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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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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零章 冤家聚首

         王贤终于明白,当初朱瞻基为何要把自己往姚广孝身上扯,原来是为了抬举自己啊当年姚广孝是皇上的军师,现在他的弟子成了皇太孙的军师,当然再合适不过了。

      问题是他不是姚广孝的徒弟啊为了救周新,在徐妙锦那里冒充一下也就罢了,毕竟事有从权。但现在周新已经获救了,危机解除了,自己再打着人家的幌子招摇撞骗,姚广孝会怎么想?

      安全的作法是,不承认不否认,这样可以唬住锦衣卫,又不会引起老和尚的不快。绝不是朱瞻基这样,恨不得满世界都知道。

      “这不合适吧?”王贤皱眉道。

      “我已经提前宣布了。”朱瞻基呲牙笑道:“你总不能让我说话不算数吧?”

      “……”王贤这个汗,原来木已成舟,自己说啥都白搭了,叹一口气道:“老和尚拆穿了怎么办

      “这话是从我口中说出的,”朱瞻基摇头道:“老和尚会给面子的。”

      “那倒是。”王贤点点头,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太孙,乃至太子,一直想获得姚广孝的支持,但是老和尚严守中立,从不给人幻想。这次朱瞻基看似儿戏的一手,意义却是重大的——它可以⊥外人感觉,老和尚是支持太子的。

      而且姚广孝还真不好否认,因为他是要保持中立,而不是和太子对立断然否认,显然是个不太友善的信号。哪怕是无欲无求的和尚,也不愿轻易得罪两代储君的,太子家真是打得好算盘

      想明白这一点,王贤便知道自己拒绝不得了,哪怕得罪姚广孝,也得替朱瞻基顶这个缸了唉,姚和尚那里日后再说,先顾眼前吧……

      “幼军事关重大,儿戏不得”不过他还是得提醒一句。

      “说得好,就冲这句,我的军师非你莫属”朱瞻基一拍大腿道。

      “我说什么了?”王贤不禁苦笑道,莫非这就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说着话,马车进了军营,朱瞻基介绍道:“这会儿应该在操练,我们先去校场看看,等结束后把你介绍给他们……”

      “殿下,校场到了。”话音未落,马车便停了,外头侍卫禀报一声。

      “呃,为何如此安静?”朱瞻基奇怪道。

      王贤拉开车门道:“因为……殿下可能记错了训练时间。”他的角色转换十分自如,只要在公开场合,从来不会逾矩。

      “不可能,每天都是这个时候训”朱瞻基大感丢脸道:“去,把薛勋给我找来”

      不一会儿,侍卫领了个值日官过来,向太孙殿下行礼道:“薛指挥受伤了。”

      “那薛桓呢?”

      “薛副指挥也受伤了。”值日官道。

      “所以今天的操练就取消了?”朱瞻基黑着脸道。

      但他本来脸色就黑,那值日官根本看不出来,自顾自道:“是的,薛指挥说暂停一段时间。”

      “那其余的人呢?就不反对么?”朱瞻基怒道。

      “……”值日官张张嘴,没敢说他们也都受伤了。心说他们都巴不得呢,哪还会反对?

      “混账”朱瞻基终于动怒道:“这是要撂挑子么?让两个混蛋赶紧滚来见我”

      “是。”值日官其实是薛家的家将,见公子爷惹恼了太孙殿下,赶紧跑去报信。

      “击鼓升堂”朱瞻基脸色难看极了,恨恨丢下一句,往正堂去了。

      鼓声敲响,在军营里回荡。站在空荡荡的大堂中,朱瞻基闷声道:“往日不是这样的,想不到才几天没来,就懈怠成这样了。”

      王贤点点头没说话,他明白昨晚那一出,到底是咋回事儿了。显然薛家兄弟听了朱瞻基的任命,对自己这个即将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军师,很不感冒,才会提前埋伏在怡红阁里,想给自己点厉害瞧瞧,让自己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只是没想到,却踢到了铁板。两人便又耍赖撂挑子,似乎是有他没我的节奏。这种纨绔子弟,真他妈应该去见鬼。可见鬼的是,朱瞻基还得仰仗他们的爹,真他妈见鬼

      等了顿饭工夫,那些在幼军中充任军官的家伙,才陆续赶来。而且有人忘了戴帽子,有人忘了扎腰带,甚至有人穿着便鞋就来了,见朱瞻基一脸要吃人的样子,众人讪讪行礼,纷纷解释道:“本以为今日不用操练,咱们就睡回笼觉去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不用操练的,”朱瞻基黑着脸道:“昨天晚上?”

      “今天早晨……”众人缩缩脖子。

      “那怎么一个个困成这样?”朱瞻基冷冷扫过众人,只见有人鼻青脸肿、有人眼圈乌黑、有人浑身酒气,有人的衣裳上,甚至有呕吐的痕迹,分明是宿醉的样子:“难道不知道营中不许饮酒?”

      “不是在军营里喝的……”众人小声道。

      “私自出营,更是重罪”朱瞻基怒火熊熊道:“说,是谁带的头?”

      “二位指挥使。”众人声音更小了。

      “呃……”朱瞻基突然意识到一点,问一声道:“怡红阁?”

      “是。”众贵胄子弟纷纷点头,偷偷用愤恨的目光盯着王贤。他们一来就看到这小子了,以为是他向太孙告状,前来兴师问罪的。

      朱瞻基还有什么不明白?显然,昨晚薛家兄弟带着这帮家伙去怡红阁挑衅,结果被王贤胖揍,然后兄弟俩一气之下撂了挑子,这帮人吃了亏,自然也跟着罢训丨了。本来他打算,好好教训丨下这帮家伙,但现在王贤也牵扯其间,他却下不了手了。皇爷曾教导他,军中军法虽重,但服众才是最重要的,除非他连王贤一起打,否则如何让这帮人心服?

      “真见鬼”朱瞻基郁闷的嘟囔一声,本来他打算安排一场漂亮的上任仪式,现在却成了这副鬼样子。他郁闷的看一眼王贤,却见对方好整以暇,脸上没有一点尴尬的表情。

      我这养气的功夫还不到家啊……看了王贤的表现,朱瞻基暗暗反省道。却不知道对方是二世为人,自己却才十六岁,修炼养气功夫是不是还早?

      这时候薛勋薛桓终于到了,两人脸上贴着膏药,一个打着夹板,另一个拄着拐,样子要多凄惨有多凄惨。见了朱瞻基,两人装模作样上前道:“殿下恕罪,末将有伤在身,不能全礼……”话没说完,薛桓就看见王贤站在殿下身边,不禁大叫道:“你还敢来”

      王贤冷笑着不说话。

      “殿下为我们做主,”薛勋朝朱瞻基抱起拳来,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夹板,忙松开手道:“我们就是被他的人打伤的”

      “还好意思说”朱瞻基冷哼一声道:“昨天谁让你们出营饮酒的?”

      “弟兄们训练多日,枯燥的很,”薛桓小声道:“我和我哥才招呼大伙儿出去吃酒消遣一下。”

      “京城那么多酒楼青楼,为什么偏偏去怡红阁?”朱瞻基黑着脸道。

      “巧了……”薛家兄弟小声道。

      现在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朱瞻基又哼一声,瞪两人一眼道:“滚回去站好,待会儿再跟你们算账”

      两人唱声喏,归列站好。朱瞻基咳嗽一声,看着这群残兵败将,勉强打起精神道:“介绍一下,这位是孤任命的幼军军师,日后节量军中诸宜,并有监军之权也。”顿一下道:“换句话说,日后孤不在营中时,你们都听他的。孤在的时候……你们依然要听他的。”

      此言一出,大堂中却一片安静,众人都低着头数蚂蚁,也没人肯看王贤一眼。

      “听明白了么?”朱瞻基不悦道。

      “明白了……”众人有气无力的答道。

      “都没吃饭么?”朱瞻基冷哼道。

      “是……”众人纷纷点头,确实是没吃饭。

      虽然是太孙殿下,又绝顶聪明,在十六岁的年纪,还是无法让这群混不吝的勋贵子弟产生太多畏惧。

      “哼…”朱瞻基气炸了肺,刚要发作,突然想起,这是个考验王贤的好机会,便转过脸,冷冷对他道:“军师,你说这帮人该如何处置?”

      “回殿下。”王贤拱手道:“那要看军规如何了。”

      “本军虽然不是正规军,但军规是一样的。”朱瞻基沉声道。

      “……”王贤回想一下,前些天突击看的大明军规,缓缓道:“按律,平时出营招妓,杖责四十,打架斗殴,杖责四十,应打军棍八十”

      狠,薛家兄弟对视一眼,暗叫道,这家伙昨天还没打够,今天还想再打杀威棒岂能再让他打,薛桓叫道:“且慢,昨天你也招妓,也打架斗殴,这么说,是不是也该杖责八十”

      “就是”众人忙附和道:“你要是肯吃军棍,我等自然没话可说,否则,别拿这套公报私仇

      “第一,昨天我还没来军营报道,所以没有出营招妓一说。”王贤冷声道:“第二,昨天是你们挑衅在先,我不过是教训丨你们这群废物罢了。第三,不就是八十军棍么,废话这么多,你们是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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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一章 打板子

            “你敢辱骂我们?”薛勋等人登时鼓噪起来:“殿下,他公报私仇,我们不服”

      朱瞻基皱着眉,欲言又止,还是把舞台留给了王贤。

      “是男人就该敢作敢当,不就是八十军棍么?”王贤睥睨着一众纨绔武将道:“虽然本来不必如此,但为了彰明军法如山,我这个军师便同你们一起领受,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大堂内登时一静,因为方才有言在先,薛勋等人气焰为之一滞,朱瞻基这才轻声道:“你不必和他们一同领罚。”

      “不过是让这群废物,知道什么是汉子罢了。”王贤却拒绝了朱瞻基的好意。

      “那,好吧。”朱瞻基深深看他一眼道:“就听军师的。”

      “昨天不在怡红阁的,可以暂且站到一边。”王贤面色冰冷的转回头道。

      便有一半人站了过去,其实剩下一半人中,也有不少昨天没去的,只是为了表示一个鼻孔出气,依然站在薛家兄弟身边。

      “来人”王贤喝一声。

      “喏”两列行刑手便手持碗口粗的硬木杖应声上堂。

      “二位指挥使陪我一起受刑可好?”王贤缓缓解下腰带,除掉身上的锦袍,露出线条分明的结实肌肉,这是他两年来注意饮食、坚持健身的结果,与当初麻杆似的病鬼,不可同日而语。

      “你来真的?”薛桓看看王贤,又看看那硬木杖,缩缩脖子。

      “军营无戏言,你爹怎么教的你?”王贤瞥他一眼。

      “你够狠”薛勋闷声道:“我们自然奉陪,不过眼下我俩有伤在身,只能权且记下,待伤好后再补上……”王公子弟从来色厉内荏,两人打起了退堂鼓。

      “不要紧。”王贤却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道:“正好一并养伤”说着重重拍案道:“还愣着于什么,按倒”

      行刑手便倏地挥出军棍,打在两人的后膝窝上,两人一个趔趄向前扑倒,赶忙用双手撑地,各自背上却重重吃了一棍,如两团会说话的泥巴,惨叫着被狠狠拍在地上。

      紧接着八只脚分别踩在薛家兄弟的两只手背和两个后脚踝上,两人便呈大字形被紧紧地踩住了

      轻蔑的哼一声,王贤也俯身趴在地上,闭眼咬牙道:“行刑……”

      “等等等等……”薛家兄弟才吃了一棍,就感觉骨头要断了,心说八十棍打下来,屁股还不成肉酱了?忙朝朱瞻基大叫道:“殿下救命啊”

      “你们太让孤失望了”朱瞻基却黑着脸道:“军师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还愣着干什么?打”他自然知道不想让幼军成为笑话,首要任务就是严肃军纪。现在王贤主动牺牲,岂能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伴着殿下一声令下,军棍便纷纷重重落下,打在三人的屁股上,发出扑扑的入肉声,分外沉闷,却令人毛骨悚然……

      薛家兄弟登时惨叫起来,被扔进热锅的虾子一般,剧烈的挣扎着,却被行刑手死死踏住,抡着棍子一下下朝他们的屁股招呼,没几下就开了花……

      大堂外,一众薛家家将心急如焚,想要冲进去搭救二位少爷,但是太孙殿下面沉如铁的立在那,况且人家王贤军师也在挨打……

      王贤的屁股上,也早就皮开肉绽,然而他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比起狂呼乱叫的薛家兄弟,更像是将门之后一个文弱……好吧,不算文弱的秀才尚且能坚持,两位少爷可是阳武侯爷的公子,要是坚持不下来,可要把侯爷的脸丢尽了……因为侯爷的脸面,本就所剩不多了。

      思来想去,他们只能一面数着数,一面让人回去禀告侯爷,一面准备担架伤药……

      其实打到三十几下,薛家兄弟就没什么声息了,朱瞻基怕再打下去,有个三长两短就不好交代,等到打满四十杖,便忙叫停道:“好了,今天是军师上任的好日子,先打一半,剩下的权且记下”心中暗骂道,这是什么狗屁理由啊

      太孙一叫停,两边的人忙抢上前,将都已经没动静的三人抬出去施救……吴为和二黑用门板把王贤抬到一间耳房,白云老道手脚麻利的把他的裤子剪开,庆幸道:“还好穿的是绸裤。”待查看伤处时,这位武当山的外伤高手不禁轻咦了一声。

      更让他惊奇的还在后头,王贤竟然睁开眼,对目不转瞬的灵霄道:“一边玩去,姑娘家家的,盯着男人腚算什么样子?”

      “都开了染坊了,还有啥好看的?”灵霄撇撇嘴,旋即好奇道:“不过你咋看着没啥大事儿呢?

      “嘿嘿,大姐头忘了我们是于啥的了?”帅辉得意笑道:“咱们可是公门出身,打板子的行家

      “原来如此”朱瞻基走了进来,卫士自然不会阻拦。他笑骂道:“害我白担心一场,还掉了几滴泪。”

      “不是有意欺瞒殿下,”王贤讪讪道:“只是怕耽误了殿下的大事,才不得不耍了些手段。”

      “这里头还有什么花头?”朱瞻基这种天潢贵胄,自然不懂下九流的勾当了:“你屁股也开花了,这总做不了假吧?”说着伸手戳了戳他的伤口,是真的不假。

      “是真的,”王贤嘶嘶倒吸冷气道:“但只是一层皮外伤,别说筋骨,连肉都没伤着……”

      “大人,其实伤着肉了……”白云子小声提醒道。

      “呃,我说怎么这么疼呢”王贤错愕一下,郁闷道:“没办法,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是啊。”帅辉附和道:“周勇他们还是练得少了,活儿糙了点。这要是我富阳县的张班头来打,一样的效果,大人现在就能下地。”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还有专门练这个的?”朱瞻基好奇道。

      “当然,打有衙门起,就有靠这杖头钱吃饭的。”帅辉笑道:“哪行哪业没有猫腻?不足为奇。

      “他们是怎么练的?”朱瞻基很感兴趣道。

      “练习时,是用衣裳包住一摞纸张,要练到打完之后,衣服破破烂烂,里头的纸张却完好无损,这种法子叫外重内轻,打人的时候看起来皮开肉绽,实际上却伤皮不伤骨,造不成什么伤害。”帅辉如数家珍道:“同时还练一种相反的,叫外轻内重,衣服里不包纸,而是包厚石板,要练到打完之后衣服完好无损,里面的石板却要打成碎石,这样打人的话,自然非死即残。”

      “那……”朱瞻基咽口吐沫道:“薛家兄弟是哪一种?”

      “哪种都不是,就是正常打。”王贤给他吃定心丸道:“他们是武将之后,自幼打熬筋骨,几十棍子打不残他们。”

      “那就好,那就好……”朱瞻基放下心,见老道士已经为王贤屁股上药包扎完毕,便轻轻咳嗽一

      “你们都出去,我和殿下有话说。”王贤会意的吩咐一声,众人便齐齐告退。

      朱瞻基在床边坐下,侧耳听听前头,有惨叫声隐隐传来,轻叹道:“每人四十,一个不落。”

      “理当如此。”王贤淡淡道:“我同他们一起受罚,他们不会对殿下产生怨气。”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了。”朱瞻基神情郁郁道:“靠这些人,练不好幼军的。

      “不错,”王贤也叹气道:“想不到大明的勋贵子弟,堕落的如此厉害。”大明的军力如今正在鼎盛,大军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军队的战斗力肯定没问题。但转念一想,似乎土木堡之变也就在三十年后,军队堕落的如此之快,恐怕原因就在这里。

      “是啊,也许骑射武艺还都不错,但是满身的骄横散漫,视军纪如儿戏,我怎么放心把军队交给他们?”朱瞻基面色凝重道:“其实第一个察觉到此等隐忧的,正是薛家兄弟的父亲阳武侯,他曾专门上书皇爷,要求训练武臣子弟,估计就是看到自己儿子的操行,才会生出这份担心。”

      “皇上的态度呢?”

      “皇爷自然早就警觉,几年前就针对这些情况,采取过严厉措施,包括武官袭职要先参加比试,一试不中戍开平;再试不中戍交趾;三试不中,戍烟瘴之地以警励之。”

      “这下够狠的,应该起作用了吧?”王贤问道。

      “圣谕一下怨声载道,第一年应试的,几乎全军覆没。”朱瞻基苦笑道:“他们老子便去皇爷那里哭诉,皇爷最是念旧,都是跟他出生入死打天下的,也不忍因为一次不中,就把他们的子孙发配,于是允许他们考三年,三次不中再发配……”

      “有发配的么?”

      “今年秋天才是第三年。”朱瞻基叹气道:“所以暂时还没一个。”

      王贤无语了,连雷厉风行的永乐大帝,都搞不定的事情,自己肯定更搞不定。

      “我觉着皇爷给我组建幼军,”朱瞻基突然幽幽道:“说不定是想看看,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殿下的意思是,”王贤脑海中一闪念,沉声道:“皇上想看看,募兵会不会比世兵能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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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六二章 金尚书


      “这种事,皇爷怎么会明说?”朱瞻基摇头道:“不过我也不是瞎猜的,因为我二叔,也是这么对那些将门说的。”顿一下又道:“但另一方面,皇爷也希望看到那些勋贵子弟成器,毕竟武将世袭是大明祖制,皇爷也不愿破坏它。”

      “嗯。”王贤点点头,他算是明白朱瞻基的幼军,为何会这样违和了,原来是想两全其美,结果弄了个四不像出来。

      “无论如何,必须要把幼军尽快练好。”朱瞻基看看王贤的屁股,有件事本想日后再说,但实在是忍不住,只好苦着脸道:“今年秋天皇上会在方山举行大演武,我们幼军就要第一次亮相了。”

      “啊?”王贤惊得张大嘴道:“只有不到三个月时间了?”

      “准确说,是只有两个月零六天了。”朱瞻基郁郁道:“我二叔那帮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那你原先打算怎么办?”

      “我原先的计划是,全权委托给薛家兄弟。”朱瞻基耸耸肩道:“他们没招了,就会向他们老爹求助。阳武侯是堂堂右都督,演武这种事,还不手到擒来。”

      “这不挺好么?”王贤撑着爬起来。

      “于啥去?”

      “跟薛家兄弟道歉,任打任骂,只要他们别撂挑子。”王贤有气无力道。

      “别开玩笑了。”朱瞻基苦笑道:“我原先就很矛盾,你不过是帮我下定了决心。”

      “什么意思?”

      “因为那样一来,幼军就成了薛家军。而且皇爷明察秋毫,我这点小心眼肯定瞒不过他。皇爷想看的,是我亲自练的兵,那样肯定会不高兴的。”

      “果然是个好孩子但问题是,”王贤看着朱瞻基道:“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实在不行,我只能自己上了。”朱瞻基挠挠头道:“我自幼熟读兵书,倒也知道些练兵之法。但我需要军官,这可是一万多新丁啊。真是的,我第一次带兵,完全可以先给个千把人练练手

      “当今皇上是千古一帝,那是有大气魄的,一千人拿不出手。”王贤笑道。

      “你还挺懂皇爷。”朱瞻基颇为认同道:“可是没有大量的合格军官,神仙都操练不来。”

      “那好,”王贤想一想道:“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如何找到一群合适的中下层军官。”

      “可以这么说。”朱瞻基撇撇嘴道:“但几乎不可能的,五军都督府是我二叔的地盘,那些将门都听他的,是不会帮我的。阳武侯只是个例,而且他现在也不会帮我了……”

      “那不一定,说不定他还得感谢你呢。”王贤却摇头道:“还有兵部那位金尚书,他应该不是汉王殿下的人吧?”

      “金尚书啊,不能算是我二叔的人,但兵部处处和五军都督府打交道,他不会为我们得罪我二叔的。”朱瞻基道:“而且调兵遣将的权力,都在五军都督府,不在他手中。”

      “通常来讲,办法总比困难多,只是大多数时候,办法在别人心里罢了。”王贤却摇头道:“堂堂兵部尚书,我就不信他没办法,就算死马当活马医,也要去碰碰运气。”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去一趟。”朱瞻基倒是从善如流。

      “你目标太大,还是我先去探探口风吧。”王贤面现苦笑道:“我去就会自然很多。”

      “自然?”朱瞻基看看王贤的屁股,想象着他一瘸一拐的模样,忍俊不禁道:“你这样适合去兵部衙门么?”

      “不去不行……”王贤小声道:“不信你等着看。”

      “你还神了呢。”朱瞻基不信道。但仅仅过了半个时辰他就信了,因为兵部那边派人来传王贤过去,说尚书大人要见他。

      “你还神了呢”同样的五个字,不同的语气说出来,就是不同的语意。

      “没什么,只是我刚进京的时候,金尚书警告我,他会时刻盯着我的……”王贤一脸淡定道。

      “盯着你作甚?”

      “只要我犯错,就会把我踢出幼军去。”王贤苦笑道:“似乎不太给你面子。”

      “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毛孩子,能有什么面子?但谅他也不敢不给姚师面子”朱瞻基冷笑起来道:“你不妨磨蹭一会儿再去。”

      “为啥?”

      “你是姚师学生这件事,我已经安排人不小心泄露出去了,以堂堂尚书的消息灵通,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朱瞻基道:“不过出于谨慎起见,你还是晚点过去吧。”

      “也好。”王贤点点头,苦笑道:“也不知老和尚什么时候知道。”

      “姚师整天忙着念佛,哪有功夫理会这点琐事儿……”朱瞻基不负责任的安慰道。

      “但愿吧……”王贤郁闷的闭上眼。

      兵部衙门,尚书签押房内。

      还没入伏,京城的气候便很炎热,为了保密起见,签押房里没有窗户、密不透风,更是闷热不堪,摆着冰桶都无法解暑。

      即使汗水浸湿衣背,金尚书依然衣冠整齐的端坐在大案后,一丝不苟的处理公文。今日早朝,皇上宣布接受了阿鲁台纳贡称臣,以他对这位大帝的了解,马哈木和瓦剌部,肯定会有大麻烦了——皇上八成又动了征伐的念头。

      这也意味着他这个兵部尚书,也有大麻烦了。虽然朝廷有专管带兵打仗的五军都督府,但一应后勤保障、军队调拨这些繁重的任务,都压在他这个兵部尚书的头上。金尚书知道皇帝雷厉风行的性格,一旦下定决心,绝对不会拖太久,到时候现准备肯定来不及,必须未雨绸缪、提前下手。

      与疑心病重的朱元璋不同,朱棣给他的大臣以深厚的信任,任命的六部尚书、公卿大臣,一用就是多年,并不担心他们会专权。如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元吉、还有他这个兵部尚书,都是从永乐初年开始当,到现在都没换人。当然,这建立在永乐皇帝有识人之明的前提下,蹇义、夏元吉、金忠这些人,都当得起皇帝的信任。甚至可以说,是他们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才支撑起了永乐盛世的辉煌

      简单一想朱棣十年内于出的那些伟业,就能体会到几位尚书的不易。后人甚至无法想象,摊上朱棣这么个古往今来第二能折腾的主,他们是怎么撑过来的。金忠的答案很简单,唯忠尔……下朝回来后,金尚书便命人搬来卷宗,开始做起了功课,越做脸色越凝重。因为他发现自己去岁年底,对户部夏尚书让步太多,导致兵部开支大幅削减,交趾那边又没有如期平定,结果就是军械、甲胄、装备、粮草……都只够维持日常运转的,但要应付大军出征却远远不够。

      当初他之所以肯对夏尚书让步,是因为他知道大明的财政状况很糟糕,老百姓已经不堪重负了,再不能靠滥发宝钞来掠夺民财了。才顶着汉王和那般勋贵的责备,同意削减军费开支的。当然,这肯定是经过皇上同意的,只是当初谁也没料到,阿鲁台会突然投降。

      现在机会突然降临,以皇上的性格,肯定会把五年内不再北伐的承诺抛到脑后,这简直是一定的。所以金忠知道,这个坑自己一定得填,一想到要去求夏元吉那只铁公鸡,他便一阵阵头痛。

      金尚书正郁闷着呢,长随进来禀报说,两拨幼军将领,昨晚在怡红阁打起来了。

      幼军是金忠奉皇命组建的,至少组建初期,出了事情他是要负责的,所以金忠命人盯紧了他们,有情况随时来报。听到这消息,金尚书头疼的更厉害了,幼军组建以来,打架就是家常便饭。原先还是和外人打,现在倒好,窝里斗开了……

      “好啊,胆子越来越肥了。”金尚书冷哼一声道:“是不是又有薛家兄弟?”他决定这次非要严惩不贷。

      “是,薛家兄弟一面,”长随小声道:“太孙殿下弄来京城的那个王贤,是另一面。”金忠命他们随时留意王贤的动向,所以长随特意强调道。

      “好小子,果然把本座的警告当耳旁风了”金尚书阴下脸道:“他以为在京城闹出点动静,就可以肆无忌惮了?本座这次哪怕得罪太孙,也要把他赶出京城去”

      “是。”长随轻声应下,心中却暗道,那是因为您想跟汉王殿下修复关系吧。

      最了解你的,自然是你身边的人,长随就猜到了金忠的想法。金尚书确实是想跟朱高煦修复下关系,但不是有什么图谋,而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必须要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通力合作才行。而把王贤赶出幼军,是他之前便答应对方的,只是顾忌太孙的面子,一直在等合适的机会。没想到才过了没几天,机会就来了……

      尚书大人一声令下,王贤便被抬上马车,来到兵部衙门。

      六部衙门重地,不许马车驶入,至少不许王贤这个档次的坐车进去,他只好让二黑背着自己往里进。

      “站住,一应下官进衙门必须步行,自己下来走”守门的兵丁见状阻止道。

      “这话说的,我家大人刚刚打了自己四十军棍,怎么下地走?”帅辉冷笑道:“要是部堂大人不急的话,那我家大人先回去把伤养好,再走进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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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三章 大面子

        守门兵丁赶忙进去禀报,不一时返回,便放他们进去。王贤就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被背着进兵部衙门的。

      二黑把他背进尚书衙的外签押房,麻烦又来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放自家大人那受伤的屁股。

      “大夫吩咐,我家大人这几天得卧床,”二黑小声和金尚书的长随商量道:“要不您搬张床来吧?”

      “嗯?”长随还没听过这种要求呢,瞪眼道:“还要铺上凉席么?”

      “多谢多谢。不过大夫说不能着凉。”二黑呵呵笑道。

      “别胡说了。”王贤轻斥二黑一句,对那长随道:“我趴在地上就行了。

      “那像什么样子?”长随脑海浮现出一副尚书大人,不得不盯着别人屁股说话的画面,简直是成何体统:“你不能跪着?”

      “腚都被打烂了。”王贤苦笑道:“下身没知觉了。”

      “那也不能站了?”长随郁闷道。

      “也不能坐。”二黑小声补充道。

      “美得你们”长随白他俩一眼道:“伤成这样还来于啥?”

      “这话说的,”二黑气坏了,闷声道:“是你们部堂非叫来的好吧,大夫说,我家大人需要静养”

      “闭嘴吧。”长随没好气瞪他一眼,把三把官帽椅搭成一排,让王贤趴在上头。心说亻+么事儿啊这都是,,便让他俩候着,自个进去禀报。

      好半天,金尚书才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出来。他是理学君子,讲究的是言行守礼,看见王贤趴在椅子上,便觉着分外别扭。咳嗽两声,非礼勿视道:“本官不知道你受伤了。”

      “部堂在上,恕在下不能全礼。”王贤看着金尚书的腰带道。

      “听说你吃了四十军棍?”金尚书问道。

      “本来要打八十,太孙殿下仁厚,权且记下了一半。”

      “为何会吃军棍?”

      “有军官违纪夜出,在酒楼打架,按军法当杖责八十。”王贤答道:“在下身为军师,驭下不严,愧对殿下信任,自然要一同领罚。”

      “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金尚书冷哼一声道:“为何跟我听到的不一样?”

      “部堂大人听到的是什么?”

      “我听说是你和薛家兄弟带人到妓院吃花酒,结果因为争风吃醋,结果大打出手。”金尚书冷言冷语道。但再冷也比不过周臬台的一半,所以对王贤没有丝毫杀死力。

      “部堂大人这么说就冤枉在下了,我既没有吃花酒,也没有争风吃醋。”王贤却断然否认道:“不信大人可以派人去查,看看我有没有撒谎”

      “本官公务繁忙,没时间和你磨嘴皮子。”金尚书却阴下脸道:“记得当初我怎么跟你说的么?只要你敢乱来,我就把你赶出京城”

      “可是……”王贤苦笑着刚要解释,那长随却进来,伏在金尚书耳边禀报着什么。

      金尚书听完,眉头紧紧皱起,起身对长随道:“进去说。”

      说着也不理会王贤,便进到内签押房,待长随跟着进来,他劈头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是。”长随点点头,也是一脸难以置信道:“这话是太孙的弟弟亲口说的,应该不会有假吧。”

      “不可能……”金尚书拿起桌上的冰手巾,擦擦汗道:“道衍大师尚且不肯收我为徒,这小子何德何能……”话到一半却自己说服了自己道:“不过这下可以解释,为何太孙要让这小子当军师了。”

      长随点点头,深以为然。

      “这下不好办了……”金尚书有些窘迫的再次擦汗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说起来,金尚书和姚广孝关系匪浅。他是大明官员中少见的文武双全之才,出生于军户,但不是长子,所以轮不到他袭军职,便自幼读书,准备考科举出人头地,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他兄长戍守通州亡故,才不得不投笔从戎,到北平袭承了军职。因为是行伍中难得的读书人,他很快有了些名气,并被正一心撺掇燕王造反的姚广孝发现了。

      之后的事情,还真是羞辱启齿……姚广孝知道他会用《易经》卜卦,而且曾见过袁珙,便在朱棣面前诈称他是袁天师的学生,卜卦深得天师真传。后来朱棣要起兵时,果然召见他算卦,结果得铸印乘轩,之卦。金忠便按照姚广孝的吩咐说:肀卜象贵不可言。,从那以后,他时常被姚广孝领着出入燕府中,以所占之卦劝燕王举大事。给了朱棣莫大的信心,结果也成就了他一生的富

      虽然道衍当初只是把他当成蛊惑朱棣的工具,但他依然很感激这个和尚,能让自己得到燕王的赏识,有机会做出一番事业来。也正是因为当初和道衍有过勾当,他才会深知这个老和尚的可怕。

      这两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让他不得不重新评估拿王贤卖好汉王的代价,原先天平那头只有一个毛没长齐的太孙,孰轻孰重很容易分,但现在加上个姚广孝,又一下倾斜过来。在内室踱步片刻,金尚书拿定主意走了出来,在正位上坐定道:“方才说到哪了?”

      “部堂大人说,原先警告过我,只要我敢胡闹,就把我撵出京城。”王贤苦笑道。

      “呃,”金尚书摸摸下巴道:“但你还不算不可救药,既然打了自己四十军棍,也算得到惩罚了。”顿一下道:“所以这次就不罚你了,但绝不许有下次”

      这下王贤哪还不知道,刚才那长随给金尚书带来的,就是他乃姚广孝学生的消息。看来这层身份可比劳什子太孙跟班好使多了就是不知道能糊弄到啥时候。

      其实王贤身上还带了朱高炽的亲笔信,但那是迫不得已才会拿出来的,现在见对方放自己一马,自然没口子道谢,保证下不为例。

      “幼军刚刚草创,几个月后,就要参加方山演武了,时间紧、任务重,你们有什么困难尽管提。”金尚书既然把他当成姚广孝的人,自然要说几句体己话,改善一下关系了。但这只是一句客套话,因为人在刚刚得到对方的宽恕时,是不好意思提任何要求的,这是人之常情。

      “多谢部堂关心,说起来,还真有难题要求部堂帮忙。”谁知王贤却厚着脸皮顺杆爬。

      “另外,”金尚书于咳一声,决定还是问个明白:“你和姚少师,是什么关系?”

      “老和尚说要收我为徒,我也想拜他为师。”王贤小心翼翼回道,说起来,这两句还都不是假话吧。

      “那到底拜师了没有?”金尚书刨根问底。

      “拜了,”王贤这下含糊不了,只能扯谎道:“不过他没让我剃头……”

      “原来如此。”金尚书点点头,眼睑微垂片刻,终于松口道:“你有什么难题?”

      “方才部堂也说了,要把幼军训练出来,时间紧、任务重,”王贤小心看着他的脸色道:“最大的问题就是军官极度匮乏,不知部堂有没有办法解决一下。”

      “军官的话,归五军都督府管。”金尚书于脆拒绝道:“兵部并不负责这块。”

      “家师说,部堂是多年的本兵了,肯定有办法。”王贤轻声道。心说既然已经拿老和尚招摇了,也就在乎再撞骗一次了。

      “大师真是这么说的?”金尚书皱眉道:“是大师让你来找我的?”

      “不是,家师只是随口一说,”王贤摇头道:“并没有麻烦部堂的意思。

      “呵呵……”金尚书登时又擦汗道:“这话说的,道衍大师不是外人,他既然这么说了,本官又岂会怕麻烦。”说着叹口气道:“如果有办法,我肯定帮你。但是你想想,幼军又不是正规军队,怎么能把正在服役的军官调进去?

      “不一定非得现役的,只要能带兵,闲散的也行。”王贤是真饥不择食了

      “闲散的也归五军都督府管。”金尚书看他一眼道:“你既然是太孙殿下的人,自然知道五军都督府是个什么态度?”

      “难道师傅骗我?”王贤一脸失望道。

      “咳咳……”金尚书终于受不了他道:“好了想起来了,还真有归兵部管的。”

      王贤巴望着金尚书,等待他的下文。

      “皇上前年开恩科,曾经命兵部举行过一次武举。”金尚书道:“你知道什么是武举吧?”

      “部堂是说武进士?”王贤两眼放光道。

      “这话可不能乱说,不然那帮进士出身的家伙会不高兴的。”金尚书虽然是理学名臣,但因为出身行伍,没有考过科举,时不时被那帮科举出身的官员暗讽,对他们自然没啥好印象。

      “不叫武进士叫啥?”

      “叫武举人呗。”金忠缓缓道:“前年,我奉旨主持兵部武举,从三千多应试者中,选出了三百多武举,皇上本来说会重用他们,谁知后来竟没了下文

      “为何皇上会变卦?”王贤难以置信道,不是说皇上金口一开,就是成宪

      “其实皇上……”金尚书看看王贤,心说跟你说这些合适么?但看在对方乃姚广孝徒弟的份上,还是接着道:“也有改口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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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六四章 武举人


      武举早在唐宋就有,但在本朝却是个稀罕事。道理不难理解,因为本朝的军制与前朝不同,武职多半由世荫承袭,加上由行伍起家者,所以武举一直被视为是多余之举。只是在前年永乐皇帝因为发现世袭军官的素质严重下降,才又开了一次武举。

      虽然与大明数百万军队相比,三百多武举人不过沧海一粟,但这种选取武将的方式,却被那些将门视为莫大的威胁,因此五军都督府拒绝接收他们。念在旧日的情分上,永乐皇帝只好再给将门两年时间、这些可怜的武举人,则被皇帝暂时搁置到一边,一搁就是将近两年……

      两年间,这些武举人没有任何收入,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家,只能天天赖在兵部。因为当初是金尚书主持的武举,跟这些武举人也算师生,他当然不好意思撵人,只好任他们蹭吃蹭喝。虽说不用他掏钱养活他们,但这些人整天在他眼前晃,抓住机会就软磨硬泡,还是让金尚书难受极了,做梦都想把他们安置出去,去了这块心病。

      其实组建幼军之初,金尚书就有这样的打算,只是担心那些将门子弟和武举人们会打成一锅粥,坏了太孙殿下的试炼,皇上那里不好交代才作罢。但现在,幼军那边的情况好像已经不能更糟了,所以,于嘛不把这包袱甩出去呢?

      打定主意,金尚书当即手书一纸调令,将三百三十一名武举人,全数慷慨的送给王贤,“明天就让他们到军营找你报道”

      见难题就这么解决,王贤高兴极了,连忙道谢不迭。

      生怕王贤再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金尚书让人赶紧把他背出去。

      二黑把王贤背出兵部衙门,上车回到军营。这会儿工夫,朱瞻基已经让人把他的住处收拾出来,王贤一回来,就直接上床躺着了。虽然只受了点皮肉伤,但是做戏做全套,他怎么也得卧床一阵子才好下地。不然那些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家伙,非得再气得吐血不可。

      “金尚书没有为难你吧?”待王贤安顿好,朱瞻基忙问道。

      “还好,看在姚少师的面子上……”王贤瞪他一眼道:“我看你怎么收场

      “嘿嘿,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朱瞻基不负责任的笑道:“军官的事儿,你问了么?”

      “看在姚少师的面子上……”王贤垂着眼皮道:“金尚书给了咱们三百武举人。”

      “武举人?”朱瞻基却好毫不兴奋,皱眉道:“你是说,前年那次兵部武举,考中的三百多人么?”

      王贤点点头。

      “那些人不中用吧?我听说他们都是些废物……”朱瞻基却不太感冒道。

      “谁说的?”王贤问道。

      “将门的人……”朱瞻基声音愈来愈小。

      “你还指望他们说好话?”王贤白他一眼:“我想,再废也都是些读过兵书、会骑马拉弓的家伙吧?”

      “那是。”朱瞻基点头道:“据说当时金尚书考试还很严格呢。”

      “那怎么说是废物?”

      “是这样的,当时皇爷是想把这些武举人,分到京营各卫中充任百户以上的军官,”朱瞻基道:“五军都督府的人却说纸上谈兵、拉弓射箭证明不了他们是合格的军官,要让将士们信服,还得战场上见真章。”

      王贤点点头,听朱瞻基说下去:“皇爷觉着武官们说得有理,便让武举人们和将门子弟各带一卫兵马,在京郊实兵演练一场,结果大败亏输,期间还出了大大的丑,皇爷大感颜面扫地,用他们为军官的任命,便不了了之了。”

      “……”听完之后,王贤沉吟片刻,问道:“你还有别的办法?”

      “好吧,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朱瞻基倒能接受现实,叹气道:“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说着一把拍在王贤的屁股上,痛得他嗷的一声,太孙殿下这才顿感开怀道:“好好于,我看好你”

      当天傍晚,武举人们准时到兵部食堂蹭晚饭时,看到了总躲着他们的金尚书。武举人们顾不上抢饭,一下把金尚书围在中间,唯恐他跑掉似的。

      一通堂大人,、‘恩师,的乱叫后,一个身材高大、方面阔口的汉子,代表众人问道:“上次您老说,可以安排我们去英国公那里,不知这话还作数么?”

      “呵呵。”金尚书这个汗啊,英国公在哪?远在交趾呢人但有可能,谁愿去那种烟瘴蛮夷之地?上次自己说,可以把他们派去交趾,不过是敷衍他们,希望他们知难而退。没想到这群家伙竟还真答应了……得亏今天有了结果,不然还真不好跟他们交代:“英国公那里战事顺利,可能不需要增兵了……”

      众武举人面露浓重的失望,正待回去抢饭,却听金尚书话锋一转道:“不过今天,本座便要为你们揭开一个谜底了……为什么朝廷取了你们,却迟迟不用。”

      “为何?”这是众武举人做梦都想知道的问题。

      “因为留你们有大用”金尚书说谎不带脸红的,朝北面抱抱拳道:“我想你们应该知道,皇上为太孙殿下组建了一支亲军,命兵部从全国各地募集二十岁以下的青年入伍,现在一万三千余人已经在城北军营里集结,而率领他们的军官,就是你们”

      他说的激动不已,但众武举人却不领情。拜托,他们来京城已经两年了,除了在京城蹭饭,就是到处打探消息,什么事情不知道?什么太孙亲军,不过就是个大玩具罢了。正经军队有叫幼军的么?

      见他们提不起精神来,金尚书耐心劝道:“太孙殿下是我大明储君,你们能去给他当亲军,实在是莫大的机缘。”

      “不知我们过去后,是个什么官职?”那方面汉子闷声问道。

      “现在幼军还是草创,一切职级未定,要由太孙殿下视乎你们的表现而定。”金尚书微笑道。

      “部堂大人可以保证,幼军能转成正规军么?”众武举人却不傻,直问要点。

      “这个么……”有汉王那帮人在,金尚书哪敢打包票,只好敛起笑容,训斥道:“能不能转成正规军,要看你们的表现了表现得好,自然没问题,表现不好,就等着治罪吧,还想三想四”最后丢下一句,“明天就去报道吧。”便排众而出,离开了食堂。

      望着金尚书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众武举突然一起动了。没办法,虽然金尚书默许了他们蹭饭,但食堂准备的饭食总是不够,抢得稍微慢了,就得饿肚子

      不过那方脸汉子在武举中颇有地位,他不用抢,便有个小个子把一份晚餐端到他面前,就势在他身边坐下道:“大哥,尚书大人的话是真是假,当初取中我们,真是给太孙准备的?”

      “没错。”那方脸汉子点点头,把黑面饼子撕碎了,泡进菜汤里,一本正经道:“还准备等公主成年了,让你当驸马呢。”

      “嘿嘿嘿……”引得满桌子人一阵怪笑……

      “那怎么可能呢……”那小个子讪讪道:“原来部堂大人是诳我们的。”

      “不然嘞?”方脸汉子反问一句,捏起一块被泡过还很硬的饼子,狠狠咬一口道:“部堂大人这是在送瘟神,懂了吧?”

      “那咱们怎么办?”众人却都没了食欲,望着方脸汉子道:“就这么过去

      方脸汉子目光扫过众人,只见一个个气色灰败、衣衫又脏又破,不禁眼神一黯、满口苦涩道:“我们有的选么?”

      “唉……”众人齐齐叹气,接着都埋怨起一个表情郁郁的青年道:“都怪你,要是当初我们赢了那一次,现在说不定千户都当上了,哪用像现在这样,成了人人不睬的臭狗屎”

      听了七嘴八舌的指责,那青年也不反驳,只是缓缓站起身,表情阴郁的走出门去。

      “好了,都别说他了。”那方脸汉子一摆手道:“现在还不明白?两年前那次,摆明了是人家阴我们,这笔账怎么能算到他头上呢”

      “要不是他强出头,非要统一指挥,让我们都听他的,咱们也不至于全军覆没。”众人闷声道。

      “好了好了,别说了,赶紧吃饭。”方脸汉子皱皱眉头道:“吃完了回去睡觉,明天卯时以前在军营前集合。”见气氛有些萎靡,他重重拍桌子,给众人鼓劲儿道:“都打起精神来,别给咱们武举人丢脸今晚都好好收拾收拾,把当初中举后,皇上赐的蜀锦战袍穿上,明天抖擞精神去见太孙殿下”

      “可是大哥……”小个子小声道:“我的战袍已经当掉了怎么办?”

      “我的也当掉了……”“我的也是……”众人纷纷附和道。

      “还有谁也当掉了?”方脸汉子皱眉问道,结果大半人都当掉了,只好无奈道:“好吧,穿你最体面的衣裳……”

      在方脸汉子的鼓舞下,众武举人才稍稍提起点精神,三两口吃过晚饭,便各自回家收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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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五章 初见不太欢

      翌日清晨,众武举人来到军营报道,发现太孙殿下早就在营中等候了,连忙行礼不迭。

      “哈哈哈,都快快起来”朱瞻基满面春风,跟昨日瞧不上他们的样子判若两人,他亲手拉起当先的方脸汉子,兴奋道:“孤昨天听说你们要来,是高兴的一宿没睡啊瞧瞧,眼圈都黑了”

      虽然他那张黑脸上,根本无所谓什么黑眼圈,但还是把一众武举人感动坏了……从他们满怀壮志进京赶考,已经整整两年了,他们也像咸鱼熏肉一样,被晾了整整两年。两年里,他们遭到的尽是白眼和讥讽,何曾感受到一点重视和温暖?而且这份温暖,还是来自大明皇朝的继承人……的继承人。

      尽管等轮到朱瞻基上位,不知是猴年马月,而且有汉王殿下虎视眈眈,连他爹能不能上位都是问题……但至少此时此地,武举人们心头涌起的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但是长久的卑微等待,从没教会他们如何体面的表达心意,都显得有些局促,嗫喏着不知该说什么。

      “这么早肯定还没吃饭吧?”看他们衣衫破烂,面黄肌瘦,一副乡巴佬样子,朱瞻基很难想象,在这大明首都、天子脚下,竟还有混得这么惨的。乞丐都比他们混得好……,太孙殿下心里不禁失望,他不相信这些人是他的救星。但从六岁起他就接受最严格的皇室训练,完全可以⊥人看不出心里所想,至少糊弄这些土老帽还是没问题的。

      他亲热的招呼他们进到营房中。营中的伙夫已经准备好丰盛的早餐,除了日常的生煎、春卷、花卷、馒头,还有各式点心、各种馅蒸包、光稀粥就有十几种……朱瞻基对幼军是很费心血的,营中伙夫都是从东宫调来的,至少在伙食上,绝对是京城所有军营中最好的。

      看到这么多好吃的,两年来一直被兵部以赈济灾民的标准养活的武举人们,都忍不住暗暗咽口水,那从来都吃不饱的辘辘饥肠,竞相不争气的发出咕咕

      “我没说错吧果然是饿了”朱瞻基哈哈大笑道:“都愣着于什么,快坐下吃吧。”

      “谢殿下”武举人们眼角溢出泪花,各自找座位坐下,起先还想着当着殿下的面要注意吃相,但很快就控制不住的狼吞虎咽起来,甚至发生了习惯性的争抢。

      “慢点,慢点,不用抢”朱瞻基的笑容有些僵硬:“不够还有,保准吃饱”

      “殿下实在是,太仁慈了……”被恩准与他同坐一桌的武举人们,嘴里塞满了食物,含含糊糊的表达着他们的感激之情:“我们都不记得,上次吃顿饱饭,是啥时候了”

      “是那次皇上圣诞,鸿胪寺开流水席”

      “想起来了,那次可不容易,咱们兄弟打跑了丐帮的人,才抢到食儿……

      “呵呵……”朱瞻基的笑容愈发僵硬,心说我果然是招了群乞丐……

      “殿下怎么不吃?”武举人们才注意到,他根本没动筷子。

      “哦,是啊,这个么……”朱瞻基挤出一丝笑容道:“孤昨晚吃坏肚子了,不太舒服。”说着就势站起身道:“我去去就回。”

      “人有三急,那得赶紧的”武举人们赶紧起身相送。

      “你们继续,不用送我。”朱瞻基逃也似的离开营房。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武举人们感动的直擦泪道:“殿下真是礼贤下士,闹着肚子还这么早来迎接咱们。”

      “是啊,估计跟早起着凉有关系,我上次就是……”

      “闭嘴吧,还不让人吃饭”

      “这有啥,你上次偷着在茅坑吃臭豆腐,怎么就有胃口了”

      “因为那个对味啊……”

      营房外,朱瞻基听到里面的粗言俗语,郁闷的摇摇头,便转到后头去找王贤算账。

      一进去,便见王贤笑眯眯的站在那里,问道:“殿下真闹肚子?”

      “闹你个头,你腚好了?”朱瞻基白他一眼,气呼呼的坐下,吴为为他端上一碗八宝粥。

      “本来就是一点皮外伤,站着没什么影响,当然走道不利索。”王贤笑笑,端起粥碗吃一口。

      朱瞻基看一眼那颜色暗沉复杂、黏糊糊的八宝粥,就想起那些武举人的茅坑之言,登时一阵反胃,差点没吐了。

      “端走端走”太孙殿下发起脾气来,瞪着王贤道:“又不是腊八节,于嘛要吃腊八粥?”

      “腊八节吃叫腊八粥,现在吃叫八宝粥。”王贤说明道。

      “有区别么?”朱瞻基郁闷道。

      “表面上有区别,但本质上,是一样的。”王贤笑笑道:“别太在意那些虚的东西,好吃就行。”

      “你这话里有话啊。”朱瞻基闷声道。

      “看你怎么想了。”王贤笑道:“如果觉着我说的是外面那些家伙,也没错。”

      “少耍贫嘴”朱瞻基眼珠子瞪得溜圆道:“我现在严重怀疑你的选择,我还是去阳武侯家登门道歉得了”

      “是骡子是马,得牵出来遛遛才知道。”王贤淡淡道:“现在还没遛呢,下结论未免太早。”

      “我已经遛过了”朱瞻基闷哼一声道:“抱歉,让我把一万多幼军,交给这群乡巴佬操练,我会成为笑柄的”

      “子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王贤说完,不禁暗暗得意,我竟也能张嘴闭嘴子言子曰了,这个秀才果然名副其实。

      朱瞻基这种从小受大儒教导的家伙,还就吃这一套,闻言沉默好一会儿道:“你的意思是,我对那些勋贵子弟是以言取人,对这些武举人是以貌取人?

      “正是此意。”王贤点点头,正色道:“你是天潢贵胄,自幼由大儒教导皇家礼仪,日常所见无不是矫揉造作之辈,看到那些出身乡野、军户,在京城最底层挣扎多年的武举人,自然感到不习惯。”

      “你不也是在最底层挣扎多年,我怎么看着就习惯呢?”朱瞻基反问道。

      “好吧,我不计较你这话有多伤人,但我这样天生高大上的,世间有几个?”王贤一脸云淡风轻道。

      “你真够臭屁的”朱瞻基终于笑了:“那你说我身边都是矫揉造作之辈,包括我父亲和我皇爷么?这话就够你去纪纲那报道了。”

      “不要对号入座。”王贤郁闷道:“咱们别跑题行么?”

      “好吧。”朱瞻基点点头,想一想道:“不过想想,你还真没说错……”

      “总之,”王贤忙把他拽回正题,沉声道:“你的清楚,自己不是在挑文官,更不是在选妃子,你是要给营中一万多傻头傻脑的乡下小子,找一帮带头大哥,让他们乖乖听话、好好训练,好在两个月里拉出去,不给你丢人”顿一下道:“另外问一句,你觉着是用这帮武举人丢人呢,还是方山演武时拉稀丢人呢?”

      “当然是,后者了……”朱瞻基不假思索道。

      王贤给他个卩不就结了,的眼色,嘴巴切换到吃饭功能上。

      “但问题是,他们行么?”朱瞻基仍不放心的问道。

      “……”王贤无奈一叹,只好再把功能切回来:“还是那句话,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先试用一下,不行再退货,你有什么损失?”

      “那倒是。”朱瞻基点点头。

      “所以,吃粥吧。”

      “但是,我们皇家只有腊八节才吃腊八粥,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

      “你知道么?偶尔犯规会让人感觉很爽。”王贤却无所谓道。

      “有道理”朱瞻基眼前一亮,也不顾那黑糊糊的一碗像啥了,端起来就吃:“我早就想试试,违背祖制是个啥感觉了。”

      待他吃完一碗,王贤问道:“啥感觉?”

      “一个字,过瘾”朱瞻基把碗递给吴为道:“再来一碗”

      吴为又给太孙殿下盛上一碗,小声道:“殿下,那是两个字。”

      “是么?呵呵……”朱瞻基有些尴尬的笑笑,转个话题道:“知道么,昨天那一顿军棍,已经轰动京城了。”

      “怎么样?”王贤不动声色的问道,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还能怎么样?那些人家见自己儿孙被抬着回来,还不全都炸了肺?”朱瞻基叹气道:“当天下午,他们就去奉天门外递牌子求见皇爷,要求严惩凶手了”

      朱瞻基说着,故意顿了好一会儿,欣赏王贤表情的变化。

      “然后呢?”王贤终于绷不住问道。

      “害怕了吧?”朱瞻基恶趣味的笑道。

      “害怕个屁……”王贤于笑两声道:“我就是有点头大。”

      “哈哈,那还是害怕”朱瞻基开怀大笑,这才给他吃定心丸道:“放心吧,有我在,他们能奈若何?我早抢先一步进宫,跟皇爷讲明了来龙去脉,结果皇爷没见他们,只让太监带出一个字给他们。”

      “什么字?”王贤赶忙凑趣问道。

      “该”朱瞻基说完,得意洋洋道:“另外告诉你个好消息,皇爷夸你有种,还让御医来给你看伤呢”

      “啊?”王贤登时魂飞魄散。被皇帝夸有种固然好,但自己的假伤,岂能瞒过太医的眼睛。他有气无力的吩咐吴为道:“让周勇来一趟,别忘了带着他的棍子……”

      “哈哈哈哈”朱瞻基忍不住抱着肚子笑成一团,显然是在骗人的。

      笑完了,在王贤幽怨的目光下,他擦着泪道:“别自作多情了,我皇爷管你腚烂不烂?”说完得意洋洋的比划个胜利的手势道:“扳回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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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六章 捡到宝
   
      虽然对那些武举人不抱信任,但对太孙殿下来说,幼军实在太重要了,朱瞻基还是在王贤的劝说下,同意试用他们一段时间。

      然而仅仅数日之后,他便不得不承认,自己捡到宝了。因为那些武举人虽然土里土气,却都熟读兵书;虽然不如那些将门子弟能说会道,却能和那些出身田间的士兵打成一片;虽然不善于向太孙殿下表达他们的忠诚,却用全部热情来完成每一项任务。

      看着短短数日之内,被将门子弟搞得乌烟瘴气的幼军,就面貌焕然一新,朱瞻基不得不向王贤伸出大拇指:“还是你有眼光”

      “不是我有眼光,”王贤趴在高台上……因为薛家兄弟之流,都还不能下地,他也不得不奉陪到底。但他也没有静养,命人给躺椅加了杠子,抬着他在营中到处巡视。倒不是说离了他幼军就不转。事实上,那些繁冗的日常公务,全都由吴为代劳,他自个则致力于狂刷存在感。什么都没有露脸重要,这是当官收获的经验。“是殿下之前太偏见了。”

      “好吧,我承认,不过他们确实让我大吃一惊,我没想到这些武举人,竟如此优秀而且卖力。”朱瞻基摊摊手道。

      “殿下对优秀的要求忒低了,”王贤撇嘴笑笑道:“他们是考中过武举的,就算之前没带过兵,但至少都读过兵书。虽然照着兵书打不了胜仗,但带兵还是没问题的。”

      “这倒是实话。”朱瞻基点点头,古代兵法大家的带兵之法,万变不离其宗,无非就是爱兵如子、赏罚严明、身体力行之类,“不过说起来谁都知道,但能严格照着做的,就寥寥无几了。”

      “那是高人一等的思想在作怪,”王贤冷笑道:“那些将门子弟都是功臣之后,一下生就是三四品的高官,自幼高高在上,视士卒为奴仆,怎可能做到爱兵如子、身先垂范呢?”

      “有道理,”朱瞻基颔首道:“看来不改一改这个武将世袭,我大明的军力堪忧啊。”

      “就算皇上也有这样的想法,依然很难很难。”王贤道:“那些将门对这些武举人如此排斥,就是他们对改变的恐惧,国家正是用兵之时,皇上是不会动摇军心的。”

      这番话让朱瞻基再次点头,他虽然对王贤委以军师重任,但起先其实是想扯姚广孝这面大旗,当然王贤本身的聪明诡计,也让朱瞻基相信他能胜任。可是让朱瞻基和他父亲都没想到的是,王贤这个小吏出身的小子,竟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上任之后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团乱麻的局面整顿一新,还真有几分深谋远虑的意思。

      ‘看起来,我还真是捡到宝了呢……,朱瞻基暗暗得意,笑道:“国家大计就留给我皇爷头疼,咱们还是专心把幼军训练好吧……距离方山军演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你觉着他们能不能创造个奇迹出来?”

      “那得看是个什么样的奇迹,”王贤道:“两个月想锻造一支精兵出来,估计只有神仙能办的到,不过若是只要求貌似雄壮的话,还是有可能的。”

      “怎么讲?”朱瞻基看着他。

      “请问殿下,方山演武到底是怎么个演法?”

      “按照以往的经验可分三个阶段。先是各军列阵、待皇上阅阵后各军行阵。这一趟走下来,再是各军展示自己的技艺,比如神机营会演示火器操练,三千营会表演骑兵包抄、五军营会演练步骑合计,还有从各地调上来的军队,也会展示各自的绝技。最后一个阶段是重头戏,皇爷会指定两支或者数支军队,为他们指定战场,命其实兵演练,虽然不是真刀真枪,但将领运筹帷幄、官兵奋勇争先,激烈程度不亚于真正的战场。”

      朱瞻基从小没少跟着朱棣阅军,提起来便如数家珍、两眼放光。王贤听了也很震撼,大明王朝果然处在军力鼎盛时期,听听还真是让人热血沸腾。不过他不信,永乐皇帝会让才组建数月的幼军,去跟别的军队捉对比试,除非存心想让自己孙子出个大丑。所以待太孙殿下擦于口水,他问道:“我们幼军会参加哪几个环节?”

      “幼军组成的时间太短了,应该只参加列阵、行阵吧,”朱瞻基想一想道:“你说貌似雄壮,就是指这个?”

      “是。”王贤点头道:“我虽然不会打仗,但若想两个月后军容整齐划一,还是有点信心的。”

      “计将安出?”朱瞻基问道。

      “无它,巧妙严格的训练尔。”王贤沉声道:“我们从两方面下功夫,一个是巧,一个是严,把列阵行阵时的每个环节拆解开来,找到最正确的动作,让士兵反复训练,合格了,再进行下一个环节。完成分解训练之后,再串联起来训练,直到每个参加阅兵的士兵,都能在号令下,一丝不差的完成全部动作,整个军队的军容风貌,肯定不会差。”

      “这倒是新鲜。”朱瞻基想一想道:“虽然在大阅前,各军都会卖力训练,但从没这样细致训练过。”说着眼前放光道:“说不定真有戏”

      “那种从头到尾都是全军一起列队的方法,需要磨合的时间太长,而且对士兵的素质提升不大。我们这样不仅见效快,而且对幼军士兵完成由民到兵的转变,会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王贤道:“但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从殿下到军官到士卒,全都以最高的热情、最严苛的要求投入进来,才有可能创造奇迹

      “我当然会全力以赴,”朱瞻基黝黑的面庞上,闪着激动的油汗道:“你知道这只军队对我意味着什么”

      “知道”王贤点头道:“那么就斗胆请殿下,接下来两个月不打折扣的按要求来”

      “没问题,你让我于啥我于啥。”朱瞻基重重点头,打包票道。

      “另外,还得做好晒褪三层皮的准备。”王贤不能在他面前显得太强势,又开玩笑道。

      “好在我不怕被晒黑。”朱瞻基兴奋的笑道。

      “那倒是……”王贤不禁笑了,原来生得黑还有这好处。两人正在说话,便见担任值日官的周勇跑过来,单膝跪在高台下,大声禀报道:“殿下,军师,阳武侯爷来了”

      “哦?”朱瞻基和王贤都面色一紧,前者问道:“在哪?”

      “在营门外。”周勇道。

      “为什么不进来?”朱瞻基皱眉道:“莫非等我亲自出迎?”虽然于情于理,他都该亲自迎一下,但对方架子太大,太孙殿下自然不舒服。

      “不是。”周勇看看王贤,声音变小道:“是军师有令,不能擅自放人进入军营。”

      “阳武侯是一般人么?”朱瞻基又转而忐忑道:“还不赶紧有请?哦不,还是我亲自迎一下吧”

      “殿下少安毋躁,”王贤却劝道:“军营有军营的规矩,当初汉文帝视察细柳营,不也得先通禀么?他阳武侯虽然是都督,却管不着我们幼军。你出迎也就罢了,最好不要把姿态摆得太低,那样会让我们很被动的。”

      朱瞻基闻弦歌而知雅意,站住脚道:“你是说,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那倒不至于,但‘夜猫子进宅——好事不来,是一定的。”王贤不担心别的,就担心那些活宝纨绔,又被薛侯爷塞回来。他只能寄期望于朱瞻基了:“殿下千万不要松口啊,好容易才把那些活宝撵出军营,要是再把他们弄回来,九月的阅兵就彻底没戏了”

      “晓得了。”朱瞻基点头道:“我尽量不答应这一条。”

      王贤近阶段都要卧床‘养伤,,自然不用陪朱瞻基出迎。太孙殿下便自个下了高台,也不骑马坐轿,撒腿往营门跑去。

      六月的京城又闷又热,饶是朱瞻基内功深厚,一路跑到营门,还是累出一身白毛汗。但他是故意的,就像周公吐脯、曹公倒履,要表达的就是这份诚意

      “啊,薛伯伯怎么亲自来了,侄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远远的朱瞻基就朝一个身穿蟒袍,面色古铜、狮鼻阔口、满面虬髯的魁梧大汉抱拳行礼,又呵斥门卫道:“你们眼都瞎了么,还不快放侯爷进来”

      那阳武侯倒也不怠慢,朝朱瞻基深深施礼道:“臣薛禄拜见太孙殿下。”

      朱瞻基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扶住他道:“伯伯休要折杀侄儿”

      “殿下切莫如此,礼不可废。”薛禄坚持着行完礼,又单膝跪下道:“臣来向殿下请罪了”

      “伯伯何罪之有?”朱瞻基一脸迷糊道。

      “我那两个不肖子……”薛禄满面羞愧道:“原以为他俩自幼习武,熟读兵书,能助殿下一臂之力,谁知道他俩竟喝酒闹事、顶撞殿下,险些坏了殿下的大事……”

      “说到此事,侄儿迫于无奈,打了两位世兄,实在是愧疚的很。”朱瞻基也一脸歉疚道:“早就想跟伯伯致歉,只怕伯伯不肯原谅,这才一直不敢登门

      “殿下哪里话,我怎么会怪你呢?”薛禄一脸感激道:“我只能说,打得好,打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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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六七章 退让


      靖难功臣中,以张玉、朱能及薛禄三人为最,前两者已经去世,薛禄就成了三大功臣中硕果仅存的一位,那是货真价实的位高权重、劳苦功高,朱瞻基虽然是太孙,在他面前也得乖乖叫一声。

      而且当初幼军中急缺武将,勋贵将门在汉王的压力下,纷纷与朱瞻基划清界限,只有他让自己的两个儿子投效太孙,可谓雪中送炭,然而朱瞻基却把薛勋和薛桓打得皮开肉绽,被抬回了阳武侯府,实在是愧对这位‘薛伯伯,。

      朱瞻基本以为薛禄是来兴师问罪,谁知对方却说得好,,不禁一阵错愕,不知这是讽刺还是实话。

      “喔呵呵”看到太孙吃惊的表情,薛禄拢着胡子笑道:“我是真心实意感谢殿下,那两个孽障从小就不学好,打着老子的旗号到处惹事生分,我要管教,每每被老娘拦着,早就想有人能替我管教管教了。”

      “惭愧,”朱瞻基闻言脸热道:“我哪有资格管教二位世兄。”

      “殿下面前,他们是臣,受你管教、天经地义。”薛禄说着一挥手,拄着拐的薛家兄弟,出现在朱瞻基眼前。薛禄黑着脸呵斥道:“还不快给殿下赔罪

      薛家兄弟垂头丧气的朝朱瞻基抱拳行礼,瓮声瓮气道:“殿下,我们错了,保证下不为例……”

      “呵呵,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朱瞻基于笑道。

      “这么说,殿下是原谅他俩了?”薛禄笑呵呵问道。

      “我从没怪罪过二位世兄,”朱瞻基只好道:“惩罚他们不过是出于军法,本心上是很难过的。”

      “听到了么,殿下是多么的宽宏大量,”薛禄瞪着俩儿子道:“你俩以后给殿下好好带兵,要是再敢乱来,我打断你们的狗腿”说着赶苍蝇似的挥挥手道:“滚进去吧,别碍着老子和殿下说话”

      “这……”朱瞻基忙拦阻道:“二位世兄的伤还没好,还是回家调养的好,可千万别落下毛病,那我可就罪过大了。”

      “多谢殿下好意,但我薛老六的儿子没那么娇气。”薛禄原先叫薛六,跟朱重八一样,大富大贵以后才改了名。他对太孙殿下讲起了自己的光辉历史:“想当年皇上起兵靖难时,我还是个大头兵,跟着皇上南征北战,身上受的伤数都数不过来……在单家桥,我肠子都被捅了出来,又用手塞进去,然后用战裙胡乱缠上,依然杀敌数人、突出重围。之后一天没歇,就跟着皇上南下了比起老子来,他们这点伤算什么?老子撑得住,他们也没问题”

      阳武侯看似粗豪,但话里藏针,我可是为你家的江山出过大力、受过大伤的,你好意思不给我这个面子?

      朱瞻基的确没法说不,只好同意道:“那二位世兄千万照顾好自己,感觉不舒服就说。”

      薛家兄弟喏喏应下,再次向殿下行礼,拄着拐杖进了营。

      朱瞻基不禁暗暗一叹,这怎么跟王贤交代?出神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还和薛禄站在营门口呢,忙相请道:“薛伯伯快请进来吃茶。”

      “看殿下这儿挺忙的,我就不添乱了。”薛禄摇摇头,低声道:“不过有几句不中听的话,不知道殿下想不想听。”

      “自然洗耳恭听。”

      “我是说,殿下对这幼军自然要重视,但也不用在意过了头。”薛禄闷声道:“因为你已经是皇太孙了,就算做出多大的成绩,也不可能再进一步。同样道理,就算做得不好,你的地位也不可动摇。”

      “薛伯伯说的是。”朱瞻基暗暗皱眉道:“您的意思是?”

      “臣的意思是,殿下应该站得更高点,眼界更开阔点,不要太在意一时。”薛禄缓缓道,见朱瞻基两眼发直,只好把话说得更明白道:“比如说殿下因为将门子弟不成器,就把他们统统赶回家,用那些武举人代替,这样固然可能立竿见影,但殿下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么?”

      “没有。”朱瞻基摇摇头。

      “那些武举人被废置,就是将门的功劳,现在殿下用他们代替将门子弟,让将门怎么看殿下?”薛禄一脸语重心长道:“不论到什么时候,要想坐稳江山,最根本的是拥有军队的忠心,对我大明朝来说,那就是将门的忠心哇”

      “多谢伯伯苦口婆心。”朱瞻基毕竟年轻气盛,见薛禄说来说去,竟是让自己向将门低头,不禁火气上涌道:“难道为了讨好将门,就让我大明的军队,任那些不学无术的败家子折腾么?”顿一下道:“当然不是指二位世兄。

      “呵呵,殿下毋庸讳言,他们也在其列。”薛禄笑笑,赞赏道:“殿下能看到这一弊端,说明皇上果然没看错人。不过这块硬骨头,还是留给皇上和臣来啃吧,不会把问题留给殿下的……”

      听了薛禄的话,朱瞻基沉默好一会儿,方幽幽问道:“这是我皇爷的意思,还是伯伯的意思?”

      “是臣自己的看法。”薛禄抱拳道:“殿下千万不要误会,臣把两个儿子送到幼军,您还不明白我心里向着谁么?”

      “当然。”朱瞻基肃容还礼道:“小侄没齿难忘伯伯雪中送炭之情。”

      “臣不是邀功自赏,只要殿下明白臣是为你着想就好,臣告辞了。”薛禄招招手,让侍卫牵过马来,翻身上去道:“也把其余人都叫回来吧,祖宗定的规矩,肯定是为了殿下好,别由着那什么狗头军师瞎搞”说完抱抱拳,打马而去。

      朱瞻基呆立了半晌,才转身回营。

      “什么,你让薛家兄弟回来了?”高台上,听了朱瞻基的话,王贤顾不上假装,从躺椅上跳下来道:“什么什么?其余人也要回来”

      “我不能得罪阳武侯。”朱瞻基一脸歉疚道:“他管着大明的一半军队,我父亲需要他的支持。”

      “那这些人怎么办?”王贤指着演武场上,一丝不苟操练军队的那些武举出身的军官道:“把他们再撵回兵部去?”

      “那不用,那不成自己打自己的脸了?”朱瞻基摇头道:“再说这些武举人都是好样的,我还想让他们给我带兵呢。”说着呵呵一笑道:“你看,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们共存?”

      “…”王贤沉默半晌,闷声问道:“方山军演,是不是在你心里,已经退到第二位了?”

      “……”朱瞻基被问住了,也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道:“不,我想法没变。”

      “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王贤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生闷气了。

      “应该说,是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朱瞻基绕到他面前,讨好笑道:“军师大才,肯定有办法的。”

      “我能有什么办法,无非就是做成一锅夹生饭,到时候吃坏肚子可别怪我。”王贤心里有数,知道已经不能更改,自己再发脾气也没用,只能惹得上司不快。万一弄巧成拙,人家不用自己了,那才叫鸡飞蛋打呢。

      “这么说,你同意了?”朱瞻基大喜道:“太好了,真是好兄弟”

      “不敢,身为臣下,就该有啥活于啥活,挑肥拣瘦是不对的……”王贤装腔作势,其实是尽可能的争取便利。

      “好啦,我原先的保证依然作数,至少在这两个月里,这个军营里所有人,都必须听你的,谁要是敢不听话,就军法处置”

      “绝不徇私?”王贤眯着眼问道。

      “绝不徇私”朱瞻基重重点头,又有些不放心的补充道:“你不会为了赶走他们,故意为难吧?”

      “不会。”王贤摇头。

      “那就没问题了。”朱瞻基放下心道。

      并不是所有人都领情,那些挨了军棍的将门子弟,只有一半肯回来,其余人本来就嫌在军营里束缚得紧,现下有了借口,自然更不会回来了。

      不过那些将门子弟加上他们的家将,统共也有六七十人,还都是大大小小的军官,要是管不住他们,幼军肯定得乱成一锅粥。

      而且那些武举出身的军官,对将门子弟的回归,也感到深深的不安,之前憋着的一股劲儿,竟有松懈的迹象。这是王贤最不愿看到的,因为这些武举人,是他管好幼军的基础,也是他未来在幼军话语权的保证。

      所以他选择先来安抚武举人……

      这天训练之后,一身臭汗的武举人们回到营房,从天井的一排大水缸里舀水冲凉,之前这是他们最欢畅的时候,欢声笑语荤段子不断,还会互相戏弄……但这两天,气氛都有些沉闷,他们都在默默的洗刷,即使说话,声音也压得很低,好像怕被人听到一样。

      “奶奶个熊”终于有人受不了,闷声道:“俺是看明白了,我们走到哪都是小婢养的,连在幼军里也不例外”

      这话引得众人齐声附和,“就是,咱们才刚把兵带出来,那些二世祖就又来摘桃子,看来殿下也只是把我们当夜壶用”

      “当夜壶用是啥意思?”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院中登时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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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八章 比试

            武举人们对这个声音,实在太熟悉了,这是每天都对他们嘘寒问暖的声音

      又何止是嘘寒问暖?王贤给这群武举人的,是他们从没感受过的尊重和爱护。虽然一万三千多人挤在一处,军营中拥挤不堪,王贤还是设法腾出了最好的院落给他们居住,而且是两人一间,他说这是军官要有的体面。除了住房外,这种体面还体现在衣甲、伙食等方方面面,许多武举人们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心愿,他已经事先替他们安排好了,他甚至让他们把家眷的数量报上来,准备让他们和阔别已久的家人团聚……

      王贤虽然奸猾狡诈,但对这些武举人,他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因为他很清楚,管理的智慧在于以心交心,这些武举人敏感而自卑,对上司充满了不信任,自己只有真正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家人,他们才会信任和尊重自己。而且他相信,这种纽带一旦建立,将是牢不可摧的。

      “军师。”“军师。”众人赶紧放下手中的水瓢、水盆,赶忙站直了身子,向拄着拐进来的王贤行礼……既然薛家兄弟都能拄拐行走了,他自然也不能落后。

      “不用紧张,我不是传话的小人,殿下也不是心胸狭隘之辈,”王贤看着他们,笑笑道:“我看你们最近几天劲头不太足,所以过来看看,原来还真有情绪啊。”

      “军师,我们……”众人嗫喏着不知该从何说起。

      “跟我还有什么好避讳的?”王贤笑着看看那方脸汉子道:“老许,你说说看。”

      “军师……”那方脸汉子叫许怀庆,是山东济南府人氏,为人豪爽热肠,有这群武举人的带头大哥的架势,他也被王贤委以重任,让他管着这群武举军官,此刻不禁内疚道:“我们确实有些胡思乱想了。”

      “都想什么了,让我猜猜,”王贤笑道:“是不是觉着那些将门子弟回来了,殿下就要把你们打入冷宫了?”

      “我们又不是女人,”众人讪讪笑道:“还打入冷宫……”

      “哦,不是女人啊?”王贤哂笑道:“那我怎么闻到一股争风吃醋的味道

      “军师见谅,弟兄们不受待见了两年,难免患得患失。”许怀庆小声道。

      “你们怕自己不如那些将门子弟?”王贤冷笑。

      “军师此言差矣,”众武举一下激动起来,七嘴八舌道:“我们自幼习武,熟读兵书,不论个人武艺、还是带兵打仗,自信都不输给任何人,何况是那些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到底怕个啥?”王贤奇怪道。

      “我们怕……”众人声音登时小下去,还是许怀庆替他们说道:“怕自己做得再好,也不过是给他们作嫁衣裳,我们还是会被打回原形,卷铺盖滚蛋。”众人纷纷点头,显然他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原来如此。”王贤点点头,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他道:“当初我是怎么对你们说的?忘了么?”

      “没齿难忘,军师说,既然是你把我们要来的,自然会对我们负责到底。”许怀庆目露激动之色道。

      “没忘的话,那就是信不过殿下,信不过我了……”王贤逼问道。

      “也不是……”许怀庆的声音渐小道:“我们也不是不晓事理的,知道很多时候,殿下和军师,也是身不由己的。”

      “不要在这儿杞人忧天”王贤粗暴打断他道:“殿下是堂堂太孙,说出的话虽然不是金科玉律,但也不会轻易改弦更张。若真有人拿大帽子压我们,我会请我师父出面帮忙的”

      “军师的师傅是?”众武举人来幼军后,还没离开军营一步,对外面早传开的传言,自然无从知晓。

      “家师姓姚,在庆寿寺出家。”王贤一脸高深道。反正已经在兵部尚书面前冒充一次了,再冒充几次又何妨?

      “哦?”武举人瞪大眼道:“是姚少师什么人?”

      “就是他本人。”王贤道。

      “吓”便听一阵脸盆水瓢落地声,众武举人看王贤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因为老和尚在大明百姓心中,已经要么被神化、要么被妖魔化了,总之已经脱离凡人的范畴。王贤竟是他的徒弟,那起码也是个……半人半神,或者半人半妖吧?

      总之,在武举人们眼中,王贤跟方才不一样了,原先只是觉着这个人挺好,现在却感觉他很厉害。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废话,姚广孝的徒弟能不厉害

      王贤又一次扯大旗作虎皮,使自己的话语分量大增,终于安定下他们受伤的心灵。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你们也不要以为,我会一味袒护你们。殿下和我能给你们的,只有一个公平的环境,若是你们自己不努力,被人家比下来,到时候可就怪不得我和殿下了。”

      “那是当然”许怀庆等人被激起了傲气,大声道:“只要公平竞争,我们被扫地出门也无话可说”顿一下,他们又用更大声道:“但我们是绝对不会输的”

      “大话别说得太早”门口响起一声闷哼,众人一看,竟是同样拄着拐的薛勋薛大少,只见他一脸不屑道:“比过才知道,到底谁是草包”说完便转身,拄着拐走了。

      “他怎么会在这儿?”众武举人莫名其妙,因为怕两边起冲突,他们和那些将门子弟的营房离得很远,平时是碰不上的。

      “你们继续洗。”王贤却毫不意外的笑道:“我先走了。”便在众人的恭送下,也拄着拐走了。

      王贤走出院子不远,就见薛勋气呼呼的站在那,便拄着拐,慢悠悠的踱过去。

      薛大少身板十分敦实,太阳穴高高突起,有如藏了两颗核桃,显然是内家拳的高手,不然也不可能吃了四十军棍还没啥大事儿。王贤虽然也会点花拳绣腿,但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所以闲云很不放心的跟在后头,唯恐他吃了亏。

      王贤却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跟着,故意大声笑道:“放心,薛大少现在懂规矩了,知道殴打上官的下场。”

      薛勋嘴角抽动一下,要是早先他肯定不吃这套,但知道王贤是老和尚的徒弟后,只能把满腔的愤恨压住,闷声道:“你遛我这一趟,就是为了让我听这个”

      “听听没什么坏处吧?”王贤笑道:“莫非大少想打退堂鼓?没问题,我会给你个台阶下的,就说你伤势恶化,需要回家调养,如何?”

      “放你娘的……”薛勋刚要骂,就听王贤冷冷道:“辱骂上官,杖责二十

      “放你娘的心。”薛勋下意识的忙改口,因为他相信王贤真敢打。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逞一时口舌之快,再让屁股遭殃。“我刚才说的你没听到?比过才知道”

      “这还像个爷们。”王贤哼一声道。

      “当然是爷们”薛勋一昂头,问道:“说吧,比什么?拳脚棍棒,还是骑射冲锋?”

      王贤淡淡一笑,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老子自幼打熬筋骨,这点伤算什么?”薛勋说着把拐杖一丢,站直身子,示威似的睥着王贤道:“你行么?”

      “不行。”王贤摇头笑笑道:“你能站直了就好,不然我还真不落忍。”

      “不用你假惺惺”薛勋撇嘴道:“说吧,比什么?”

      “明天就知道了。”

      “哼……”薛勋闷哼一声,一瘸一拐离去了。

      薛勋走远,闲云才走过来,皱眉道:“方才他好几次,想要对你动手,万一他要是没忍住怎么办?”

      “难道我连一个回合也招架不了?”

      “那倒不至于,但他袖子里,八成藏着短刃。”闲云幽幽道。

      “什么?”王贤惊得张大嘴巴,后背一阵发麻道:“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你胸有成竹呢。”闲云少爷气定神闲道。

      “拜托,有点职业精神好么?”王贤郁闷道:“这种时候你该及时提醒我

      “我又不是职业保镖。”闲云白眼一翻道:“我饿了。”

      “好吧……”王贤无奈道:“回去吃饭”

      翌日一早,太孙殿下升堂,幼军军官尽数到齐,在堂前的院中站了满满一院子。

      王贤站在朱瞻基一旁,目光冷峻的扫过众人,沉声道:

      “有三件事,第一,经过太孙殿下反复争取,兵部已经定下本军官兵与亲军京卫同等待遇”

      此言一出,一众军官不禁喜出望外大明朝的军队大体可分为直属皇帝的亲军京卫,和五军都督府下辖的卫所军,毫无疑问,前者的待遇要比后者高出不少,而且是财政优先保证,年节时分,获得的赏赐也远远多于后者。

      幼军军官本以为,自己这种不在编的预备兵,估计连卫所军的待遇都比不上,结果却是京军一样的待遇,自然感到惊喜。

      而且这是不是还意味着,在朝廷的眼中,这支幼军的地位其实是很高的?想到这一点,就连薛家兄弟这样根本不在乎那点饷银的将门子弟,也感到很是振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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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九章 练兵


            待众军官兴奋之情稍褪,王贤又朗声道:“第二件事,按照兵部的规定,幼军兵数额定一万人,但因为之前从各省招兵普遍偏多,以及后来陆续加塞了些人,目前在册官兵数有一万三千一百人,因此兵部要求幼军,将人数压缩到一万人。”

      此言一出,军官们喜色尽去,都变了脸色……那些武举军官一听到裁军就会想到自己;而那些将门子弟也担心王贤会趁机整自己。

      “殿下知道这事很残酷,故而在金尚书那里据理力争,还面见皇上求情,最后才又增加了一千人的名额,但还是有两千一百人,必须要离开幼军。”王贤顿一下,又道。

      一万三走两千一,这个淘汰率也很高了,不过军官们心中还有些侥幸,也许光走士卒,应该殃及不到自个吧。

      但王贤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们的侥幸:“殿下的意思是,虽然注定要有人走有人留,但谁走谁留必须由其本人决定,让不想留的走人,让想留的留下

      不过表达意愿不是靠嘴说,而是靠他的行动”

      众人知道最重要的部分来了,全都屏息凝神听王贤说道:“所以接下来两个月时间,全体官兵要展开一场大比试,谁走谁留,让表现来说话下面,请王爷宣布具体方案”

      全体军官齐刷刷把头转向太孙殿下,便听朱瞻基沉声道:

      “全体官兵会分为一百三十个百人队,每个百人队配三个训练官,训练官便由诸位担当。具体的分队和每队的训练官,我已经和军师已经分好,待会儿会下发花名册。一并下发的还有训练大纲,上面有具体训练要求和考核标准,诸位回去后,便照着大纲训练本队,自认为达到标准,就可以到我或军师这里来要求考核。考核达标之后,会下发下一阶段大纲,最先完成全部训练的一百一十队可以跟孤去方山在御前演武……至于剩下的二十队,孤会按照你们的完成阶段,发放遣散费。诸君还请努力,以免到时伤悲”顿一下,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道:“另外,第一个完成全部科目的百人队,集体官升两级,三位训练官升三级;前十队完成的,集体官升一级,训练官升两级;前五十队完成的,集体赏三月饷银,训练官升一级。”

      朱瞻基说完,场中一片安静,众人都在消化刚得到的信息,直到王贤又出声道:“有问题现在可以提出”

      “我有问题”薛桓第一个大声问道:“我们所有人都要当那个训练官?

      “不错。”王贤点点头。

      “那岂不是说,我们这些人,都是平级的?”

      “不错。”王贤点头道。

      “我们原先可是千户,”一些将门子弟登时不高兴了:“怎么能说降就降

      “原先幼军初建,军官都是临时委任,做不得数。”王贤沉声道。

      众将门子弟根本不鸟他,都望向太孙殿下,当初朱瞻基为了拉拢他们,信口封了些指挥、千户之类,现在又想不认账,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只见他有些尴尬的咳嗽两下道:“孤答应军师,给大家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只要你表现好,还是可以连升三级的嘛。”

      将门子弟又望向薛家兄弟,他们都是无法承袭官职的,才会来幼军中碰碰运气。这兄弟俩却本就可以承袭指挥使以上的高官,在幼军里已经是屈就了,现在又要被降级,肯定是最接受不了的。他们都等着他俩蹦起来反对呢。

      谁知兄弟俩却出人意料的没反对,薛桓还好像要说点什么,却被薛勋一把拉住。薛大少紧紧盯着王贤,像要吃了他一样,最后只是沉声问道:“那些被淘汰的百人队的训练官,该作何处置?”

      “垃圾的下场就是被清扫。”王贤冷冷道。

      “你好狠”薛勋反而被激起血性,昂首道:“我比”

      “既然都不反对,就这么定了。”朱瞻基朝薛大少投去赞许的目光,赶紧一锤定音道。

      “遵命”众将的声音还算整齐洪亮,因为占大多数的武举军官都深感振奋,殿下和军师果然是信人

      薛家兄弟不反对,其余将门子弟更不好开口,只好也硬着头皮应下,便依次上前领取了花名册和大纲。翻开一看,勋贵军官和武举军官被打散分开,基本上每一队里,都有一个勋贵两个武举,没有清一色勋贵的百人队,也没有清一色武举的。

      “我要换队,”薛桓一看,自己不仅和家将分开了,还跟两个武举在一队,瞪着王贤道:“我和他们尿不到一壶去。”

      “你没尿怎么知道。”王贤冷着脸道:“先尿尿试试,实在尿不到一壶的话……”

      “怎么着?”薛桓闷声问道。

      “你就尿裤子吧。”王贤冷冷丢下一句,不再理他。

      “你”薛桓又要发作,却又被他大哥拉住。薛勋把薛桓拉到身后,闷声问道:“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大纲,我们就比站姿?”

      “这次就不计较你对上官出言不敬了。”王贤淡淡道:“不错,会站了才会走,走得好才会跑,要循序渐进,懂么?”

      “军中训练岂是儿戏”薛勋瞪着王贤道:“我听说你是个秀才,从前没进过军营”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王贤眯眼看着他,呲牙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道:“这套法子是我师傅教的,你有什么要指正的?”

      “……没有。”薛勋闷哼一声,谁敢给姚广孝的法子挑毛病?

      “你要是觉着简单,就赶紧把手下的人操练出来,过了关就能进到下一个科目了。”朱瞻基过来安慰薛勋一句。这是他们俩商量好的调子,朱瞻基是伟光正的太孙殿下,自然要唱红脸。王贤是阴险狡诈的军师,白脸黑脸都归他。

      “是。”这回从家里回来,薛勋对朱瞻基变得挺尊敬的,估计他爹对他说了啥。

      “还有,骂人可以,不许打人,出了人命,教你吃不了兜着走。”王贤又阴阴的从旁补充一句道。

      “……”薛勋狠狠瞪他一眼,朝太孙殿下一抱拳,走掉了。

      待众军官离去,朱瞻基朝王贤笑道:“你开始主动打姚师的旗号了。”

      “有些事情不能反抗,就只能尽量变坏事为好事了。”王贤耸耸肩道:“反正将来老和尚找我算账,你必须跟我一起顶上。”

      “没问题。”朱瞻基笑道:“这都十多天了,消息肯定传到姚师耳朵里了,他却一直没出声,显然是默认了。”

      “可真够无耻的。”王贤翻翻白眼道:“这到底是谁的主意?”

      “咳咳……”朱瞻基顾左右而言他道:“话说回来,你这法子到底灵不灵光?前所未闻啊。”

      “别小看这个站军姿,”王贤却老神在在道:“这是军人的第一课,也是一切军事动作之母。一个田舍郎放下锄头走进军营,必须先学会拔军姿,拔好了军姿,就和寻常老百姓区别开来,才能以此为记住,进行下一步训”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朱瞻基咂咂嘴道:“你跟谁学的?”

      “老和尚对我施以醍醐灌顶,就会了。”王贤不欲多言,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幼军军营。

      一上午,军营里都乱糟糟的,一万三千名士兵重新编队,卷着铺盖到重新分配的营房住下,午饭前才基本就位。午饭一过,有心急的训练官便迫不及待把队伍拉到校场上准备开练。

      起先,训练官心说不就是练站姿么,谁还不会站啊?便把队伍拉出来,在场上站成数排,然后照着训练大纲开练。

      那大纲写得极细,一个简单的立正,光其动作要领就有近百个字。上头用一句顺口溜,囊括了其精髓‘三挺一睁一正直,。‘三挺,即挺腿、挺腰、挺胸;‘一睁,是眼要睁大,目视前方;‘一正直,是头要正,颈要直。

      而且这还只是基础,还有更细致的要求,比如手没有贴紧大腿,腿有没有加紧、挺直,腰有没有用劲儿,肩膀是不是放平了,胸有没有挺出来……这些都是要求的,大纲上写得清清楚楚,一个士卒一项不达标就扣一分,全队扣满十分就不过关。

      为了让训练官们有个直观的判断,王贤还在大纲里提供了个小方法,在每个士卒脖子上拴根线,在线的下端绑个小石头,在石头下方再放上一小堆石灰。使士卒在立定绷直身体时,石头碰不到石灰,但只要一放松,就会石头就会擦到石灰。如果正好看到谁放松,还会发现线在晃悠光这一手,就让那些训练官暗骂王贤变态,能想出这么损的法子来。

      现在规矩有了,训练官们只能耐下性子,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细扣起来,才发现想要按要求站好半个时辰,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首先,这群士卒都是很想练好的,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会有相当一批人被淘汰,留下的人会享受亲军京卫一样的待遇。对于普通士卒来说,是不是正式编制根本没关系,能拿到京卫的饷银才是正办。所以人人都憋了一股劲儿,按照要求一板一眼的站好,全身都绷得紧紧的。谁知刚开始还好,没过半刻钟,就浑身酸软,开始不自禁的晃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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