猜到了些什么,他站在篱笆那边,神情显得有些落寞,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的怨毒不甘意味也没有了,很是复杂,却无法说明。

  陈长生准备说些什么,徐有容示意他稍候。

  她衣袖轻飘,走到篱笆前,看着纪晋神情漠然说道:“我会提请取消你的碑侍资格,将你逐出天书陵。”

  天光从桔林梅树的枝丫间漏过来,落在她的脸上。

  那张美丽至极的脸,顿时平添了数分神圣庄严的感觉。

  因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是高高在上的南方圣女。

  想要成为天书陵碑侍,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需要立下非常极端、而且冥冥中真的有某种天道之力的血誓。

  一旦发下血誓,成为碑侍,便拥有了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与天书碑朝夕相处的自由,同时也失去了离开天书陵的自由,终生只能在陵里研读天书碑,做学问,而不能离开天书陵一步。

  从当初国教定下这个规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无数年的时间,只有一次破例——那就是苏离闯进天书陵,把出身离山剑宗的两名碑侍骂的狗血淋头,然后强行带回了离山。

  那两位碑侍,便是后来离山戒律堂的两位长老,也正是离山内乱的主因之一。

  天书陵对修道者的诱惑力太大,就像一场无法结束的美梦。

  越是道法精深,研读天书碑时间越长,越得舍不得离开这里。

  就连荀梅这样天资卓异的修道大家,也用了数十年时间才能醒来。

  要取消一名碑侍的血誓,将他逐出天书陵,就只有教宗与圣女才有此资格,而且那位碑侍会受到血誓的反噬,非常痛苦。

  听着徐有容的话,看着脸色瞬间苍白,身体不停颤抖的纪晋,陈长生心生警意。

  在他想来,纪晋受到这样的羞辱,如此大的惩罚,必然会愤怒到极点,甚至有可能发疯,对徐有容出手。

  然而纪晋没有暴怒出手,片刻后,他渐渐冷静下来,隔着篱笆对着徐有容鞠躬行礼。

  他长揖及地,显得无比恭敬。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很是激动,略带惘然。

  “多谢圣女垂怜,纪晋感恩不尽,必以死相报。”

  看着纪晋渐渐消失在树林里的身影,陈长生有些不解。

  “为什么?”

  “因为他想出去。”

  “听说……血誓的反噬很可怕。”

  “终究比不自由更可怕。”

  “可是,他们成为碑侍难道不是自愿的吗?”

  “人的想法,随着时间的流逝,往往会发生一些他们当初怎么都想不到的变化。”

  徐有容走到他身边,说道:“天书陵对很多修道者来说,是最美的梦,也是最长的幽禁。”

  陈长生隐约记得自己当初听过相似的说法。

  她继续说道:“其实我很早就有想法,准备?服斋里的师叔们,与离宫商议,把这个规矩改掉。”

  陈长生看着她清丽无双的眉眼,觉得她越来越发看,发自内心说道:“你是个好人。”

  然后他又说道:“如果离宫不答应南溪斋的要求,等我将来当教宗了,也会争取废掉这条规矩。”

  徐有容轻声说道:“你也是个好人。”

  ……

  ……

  第二天,陈长生出了天书陵,在数位红衣主教的护送下,回到了国教学院。

  其时晨光熹微,西天如夜,时间还很早,他正准备去湖对面刚刚新修好的灶房找轩辕破要些吃食,却忽然间在大榕树上看到了一个完全没有想到的人,不由微惊问道:“出什么事了?”

  除了极少数特殊情况,唐三十六绝对不会这么早就起床,但这时候他却站在大榕树的树臂上眺望着远方,也不知道是整夜未睡,还是怎么回事,他没有看陈长生,依然望着远方,神情漠然问道:“你知道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

  陈长生摇了摇头。

  唐三十六冷笑说道:“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当我们这些人累的像猪狗一般的时候,某些人却还有闲情逸志去约会,而且你还要替某人保守秘密,可以啊……居然在天书陵里幽会。”

  国教学院招新之后,新生们面临的第一次考验就是大朝试,为了即将到来的大朝试,无论唐三十六还是苏墨虞都忙碌到了极点,就连折袖都偶尔会给学生们上课,用痛苦与鲜血告诉他们什么是真正的战斗。

  然而陈长生身为国教学院的院长,却完全没有理会此事。

  唐三十六真正的痛苦,还是要说到保守秘密四字。

  陈长生和徐有容在周园里便曾相识,互有情意,经常私下相会,这个秘密,现在京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所谓秘密,一旦被人知晓之后,身怀秘密的人往往会放松很多,就好像这些天的陈长生和徐有容。

  但知道了秘密,却不能往外说的那个人,便继承了他们的痛苦与压力,甚至还要更大一些。

  流言传遍京都,所有人都在说陈长生苦恋徐有容而不得,唐三十六恨不得把唾沫星子喷到那些人的脸上,恨不得重开澄湖楼,然后站在楼顶上对着万千民众讲述这个故事,把那两个人的秘密昭告天下。

  但他不能这样做,所以他很痛苦,甚至有些愤怒。

  陈长生看着他,有些不理解地说道:“当初是你说我要忍下去。”

  唐三十六看着说道:“可是我已经快要忍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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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 天地之间诸事更新

  大朝试如期来临。

  还是在离宫。

  离宫外依然人山人海。

  各大赌坊早已做好准备,说书先生用最好的毛尖漱着嘴。

  但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比如看热闹的民众们的神情还有眼光,不再像去年那般炽热与兴奋,很多人不停地打着呵欠,以及从外地州郡赶过来的游客明显要比去年少了很多。

  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去年的大朝试乃是大年,青云榜上靠前的很多少年天才都来与会,与去年相比,今年的大朝试真的是乏善可陈,竟没有几个出名的人物,而曾经被很多人期望的徐有容,随着她接任圣女一位,彻底没了指望。

  事实上,无论秋山君还是徐有容,现在都已经不可能参加大朝试了。他们本来就不需要大朝试来肯定自己,而且现在有资格与他们平等较量的那几个人,去年便已经来了,比如陈长生。

  当然,陈长生还是来了离宫,引来了民众的热情欢呼,当然还有最近这些天一直没有减弱的议论。

  小陈院长真的可能是皇族之后?他真的就是昭明太子?好吧,这种说法太过荒唐,那么他是不是真的在试图重续婚约,听说他在圣女殿外痴痴等了一夜是不是真的?那夜的雪不是很大吗?

  ……

  ……

  唐三十六和苏墨虞带着国教学院艰难通过预科考试的三名新生进了离宫考场。

  陈长生则是在一位红衣主教的引领下,向重重深宫的最远处走去,不是他不愿意负起院长的责任,实在是国教学院第一年招新,新生的基础着实太差,能够通过预科已经算是意外之喜,对他们在大朝试里的表现实在没有办法给予太多希望,再加上现在离宫等于是国教学院的主场,他也不用担心会遇到去年那样的的问题。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看着仿佛无穷无尽的清水,从木瓢里注入那盆青叶,他再次生出以往曾经有过的疑问。

  青叶世界和周园一样,既然不$变大,那么为何要如此细心照料、让它不停茁壮成长?

  教宗搁下木瓢,取过软巾擦拭了一下手上的水珠,示意他坐下,说道:“有些规矩或者确实过于陈腐,需要改变,但你也要清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生活在星空之下,怎能不需要敬畏?都像苏离那样活着,自然快活,但不要忘记,规矩对强者来说是束缚,但对弱者而言,有时候则是保护,我们需要更多的考虑这个世界如何运转,而不是自己的想法。”

  先前陈长生提出了黑龙与碑侍的问题,教宗对后一个问题做出了明确的回答,却提都没有提前者一个字,态度已经很明显。

  “师叔您对世界的看法与圣后娘娘不同,所以才会有现在这些问题?”

  “你可以这样认为。”

  “可是……”陈长生还想再争取一下。

  教宗举手示意他不用再说,看着他说道:“就算你想实践自己对世界的看法,也不用急在一时。”

  陈长生想着那片横亘在前方的阴影,心道自己不得不急。

  “等你做了教宗,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到时候也不用再来问我。”

  “师叔……”

  “听完这句话,是不是很想我像梅里砂一样,早点去死?”教宗看着他微笑说道。

  陈长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放心吧,要不了多长时间了。”

  教宗走到盆栽旁,用手帕很仔细地将青叶上的水珠擦掉。

  陈长生在那座幽静的宫殿里,没有得到任何好消息,离开之后不久,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好消息——大朝试正式结束,喜讯传来,国教学院居然有两名学生进了三甲,那个从天道院转校而来的初文彬,甚至排到了二甲第十七名。

  当夜百花巷里的酒楼灯火通明,国教学院的师生们很是开心地庆贺了一番。

  至于今次大朝试的首榜首名是谁,除了那些嗜赌的赌之外,还真没有谁关心。

  世人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南北合流,就在大朝试结束之后不久,双方的谈判终于取得了堪称完美的成果。秋天的时候,南北合流便会正式签署协议,拥有无数修道强者与财富的南方诸宗派山门和世家,终于被并入大周王朝的版图,虽然很大程度上只是名义上的并入,但这终究是当年太宗皇帝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一时间,整个大陆都在宣扬圣后娘娘的威名。

  被很多人担心可能会出现的隐流,被朝廷严密地控制住了,北兵马司胡同里不知道断了多少根手指,添了多少缕幽魂,周通和效忠天海圣后的那些官员们,在功绩簿上又不知道做了多少恶事。

  至于最担心的魔族南侵,也很幸运地没有变成现实,据说今年魔域雪原连降暴雪,雪老城里的魔族皇族与贵族,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救济自己的部落和借机并吞攻击方面,顾不得向南边多看两眼。

  就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样,陈长生也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人类世界在面对魔族时会更加团结,更加强大,更加不容易被击败,这也意味着徐有容的地位可以更加超然,同时,白帝夫妇据说到时候会来参加签署仪式,那么落落也会跟着回来吧?

  南方使团渐渐离开京都,南溪斋的车队最后离开,但终究也是要离开的。

  对徐有容来说,京都是故乡,而圣女峰才会是她今后度过漫长修道岁月的地方。

  风雪落在奈何桥上,仿佛回到那一天。

  “煮石大会再见。”

  “再见。”

  陈长生和徐有容着在雪桥上,互道珍重,然后告别。

  他撑着黄纸伞,看着她渐渐消失在风雪里的身影,没有太多离愁别绪。

  煮石大会就在夏天,很快便会重逢,而且他总会去南溪斋的。

  相反,他的心意变得更加平静而沉稳。

  不仅仅是对她,也是对他自己。

  他坚信自己一定能够逆天改命成功,能够活过二十岁,然后活过二百岁,年年岁岁。

  因为现在,他不再是一个人,他要和她一起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

  他以前只是想着一定要活下去,却很少去想、当然也没有体验过太多活着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

  直到那天在奈何桥上白纱落下,看到了她的眼睛,他才明白了些什么。

  从那天之后,他改变了很多,依然平静而专注地活着,但是活的要更加自然随意了很多。

  换句话说,现在的陈长生,活的更加生动,不再像以往那般沉闷甚至木讷。

  这种精神世界发生的变化,也反过来影响了他为了活着做出的那些努力。

  他依然继续读书、学习、冥想修行,手腕上串着的五颗石珠,虽然连最渺淡的气息都没有释出一丝,却要比最珍贵的晶石还要更加好用,他继续学习苏离教给自己的剑以及世间所有的剑,也没有忘记学习那一百零八刀。

  他的境界越来越稳定,越来越接近通幽巅峰,每夜引落的星辉,在他的身体经脉与诸窍间缓慢地积蓄,等待着将来某日大放光明的那一刻,而他的将来必将一片光明。

  他来到京都已经快要两年。

  进入凌烟阁,看到王之策的笔记,已经有一年。

  他还有三年。

  在这一年里,他一次都没有想过按照王之策笔记里的说法去逆天改命,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得到了全世界承认的下一代教宗,按道理来说,他最有机会也最有条件去让整个世界起舞,从而改变星海的模样。

  但他不会那样做,因为那样会死太多人。

  他相信自己能够用三年的时间修至从圣境界,踏入神圣领域,尝试重续经脉。

  这听上去是件不可思议、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既然他只用了两年时间,便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乡下少年道士变成现在的候补教宗、已看到了聚星境那道门槛的年轻强者,那么他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不可能这个词,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他不能不可能。

  ……

  ……

  陈长生在进步,整个世界也在进步。

  不愧是野花盛开的年代,王破、肖张、荀梅、梁王孙那代天才之后,更多的天才涌现了出来。

  天机阁颁布的诸多榜单,在这一年的春天,正式更新。

  这一次榜单上面的变化非常大。

  首先是已经多年来没有变化的百器榜,终于迎来了改变。

  霜余神枪依然排在首位。

  两断刀列第二。

  木剑小凤第三。

  重新现世的遮天剑排到了第四!

  谁都知道,这是用剑的人太过强大的缘故。

  事实也是如此,哪怕再如何强大的神兵,终究也要在更强大的人手中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

  因为失传而被涂成灰色的国教法器——藏锋,再次登上修行界的舞台,新写的墨字异常清晰。那把名为无垢的剑,排了第九十五位,在六御神甲之前,但依然远远不及第六十九位的龙鳞剑,或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百器榜上的神兵利器当然引人注意,但人们真正关心的还是人本身。

  逍遥、点金,青云三榜也换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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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消逝的名字

  新青云榜没有什么新意思,最出名的竟然是轩辕破,在天?老人言简意赅的点评里,对这位熊族少年的功法与自身的契合程度,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而其余新出现的名字,大多数都是不满十五岁的少年少女,没有多少人认识。

  去年那夜,陈长生在天书陵引落满天星光,修道者们最难逾越的通幽一境,被很多人轻而易举地通过,往年十中难以留存三四的惨烈画面没有发生,青云榜上那些曾经熟悉的名字自然下榜,去了点金榜。

  唐三十六离开了青云榜,却没能进入点金榜,以他现在通幽上境的水准来说,这在往年是很难想象的事情,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在国教学院里安静了很长时间,直到确认折袖和苏墨虞也没有登榜,才变得重新高兴起来。

  在陈长生的帮助下,折袖的心血来潮没能治好,但境界已然再有突破,再加上他先天强大可怕的战斗能力,之所以没能进入点金榜,只是因为他在周狱里受的伤太重,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任何表现。

  唐三十六和苏墨虞未能进榜,只能说明今年的点金榜竞争的太过惨烈。

  在青云榜里人数极少的妖族,在点金榜中充分发挥了妖族修行中期发力的特点,占了整整四分之一的名额,其中排名最前的三位妖族青年强者,甚至被天机阁认为将来有可能威胁到逍遥榜第五妖族强者小德的地位。

  最令人吃惊的是钟会,这位去年的大朝试首榜第三名,被陈长生和苟寒食的光彩衬托的非常黯淡,甚至很多人都没能记住他的名字,谁能想到他竟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突破到了通幽巅峰,夺了点金榜第四的位置。

  可惜的是,这位槐院的少年书生哪怕表现的再如何优异,还是没有办法完全压过某些人的夺目光彩。

  苟寒食在天书陵里观碑半年时间,回归离山后与小松宫派系的一位聚星初境强者于寒涧决斗,轻松胜之。

  只凭此役,便足以让天机老人亲自把他排在点金榜第三。

  没有第二,因为榜首是并列的两个人。

  看见那两个人的名字,无论是京都百姓还是南溪斋外门的女弟子,都生出很多感慨,摇头无语。

  陈长生和徐有容。

  无论那份婚书到底有没有失效,但看起来,这两个名字始终会在一起出现。

  在很多人看来,这并不是缘份,是宿命的纠缠,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么以往这些年总会和徐有容联系在一起的那个名字呢?

  秋山君已经聚星成功,自然不再停留在点金榜内,把榜首的位置让给了陈长生和徐有容。

  但令整个大陆感到震惊的是,居然也没有在逍遥榜上看到他的名字。

  秋山君太过年轻,当然无法与逍遥榜前列的那些强者相提并论,谁都不会认为,现在的他就可以挑战像王破、肖张这样强大的人物,可是以他的实力境界,怎么也应该进入逍遥榜末段才对。

  如果他真的能够进入逍遥榜,哪怕是最后数位,也会是百年来最年轻的逍遥榜强者。

  整个大陆都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结果却落了空。

  天机阁对此事的解释是,因为周园开启以及随后的魔族阴谋,再加上离山内乱里的自戮一剑,秋山君身受重伤,整整一年时间未曾出手,所以无法评判他现在的境界实力到底如何,只能留待后论。

  这个解释很清楚,但非常没有说服力,天机阁是什么地方?就算秋山君没有出手迎敌,难道还会判断不出来他的水准?更何况去年青云榜换榜的时候,轩辕破同样是毫无战绩,怎么就被排了进去呢?

  天机阁没有再作解释,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

  ……

  世界很热闹,离山却很安静。

  苏离临行之前有交待,离山剑宗的弟子们不要怕事,但也不要惹事。

  南北合流,风云激荡,那些周人和南方世家的人们太过阴狡诈,既然不是他们的对手,那就留在山里安静地过生活吧。

  这是他的原话。

  苏离走后,有些沉渣意欲再次泛起。

  离山实力最强的二代剑堂强者们,因为受伤的缘故都在静养。现在主持事务的是苟寒食等三代弟子,很多人都以为这些年轻的剑客们,很难稳定离山的局面,然而山涧里的那场血战和随后关飞白发飙时砍断了十六只手,向整个天南证明了神国七律为什么叫做神国七律,那是因为他们严守戒律,剑心通明,将来必将进入星海之上的神国。

  消除内乱的最后一些影响之后,离山终于恢复了完全的安静。

  苟寒食等人专心读书、修行、种菜,在平静的日子里,感悟着剑道的真义。

  某天夜里,苟寒食从冥想中醒来,向远山望去,只见星光如银,曾经熟悉的风景忽然间多出了很多不一样的意韵。

  他想着童年时弱母孤儿相携度日的艰难时光,眼里隐约有些晶莹之意。

  他的身上隐有星光溢出,亦是晶莹一片。

  “恭喜二师兄!”

  关飞白、梁半湖、白菜及数十名离山剑宗的三代弟子,看着悬崖畔的美丽画面,开心地喊道。

  苟寒食转身看着师弟们,说道:“剑海茫茫,你我当奋勇前行。”

  关飞白说道:“当初在大朝试上,若不是陈长生发疯了要拼命,师兄你怜他修道不易,怎会让他夺了首榜首名?如今师兄已经成功聚星,也不知道后日在煮石大会上相见,他可还有脸提起此事。”

  苟寒食平静说道:“陈长生未曾拿此事说事,再说败便是败,不敢拼命难道便是光彩?更不要说,我本来便比他年长,在修道途中先行一步,又有甚值得骄傲的地方?师弟你此言极是不妥。”

  “他倒是没说过,可是所有人都在说……未来的教宗,啧啧,真是好生风光。”

  关白飞一脸冷傲说道:“师兄你宅心仁厚,不想落他面子,我可不管,到时候定要打上一场。”

  苟寒食摇头说道:“若真有争胜之心,不妨待与魔族开战之后,你与他比较一番谁杀的魔族更多。”

  听到魔族二字,梁半湖微微低头,白菜有些担心地向身后星光下的洞府看了一眼。

  梁笑晓与魔族勾结,他是梁半湖的同胞兄弟。

  至于洞府里那位……的母亲就是魔族。

  按道理来说,苟寒食应该会比较注意这些细节,但却是刻意不刻意避讳,因为在他看来,既然都是离山弟子,注定要生死相依,朝夕相处,早些把这些事情说破说透说到没有人在意,才符合离山的剑道。

  见场间气氛有些低沉,不知是谁笑着打趣说道:“如果真以杀敌论功,我看不管是四师兄还是陈长生,只怕都没办法赶上那个狼崽子,这种事情可不是看谁剑法好就行。”

  本是想着打趣,结果气氛变得更加低沉。

  在现在的离山,有些名字是不能提的。

  洞府的门缓缓打开,七间从里面走了出来。

  现在的她已经换作女装,眉间稚意犹存,身形瘦削,极是令人怜惜。

  关飞白说道:“小师……妹,夜深露寒,你病还没好,怎么出来了?”

  七间轻声说道:“我听见你们在提他。”

  关飞白劝道:“哪怕在大朝试对战上,那个狼崽子连赢了我们几场,但我对他也没有任何恶感,相反,他是我很难得有些佩服的人,可是师叔祖是为了你好,他终究是个妖人……”

  “那又如何?”七间苍白的小脸上满是倔强的意味:“我母亲是魔族公主,他能娶,那我为什么不能嫁给妖族?”

  关飞白语塞,喃喃说道:“可是师叔祖说了,他命不久矣。”

  七间的小脸变得更加苍白,说道:“难道他说的话就是对的?”

  自从苏离下了禁足令后,七间便再没喊过他一声父亲。

  苟寒食叹了口气,准备劝说两句。

  “不用说了。”

  七间伤心说道:“如果大师兄在,他肯定会帮我想办法,而不是像你们一样,只知道把我困在山里。”

  ……

  ……

  离山的师叔祖走了,离山的大师兄也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逍遥榜上看不到他的名字,世间似乎再也找不到他这个人。

  在遥远的北方雪原,有座不是很出名的军寨,名为七里奚。

  相传很多年前,这里是奚族的领地,后来奚族被南下的魔族屠戮干净,人类的军队北伐得胜,便把这里占了下来。

  这里距离魔族的军队最近,距离人间最远。

  今天,军寨里的将军与副官们连夜召开会议,烟雾缭绕间,全部是他们愁眉不展的脸。

  不是魔族的狼骑又来骚扰杀人,也不是后方的粮草输送出了问题,相反,最近这些天的七里奚很是太平,就连城里酒馆卖的酒都少掺了很多水,那些神情冷漠的修道强者们脸上都多了很多笑容。

  在与魔族狼骑的交锋里,七里奚的游骑连续获得了多场不可思议的胜利。

  将军与副官们这时候愁的便是如何给那支游骑部队尤其是那个青年军官计算战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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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我在这里的理由是血与酒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完美的军官,实力强大,而且还能够把队伍里所有人的潜力都挖掘出来。陈酬,你是他们的主官应该很清楚,那支游骑小队里的成员当初那些懒而无能的模样。”

  “谁都承认他在这几场遭遇战里发挥的作用,但要说完美……天天吃酒打架,这哪里完美了?军纪还要不要了?我同意给他计功,但相对应的,是不是应该对他违反禁令进行惩处?”

  “如果他是我的下属,每次出巡都能带着十几头狼骑的尸体回来,不要说喝酒打架,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什么都能接受,惩处?我恨不得天天给他洗脚!”

  “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他是征北庭军府派过来的属员……据说是在那边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才会被发配到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如果把他的名字放在了战功册里,军府那边会不会有想法?”

  “就算军府有想法,难道就要把他的战功给压下来?你们这是要让军士寒心啊!”

  “谁说要压他的战功,这不是想找一个最合适的方法嘛。”

  “都不要说了!战功就是战功,该罚的也得罚……以他这些天立下的军功,便是受爵都有可能,但以他这些天违反的禁令,杀头也有道理,我看两相抵冲,给他颁嘉奖令,至于赏银都先扣下。”

  嘈杂的军帐里瞬间安静,人们望向坐在最上方的将军,下意识里想要反对,但仔细一想,如此处置倒也是最好的方法,不由齐齐望向那名叫做陈酬的副将,眼神里满是同情或幸灾乐祸。

  陈酬很是恼火,从桌上拾起自己的头盔,掀帘而出。

  ……

  ……

  同僚之所以幸灾乐祸或者同情,他为何恼火,都是因为所有人都清楚,以那位青年军官的性情,听到这个消息后,肯定会发飙,而没有谁,哪怕是将军阁下愿意直面那个家伙的怒火。

  “什么?只给嘉奖不给赏银?”

  营房里的阵设很是简陋,事笨重,幸亏如此,中间那张承着油灯与十余个酒壶的木桌才没有掀翻。

  得知了军帐的议事结果,陈酬当然没有看到任何好脸色,却也没有想到,对方的反应会如此剧烈,赶紧拼命地抱住对方,连连安慰说道:“嘉奖令才是好东西!将军这可是顶着军府的压力才颁给你的!”

  被他死死抱住,才没有把帐子里的所有事物凭怒火撕成碎片的人,是一个军官。

  那军官的盔甲上到处都是灰尘,脸上同样如此,加上很久没有修理过的胡须,看着很是肮脏。

  他的眼睛却是那般的明亮清湛,只有看到他的眼睛,人们才会发现,他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年轻军官挣开陈酬的手,走到桌旁拿起一壶酒灌进腹中,生气说道:“我就是不服。”

  陈酬无奈说道:“我的小祖宗,难道你就差那几个钱吗?”

  年轻军官重重地把酒壶拍到桌上,说道:“我就是觉得不服,凭什么,我立了这么多战功,难道还换不到五十两银子?”

  陈酬看了眼营房外面,说道:“上次……你杀俘杀的太狠了。”

  年轻军官摆摆手说道:“这是哪里传来的流言,我怎么可能做这么血腥的事情,只有你们周军才爱做这种事。”

  “注意你的言辞,虽然你是南人,但现在我们只有一个军队。”

  “好吧,既然都是一家人了,为什么不肯给钱?”

  “你这么想要钱做什么?”

  “不要钱能要什么?”

  “将军说了,如果你肯登记入册,以你积累军功的速度,很快便会超过七里奚的所有人,甚至……”

  陈酬看着他,情绪有些复杂说道:“五年之后,你就有可能成为新的神将。”

  听到这句话,那位年轻军官微怔片刻,然后笑了起来,说道:“我对这可不感兴趣。”

  在大周军队里,如果听到这样的',肯定会认为那个人是个疯子。

  但陈酬没有什么吃惊的反应,因为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看着那名年轻军官问道。

  年轻军官说道:“我就是一个爱钱、易怒的年轻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非常平静。

  事实上,先前他要掀桌子、大骂将军母亲的时候,眼神也同样平静,根本没有真正的怒意。

  陈酬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你们这种人有什么怪癖,为什么就要装成一个粗人呢?”

  年轻军官凑到他身前认真问道:“难道我装的不像?”

  陈酬打量了他一番,说道:“装束容貌气质都有些像了,就是这双眼睛不像。”

  当初他能够看破这个年轻军官不是普通人,便是通过这双眼睛。

  无论遇着一百余狼骑,还是遇到那位魔族强者时,这名年轻军官的眼神永远是那样的平静——这种平静代表着绝对的自信,可以带给人很多自信,无论是年轻军官自身,还是他麾下的四十余名游骑兵,以及陈酬这位名义上的直属副将。

  经过这段时间的交流后,陈酬愈发确认,这名年轻军官是个真正的大人物。

  只有真正的大人物,才会拥有这样的眼神,也只有真正的大人物,才会对成为神将这种事情不屑一顾。

  如果不是确认派职文书没有任何问题,陈酬绝对不敢把这名年轻军官继续留在自己的部队里。但直到今天他还是没有想明白,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会来七里溪这样荒凉又危险的地方,来这里做什么。

  今夜他终于忍不住当面问了出来。

  年轻军官望向营帐外的风雪,微笑着,有些疲惫,但很宁静,没有任何焦躁的意味。

  他没有回答陈酬的问题,淡然说道:“喝酒。”

  陈酬虽然知道对方是大人物,但在军寨里毕竟是自己的下属,而且这些日子彼此沐雪浴霜,同生共死,与魔族狼骑血战多次,早已熟悉的不行,此时不禁有些恼火,说道:“就知道喝酒喝酒!我是认真在问!”

  年轻军官微愕,然后大声笑了起来,说道:“我也是在很认真地回答啊。”

  然后他笑容渐敛,看着风雪平静说道:“这里的酒最烈,能杀的魔族最多,可以助人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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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煮石大会

  以烈酒敌血静心,这话细细品来,何其豪壮。

  ?陈酬沉默了会儿,说道:“我知道最开始的时候,你是因为女人借酒浇愁。”

  年轻军官微笑说道:“昨天收到她从南方寄来的一封信,她找到了那个本以为已经死去的人,而且……很巧,那个人就是她以前最不喜欢的那位未婚夫,你说我应该恭喜他们还是恭喜他们呢?”

  陈酬看着他的目光里多出了很多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道:“那就真的完了,别再想这事儿了。”

  当初在雪原里被狼骑围困的那一夜,二人聊过很多事情,最多的当然是男女,他大概知道那个故事是怎么回事。

  年轻军官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起来,仿佛要照亮眼前的黑夜、黑夜里的风雪、风雪里的前路。他平静而坚定地说道:“不,如果那人真的死了,我自然敌不过,没有任何希望,但现在他活了过来,对我来说便意味着希望重现。”

  ……

  ……

  夏末秋初,煮石大会即将召开,大陆各处都有人开始出发。

  和大朝试或周园不同,煮石大会并不出名,只在修行界上层流传,也只有那些有资格受到邀请的人们才知道,每次煮石大会召开的地点都在遥远的大陆东北寒山里的天池。无论从京都出发还是从天凉郡出发,或者自天南赶去,想要抵达天池都有很远的一段距离,对很多人来说,煮石大会与其说是一场修行界的盛会,不如说是一场旅行。

  当然,对于到了那种层次的修行者来说,旅行本来也就是一种修行,所以没有多少人会动用仙禽或者是阵法,而是会沿着人类世界里四通八达的官道,渡过密如蛛网的河流,感受风景,真诚前行。

  相传无数年前,无数陨石化作流火落在大陆上,其中很多陨石落在当今京都的位置,黄土自最为陵,那些陨石化作天书碑,开启大陆生命智识,这便是现在的天书陵。除了落在天书陵的那些陨石,还有很多陨石在天空里化作了灰烬,还有很多陨石重新回归了星海,也有些幸运或者不幸的陨石,没有落到天书陵里,也没有燃尽,变成了残缺的真正石块,落在了大地上,被称为天石。

  很神奇的是,那些天石并没有散落在大陆各处,而是像天书陵的情况一样,绝大多数都落在了相同的地方。

  那就是现在大陆东北的寒山,尤以寒山之巅的天池附近最多。

  那些天石燃烧的太过,上面没能留下任何神秘的线条,更没有天书碑的神妙,但毕竟是与天书碑同源的存在,对于修道者来说依然无比珍贵,据说有很多强者都是通过这些天石成功突破了原有境界。

  煮石大会煮的就是天石,当然,不可能为此在天池畔生起无数炉灶烧水。煮石本来就是在天池里煮,因为天池里的水都是热泉汇聚而成,温度极高,仿佛天地造化的一座炉。

  煮石大会,就是人类世界为了提升修道者的修行速度,而举办的一场盛会。但凡能够在煮石大会里排进前列的修行者,都有资格获得一块天石用以参悟感知。天石的神妙远远不及天书碑,但天书碑在天书陵里,天石却可以带在身边朝夕相处,所以对修行者而言,天石的重要性其实不在天书碑之上,甚至对某些人来说,还尤有过之。

  何时举办煮石大会,在太宗皇帝回归星海之后,便由五位圣人与八方风雨共同拟定,由天机老人组织安排,具体的举办时间则要看当时修行世界里后辈强者们的修行状况,确认他们的境界足以参悟天石,才会举办。

  太宗皇帝那一代人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后,修行界日渐冷清,煮石大会往往数十年都不会举办一次,直到当年王破一鸣惊人之后,修行界再次进入野花盛开的年代,煮石大会的召开频率才逐渐变得高了起来。

  煮石大会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让人类世界的修道天才,在修行关键时刻获得助益,从而尽快地突破知见障,获得提升,所以被邀请的人数很少,比如今?便只有三十余位年轻的修道者在名单上。

  在那份名单上有天道院关白的大名,理所当然的有秋山君,自然也有徐有容和陈长生,还有苟寒食,还有点金榜第四的槐院钟会,折袖与唐三十六没能登上点金榜,却不代表天机阁就不看好他们,所以他们也在名单上。

  除了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名单上还有些名声不显的散修与小宗派的高手,那些散修与高手大概都已四十余岁,在修道者里还算是相当年轻,但和上面那些年轻的天才们比起来,则要明显大了一大截。

  数百名国教骑兵护送着数辆车辇行走了京都。

  这些国教骑兵神将漠然,浑身肃杀意味,却无法阻止京都百姓们看热闹的决心与勇气。

  茅秋雨与凌海之王分别坐在两座车辇里,闭目养神,仿佛听不到窗外传来的呼喊声。

  那些呼喊声,都是给后面那辆车子里的人的。

  在车厢里,唐三十六放下手里的名单,挠了挠被喊声弄的有些发痒的耳朵,摇头说道:“又不知道我们做什么去,喊的这么大声做什么,还有柔儿……我昨夜才给了你一千两银子,这时候又来演这一场送夫做什么?”

  他看着街畔楼上那个倚栏悲切的少女舞伎,脸上的神情很是有些不自然。

  没有人理他,也没有人关注他,不然或者他会更加尴尬。

  折袖闭着眼睛在养神,真元在有些畸形的经脉里像小刀般刮弄,眉眼间却看不到痛意。

  陈长生拿着一卷道藏在看,神情很是专注认真,识海里则是在不停计算怎样破掉王之策留下的那个阵法。

  唐三十六有些惭愧,心想为什么自己就做不到他们这样万事不系心怀?

  “你听……有人居然猜你是去南溪斋提亲!”

  街畔的人群里忽然暴起一阵呼喊声,唐三十六听着了,笑的前仰后合,好不快活。

  “也亏这些人能想得出来,不过这阵势确实有些像,想娶圣女,当然得出动两位国教巨头。”

  这说的是前面车里的茅秋雨及凌海之王。

  今次去煮石大会只有陈长生等人,出动的阵势却极大,竟由两位大主教亲自护送。

  因为现在陈长生的身份已经不同,而且路途遥远,寒山距离魔域不远,谁知道魔族会不会对这位未来的教宗动什么主意,由两位聚星巅峰境的大强者坐镇,想来会安全很多。

  陈长生依然低着头,看着书,没有什么反应。

  唐三十六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拍了拍他,说道:“在想什么呢?”

  陈长生抬起头来,从耳中取出两团裘绒,有些茫然问道:“怎么了?”

  唐三十六很是无语,指着那张纸说道:“你是不是应该关心一下煮石大会上会遇到怎样的对手?”

  陈长生怔了怔,然后微笑说道:“我不打算落场。”

  对修道者而言,天石当然是极珍贵的参悟对象,但对他和徐有容来说,这种参悟的效用近乎于无。

  天书碑在他们的怀里,哪里还需要在乎什么天石。

  他之所以去参加煮石大会,除了增广见闻,也是想见见一些人。比如可能会因为槐院钟会在天池现身的王破。比如已经很久没见的苟寒食等离山剑宗弟子。比如刚刚分别还没有多久的她。

  唐三十六说道:“也对,你是未来的教宗,确实不适合再与我们这些人争,再说你现在可以随意进入天书陵,想看哪座天书碑就看哪座天书碑,想带着姑娘一起看天书碑就一起看……”

  陈长生看了折袖一眼,发现折袖完全没有在意他们的对话,才放下心来。

  看着他紧张的神情,唐三十六摇了摇头,把纸条递到他手里,说道:“既然你不会落场,那我们最强的对手肯定还是离山剑宗的这些家伙,妖族也会来人,听说就连那位逍遥榜上的小德也会来。”

  听到小德这个名字,折袖忽然睁开了眼睛,问道:“确认?”

  “基本确认。”唐三十六看着他皱眉问道:“你和那个家伙有仇?”

  折袖问道:“如果有仇,你会帮我?”

  唐三十六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不会,那可是逍遥榜前五的高手,我和你有这么熟吗?”

  ……

  ……

  漫漫旅途,有新鲜风景,却没有太多新鲜的故事。

  陈长生绝大多数时候都在车上读书修行思考,给折袖治病疗伤,然后两个人一起看着唐三十六因为无聊而变得越来越尖酸刻薄。偶尔茅秋雨也会找他聊些事情,但除了在野地里进食之外,他竟从来没有看见过凌海之王。

  就在夏天快要离开的时候,车队终于来到了寒山。

  这里已经极北,越过眼前那片绵延不断的山峰,便要进入魔域雪原的范畴,而且随着山势地面也在升高,温度变得越来越低,竟仿佛提前来到了深冬,国教骑兵的盔甲上面都渐渐凝起了浅浅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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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 万众之前,其峰自孤

  寒山就是这片山峰,也特指最高的那座孤峰。

  像这种情况,他是打死都不会出去的,因为他一旦现身,便要向陈长生跪拜行礼。

  去年教宗陛下确认陈长生的地位之后,唐三十六便在国教学院里紧急召开过一次会议。在那次会议上他明确表示,如果真的没办法需要在外面对陈长生行跪拜大礼,那么回国教学院后,陈长生必须跪回来。

  折袖很清楚唐三十六没有下车的原因,只是有些不解,为何他今天没有像往常那般对陈长生冷嘲热讽一番。

  唐三十六看着车窗外的场景,神情很平静,很满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在想当初在国教学院大榕树上与陈长生的那番对话。

  或者过不了多长时间,他便要回到汶水,去继承自己的家业,去承担自己的责任,富有天下,却困于一城。但在此之前,他轻狂过,努力过,奋斗过,与同伴一起,并且践行了曾经的承诺。

  ……

  ……

  离开小镇,不远处便是寒山的山门。

  陈长生有些好奇,问道:“过了这里,便是天机阁吗?”

  天机阁是世间最出名的地方,但有意思的是,很少有人知道天机阁在哪里。

  以陈长生现在的身份地位,如果要查,自然能查到,但就像他初入京都那时节经常表现出对修行界的常识很无知,他对这些事情确实不是太感兴趣,与之相比,书籍上的那些知识要重要的多。

  “你白痴啊,天机阁如果在这里,每次换榜得多慢。”

  不问而知,现在还敢对陈长生这样说话、并且喜欢这样说话的人,当然是唐三十六。

  陈长生指着山门说道:“可上面写着天机阁三个字。”

  唐三十六受够了他这方面的弱智,说道:“天机阁在何地主持何事,何地便是天机阁,比如现在要召开煮石大会,那么这里就是天机阁,如果天机阁要在东川开拍卖会,那么东川便是天机阁。”

  陈长生很认真地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折袖在旁说道:“故弄玄虚。”

  在山门之前,国教骑兵停了下来。

  凌海之王看着陈长生面无表情说道:“不要给离宫丢脸。”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便往山道下方走去。

  陈长生有些不明白。

  茅秋雨对他说道:“我们就送到这里了,下面的路,你们得自己走。”

  “啊?”唐三十六明显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规矩,问道:“为什么?”

  茅秋雨说道:“此去寒山五百里,非请勿入,这是天机阁的规矩。”

  陈长生问道:“难道除了名单上的人,其他人都不能进去?”

  唐三十六说道:“当然不是,我父亲当年参加煮石大会的时候,家中的供奉就一直跟着的。”

  “非请勿入,天机老人没有请我们这些人进寒山,我们自然进不去。”

  茅秋雨说到此事时,情绪有些复杂。

  陈长生更加不解,心想国教乃是天下道门,天机阁就算实力再强,又凭什么对国教如此轻慢?

  唐三十六随口说道:“肯定是教宗陛下和天机老人当初出过什么问题。”

  茅秋雨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与国教骑兵一道向山下走去。

  ……

  ……

  进入寒山,便是天机阁的控制范围,安全自然也由天机阁负责。

  唐三十六猜对了,教宗陛下和天机老人之间肯定有某些不为人知的恩怨,所以天机老人对国教很不客气,禁止茅秋雨和凌海之王等人进入寒山,但对未来的教宗还是没有失了礼数。

  一位天机阁的管事早已经在山道上候着,神情很是恭敬。

  陈长生识得此人,正是当初国教学院门前演武时,负责纪录的那位聚星境画师。

  今天寒山开山,从陆各处赶来的修道者,都在进山的道路上。

  陈长生三人在那位天机阁管事的引领下往前行了不远,便遇着了好几批修行者。

  果然,那条非请勿入的规矩是针对国教的,这些修行者里明显有些是前来给晚辈弟子压阵的强者。

  但无论是境界深厚的前辈强者,还是自信骄傲的青年强者,见着陈长生等人行来,都赶紧避让。

  能够进入寒山的没有普通人,眼力自然不凡,所有修道者都没有人引领,自行沿山道前行,只有陈长生三人有天机阁高级管事专程引领,当然不是普通人。

  当陈长生三人行过他们身边时,不知被谁认了出来,山道上顿时响起一阵吸气的声音与压抑的轻呼,这一下避让便已经不足够,人们赶紧纷纷行礼,有位虔诚的散修更是直接在山道上跪倒,对着陈长生行了一个大礼。

  陈长生正准备做些什么时候,忽然看见了前方一人。

  那人容颜清俊,眉间隐有寒意,身上穿着一件黄色长衫,正是槐院钟会。

  去年大朝试上的少年书生,现在已经变得沉稳了很多,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也变得强了很多。

  山道上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去年大朝试上,陈长生与国教学院众人与槐院诸生之间的故事,甚至天书陵里的后续事宜,早已被人知晓。

  场间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谁也不知道钟会接下来会怎样做,陈长生又会怎样做。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钟会缓缓地弯下腰,长揖及地。

  他的姿式异常标准,礼数无可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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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德者,拦路贼也
  
  没有人能够看得到他此时的表情,是愤懑,是不甘,还是面无表情。
  
  时间真的改变了?多事情。
  
  在这短短一年时间里,钟会的境界修为突飞猛进,如今已是点金榜的第四名。
  
  然而,曾经的竞争者,现在已经不在一个层次上。
  
  这里说的不是境界修为,而是身份地位。
  
  就算实力相近,难道钟会还敢对陈长生有任何不敬?
  
  山道上依然一片安静。
  
  无数双目光落在陈长生的身上。
  
  他没有说话,钟会便要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式。
  
  唐三十六的唇角生出一抹嘲讽的意味,准备说些什么。
  
  折袖摇了摇头。
  
  时间缓慢地流逝,那位天机阁的管事微微皱起了眉头,没有人敢对陈长生指责什么,但心里想必都多了些声音。
  
  陈长生不是刻意羞辱钟会,他只是没有反应过来,没想到对方会向自己行礼。
  
  哪怕在山下的小镇外,信徒们跪拜如潮水一般,他还是没有身为未来教宗的自觉。
  
  忽然间,山道上响起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因为陈长生动了。
  
  他揖手,躬身,向钟会还礼,一丝不敬,姿容无可挑剔。
  
  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钟会向他恭敬行礼,他只需要淡淡说一句起来便是。
  
  但他很认真地回了礼,而且用的是平辈同道的礼仪。
  
  先前仿佛冻凝的气氛瞬间化解,人们看着陈长生,很是感慨,暗生赞叹。
  
  皆大欢喜,除了唐三十六,他只有陈长生和折袖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是不是读书读多了都会这样?”
  
  陈长生看向他问道:“怎样?”
  
  唐三十六说道:“变成苟寒食那样。”
  
  陈长生说道:“谢谢。”
  
  在他看来,能够成为苟寒食那样的人,当然是一种赞美。
  
  唐三十六冷笑道:“伪君子。”
  
  陈长生怔了怔,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向山道前方行去。
  
  进寒山的百余名修道者,很自然地跟在了他的身后,没人敢走在他的前面。
  
  山道上的队伍现在看着有些气势了,然而没有走多远,又停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山道上出现了哪位故人,与陈长生有什么故事,是因为有人特意拦在了山道正中间。
  
  陈长生不认识那个人,但有很多人认识。
  
  逍遥榜第五,妖族最年轻的将军,也是被誉为除了落落殿下之外,百年来红河两岸天赋最高的强者。
  
  这位妖族强者有一个很可爱的名字——小德。
  
  但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位妖族强者,绝对不可爱,很可怕。
  
  “你就是陈长生?”
  
  小德看着说道,两鬓的黑飘舞的很高,顾盼之间,自有一种强硬味道。
  
  关于这个问题,即便以陈长生远胜常人的耐性,也有些听腻了,所以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但在小德看来,陈长生没有开口说话,这便是对自己的羞辱。
  
  或者说,他本来就一直等着陈长生羞辱自己,好来借机飙。
  
  “我要打死你。”他看着陈长生非常认真地说道。
  
  他清澈而干净的眼瞳里,忽然间涌出一抹黄褐色的光芒,身上散出一道极为强大恐怖的气息。
  
  陈长生有些不理解,因为很明显,这位妖族强者是专门针对自己,当然,此人不可能真的打死自己,他故意说着这样暴戾无理的话,扮作这等粗鲁的模样,只是为了要羞辱自己。
  
  问题在于,因为落落的缘故,他和妖族的关系向来良好,去年秋天的时候,他还受过白帝城的封赏。
  
  山道上的人们都在注意着场间的变化。和陈长生想的一样,谁都知道,这位妖族强者不可能真的把陈长生打死,但这并不意味这位妖族强者没有这种能力,只是因为陈长生的(份有些特殊。
  
  陈长生哪怕天赋再如何惊人,就连普通的聚星初境修行者都不是他的对手,可要和遥逍榜前五的高手比起来,还有极远的差距,要知道小德是连王破和肖张都可以正面对战的人物。
  
  “不明白?”唐三十六看着他问道。
  
  陈长生点了点头。
  
  “红河两岸,想要娶落落殿下的青年高手数不胜数,而无论是从修行天赋,境界实力以及家世来说,小德一直都是最有希望的那个人,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再过几年他就应该迎娶落落殿下,而如果落落殿下无法继承白帝的功法,将来他就会是妖域的君王,而所有这一切都因为你变成了泡影。”
  
  听完唐三十六的解释,陈长生看着山道上那位妖族高手,顿时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你改变了落落殿下身体里的经脉情况,也等于说改变了妖域数万年的规则,无论是从这个角度出,还是你与落落殿下的关系出,如果我是小德,我真的有非常充分的理由杀死你。”
  
  唐三十六说完这句话,向前走去,来到了小德的身前。
  
  小德的身躯看上去并不是特别高大魁梧,比轩辕破要显得瘦弱很多,然而却给人一种特别沉重庞大的感觉。
  
  这种感觉便是真正的高手释出的威压。
  
  唐三十六的神情非常凝重。他比山道上的所有人都更清楚,这位妖族高手如果起疯来,是真的敢对陈长生下杀手的,而且问题在于,怎么看,这位妖族高手都有疯的道理。
  
  “你知道我是谁。”他看着小德说道。
  
  小德微微眯眼,幽深的瞳子里黄褐色的凶光渐渐敛去,声音微挑说道:“唐家的少爷。”
  
  “既然认出来,那就好说话,你们部落之间做了无数年的生意,你应该很清楚,我们唐家都是标准的生意人。”
  
  “你想谈什么生意?”
  
  “你想娶落落殿下?”
  
  “红河两岸所有部落,就连深山里的兽类都知道。”小德看着他严肃说道:“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因为他是落落殿下的老师,我要娶落落殿下,就要对他好一些,说不定他在关键的时候,还会帮我说话。”
  
  唐三十六怔住了,片刻后叹息着说道:“谁说你们妖族都没脑子的?”
  
  小德微笑说道:“想必是没有脑子的人类所说。”
  
  唐三十六说道:“那这生意就没法谈咯?”
  
  “因为这本来就不是生意,是诈骗。”小德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看在我们双方之间的友好关系上,我自然没法怪你,但你说我有什么道理不对他生气?我要打死他有什么不对?”
  
  唐三十六说道:“到底是谁在诈骗?需要智慧的时候,你比谁都聪明冷静,需要你扮暴怒粗豪的时候,你就拿出这一面来,如果是谈生意,我到底应该是和哪一面的你谈?”
  
  “不管是和哪一面的我谈,总要先提出条件。”
  
  小德敛了笑容,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红河两岸,千古妖域,无数子民,我失去了这么多,你们又能弥补我多少?”
  
  就在唐三十六准备说话的时候,陈长生的声音响了起来,很平静也很坚定。
  
  “红河两岸,千古妖域,无数子民……这些本来就不是你的,你从来没有得到过,何谈失去。”
  
  他走到唐三十六身前,看着小德说道:“我听不懂你们两个人之间那些关于生意的对话,但我只知道,无论是做生意还是谈事,都不应该用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事物来换取相应的利益。”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盯着小德的眼睛,意思表达的非常清楚,并且没有退步的意思——八百里红河本来就不是你的,落落也不是你的,哪怕你是逍遥榜上的妖族强者,又有什么资格到我面前说道理、谈生意,要补偿?
  
  山道间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因为陈长生面对的是逍遥榜上的妖族高手,他让那位妖族高手失去了太多利益,远比钟会失去的更多,而且哪怕有汶水唐家做为缓冲,那位妖族高手似乎也不准备降低补偿的要求,而陈长生更是表现出极为罕见的强硬。
  
  小德忽然笑了起来,笑的有些疯癫,眼里黄褐色的光泽变成了水波上最亮的那个点。
  
  然后他眯起眼睛,看着陈长生说道:“看来你不相信我敢打死你。”
  
  陈长生说道:“我不认为你能打死我。”
  
  一问一答说的其实是不一样的事情。
  
  在小德看来,哪怕举世公认陈长生修道天赋远常人,十六岁便进入通幽巅峰,在京都连败诸多聚星初境强者,甚至还在奈何桥上胜过徐有容,自己依然只需要伸出一根小指头便把他捏死。
  
  只不过陈长生是教宗陛下指定的接班人……所以他说的是敢字。
  
  陈长生说的是能字——他当然不是一位逍遥榜前五强者的对手,但他不认为对方就能轻易击败自己。
  
  他的这种自信当然其来有自,比如藏锋里的无数道剑,比如手上的五颗石珠,比如天书陵里学的刀法,很多很多,但别人不知道,哪怕唐三十六也不知道他隐藏着的全部实力,所以听着这句话感觉有些异样。
  
  这是对一位逍遥榜强者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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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忽然出现的青衣人

  天机阁的管事在小德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暗中通知了寒山里的人们,然而,看着小德兽瞳里的褐色光泽越来越深又越来越亮时,他知道来不及了,赶紧上前准备护住陈长生,然后祈盼着寒山里尽快做出反应。

  那位智慧与疯狂并称的妖族天骄,一旦决意动手,必然是算清楚了所有的事由。就算他不杀死陈长生,只需要将这位未来的教宗羞辱一番,或者便完成了他此行的目的,但这不是天机阁愿意看到的。

  教宗陛下与天机老人之间或者有些问题,可是天机阁又如何能够眼睁睁看着未来的教宗在自己的地盘上受到羞辱?

  除了这位天机阁管事,还有数十位修道者同时握住了腰畔的剑柄,警惕地望向了小德,至于先前那位向陈长生行了跪拜大礼的散修,更是剑已在手,眼神寒冷至极,仿佛只要小德敢出手,他便愿意舍弃性命去维护陈长生的尊严。

  这是因为山道上的数十位修道者绝大多数都是人族,而且都是国教的信徒。

  他们怎么可以让国教未来的教宗受到妖族的羞辱?

  小德看着那些严阵以待的数十名人类修道者,眼里闪过一抹嘲讽的意味。

  他的神情没有变得凝重,反而背起了双手,显得极为不屑。

  随着这个动作,他本来不怎么魁梧的身躯,变成了一座山峰。

  他看着这些人类修道者,居高临下。

  他是真正的强者,聚星化形已然圆满,甚至已经能够隐隐看到神圣领域与世俗之间的那道分界线。

  圣人与八方风雨未至,除了排名最前的那数位大周神将,国教与诸宗派山门的那些大人物,同在逍遥榜上的王破、肖张、梁王孙等寥寥数人,谁会是他的对手?

  有风自山林里拂来,卷起片片黄叶,带来一道难以想象的威压。

  无论是那位执剑在手的散修,还是数十位战意将起的人类修行者,骤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出手的能力,甚至失去了出手的勇气,那位天阁管事亦是神情大变,对于此次入寒山的安排,第一次生出了强烈的悔意。

  为什么一定要禁止国教骑兵随侍陈长生入山?

  如果茅秋雨和凌海之王在场,这位妖族强者,还敢像现在这般嚣张吗?

  一直站在人群后面的钟会,脸色变得有些微白,眼神却变得坚狠起来,闷哼一声,握住了剑柄。

  折袖面无表情,膝盖微微下曲,盯着小德的咽喉,像极了一只饥饿的狼,眼瞳瞬间变红,准备变身。

  陈长生站在最前面,感受到的威压最为真切与强烈。

  甚至可以说,小德释出来的威压,至少有一大半是由他在承受。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于呼啸的山风里缓缓举起了左手。

  他的左手里握着短剑,这便是一个请字。

  剑名无垢,鞘名藏锋,他就是一把藏在鞘中的剑,随时准备展现真正的锋芒。

  事实上,无论是在国教学院门前的演武,还是在奈何桥上与徐有容的那场对战,他都没有完全显露过所有的实力。此时面对着与王破相等级数的逍遥榜前列强者,他没有办法再做任何留手。

  接下来的战斗,他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失败或者是注定的,但他想看看,能不能刺对方一剑。

  剑鞘里的万道剑,随便哪道剑都行或者,他想试着看能不能砍此人一刀。

  断碑庐前悟会的一百零八刀,随便哪一刀都行。

  看着陈长生的神情,小德的眼睛眯的更加厉害,仿佛变成了一只阳光下打盹的老虎,然而眼缝里的目光更加寒冷,黄褐色的凶光更加暴虐,他有些意外此人居然比传闻里的更强,似乎真的有抵抗自己片刻的能力。

  “请让让。”

  山道下方忽然走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件青色的衣裳,低着头,声音也很低,给人的感觉很谦卑,或者说无法给人留下什么感觉。

  人群渐渐分开,为这个突然到来的青衣人让开了一条道路。

  “谢谢。”青衣人低着头,继续向上行走。

  直到让开道路,人们才发现情况有些诡异。

  先前场间的气机,已经完全被那位妖族高手释出来的气息控制,根本无人能动,就连拔剑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为什么这个青衣人请众人让路,众人便能动了?

  钟会看着那个青衣人的背影,眼里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今日初入寒山,便遇着陈长生,被迫低头行礼,又见着这么多高人,过去一年里获得极大进益、难免有所骄傲的他,忽然间明白了些什么。

  青衣人沿着山道前行,看似缓慢,却没有用多长时间便穿过了人群。

  他走过唐三十六和折袖的身边,擦着陈长生的身体而过,然后,来到了小德的身前。

  直到此时,他依然低着头,耷拉着肩,没有人看到他的脸。

  看着青衣人的背影,陈长生有些吃惊。

  “请让让。”

  青衣人对小德说道,声音很低,态度很谦卑。

  小德没有让路,眼睛眯的更加厉害。

  他曾经见过一个喜欢穿青衣的人,那个人也喜欢耷拉着肩膀。

  如果不是见过那人,他或者会把这个青衣人认成那个人。

  因为在他眼里,这个青衣人和那个人一样可怕。

  不过那个人耷拉着肩,更像是对天空的一种无言态度,寒酸里透着清贵,算着铺子里的帐,却操着天下的心。

  这个青衣人耷拉着肩,则是对世俗红尘的态度,他眼里的世界都是死人,双肩塌陷只为了方便更快的拔剑。

  小德不认识这个青衣人,不准备让路,呼吸骤然间变得狂暴起来,仿佛山风一般呼啸。

  他释出了全部的境界与气息,威压顿时变得更加可怕

  那位青衣人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依然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前,低着头,耷拉着肩。

  青衣人什么都没有做,就是那样寻常无奇地站着,却仿佛消失了一般。

  这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青衣人动了,低着头向山道上方走了过去。

  小德神情冷厉,双掌自天外而来,合于身前,无数沙石树皮被狂风卷至,拍向那名青衣人。

  一时间,山道上沙石乱走,黄风弥漫,视线变得一片模糊。

  忽然间,一道剑光亮起,照亮了所有的风沙,切开了可怕的威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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