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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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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失落的留守者

  碎掉的风沙里,响起一声愤怒不甘的厉啸!

  风静沙落,山道重新变得清明?片。

  那位逍遥榜上的妖族强者,已然消失不见,地面上残着一小滩血迹。

  那位青衣人依然站在原地,还是那样站着,低着头,耷拉着肩,只是露在袖外的右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他的手里没有剑,刚才那道亮丽诡异的剑光,仿佛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事实上,除了浔阳城那样的特殊情况,很少有活人见过他的剑。

  场间一片死寂,人们看着山道上方的青衣人,震惊万分想着这人究竟是谁?国教派来保护陈长生的隐藏高手?

  一招败退的妖族高手不认识这个青衣人。

  没有人认识这个青衣人,哪怕是再见多识广的人。

  苏离曾经很不屑地评论过这位青衣人,说有名字的刺客都不是好刺客。

  但事实上,除了他和朱洛这样的大人物,有谁知道青衣人究竟是谁。

  陈长生知道他是谁。

  从魔域雪原南归的万里旅途上,这位青衣人一直都在暗中看着他们,当时他以为青衣人是要伺机出手,后来才知道,他是在一路保护他们,然后在浔阳里的那场风雨里,青衣人终于出剑,一剑便逆转了场间的局面。

  就像刚才这样。

  他走到青衣人身后,说道:“多谢。”

  青衣人转过身来,面无表情说道:“就算没有我,他也不敢杀你。”

  看着这张平凡的脸,陈长生忽然发现,这张脸真的很不好记,自己竟已经忘了在浔阳城的时候,他是不是长这样。

  “就算他不敢杀我,羞辱我一番,也不是我想要的。”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手段应付。”

  青衣人看着他左手里的剑说道,很明显,他确认陈长生一定藏着些手段。

  “那为什么今天这么早就出手帮我?”

  “我不能让你出事。”

  “为什么?”

  青衣人看着他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因为你是大哥的徒弟。”

  陈长生怔了怔才想明白他说的大哥是谁,摇头说道:“不是。”

  “你是大哥的徒弟。”青衣人根本不管,说道:“所以你是大哥的徒弟。”

  陈长生很是无奈,说道:“就算苏离前辈传过我剑法,以你的性情也不至于在乎我的死活。”

  “父债子还,师债徒还。”

  青衣人看着他非常认真地说道:“他跑了,就该你替他还债,我当然不能让你死。”

  陈长生不明白,问道:“什么债?”

  青衣人说道:“当年他把我们带入行,结果自己跑了,现在跑的更远,那只能你回来继续带着我们做事。”

  陈长生怔了半晌后说道:“我记得你们还有位排第二的?”

  青衣人说道:“他去追大哥去了。”

  这时候忽然一道声音从二人身后响了起来。

  “那是个女的吧?”

  说话的人是唐三十六。

  青衣人神情微滞,似乎没有想到,天下排名第二、事实上的首席刺客是个女子,这个秘密居然会被人一言猜中。

  唐三十六得意说道:“您不用看我,也不需要佩服我,我是谁?”

  青衣人忽然看着陈长生说道:“他很像一个人。”

  陈长生听过很多次了,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青衣人望向唐三十六说道:“我不喜欢那个人,所以你离我远些,不然我怕自己忍不住杀了你。”

  唐三十六吓了一跳,心想这是个疯子啊,但想着先前此人一剑伤退小德时的风采,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用肩挤了挤陈长生,说道:“别说那些废话,赶紧介绍一下啊。”

  “唐棠,来自汶水。”陈长生说道:“这位是刘青。”

  青衣人自然就是天下排名第三的刺客刘青。

  ?p>听到这个很普通的名字,唐三十六怔了怔,觉得有些耳熟。

  忽然间他想了起来,望着刘青吃惊地大叫了一声,伸出双手便要去握手,连声说道:“偶像,留个联系方式呗!”

  刺客最忌讳的便是被人握住自己的手,刘青同样如此,而且他很不喜欢唐三十六,自然不会让他握住。

  陈长生忽然问道:“你现在为什么喜欢耷拉着肩?”

  当初在浔阳城里,刘青可以说是普通到了极点,气质与身材都极为平凡,但并没有刻意地耷拉着肩。

  要知道刻意以及容易被人记住的特点,是刺客最需要回避的事情。

  刘青说道:“和王破学的,我发现这样出剑更快。”

  陈长生想起先前风沙里的那抹剑光,发现刘青的剑确实比在浔阳城的时候,更快了三分。

  一个聚星上境的刺客,已经是世间最可怕的存在,如果剑再快三分,那会可怕到什么程度?

  难怪小德身为逍遥榜前五的妖族高手,居然在不是偷袭暗杀的情况下,也不是刘青的对手。

  浔阳城的那场风雨,让他和王破、刘青,甚至包括苏离,都有所变化,当然是好的变化。

  “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他跑了,你可别想跑。”刘青看着陈长生很认真地说道。

  唐三十六先前便听了半晌,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说道:“让未来的教宗去当一个杀手组织的头目……你到底清醒不?”

  刘青怔住了,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直到时候,唐三十六问他清醒不,他才清醒过来。

  是啊,有谁会放着离山剑宗的祖宗不做,去做什么刺客首领?

  又有谁会放着教宗不做,去做一个杀手头目?

  这真是一个荒谬的想法。

  原来自己这些年,一直都这么荒谬啊。

  刘青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黯淡,然后他低下头,转身向山道上方走去。

  他没有与陈长生再说一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山道上的背影是那般的萧索,看着令人心生悲伤。

  “这是怎么了?”

  唐三十六看着渐行渐远的刘青,喊道:“我说……你还没给我留联系方式,偶像!”

  陈长生问道:“你说……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寒山?”

  唐三十六有些不舍地收回视线,望向他说道:“你白痴啊,这时候来寒山当然是参加煮石大会。”

  现在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他和小黑龙才会用白痴两个字形容陈长生。

  “你才是白痴。”折袖的声音在旁响了起来:“一个杀手来参加煮石大会,那是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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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看见中年书生,天便黑了

  唐三十六这才醒过神来,心想确实如此,刘青没有请柬却闯入寒山,天机阁难道不杀他吗?

  陈长生也想不明白,不禁有些担心——苏离走了,排第二的那名神秘刺客也走了,刘青离开的时候,看着真的很像一个行走在夜色里的孤魂野鬼,似乎随时可能被白昼里的太阳所吞噬。

  他知道像刘青这样的人,双手肯定染满了鲜血,实在是不应该同情,可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倾向,毕竟在浔阳城里,他们曾经并肩对敌,而且对的是世间最强大的敌人。

  “你说一名强大至极的刺客究竟需要什么东西?”

  唐三十六忽然说道:“钱肯定已经挣够了,我想,他想要重新找回来的应该是一种生活。”

  陈长生有些不解,问道:“生活?”

  “这些刺客喜欢战斗,喜欢杀戮,但他们不是疯子,所以他们很喜欢有人拿钱买他们去战斗去杀戮,这样他们可以不用考虑道德之类的东西,把战斗与杀戳变成一种日常的工作,而这就是他们追求的生活。”

  “你究竟想说什么?”

  “刘青那些人现在可以说是群龙无首,变成一群孤魂野鬼,想要有人带着回到当初的日子里。”

  “然后?”

  “我虽然没有那种能力,但我有钱啊……他们喜欢这种生活,我给啊!”

  “你可千万别瞎想。”陈长生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

  唐三十六很无所谓地摊手说道:“就是随便说说,这么认真做什么。”

  折袖面无表情说道:“他早就已经想好了,不然刚才为什么哭着喊着要刘青留下联系方式?”

  唐三十六羞恼说道:“没证据可别瞎说,不然我弄死你。”

  陈长生看了他一眼。

  唐三十六赶紧转了话题:“你不觉得刚才小德的出现很突兀吗?”

  不得不承认,他这个话题转的很漂亮,因为这件事情确实值得思考,而且有不少疑点。

  寒山是天机阁控制的地方,小德能够进入山门,便是受到了天机阁的邀请。结果他却在山道上对陈长生发起难来,就算他实力强横,行事狂妄,难道就不担心触怒天机阁?而且即便他真的成功羞辱了陈长生一番,又能有什么好处?除了能够发泄一番心中的怒气,难道能够抵销为此同时得罪国教和天机阁所带来的无限坏处?

  “小德和普通的妖族不同,比如和咱们家那个熊孩子就完全不同,他一点都不憨厚,相反,非常老谋深算。”

  唐三十六提起此事,越想越觉得有问题,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虽然他有羞辱你的充分理由和借口,可是能让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做这件事情,必然是要有非常大的好处,然而我怎么想,都看不到好处在哪里。”

  “除非有人能够通过这件事情得到天大的好处,然后转成别的好处给他。”

  “陈长生被彻底地羞辱一番,比如打成一个猪头,甚至剥成光猪,谁能得到最大的好处?”

  “当然不是圣女,也不是落落殿下……别打人啊,在说正事儿哩……而应该是那些竞争者。未来的教宗丢了这样的大脸,离宫当然要报复,可是……如果将来有人拿这个说事儿,教宗陛下都不好说什么。”

  “如果这是一个阴谋,非常简单,甚至像儿戏一样,但对你却能造成事实上的伤害。”

  “为什么?因为你是未来的教宗,万民膜拜,最神圣,于是,也最容易被玷污。”

  “折袖,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没有双关的意思。”

  “陈长生,你看我分析的有没有道理。”

  一片安静,陈长生和折袖对视一眼,心想唐三十六果然不愧是汶水唐家的继承者,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这件突发事情解析的如此清楚分明,把前因后果推想的如此准确明了。

  是的,现在他们已经相信了唐三十六的推论。

  那位妖族高手的出现太突然,出手太没道理,那么后面一定藏着些道理。

  国教的神杖已然在手,但想要戴上神冕成为教宗,陈长生还要面临很多的考验。

  今天便是一次看似寻常、实则相当危险的考验。

  小德的目标是红河两岸,是整个妖域的君王之位。

  谁能消耗如此大的代价,请动小德冒着教宗陛下降下神罚的风险对陈长生出手?

  更准确地说,谁有资格许诺给小德日后那么多的利益?

  那个人或者说那些人,呼之欲出,必然是教宗之位或者大周皇位的竞争者。

  比如远在京都的天海家,近在山下的凌海之王。

  国教的大人物因为天机阁的规矩而无法进入寒山,此时想来,这件事情还真是有些意思。

  因为太巧了。

  不得不说,某些人的安排看似粗劣,实际上是大巧似拙。

  如果不是刘青因为某种原因,忽然在寒山出现,或者这个阴谋还真的有可能成功。

  “你的运气不错。”唐三十六说道。

  折袖说道:“这与运气无关。”

  是的,如果不是万里南归同行,浔阳城里共风雨,陈长生始终没有留下苏离自行回京,又如何能有先前的幸运?

  人们在山道上行走着,相识的修行者们聚在一起,议论着先前的那场风波。

  在最前方,陈长生对天机阁管事说道:“我与……先前那位前辈有些交情,能不能……”

  那位管事轻声说道:“当然没有问题,浔阳城里发生的事情举世皆知,就算不给苏离面子,也要给您这份面子。”

  陈长生其实清楚,天机阁还是在给苏离前辈面子,只是被自己点破了。

  “当然,他不能在寒山里动手杀人,哪怕遇着仇家,也只能避走。”

  那位管事最后说道:“不然便是教宗陛下和娘娘的面子,也不好在这里用了。”

  有了这位天机阁管事的承诺,陈长生放心了很多。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快就再次看到刘青。

  而且这时候的刘青,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

  山道微转,迎面而来的便是一条清澈的溪水,溪水对岸的山崖间到处都是树林,由浅至深的黄叶,美的令人有些分不清楚颜色与浓淡,树上结着各种各样的果实,压得枝条垂的随时可能断裂。

  靠近溪水的地方,长着数百棵柿子树,枝条上的黄柿子密密麻麻,看上去就像是无数个灯笼。

  刘青站在溪边,在无数个黄灯笼的前方,手里握着剑,脸色苍白如血,不停地急促呼吸着,双肩耷拉的非常厉害,不是为了出剑更快,而是真的快要塌了,似乎有座无形的山压在他的身上。

  数道细细的鲜血从他的耳朵与眼角里渗了出来。

  他的头仿佛是山林里那些沉甸甸的果实,随时可能因为熟透而爆掉,或者因为太重而折断枝丫,从颈上落下来。

  无论哪种结果都是死。

  刘青握着剑的右手不停地颤抖着,已经快要握不住。

  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没有出剑。

  因为他没有办法出剑。

  同时他也不敢向那个人出剑。

  满山黄叶间,站着一位中年书生。

  他背着双手看着那些如灯笼般的柿子,似乎在察看有没有成熟。

  他的腰带上系着一个坠子,如果仔细望去,或者能发现那是一方印章。

  这位中年书生看起来无甚奇处,但当陈长生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时,群山间的天空忽然间黑了。

  此人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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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一眼寒雪落

  陈长生没有注意到天忽然黑了。

  因为他这时候很震惊。

  刘青是天下第三刺客,剑法受过苏离指点,天赋极强,境界极高,最关键的是,心志极坚。当初在浔阳城里,他连朱洛都敢阴,都敢以剑刺之,为何此时眼看着便要死了,却不敢向那个中年书生出剑?

  难道这中年书生竟比朱洛还要强,还要可怕?

  朱洛是八方风雨,大陆上比他更强的人,两只手便能数出来。

  这名中年书生是别样红?是南铁?或者说,他就是天机老人?

  不,中年书生与八方风雨里的谁都不相似。

  “难道是白帝陛下?”唐三十六脸色很是难看。

  其实不需要仔细推算,真实的答案便已经呼之欲出,只是身在山中的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因为那位大人物没有任何理由会出现在寒山,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边。

  小溪旁除了刘青,还有一些人——小德以及十余名下属模样的妖族强者。

  十余名妖族强者,散在溪畔的草地上,小德则站在溪水里。

  这位以暴躁的外表掩饰内心的高傲、冷静超乎想象、绝对现实主义的大妖,看着前方那个中年书生的背影,终于剥下了所有的伪装,苍白的脸上写满了警惕,褐黄色的眼眸里满是绝望。

  他的身上留着一道剑伤,带给他这道剑伤的刘青,在那名中年书生的威压之下眼角溢血,连剑都拔不出来,他很清楚自己和那名中年书生之间的实力境界差距有多遥远,所以他才会这般绝望。

  但绝望不代表投降,他的身上散发出越来越暴烈的战意。

  不愧是逍遥榜前五的真正强者,先前在山道上他的表现似乎远不如声名,但这时候面对着真正的死亡阴影,面对着笼罩寒山的这片夜色,他才真正展现出了无畏的意志。

  小德的眼光落在刘青的右手。

  刘青的手握着剑,在微微地颤抖,看似很无力。

  小德在等待着一个机会。

  他知)只有与这位伤了自己的青衣剑道强者联手,才有可能在这名中年书生的面前,搏出近乎不可能的一丝生机。他相信自己都没有放弃,这个青衣人更加不会放弃,握剑的手颤抖的再如何厉害,终究会有平稳下来的那一刻。

  遗憾的是,那位中年书生没有给他们这种机会。

  就在刘青的手渐渐平稳,小德的呼吸渐渐有力的那一刻,中年书生转身了。

  前一刻,中年书生背着手看着树林里那些像灯笼一样的柿子,仿佛回乡养老的官员。

  后一刻,中年书生转身望向他们,神情平静,便回复了绝世强者的身份。

  这位中年书生的容貌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因为无论刘青还是小德这样的聚星巅峰强者,都觉得他的眉眼之间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夜色,根本无法看清楚,至于山道上的陈长生等人,更是没有能力看到此人的脸。

  人们只能在中年书生的脸上看到……这个世界。

  中年书生的脸上写满了锦字,画满了山水,一时是黄沙漫漫的荒漠,一时是波澜壮阔的碧海,挑眉扬唇间,天地万物随之而动,景致无比生动,却又带着一道绝对的冷寂意味。

  因为这个世界里有万般景致,却没有一个人。

  一个人都没有。

  所有的人都死了。

  看到中年书生的脸,刘青确认了自己的猜想,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唇角溢出一道鲜血。

  那是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他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让自己守住心境。

  小德已经开始狂化的眼瞳深处,涌出一抹血色,那是动用妖族血解秘法的前兆!

  猜想得到了证实,那么仅仅联手也不可能搏得任何生机,他们必须拿出最隐秘、最强大的手段,才能与对方拼命。而且令他们感到悲凉的是,就算拼命也没有办法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想能够拖延片刻时间,让圣人们知晓这条小溪畔正在发的事情,如此才算死的不冤……好吧,被这位大人物杀死,怎么想也是不冤的。

  那位中年书生毫不在意刘青与小德的心理活动,看都没有看二人一眼,哪怕这是两位聚星巅峰的强者,并且准备拼命。

  他的视线落在远处的山道上,落在了陈长生的身上。

  这一眼落下,昏暗的天空里便有雪花落下,落在山道上,也落在陈长生的身上。

  在诡异夜色的衬映下,自天而降的雪花显得极为洁白,却无比凶险。

  山道上的温度急剧降低,变得无比寒冷,陈长生等人瞬间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冻僵了,甚至就连经脉里的真元运行都变得缓慢了无数倍,如果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数息之后不要说战斗,只怕连行走都会变得特别困难。

  感受到了如此可怕的凶险,自然想要避开,然而山道前后到处都是雪花,他们无处可去。因为那些雪花看似轻柔,实际上每一片薄薄的雪中,仿佛都有难以想象数量的天地伟力。

  这时,一道很隐匿的气息波动,在山道上生起。

  那位天机阁的管事不知何时,用神识触动了袖中藏着的秘宝,准备向寒山深处示警。

  啪的一声轻响,那件秘宝刚刚生出气息,便被山道四周的雪花直接碾碎,天机阁管事的右臂变成了碎掉的血肉!

  “有敌!”那位天机阁管事饱含着愤怒与绝望,向着寒山深处厉啸。

  啸声未能传远,被漫天雪花切成了碎片,如灰尘般悠悠落到地面上。

  同时一道鲜血从这位管事的唇间喷溅而出,瞬间被严寒冻成无数颗深红色的微粒,落得山道上到处都是。

  管事的身体缓缓地倒下,再也没有了呼吸。

  山道响起一片惊呼。

  参加煮石大会的修道者们,愤怒地望向远处溪畔的中年书生。

  他们看不清楚那位中年书生的脸,却能感觉到中年书生的漠然或者说淡然。

  一眼落下万片雪,以阵法困住山道上的众人,然后随意杀死一位天机阁的管事,对此人来说,似乎真的只是一件小事。

  从视线落下的那一刻开始,中年书生一直都在看着陈长生。

  这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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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 挑眉天地森

  一声尖厉而惶急的喊声响起:“护驾!”

  驾是尊者,此时山道上的尊者,当然?是陈长生。那些修道者顾不得天空里的那些雪花,向着陈长生身前掠去,便是钟会也寒着脸提剑而去,一时间,山道上到处都是破风声……然后是衣衫、肌肉被割裂的声音!

  薄雪仿佛最锋利的神兵,切开遇到的一切事物!

  山道上鲜血喷洒,凝为殷红的冰珠,滚得到处都是。

  修道者们拦在了陈长生的身前,带着或轻或重的伤,没有人身死,勇气却已渐尽。

  中年书生究竟是谁?到底是哪位圣人?

  他不是圣人。

  他是所有圣人的对立面。

  刘青脸色苍白想着这句话,忽然闷哼一声,拔剑而出,向前疾刺!

  剑光如电,在溪畔生出。

  小德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也动了起来,甚至比刘青更快。

  他的脸上暴出无数根血管,棕褐色的毛发破肤而出,气息变得更加狂野,直扑那名中年书生!

  中年书生终于收回了望向陈长生的视线,望向了他们,然后微微挑眉。

  他一挑眉,天地大动。

  溪畔的剑光骤敛,伴着极刺耳的一声断响,刘青手里的剑断作了两截。

  他的人摔落在草地上,手腕上出现一道血痕,不停地喷着血,看着极其凄惨。

  小德更惨,他甚至没能冲出溪水,便被那道天地之力拍倒在了溪水里。

  啪的一声,他单膝跪下,溪水四溅,血水同样四溅!

  他狂化变身加上血解秘法,身体坚逾钢铁,然而就这一跪,膝盖骨便碎成了粉末!

  但终究只是单膝跪下,没有完全跪在溪水里,这位妖族强者咬着牙,狂暴地嘶吼着,拼命地意图继续向前!

  刘青也同样如此,一面喷着血,一面拿着残剑,向前继续刺出,而且不知何时,左手已经握住了断裂的另一半剑!

  中年书生太强大了,哪怕他们摒弃前嫌联手,也不可能战胜对方。

  但他们不能就此停下脚步,就此躺下或者跪倒。

  因为人族和妖族,在魔族之前从来不会投降!

  看着抱着必死之心,拖着残缺之躯冲来的二人,中年书生的唇角生出一丝笑意。

  他笑的时候,山水便一道明媚起来,然而却依然寂清孤冷,因为山水之间还是没有人,也没有妖。

  在他的身前,所有的人族与妖族都要死。

  中年书生的笑意越深,刘青与小德身上的伤口便越深,直至可见森然的白骨!

  啪啪两声,刘青和小德终于没能靠近中年书生,倒在了柿林之前,血花四溅。

  刘青闭着嘴,脸色苍白,一言不发,身为刺客,既然要死,当然应该沉默地死去。

  小德则是愤怒地嚎叫着,像受伤的野兽,痛苦而且不甘。

  溪畔那十余名妖族部属见此画面,终于战胜了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拿起兵器向中年书生冲了过去。

  尤其是距离树林最近的那名妖族高手,抱着必死的决心直接动用了血解秘法,身形骤然变得无比高大,隐约可见象族的本形,发出深沉而愤怒地怒吼,卷起溪畔的石砾与寒水,轰向中年书生。

  中年书生似有些厌烦了,随意地挥了挥衣袖。

  那名象族高手的沉重身躯,就这样向天空里飞了起来。

  在飞向天空的过程里,象族高手如小山般的身躯不断地分解,飙出无数血箭,最终变成数十块肉团,砸落在了溪水下游。

  其余的妖族高手,结局更加凄惨,断手断臂断足,甚至有被直接腰斩,却一时不得便死。

  溪畔到处都是鲜血与内脏与绝望悲凉的痛嚎声!

  小德的眼瞳里满是愤怒,看着中年书生嘶声吼道:“我要杀了你!”

  先前在山道上,他说要杀陈长生,那只是一种谈判的手段,但因为他确实有这种能力,所以那话听着有些令人心生寒意。

  这时候他说要杀中年书生,却更像是孩子无助的悲鸣,听着令人心生悯意。

  中年书生理都没有理会他的怒吼。

  无论是逍遥榜前五的强者,还是天下第三刺客,对他来说都是很无谓的事情,根本不值得花费半点精神与时间。

  他的视线再次落到山道上,落在陈长生的身上。

  他脸上的山水渐渐散去,露出一张不知道是不是本来面目的脸。

  那张脸很清俊,有些沧桑,像初生的青梅,又像是传说中伽蓝寺里的古佛。

  他站在满地血肉之间,站在无尽痛号之中,看着陈长生,神情平静漠然,又在微笑。

  ……

  ……

  雪花纷纷扬扬落着,山道上寒冷刺骨。

  所有人都觉得如此。

  一切发生的太快,从山道转弯,看到小溪对面树林前那个中年书生,到他转身望来,天机阁管事身死,刘青与小德重伤将死,十余名妖族高手或者惨死或者生不如死,实际上只有数息时间。

  无论陈长生还是折袖或者唐三十六都来不及做什么,当然,就算他们做些什么也没有任何意义。

  中年书生太可怕了。

  陈长生从西宁来到京都后,见过一些真正的绝世强者,但无论是八方风雨里的朱洛、观星客还是别样红,都远远不如这名中年书生,甚至就连当初在浔阳城里见过的南方圣女,仿佛都要比这中年书生弱一层。

  教宗陛下能比这个中年书生更强吗?

  陈长生只见过教宗眼里的浩瀚星海,没有见过教宗亲自出手,无法得出结论。

  如果真要在过往的修道生涯里,找一个能与这名中年书生境界相仿的人物,那只能是苏离。

  而且那还必须是全盛时期、状态最好的苏离。

  当初在魔域雪原上,苏离从黄纸伞里抽出遮天剑,斩出数百里浩荡南归路,给他的感觉便与现在有些相同。

  这中年书生究竟是谁?

  陈长生忽然想到,当时离开周园,把黄纸伞送到苏离手中时,曾经远远看见过的那片夜色。

  那片从雪老城里生出,笼罩了半边天空的夜色。

  此时的寒山,也正被那样的夜色笼罩着。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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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 天机何意?

  寒山之巅,一片碧湖幽深不知几许,纵然四周极为寒冷,湖上依然散发着雾汽。

  湖畔山崖里,野草地里,到处都能看见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块,当然,更多的石块还是在湖水里浸泡着,有的沉在湖底,有的露出尖尖角,好些只南方飞来度夏的龙鹤站在上面,惬意地梳理着羽毛。

  这片湖便是天池,由不知何处而来的热泉汇集而成。这些石便是天石,太古初年自天而降,虽然不像天书陵里的那些石碑一样,世代接受万人供奉崇拜,但在偏僻寒山里,活的更加自在,得了更多野趣。

  一位老人坐在湖畔的石头上,闭着眼睛,仿佛在晒太阳养神。

  在石头后方的楼台亭榭里,至少有数百名执事与下属,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天机阁,始终是大陆最著名却又最神秘的一个地方。

  这里颁出的各种榜单,最为公允客观,极具权威,向来无人敢于质疑,在世间声望极隆,而且还经营着各种商会,触角深入各处,就连那些普通的百姓,也无人不晓天机阁之名,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天机阁究竟在哪里。

  但对修行界上层的大人物们来说,天机阁的位置从来都不是秘密。

  天机阁在大陆拥有无数产业,无数庄园,甚至还拥有二十余座名山以为洞府。

  天机老人住在哪里,哪里就是天机阁。

  湖畔的老人便是天机老人。

  当他闭着眼睛养神的时候,寒山里的所有人当然都要保持安静。

  忽然,天机老人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沧桑而充满智慧的眼睛里,满是震惊的神情。他是八方风雨之首、境界实力高妙难言,而且尤其擅长推演计算,这世间有什么事情能够逃出他的双眼?有什么事情连他都会吃惊?

  天机老人毫不迟疑地举起右手,向着天池水面上的那些雾气点去。

  一道淡而坚韧的气息,从他的指尖来到湖面之上,瞬间扰得大雾不停涌动。

  涌动大雾里,隐约出现了很多画面。

  那些画面映照进他的眼中,变成了无数思绪的碎片。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为何会离开雪老城,来寒山冒险?”

  “你又是如何能够瞒过我的眼睛?黑袍……是你吗?”

  “南北合流,魔族当然会想办法破坏,但没有道理是你亲自前来,何况来此何用?”

  “千年之前,你被周独|夫重伤,其后一直躲在雪老城里养伤,便是黑袍设计围杀苏离,你也只以夜穹相助,却不敢踏出雪老城半步,不就是怕万一被苏离暴发所伤,那为何你今日敢离开雪老城?”

  “能让你离开雪老城的原因只能是两个,一个是你伤好了,第二个是你找到了治好当年旧伤的方法。”

  “那方法就在此时的寒山里?”

  “是谁?”

  “是他?”

  “他身上带着什么宝物?还是说,你只是想要杀他?”

  “天海为何要我去看他?这二者之间可曾有什么关联?”

  “到底有什么事情……是我都未能看破的?”

  “陈长生,你究竟是什么人?”

  “如果你想要杀陈长生,为何不在途中动手,却偏要来寒山?明白了,那是因为茅秋雨和凌海之王一路随行,甚至有可能教宗让他们随身带着国教重宝,你担心会被他们拖住……你担心这是我们安排的一个局。”

  “那件事情之后,无论是你还是我们,看什么都像是局。”

  “所以你选择到寒山来杀陈长生,只要能够瞒过我就行。”

  “然而,你没有想到,被刘青和小德提前看破,必须争取了这么多时间。”

  “那么,接下来就要看我如何做选择了。”

  无数思绪在天机老人的脑海里生出,无数计算同时进行,无数细微的气息在识海里凝成画面。

  一道闪电亮于云,一缕晨雾散于光前,极短的时间里,他便想了这么多事情。

  同时他的手指在湖风里微微颤抖,在水面上的雾气里撕出无数条通道。

  一道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强大气息,笼罩了整个天池。

  无数块石头离开草地,离开断崖,离开湖水,向着天空里飞去。

  湖水哗哗流淌,草屑与泥土簌簌而落,湖面扰动不安。

  寒山峰顶以至极远处的天空里,到处都是悬浮着石头。

  每块石头就是一个黑点,两个黑点之间有一道无形的线,无数道无形的线,织成了一张网。

  这张由石头组成的大网罩住了寒山四周五百里方圆的地方。

  那名中年书生便在里面。

  然而,天机老人眼里的忧色没有消减,反而更加深沉。

  直到此时此刻,他依然没能算出来,陈长生的身上有什么能引得这位远离雪老城,来此地冒险。

  ……

  ……

  山道里的雪缓缓地飘落着,阴云覆盖着诸峰,仿佛夜色一般,极远处隐隐传来撕裂的声音。

  陈长生并不知道,那是无数颗天石在空中飘浮,将整座寒山变成了一座囚笼。

  他的精神完全在溪畔那个中年书生的身上。

  下一刻,他的视线与中年书生的视线相遇。

  如同一道惊雷响于脑海,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没有半点血色。

  雪能掩去所有颜色,只有血才能生出颜色。

  他已经猜到了中年书生是谁,这时候看懂了对方视线里的信息,知道了对方的来意。

  稍后他将迎来的结局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从很多年前旧庙里的那个夜晚开始,他最害怕的那个结局。

  ……

  ……

  阴云汇聚于群峰之顶,夜色来临。

  茅秋雨与凌海之王同时生出感应,抬头向群山深处望去,神情骤然变得无比凝重。

  “事情弄的太大了可不行。”

  茅秋雨收回视线,盯着凌海之王说道,眼神无比锋利,双袖无风而动,手似乎在袖中握住了什么东西,凌海之王的脸色异常难看,低喝道:“与我无关!”

  寒山里的异变确实与凌海之王无关。就像陈长生等人推论的那样,做为下一代教宗最强力的竞争者,小德在山道上的发难,确实是他和幕后某些人的安排,但他哪里请得来这片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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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举世皆惊

  夜色遮天,群山里的那些人正在面临什么?接下来怎么办?

  茅秋雨没有任何犹豫,双袖轻扬,瞬间便掠至数里之外,向山道里行去,凌海之王脸色铁青,化作一道流光随之而去,右手一翻,握住了一根光毫刺眼的法杵。

  正如天机老人推算得出的结论一样,这两名国教巨头奉教宗陛下之命护送陈长生,果然各持重宝!

  然而,他们却没有办法踏上山道一步,被迫在天机阁的牌坊前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那片夜色,而是群山之上的天空里,忽然落下无数颗石块。

  那些石头密密麻麻,如一张大网般,把整座寒山完全笼罩,散发着极其强大的气息。

  那些石头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与天书碑同源的天石!

  这些天石组成了一道威力极为可怕的大阵,即便是神圣领域的最强者,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破掉这座天石阵,他们实力境界虽强,还携带着国教的重宝,此时也没有办法闯进这座寒山。

  那么寒山里的那些人……那个人怎么办?

  ……

  ……

  天石起于天池,起于池畔的草地山崖,起于天机老人的指尖。

  天机老人坐在湖畔,脸上的皱纹瞬间之内多了数倍,显得更加苍老,但他的手指依然是那样的稳定,在水面的雾气里不停书写着什么,那是在计算,同时也是在布阵,身上散发着极其强大的气息。

  数千颗天石飞临群山各处,悬浮于空中,在漆黑的夜幕下,仿佛星星出现,封锁住了五百里方圆的大地。

  这里是寒山,是他的地方。

  纵使今天来到寒山的那位中年书生,是他千年修道岁月里遇到的最强对手,他也有信心与对方战上一场。

  悬浮在夜空里的天石,织成了一片网,这片石网的正中央,便在山道转弯处,便在溪畔,便在柿子林前。

  就在那名中年书生的头顶。

  那名中年书生抬头望向夜空,看着视线所及之处的数十颗天石,神情依旧漠然,没有丝毫动容。

  远在峰顶湖畔的天机老人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脸上的皱纹没有增多,却深了数分。

  中年书生看着峰顶面无表情说道:“天机,就凭这么简陋的阵法也想困住我?”

  他的声音就像雷声一般,在群山之间炸响。

  护在陈长生身前的修道者们识海震荡,有些修为稍弱的修道者更是直接弃了手里的道剑,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这些画面,都在峰顶湖面雾里隐约显现。

  天机老人看着雾里的画面,说道:“困不住一世,须困得住一时。”

  中年书生微笑说道:“那这些后辈的死活,你就不管了?”

  天机老人说道:“若你都不管自己的死活,我还能管得了谁的死活?”

  这二位绝世强者,此时至少隔了百余里的距离,却仿佛面对面地在进行谈话。

  听着这两句简单的对话,原本因为听到天机老人声音而生出希望的人类修道者与妖族高手们,顿时再次绝望。

  峰顶湖畔盘膝坐在楼榭里结阵的天机阁众人脸上露出不忍神情,却无话可说。

  如果天机老人这时候全力施展,也没有把握救回山道上与溪畔的那些人,但或者可以让那些人不会全死。

  可是那样的话,天机老人便没有办法维持此时封住五百里寒山的天石大阵。

  那些进入寒山的人们很重要,是人类的将来。然而,如果可以把那名中年书生封在寒山里再多些时间,等着人类世界的强者们赶来,将其杀死,那么……人类必将迎来无比美好的将来。

  天机老人在发现中年书生踪迹的短短一息时间里,便做了四十余次推演计算,最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如果那些人的死,能够换来人类世界最可怕的敌人的死亡,那么这就是死得其所。

  哪怕那些人有未来的教宗。

  天机老人相信,那些人如果知道中年书生的身份后,也会做出和自己一样的选择。

  ……

  ……

  万寿阁是西陵名胜,藏书极丰。一名文士正在书架旁站着,手里拿着卷书在看。此人穿着一身寻常长衫,唯一的不寻常处中,便是小指上系着的一朵红花。那花很红,红的很好看,也很特殊,不像是常见任意一种红色,有种别样的美感。

  文士的神情很平静,似乎看书看得很专心,然而,在小指间轻轻颤着的红花表明,他此时的情绪并不像表面这般。或者是因为阁外不时传来带着叫骂声的缘故。万寿阁乃是清静胜地,谁敢在阁外叫骂?谁又敢对这名文士叫骂?

  在阁外开骂的那人是位老道姑,手里拿着柄半秃的拂尘已然半秃,竟是被天海圣后赶出京都的无穷碧。

  那名文士听着阁外传来的骂声,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眉头皱得越来越深,最终叹了口气,准备说些什么。便在这时,万寿阁外东方方向的天空里,忽然隐隐传来一阵波动。

  文士神情微变,身形一晃,便在书架前消失,下一刻便来到了阁外。老道姑看着文士终于出现,心里暗自得意,脸上却依然满脸痛恨之意,看着他说道:“你儿子不管,难道你老婆也不管!”

  文士理都没有理她,依然看着碧空里的东北方向,脸色很是难看。

  老道姑怒了,伸手便向他抓了过去。

  文士冷哼一声,含怒拂袖,然后脚尖轻踩阁前莲池里的一片莲叶,身影骤然虚化于空中,消失无踪。

  老道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脸颊一片红肿。

  她捂着脸呆住了,自从婚后,她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待遇。

  就在她准备破口大骂的时候,终于感知到了天空里传来的异样,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悸意顿生。

  她此刻只希望自己刚才没有耽搁夫君那拂袖的一息时间。

  ……

  ……

  汉秋城外的万柳园依然还是焦土模样,虽然时间已经有些久,还是没有嫩丫重生。

  朱洛站在曾经的湖畔,看着眼前的残景,沉默不语。

  最近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处理朱氏一族与绝情宗的事务,同时等待着王破回到天凉郡的那一天,心神微疲。

  一个戴着笠帽的男子站在他的身旁,正是同为八方风雨的观星客。

  忽然间,一片黑灰落在笠帽的边缘,观星客隐有所感,向东方天边望去,忽见数千里外的云海暗了数分。

  “出事了。”

  “你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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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二章 寒山有鱼

  万柳园焦土里忽然出现无数个脚印,仿佛星辰。

  观星客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或者已经出了天凉郡。

  朱洛看着远方,脸上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居然去了寒山?

  如果是当年,他当然此时会与观星客一道赶往寒山。

  就像此时大陆上收到天机老人传讯的那些强者一样。

  但现在他已经老了,伤了,根本没有办法赶过去。

  忽然间,他对去年浔阳城里的那件事情生出了一丝悔意。

  如果当时没有去杀苏离,今天便有机会去杀那人。

  这,才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啊!

  哪怕死了也应该做的事情啊!

  ……

  ……

  向寒山疾飞而去的身影并不多,但都是人类世界的最强者。

  遥远的红河岸边,那座巍峨壮观的白帝城里却一片安静,一切如常,唯一有些诡异的地方,就是城头的那团白云。

  京都皇宫里,夏天的阳光照耀着甘露台,那些夜明珠在白天里也是那般的光明夺目。

  天海圣后站在这片光明里,看着远方,神情漠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离宫最深处的那座幽殿里,教宗静静看着眼前的那盆青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寒山北面的的雪原,纵使是盛夏时分,也依然寒风刺骨,风雪不断。

  一个人站在风雪里,如果不走到最近处,根本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因为他浑身都是白的,从头发到衣衫都是白的,白的煞人。

  ……

  ……

  寒山里,中年书生看着悬浮在空中的那些天石,不再与峰顶的天机老人谈话,沉默了下来。

  难道这也是人类与妖族布下的一个局?

  天空里的石头缓缓地飘落。

  数十块石头,带着青苔,带着水迹,带着沙砾,飘浮在他身体四周,画面看着有些诡异。

  ……

  中年书生知道天机老人想做些什么。

  他相信这不是人族布下的局,因为就在昨夜之前,无论是军师还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今天他会出现在寒山里。

  当年在中原败了一招后,他回到了雪老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已经千年。

  像他这种境界的大人物,自有天命,其言行思断暗合天道,很难被人算入局中。

  白帝城太远,而且他非常确定,天海和教宗在京都。

  只是如果真的被寒山天石大阵拖住太长时间,局势或者真的可能发生变化。

  他从来都不喜欢变化,因为变化往往就是麻烦。

  现在轮到他来做选择。

  是趁着变化还没有发生之前,抓紧时间全力破阵离开寒山,回到自己的国度,还是再停留一会,先把那件事情做了?

  天机老人做出牺牲山道和溪畔的那些人类修行者与妖族高手,也要把他困在寒山里的决定时,很快,便想必有所犹豫。

  对他来说,这时候的选择不需要任何犹豫,甚至可以说不需要选择。

  因为在他看来,做那件事情不需要太多时间。

  在他的眼里,那个少年和蝼蚁真的没有任何区别,哪怕那少年是震惊了整个大陆的修道天才。

  他不再理会那些向破风雪缓落的天石,收回视线,重新望向山道上。

  陈长生和那些人类修行者就在山道上。

  他很平静,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随着中年书生的视线重新落下,山道上的人们都绝望了。

  溪畔草地上的刘青也绝望了。

  就连折袖和唐三十六都绝望了。

  陈长生没有,看着微笑不语的中年书生,甚至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个不应该这时候想起的人。

  那个曾经在百草园里和他对坐饮茶的中年妇人。

  ?知道是不是因为都不说话的缘故,他觉得中年书生和那个中年妇人有些想像。

  当然,他知道这肯定是错觉。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这名中年书生是谁。

  他知道对方是来做什么的。

  十岁那年的那个夜里,大师兄摇了一夜蒲扇,对他说,只有圣人才能控制住对他的贪婪与渴望。

  在此后的岁月里,他很注意隐藏自己身体的异样,直至在周园里,那道香味让大鹏和南客闻到了。

  中年书生是南客的父亲,或者便是这样知道的。

  而他当然不是圣人。

  他是魔鬼。

  陈长生觉得在中年书生的视线里,自己是****的,躺在湿乎乎的砧板上,已经被开膛剖肚,浑身血污。

  他不怕死,但真的很畏惧这种感觉。

  他不想被当作鱼肉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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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 逃往寒山深处

  面对着可能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存在,面对着最凄惨的可结局,陈长生恐惧、紧张、不安……但还是没有绝望。

  他十岁的时候就绝望过了,习惯了,知道这没用。

  他看着远处溪畔的中年书生,右手在袖子里握住了一颗钮扣。

  中年书生似乎发现了什么,目光骤然变得更加锐利,寒芒如剑,恐怖的气息,向着山野四处散去。

  轰轰巨响里,空中的那些石头被生生地震开了些许。

  风雪骤疾,山道上更加寒冷,伴着数声脆响,很多修道者的兵器都落到了地上!

  陈长生发现自己的右手有些不听使唤,仿佛真的被冻僵了一般,竟没有办法捏破掌心的那颗钮扣!

  凭借着寒山里源源不断的阵法驱动,数百颗天石再次落下。

  中年书生举起右手,向着远处山道上虚弹一指。

  一道无形无迹的气息,穿过那些天石的包围,来到山道上。

  陈长生右手被中年书生锁死气机,左手却还能动。

  只听得一阵极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响起,自剑鞘里飞出的那颗金属球,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伸展开来。

  陈长生的左手里多了一把旧伞。

  黄纸伞。

  一声轰鸣响彻山道,溪水翻腾而起,溅成万片雪。

  那道气息击中了黄纸伞的伞面。

  难以想象的狂暴力量,顺着黄纸伞的伞骨,传到了陈长生的身上。

  陈长生就像一颗被铁锤砸中的小石头,呼啸破风倒掠而去,狠狠地砸在坚硬的崖壁上!

  烟尘大作,然后渐敛。

  崖壁处出现一个清楚的人形痕迹,还有一地石屑,却已经没有了陈长生的踪影。

  ……

  ……

  陈长生能够脱离那名中年书生的气机锁定,以这种难以想象的方式消失无踪,自然靠的是他一直握在掌心里的那颗钮扣。

  那不是普通的钮扣,那是千里钮。

  当初在国教学院里,落落遇到那名魔族的刺客时,曾经用过千里钮,却被天罗挡住了。

  天罗是魔君的武器,虽然威力早已不复当初,但却刚好可以克制千里钮。

  现在,天罗应该是在大周朝廷的手里。

  今天在寒山里,陈长生遇到了天罗的主人,动用千里钮逃亡,没有被天罗挡住,却被一块大石头挡住了。

  他这时候本应该已经离开了寒山的范围,与山下的茅秋雨及凌海之王会合,却还在山间。

  悬浮在天空里的数千块石头,把整座寒山都封锁了起来,所以他没能离开。

  那是一块像小山般的巨石,就横在山道正前方。

  陈长生脸色苍白至极,体内伤势暴发,一口鲜血喷到了石头上面。

  那名中年书生先前的遥遥一指,竟隐隐胜过他在浔阳城里见过的朱洛的剑。

  如果不是有黄纸伞,他这时候肯定已经死了。

  即便如此,黄纸伞的表面出现了一道破口。

  陈长生看着石头上的血迹,确认没有味道,依然无法放心,从地上抓起一把尘土掩在上面,然后向着山道上方疾掠而去。

  在过往的战斗里,他很少逃跑,更不会丢下同伴,但今天不同,因为他没有战胜那名中年书生、甚至稍微抵挡一下对方的可能,而且他很清楚,中年书生的目标就是自己,那么自己逃的越远,他的同伴反而更安全。

  所以他逃了,逃的异常坚定。

  他动用了燃剑,不要命般地燃烧着真元,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着寒山峰顶狂奔。

  夜色笼罩下的群山间,生出一道尘龙,瞬间便至了数里之外。

  ……

  ……

  溪畔与山道上一片安静。

  人们看着烟尘敛后的崖壁,看着那道撞击后留下的痕迹,很是吃惊。唐三十六和折袖没有去看,只是着溪畔那名中年书生,哪怕脸色苍白,心生惧意,知道下一刻便会死去,依然死死地盯着。

  中年书生动了,向溪流上方走去。

  寒山天石大阵生出感应,数百颗天石,向他围了过去。

  折袖与唐三十六也同时动了,向着中年书生扑了过去。他们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是中年书生的对手,但对方明显是冲着陈长生来的,这时候肯定是要去追陈长生,那么拖得一刻是一刻……

  他们没能拖住那名中年书生,但也没有死。

  远离雪老城,来到人类世界,中年书生的时间很珍贵,至少要比他们的命更珍贵,所以他没有理会二人。

  折袖和唐三十六根本没有办法追上中年书生的脚步。

  中年书生看似走的很缓慢,却瞬间出现在远处的山峰里。

  最可怖的是,他竟是带着那数百块天石在一起行走。

  那些天石拥有难以想象的重量,此时尽数在中年书生的身上,却无法延缓他的脚步片刻。

  群山里响起沉重的轰隆声,如雷一般,无数山崖倾塌,山道断裂。

  这个画面很诡异,很震撼,很令人畏惧,很有力量。

  随着中年书生和那些天石的离开,溪畔与山道上的风雪与威压顿时消失。

  轰的一声,溪水震离地面,喷射至数百丈高的天空里,然后像雨一般落下。

  崖壁山道与草地剧烈地震动,闷哼声不停响起。

  树林里那些像黄灯笼般的柿子纷纷坠地,无论已经成熟还是青涩,都砸的稀烂如泥。

  就像溪畔的那些尸体与血肉。

  ……

  ……

  那块大石头还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离地面很近,似是接着,便像一座小山。

  中年书生在对面的崖间,伸手遥遥一抓,小山般的石头便飞了过来,落在了他的手里。

  与这座小山般的巨石相比,他显得很渺小,甚至要被完全掩住。

  一座山落在他的手里,这听上去似乎有些不妥,但却真实发生了。

  夜色笼罩的山崖间寒风忽起,吹拂走石头表面的那些尘土,露出下面还没有完全干涸的血渍。

  中年书生低头,在那处闻了闻,神情依旧漠然,却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沉醉了一般。

  “吾儿果然没有说错。”

  中年书生睁开眼睛,看着石上的血渍,露出了一丝微笑,显得很满意。

  他脸上的山水多了几分明媚,添了几分生机。

  下一刻,那片山水暗了数分。

  因为他挑了挑眉。

  ——还没有完全熟透,但也应该够用。

  当年留下的隐伤,应该可以尽复。

  他终于可以卸下沉重的负担,继续向着最终的大自由境界前行。

  思及此,思及这千年的漫长岁月,即便是他,也不禁有些感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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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山里有个游客

  陈长生一路狂奔,靴与山道齐碎,挟烟尘而去,不过片刻时间,便已经来到了山腰。

  他不知道距离寒山峰顶的天池还有多远,他只知道自己应该抓紧时间,跑得越远越好。

  但就在下一刻,他便停下了脚步,因为他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他感觉到石珠变得热了起来。

  群山间忽然响起雷鸣,那是数百颗石头被强行带动,击破空气的声音?

  紧接着,是山崖垮塌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天书碑化作的石珠越来越热,甚至变得有些滚烫起来。

  忽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无踪。

  一个事物映入、更准确地说是闯进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方印章,不知道是用什么石材雕刻而成的,看不出什么异样。

  石制的印章在风中轻轻摇摆。

  印章系在一个人的腰间。

  就是那个中年书生。

  然后,陈长生才看到了随中年书生而至的数百颗天石。

  铺天盖地,气势非凡,明明是限制他速度、试图困住他的非凡之物,却仿佛与那枚印章一样,变成了他的佩饰。

  这是一片山崖,上面是不知何年被凿出来的浅坑以为便道,石坑里满是青苔。

  陈长生在崖下,中年书生在崖上,相隔不过数十丈。

  “你们人类最喜欢做这种作茧自缚的事情。”

  中年书生看着他平静说道:“我不知道天石大阵封山是不是一个局,我只知道这会把你封死在这座山里。”

  陈长生没有接话,因为没有意义。

  他的心里也没有生出绝望的情绪,还是因为没有意义。

  他的神识落在了那颗黑色的石珠上,准备进入周园暂避。

  他不知道中年书生有没有能力直接破开周园的空间壁障——如果他和徐有容当初的推论是对的,此人曾经潜入过周园,那么他当着对方的面进入周园,并不安全。但他这候的身后便是绝壁,已经进入绝境,总得试试。

  令他震惊或者说意料中的是,他没能通过那块黑石进入周园。

  没有任何变化发生,他还是在寒山的绝壁前。

  不知道是因为寒山天石大阵封闭所有空间的缘故,还是中年书生强大到可以在足够接近的距离内影响空间的法则。

  总之,他没能进入周园,失去了最后的手段。

  但他还是没有绝望。

  他举起无垢剑,握住藏锋鞘,望向中年书生,神情很平静。

  那是他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可是那又如何?

  中年书生的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情,说道:“你应该知道我的目的。”

  陈长生点头。

  中年书生说道:“我会带着一颗惜才的心,慢慢地把你吃掉。”

  陈长生说道:“我会离山法剑最后一式,我还会玉石俱焚,苏离前辈传给过我一记燃剑,我可以把自己烧成一摊灰。”

  中年书生微笑说道:“准备用死威胁我?虽然鲜活的猎物味道会好些,但我也不介意施予一些仁慈,先把你杀死。”

  陈长生说道:“可是你一直没有杀我。”

  是的,如果中年书生真的决意要杀他,无论他有没有黄纸伞、千里钮、那封信,他都已经死了。

  中年书生笑容渐敛,面无表情说道:“在我的面前,想死也没能那么容易。”

  “我想试试。”

  在浔阳城里,王破面对朱洛的时候,说过这四个字,他想试试看能不能刺朱洛一剑。今天在寒山,陈长生也说出了这个四个字,他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抢在对方之前,把自己燃烧成灰烬。

  万剑在鞘中微鸣,准备最后的冲锋,信封在手里捏紧,随时准备放出最后的剑。

  真元在断裂的经脉里艰难地流动,神识海洋生起风暴,准备最后的燃烧。

  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真的很平静。

  当然,难免还是有些不舍。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

  ……

  ……

  时间缓慢地流逝,万剑还是没有出鞘,他也没有燃烧,他还活着。

  不是因为那位中年书生控制了他的身体,而是因为山崖绝壁前出现了两个人。

  两个男人,从崖畔的青藤里走了出来。

  一人满头白发,神情有些紧张,尤其是望向中年书生的眼光里,满是畏惧。另一人面带沧桑,却看不出年岁,穿着件寻常衣衫,神态很平静,仿佛只是位寻景探幽的游客。

  但他肯定不是一个普通人。

  因为当他出现在场间后,中年书生不再看陈长生,而是望向了他。

  先前在山道溪畔,无论是刘青还是小德,或者天机老人的寒山天石大阵,都不能真正移走中年书生望向陈长生的视线,因为他时隔千年离开雪老城的目的,就是陈长生。

  对中年书生而言,没有谁比陈长生更重要。

  然而,他这时候看着那名游客模样的男子,竟看的那般认真。

  他脸上的山水骤然间虚化,然后沓然无踪,露出了本像。

  这是尊重还是警惕?世间有谁值得他尊重?需要他警惕?天海?教宗?还是白帝?

  不,那位游客模样的男子,明显不是三位圣人之一。

  但对中年书生来说,他要远比那三位圣人更加值得他尊重与警惕。

  微寒的风在山崖间呼啸着,夜空在数千块天石的撕扯下,渐渐裂开,依然暗淡,甚至显得有些惨烈。

  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山崖间的气氛显得非常诡异。

  中年书生与那位游客模样男子对视不语,渐有风雷在视线交汇处积蓄,然后渐渐淡去,仿佛流云。

  陈长生知道局势终于迎来了转机,就因为那位游客?样的男子,只是这人是谁?

  他根本想不出来,除了圣后娘娘、教宗陛下和白帝之外,世间还有谁能够让中年书生如此重视,以至于暂时放过了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中年书生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显得无比感慨,甚至可以说是感伤:“你果然没有死。”

  那位男子微微一笑,说道:“陛下都没死,我怎么会死。”

  中年书生看着他微悯说道:“但他终究还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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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 云游者
  
  谁死了谁还活着?听到中年书生的这句话,那名游客模样的!子沉默了会儿,望远山以静心,观云海而感沧桑,淡然说道:“您和陛下都不是他那种人,所以按道理来说,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中年书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说道:“看到你出现,朕终于确信这不是一个局。”
  
  那名男子说道:“何解?”
  
  中年书生说道:“若是你设的局,朕今日只怕还真会有些麻烦,至少要比现在麻烦的多。”
  
  那名男子说道:“不见得,既然他一直在陛下身边,又怎会看不破我设的局?”
  
  中年书生摇头说道:“他不同意朕的决定,所以这一次朕是自己来的。”
  
  那名男子有些意外,说道:“陛下对他向来言听计从,为何这一次没有?”
  
  中年书生转身望向绝壁对面的群峰,沉默片刻后说道:“朕的时间不多了。”
  
  那名男子说道:“陛下的时间确实已经不多了。”
  
  中年书生说的时间,明显是更大尺度的概念。这名男子说的时间,则是指的此时寒山天石大阵已经启动,如果中年书生再不急着离开,或者真的会被人类世界的绝世强者们所包围。
  
  “你想多留朕一段时间?”中年书生没有回头,声音显得有些淡漠,依然自信而强横。
  
  那名男子示意那位年老的同伴站到自己身后,看着中年书生的背影说道:“我这些年不问世事,无论你还是小天海,都也懒得派人再追杀我,我很喜欢这种生活,可没有想过改变。”
  
  中年书生转过身来,看着他说道:“你与他都是身为帝王者最想除之而后快之人,你能活到今天,是因为你足够聪明,当然,你也足够强大,无论朕还是天海,想要杀你,难免都会出些麻烦。”
  
  那名男子说道:“是啊,再过会儿,天海和寅赶过来,你就麻烦了。”
  
  中年书生神情漠然道:“他们赶不过来,顶多来些朱洛之流的废物。”
  
  那名男子忽然看了陈长生一眼,问道:“陛下为何要杀这少年?”
  
  中年书生看着他说道:“朕行事还需要向你解释?我可不是你家的陈皇帝。”
  
  那男子笑了笑,说道:“当年习惯了问陛下要理由,今日习惯问陛下原因,请勿见怪。”
  
  这句话以及这番对话里,陛下二字出现了不少次,但指的并不是一位陛下。
  
  中年书生嘲弄说道:“难怪你家陈皇帝一直都不喜欢你。”
  
  男子说道:“都是些陈年烂芝麻的旧事,何必再提,陛下,您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中年书生静静看着他,说道:“你想保这少年一命?”
  
  那男子说道:“不错。”
  
  中年书生神情漠然说道:“拿什么来换?”
  
  “当然是……陛下您的时间。”那名男子说道:“时间就是生命。”
  
  中年书生说道:“一千年前,你苦心孤诣,带着骑兵越万里雪原,就是为了杀朕……今天这机会可要比当时好太多,朕不明白你为何会放弃,就为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家伙?”
  
  “如果他真是个不起眼的小家伙,陛下何必专程前来杀他?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至少可以确认,他对人族来说很重要。”
  
  那名男子说道:“陛下的命当然比他更重要,但问题在于,我不是峰顶那个算命先生,我不认为拿这少年的命来换陛下的命是个正确的选择,事实上,生命这种事情本来就无法做价值判断。”
  
  中年书生说道:“此言虽然荒谬,但也有理。”
  
  荒谬何能有理?一般人听不懂,比如陈长生和那位怯怯藏在男子身后的老人,但对话的二人懂。
  
  都是千古风流人物,行事自然与众不同,中年书生竟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浑然不在意,他离开雪老城来到寒山是多么重要、多么冒险的举动,没有得到任何好处便要回返,又是多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因为再如何难以接受,总要接受已经生的因果。
  
  中年书生知道那男子说的没有错。那男子这辈子说的话,做的事似乎就没有错过。
  
  所以他选择了离开。
  
  ……
  
  ……
  
  看着消失在夜雾里的中年书生的身影,听着越来越远的轰隆如雷的声音,直到很长时间之后,那名游客模样的男子确认了中年书生已经远离,不会再回来,再轻轻地吁了口气,显得很是感慨。
  
  “他能破开寒山天石大阵吗?”
  
  那名一直藏在他身后的老者,这时候才敢站出身来,有些余悸未消问道:“如果破不开,会不会再回来?”
  
  那名男子微笑说道:“天机向来自视甚高,难免有些高估自己。”
  
  老者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说只要不受到干扰,那名中年书生应该能在很短的时间里破阵而出,不禁有些不解,问道:“如此说来……大人您先前若是出手,还真是杀死他的最好机会。”
  
  “千年之前,无论人族还是妖族的强者,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杀死他,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有何不一样?”
  
  “他败给大兄一招,便不再是无敌,而且他已经老了。”
  
  “可是……还是觉得很可惜啊。”
  
  “再说了,如果我们打起来,这个小家伙怎么办?”那名男子指着陈长生说道。
  
  那名老者望向陈长生,嫌弃说道:“都是这个小家伙,让大人束手束脚。”
  
  先前面对那位中年书生,老者显得格外谦卑,对身旁的男子也极恭敬,然而对陈长生的言语和神情却是极不客气。
  
  大朝试之后,隐隐确立了教宗继承者的位置,世间再没有人会对陈长生这般不客气。哪怕是他的对手,也会保持着相应的礼数。只能说,这位老者当年在京都看过太多大人物,哪里会因为陈长生的身份而有所拘楸。
  
  陈长生没有反应,因为他这时候太过震惊,根本做不出来任何反应。事实上,当这位游客模样的男子开始与中年书生对话之后,他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几番言语,便能让中年书生退走,现在的世间哪里还有这等人物?
  
  他知道中年书生是谁,听到那些对话时,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位游客模样的男子的真实身份。
  
  他太过吃惊,甚至不敢相信。
  
  先前这位游客模样的男子曾经对中年书生说,不要再提当年的那些陈年烂芝麻旧事……不,那些事情都是写在史书上的大事!他们都是必将被记载进史书里的大人物,而且肯定会拥有最大的篇幅和最重要的位置!
  
  “小盆友,他为何要来杀你?”
  
  便在这时,山崖间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让陈长生从震惊的情绪里惊醒过来。
  
  他看着走到自己身前的男子,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那男子容貌清俊,双眉略染风霜,言语之间,唇间自有书卷气息飘渺而出,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高妙感觉。
  
  陈长生看着这张脸,根本顾不得思考怎么回答,只顾着震惊,甚至握着剑柄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任谁看到一个被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死去的传奇,忽然出现在眼前,大概都会是这种反应。更不要说,这位传奇人物本来就是他最景仰的的对象。
  
  他声音微颤,说道:“您是……”
  
  那男子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问。
  
  “不能说,不然我们会遭天谴的。”那位老者在旁边阻止道,神情很认真,不似戏谑。
  
  陈长生不懂,却极听话地紧紧闭上了嘴,生怕自己真的随意说话,会泄漏什么天机,从而给对方带来什么麻烦,然后掀起衣衫前襟,毫不犹豫地向对方拜倒,准备行大礼。
  
  那名男子没有让他跪下,扶住他的双臂,看着他微笑不语。
  
  他的视线下移到陈长生身上某处稍挑,眉梢缓缓挑起,似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
  
  最后,他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转身向绝壁外走去。
  
  老者跟在他的身后。
  
  陈长生赶紧跟了过去,不料那名男子和老者竟直接走进了绝壁外的深渊里。
  
  其时,笼罩寒山的夜色正在渐渐消褪,仿佛迎来了第二个黎明。
  
  一朵白云,不知从何处而来,自涧底而生。
  
  那男子和老者走进绝壁外,便落在了云上。
  
  白云悠悠,飘向远方。
  
  所谓云游,当如是也。
  
  ……
  
  ……
  
  山风微寒,白昼重现,想来那位中年书生已经破开了寒山天石大阵,回到了北方。
  
  陈长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感,甚至没有去想这件事情,只是站在崖畔,怔怔地看着那朵白云消失的方向。
  
  先前醒过神后,他本来有很多话想要对那名游客模样的男子说,可惜的却是没有来得及。他想告诉对方,自己去过凌烟阁,在那里看过您的画像,还读过您的笔记,还拿走了您留下来的那块黑石……
  
  想到此处,他摸出那串石珠,看着那颗黑石,久久没有言语。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对着白云消失的方向深揖及地,然后转身向云海相反方向的山崖里走去,然而,未曾走出两步便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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