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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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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杀人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徐谦侃侃而谈道:“这柄扇子扇面没什么稀奇,想必是赵公子后来糊上去的。倒是这扇骨有点意思,扇骨年代应当有个百来年的光景,用的乃是紫竹,看这竹片仍有韧性,可见后来人保养得不错。”

  徐谦又道:“紫竹者,出南海普陀山,其干细而色深紫,段之可为管箫,今浙中皆有。而这扇骨做工精细,一看便是福建泉州的工艺,不过紫竹用来制扇的并不多,直到孝皇帝时才开始流行,持有此扇之人却是出自明初,想来是此人有特别的癖好了。”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那赵尚听徐谦娓娓动听的分析,竟也不禁意动,再不敢露出轻蔑之色,正坐危襟地侧耳倾听。

  徐谦继续道:“而这扇骨处有一行小字,写了这扇子的制作的年月,从此人所用的笔迹来看,主人应当是个常年伏于案牍之人,唯有这样的人,行书才中规中矩,尤其是那字体过于端正,完全没有自己的特色,若是我没有猜错,此人在当时应当已经是翰林了。”

  众人不禁狐疑,翰林……

  不过徐谦的分析也不是没有道理,翰林和其他人不一样,因为翰林要经常拟定诏书,而诏书的字体要求最为苛刻,绝不是寻常的公文往来的字体比拟,徐谦猜测这是翰林的笔迹,理由绝不是空穴来风,只有翰林对字迹的要求最高,而一般人在自己的物件上留下自己的笔迹,一般都会带有自己的行书特点,也唯有翰林因为长年累月的制诰,所以早已抹杀掉了自己的特点,使得文字之中隐隐带着一股子圣旨的气味。

  徐谦微微一笑:“既然此人极有可能出自苏杭或是福建,又是翰林学士,想来想去,那时候的庶吉士似乎并不多,唯有寥寥几人而已。”

  那赵尚眼看答案呼之欲出。忍不住问:“那你说此人是谁?你若说中,我便服你。”

  徐谦正色道:“其实也简单,这个人乃是后来的内阁大学士杨荣,杨荣乃是闽人,恰好在永乐二年在翰林之中办公。任编撰一职。更重要的是。此人是出了名的左手辅相,他天生便是左撇子。而我看这扇柄的磨损,这扇子的主人也是左手握扇。因此才推断这柄扇子乃是杨相公遗落下来的,不过杨相公的遗物虽是价值不菲。可是扇子毕竟是扇子,迟早都有腐朽的一日,一千两银子购来实在有些不值当。”

  赵尚激动地道:“徐公子高明,此扇确实是学生前去福建重金购来的。”

  众人也不禁啧啧称奇,这才对徐谦信服。

  赵尚现了宝。那吴智自然不肯罢休,拿出一副字画来,亦是世上难得的珍品,说是一千三百两购来,徐谦心里对这种有钱没处花的人深痛恶绝,忍着心里的不痛快又是品鉴了一番。

  一晃眼到了正午,寺里的和尚取来了斋菜,这姓赵的和姓吴的不对付,不知有什么深仇大恨。双方几次要生冲突,都被桂稚儿拦住。

  徐谦已经没多大兴致了,只是桂稚儿不走,他又没有车马代步,这里更是荒无人烟。免不了要噌人家的顺风车回家的,因此只能耐着性子等候,他推说自己昨夜没有睡好,便去寺中的香客房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天竟是黑了,连忙从房中出来。想到明日清早还要去提学衙门,连忙去寻了在茶房里吃茶翻阅佛经的桂稚儿道:“天色不早,是不是该回去了?”

  桂稚儿任何时候都蒙着面纱,让人永远都看不透她的表情,只听她吟吟道:“是啊,时候不早了,今日有劳了你,其实请你来只是希望有个外人在,那两个家伙能心平气和少闹出幺蛾子而已。”

  徐谦古怪地看着她,道:“你和他们什么关系?”

  桂稚儿却是笑吟吟的不答,道:“他们都是世家,不过嘛,却偶尔会做些生意。”

  徐谦倒是知道一些风土人情,知道在这江南,许多世家都参与了一些生意,利用他们的身份和人脉关系,日进金斗。徐谦不由想,如此说来,那么这桂家是不是……

  他没有继续深究下去,只盼着桂稚儿立即动身。

  此时天色昏暗,天空只留下一丝鱼肚白,主人们都在寺前相互告辞,那赵尚对徐谦有了好感,几次邀请徐谦去余姚老家拜访,说是到时定会盛情款待,徐谦敷衍了几句,应了下来。

  下人们都在为山下张罗着车马,却突然听到山下出惨叫,过不了多久,一个浑身冒血,青衣小帽的仆役连滚带爬地上的山来,大叫道:“杀人了,杀人了,是倭人,倭人……”

  听到倭人二字,这些夫人公子们都是脸色骤变,徐谦也吓了一跳,连忙道:“倭人?哪里来的倭人?这里虽然距离海岸不远,可毕竟是江南腹地,怎么会有倭人?”

  这时候的倭寇还没有肆虐到随意攻打州县的地步,可是已经对江南形成很大的危害了,在浙江、福建沿岸有许多零散的倭寇劫掠村落,只是这里毕竟还算是腹地,虽然也沿海,可是倭人出现得却不频繁,现在突然出了倭人,徐谦的脑子嗡嗡作响,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可是干系着身家性命的事啊。

  这小厮被徐谦提着领子,期期艾艾地道:“有七八个人,手提着倭刀,凶残得很,突然就冲上去,杀了许多人,他们杀人很有章法……小人逃上来的时候,下头已经死了四五个人,其余的人要向外逃散,都被他们分了四五人去追了,只有上山的人,他们却是不理会。”

  瓮中捉鳖。

  徐谦顿时意识到这些倭寇绝不是平常的强盗,而是带着目的来的,他们只去追杀那些逃散的仆役,是为了防止有人去报信;而不阻止人上山,这就说明了他们的目标是上山的寺庙,甚至可能是徐谦或者是桂稚儿,又或者是这些公子。

  这一下……似乎被坑了。

  徐谦的脸色犹豫不定,若说不害怕,那是假的,若不是在人前,只怕他早就吓得抱头鼠窜了,好在两世为人,多少还有些胆量,此时他也意识到惊慌失措是没有用的,只有保持冷静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徐谦正在整理自己的思绪,可是其他的公子哥已经乱作了一团,这些人方才斗富斗得厉害,现在却都成了无用的草包,倒是让徐谦惊讶的是,桂稚儿居然保持着出奇的冷静。

  只听桂稚儿道:“这些倭寇定是谋划已久,要杀的就是我们其中一人。”

  那赵尚哭丧着脸道:“表姐,不如……不如我们叫个人下去问明情况,看他们到底是什么目的,若只是寻仇,将仇家交给他们便是,若是贪财,我们也有的是银子。”

  桂稚儿冷笑道:“你太想当然了,人家若是寻仇就必须做到不留痕迹,不将我们这些人统统杀死,若是我们前去报官怎么办?而他们若是劫财,又何必大动干戈,深入这里来?况且就算要劫掠,那也不该寻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早知道我们的行踪,并且暗暗请了这些倭人前来杀人灭口,无论他们的目标是谁,一旦落在这些倭人手里,我们都没有生机。”

  赵尚听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桂稚儿看了徐谦一眼,见徐谦还算冷静,忍不住满是欣赏地道:“徐公子认为眼下该怎么办?”

  徐谦苦笑道:“对方是七八个倭人,而我们山上的人加起来只怕也有二三十人,不过……”他又摇头苦笑:“山里的和尚老的老,少的少,不顶什么用,而其他人嘛,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只怕十个也抵不上这种杀人越货的一个惯匪。”

  桂稚儿凝眉,道:“这么说来,我们是必死了?”

  徐谦问:“难道这里只有一处山路下山吗?”

  桂稚儿摇头苦笑道:“只有这么一条路,况且这些人有备而来,就算有其他的出路,难道会这般大意?”

  徐谦叹了口气,便又问赵尚:“赵兄以为应当如何?”

  赵尚吓得小腿肚子战战兢兢,道:“我……我……”

  徐谦摇头,便又向其他几个公子询问,这些人都不济事,唯有徐谦问到吴智时,吴智倒还不至于连口都不敢开,期期艾艾地道:“眼下只能让人下山与他们……”

  徐谦道:“方才桂小姐已经说了,就算是去求和,我等也是必死,你难道没有其他的主意?”

  吴智吞了口吐沫,道:“这也未必,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的好。”

  徐谦却突然朝他冷冷一笑,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

  吴智忍不住问:“还请徐公子说出来听听看。”

  徐谦一下子抓住他,突然抽出腰间的那把御赐小剑,寒芒一闪,这剑锋在半空划过半弧,随即便稳稳地搭在了吴智的脖子上,徐谦冷笑:“很简单,抓住这些倭人的主子,让他们投鼠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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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杀人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徐谦侃侃而谈道:“这柄扇子扇面没什么稀奇,想必是赵公子后来糊上去的。倒是这扇骨有点意思,扇骨年代应当有个百来年的光景,用的乃是紫竹,看这竹片仍有韧性,可见后来人保养得不错。”

  徐谦又道:“紫竹者,出南海普陀山,其干细而色深紫,段之可为管箫,今浙中皆有。而这扇骨做工精细,一看便是福建泉州的工艺,不过紫竹用来制扇的并不多,直到孝皇帝时才开始流行,持有此扇之人却是出自明初,想来是此人有特别的癖好了。”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那赵尚听徐谦娓娓动听的分析,竟也不禁意动,再不敢露出轻蔑之色,正坐危襟地侧耳倾听。

  徐谦继续道:“而这扇骨处有一行小字,写了这扇子的制作的年月,从此人所用的笔迹来看,主人应当是个常年伏于案牍之人,唯有这样的人,行书才中规中矩,尤其是那字体过于端正,完全没有自己的特色,若是我没有猜错,此人在当时应当已经是翰林了。”

  众人不禁狐疑,翰林……

  不过徐谦的分析也不是没有道理,翰林和其他人不一样,因为翰林要经常拟定诏书,而诏书的字体要求最为苛刻,绝不是寻常的公文往来的字体比拟,徐谦猜测这是翰林的笔迹,理由绝不是空穴来风,只有翰林对字迹的要求最高,而一般人在自己的物件上留下自己的笔迹,一般都会带有自己的行书特点,也唯有翰林因为长年累月的制诰,所以早已抹杀掉了自己的特点,使得文字之中隐隐带着一股子圣旨的气味。

  徐谦微微一笑:“既然此人极有可能出自苏杭或是福建,又是翰林学士,想来想去,那时候的庶吉士似乎并不多,唯有寥寥几人而已。”

  那赵尚眼看答案呼之欲出。忍不住问:“那你说此人是谁?你若说中,我便服你。”

  徐谦正色道:“其实也简单,这个人乃是后来的内阁大学士杨荣,杨荣乃是闽人,恰好在永乐二年在翰林之中办公。任编撰一职。更重要的是。此人是出了名的左手辅相,他天生便是左撇子。而我看这扇柄的磨损,这扇子的主人也是左手握扇。因此才推断这柄扇子乃是杨相公遗落下来的,不过杨相公的遗物虽是价值不菲。可是扇子毕竟是扇子,迟早都有腐朽的一日,一千两银子购来实在有些不值当。”

  赵尚激动地道:“徐公子高明,此扇确实是学生前去福建重金购来的。”

  众人也不禁啧啧称奇,这才对徐谦信服。

  赵尚现了宝。那吴智自然不肯罢休,拿出一副字画来,亦是世上难得的珍品,说是一千三百两购来,徐谦心里对这种有钱没处花的人深痛恶绝,忍着心里的不痛快又是品鉴了一番。

  一晃眼到了正午,寺里的和尚取来了斋菜,这姓赵的和姓吴的不对付,不知有什么深仇大恨。双方几次要生冲突,都被桂稚儿拦住。

  徐谦已经没多大兴致了,只是桂稚儿不走,他又没有车马代步,这里更是荒无人烟。免不了要噌人家的顺风车回家的,因此只能耐着性子等候,他推说自己昨夜没有睡好,便去寺中的香客房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天竟是黑了,连忙从房中出来。想到明日清早还要去提学衙门,连忙去寻了在茶房里吃茶翻阅佛经的桂稚儿道:“天色不早,是不是该回去了?”

  桂稚儿任何时候都蒙着面纱,让人永远都看不透她的表情,只听她吟吟道:“是啊,时候不早了,今日有劳了你,其实请你来只是希望有个外人在,那两个家伙能心平气和少闹出幺蛾子而已。”

  徐谦古怪地看着她,道:“你和他们什么关系?”

  桂稚儿却是笑吟吟的不答,道:“他们都是世家,不过嘛,却偶尔会做些生意。”

  徐谦倒是知道一些风土人情,知道在这江南,许多世家都参与了一些生意,利用他们的身份和人脉关系,日进金斗。徐谦不由想,如此说来,那么这桂家是不是……

  他没有继续深究下去,只盼着桂稚儿立即动身。

  此时天色昏暗,天空只留下一丝鱼肚白,主人们都在寺前相互告辞,那赵尚对徐谦有了好感,几次邀请徐谦去余姚老家拜访,说是到时定会盛情款待,徐谦敷衍了几句,应了下来。

  下人们都在为山下张罗着车马,却突然听到山下出惨叫,过不了多久,一个浑身冒血,青衣小帽的仆役连滚带爬地上的山来,大叫道:“杀人了,杀人了,是倭人,倭人……”

  听到倭人二字,这些夫人公子们都是脸色骤变,徐谦也吓了一跳,连忙道:“倭人?哪里来的倭人?这里虽然距离海岸不远,可毕竟是江南腹地,怎么会有倭人?”

  这时候的倭寇还没有肆虐到随意攻打州县的地步,可是已经对江南形成很大的危害了,在浙江、福建沿岸有许多零散的倭寇劫掠村落,只是这里毕竟还算是腹地,虽然也沿海,可是倭人出现得却不频繁,现在突然出了倭人,徐谦的脑子嗡嗡作响,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可是干系着身家性命的事啊。

  这小厮被徐谦提着领子,期期艾艾地道:“有七八个人,手提着倭刀,凶残得很,突然就冲上去,杀了许多人,他们杀人很有章法……小人逃上来的时候,下头已经死了四五个人,其余的人要向外逃散,都被他们分了四五人去追了,只有上山的人,他们却是不理会。”

  瓮中捉鳖。

  徐谦顿时意识到这些倭寇绝不是平常的强盗,而是带着目的来的,他们只去追杀那些逃散的仆役,是为了防止有人去报信;而不阻止人上山,这就说明了他们的目标是上山的寺庙,甚至可能是徐谦或者是桂稚儿,又或者是这些公子。

  这一下……似乎被坑了。

  徐谦的脸色犹豫不定,若说不害怕,那是假的,若不是在人前,只怕他早就吓得抱头鼠窜了,好在两世为人,多少还有些胆量,此时他也意识到惊慌失措是没有用的,只有保持冷静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徐谦正在整理自己的思绪,可是其他的公子哥已经乱作了一团,这些人方才斗富斗得厉害,现在却都成了无用的草包,倒是让徐谦惊讶的是,桂稚儿居然保持着出奇的冷静。

  只听桂稚儿道:“这些倭寇定是谋划已久,要杀的就是我们其中一人。”

  那赵尚哭丧着脸道:“表姐,不如……不如我们叫个人下去问明情况,看他们到底是什么目的,若只是寻仇,将仇家交给他们便是,若是贪财,我们也有的是银子。”

  桂稚儿冷笑道:“你太想当然了,人家若是寻仇就必须做到不留痕迹,不将我们这些人统统杀死,若是我们前去报官怎么办?而他们若是劫财,又何必大动干戈,深入这里来?况且就算要劫掠,那也不该寻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早知道我们的行踪,并且暗暗请了这些倭人前来杀人灭口,无论他们的目标是谁,一旦落在这些倭人手里,我们都没有生机。”

  赵尚听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桂稚儿看了徐谦一眼,见徐谦还算冷静,忍不住满是欣赏地道:“徐公子认为眼下该怎么办?”

  徐谦苦笑道:“对方是七八个倭人,而我们山上的人加起来只怕也有二三十人,不过……”他又摇头苦笑:“山里的和尚老的老,少的少,不顶什么用,而其他人嘛,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只怕十个也抵不上这种杀人越货的一个惯匪。”

  桂稚儿凝眉,道:“这么说来,我们是必死了?”

  徐谦问:“难道这里只有一处山路下山吗?”

  桂稚儿摇头苦笑道:“只有这么一条路,况且这些人有备而来,就算有其他的出路,难道会这般大意?”

  徐谦叹了口气,便又问赵尚:“赵兄以为应当如何?”

  赵尚吓得小腿肚子战战兢兢,道:“我……我……”

  徐谦摇头,便又向其他几个公子询问,这些人都不济事,唯有徐谦问到吴智时,吴智倒还不至于连口都不敢开,期期艾艾地道:“眼下只能让人下山与他们……”

  徐谦道:“方才桂小姐已经说了,就算是去求和,我等也是必死,你难道没有其他的主意?”

  吴智吞了口吐沫,道:“这也未必,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的好。”

  徐谦却突然朝他冷冷一笑,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

  吴智忍不住问:“还请徐公子说出来听听看。”

  徐谦一下子抓住他,突然抽出腰间的那把御赐小剑,寒芒一闪,这剑锋在半空划过半弧,随即便稳稳地搭在了吴智的脖子上,徐谦冷笑:“很简单,抓住这些倭人的主子,让他们投鼠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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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保护你

  “徐谦,你疯了吗?”吴智吓了一跳,连忙喝止徐谦。

  其他的人,也都闪露出疑惑的眼神。

  徐谦冷笑道:“到现在大家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吗?荒郊野岭,事先又有几个人知道我们会聚在这里?这些倭人深入腹地根本就不是劫掠,而是想杀人,要杀的,是某些人希望去死的人。”

  桂稚儿问:“你为何知道是吴公子买了倭寇来杀人?”

  徐谦手中小剑紧紧的贴住这吴智的肌肤,道:“要买凶,就必须要有动机,最重要的是,他想杀的是谁?而这里头,有仇怨的只有赵公子和他吴智。”

  吴智忍不住大叫:“那又为何不是他赵尚?”

  徐谦笑了,道:“因为赵公子胆子比较小,不小心把裤子尿湿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赵尚竟真的尿湿了裤子,一股腥黄的液体顺着他的裤裆下来,想必是方才听到有倭寇来,在这里土生土长,自然知晓倭寇的残酷,这样的公子哥让他斗富嫖娼或许在行,只是这胆子,早就被这养尊处优的生活消磨的干干净净。

  一个人小便失禁,定是受了极大的恐惧,这也可以证明,赵尚不是买凶之人,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成了吴智了。

  吴智抵死不承认,其余几个公子,有和吴智相熟之人,面露不忍之色,有人道:“这也只是嫌疑而已,徐公子何必如此。”

  徐谦正要开口,却听桂稚儿语气冷淡的道:“徐公子做的对,非常时期做非常事,已经由不得寻证据了。事到如今,只能得罪吴公子。”她的目光从轻纱之中透出来,冷冷看吴智,道:“你说,这些人是不是你请来的,你这人一向心胸狭隘,赵尚又抢了你相好的女子。令你颜面大失,所以你假意要握手言和,把我们约来这里,便是打算请这倭人来杀人,到时再对外宣称只是遇到了盗匪是不是?”

  吴智鳖红了脸。一声不吭。

  徐谦很不客气。一手提着剑,另一只手狠狠打他一个耳光,咬牙道:“时间不多,你要明白。这些倭寇至多一炷香时间便会杀上来,在倭寇杀上来之前,我定教你陪葬,你自己想清楚,别以为我只是书生。就不敢杀人。”

  徐谦的骨子里头,有着一种老爷子传递给他的一种拼命的性子,别看上一刻温文尔雅,可是这一刻翻起脸来,却比任何人都可怕。以至于只是短短片刻的功夫,这些已经被吓破了胆的公子哥和仆役都对他生出了依赖之心。

  而桂稚儿此时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年纪比她小上五六岁的少年了,这个少年,骨子里就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平时看不出。一旦遇到了紧要的关头,竟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狠劲。

  吴智期期艾艾,涨红着脸道:“我冤枉……”

  徐谦冷笑,手中的小剑毫不客气,扬起来在半空划了个半弧。这削铁如泥的小剑竟在吴智的耳朵上划过去,顿时,吴智的左耳血冒如注,鲜血喷薄而出。

  这个举动。实在吓坏了所有人,吴智更是大惊失色。忍不住惨叫:“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他一脚被徐谦踢翻,徐谦的靴子狠狠踩在了他的胸口上,随即御剑又抵住了他的咽喉,徐谦语气冰冷的继续问:“你和这些倭寇,到底什么关系,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方才显露出来的财富绝不是寻常人能积累的出,若我猜的不错,你们吴家定是在海上讨生计,结识一些流浪倭人为你们吴家效力也算不得什么,你直说了罢,若是不肯说,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方才的痛下狠手,已经彻底摧毁了吴智的心理防线,这个人不过是愚不可及的公子哥,平时一向被人奉承惯了,心胸狭隘,赵尚得罪了他,便一直惦记在心,因为家大业大,总以为自己天下第一,所以才做出这等蠢事,他连忙大叫:“别杀我,别杀我……这些倭寇……确实是我请来的,他们是我家暗中蓄养的私奴……”

  他话音刚落,几个公子顿时怒不可遏的站出来大声怒骂,徐谦却显得极为冷静,道:“你请来的总共有多少人?”

  “八……八个……”吴智小心翼翼的道。

  八个……

  人数虽少,却也棘手的很,虽然山上有三四十人,可是真正有用的却是不多,徐谦不禁有些头痛,不过倭寇肆虐福建、江浙一带,朝廷屡次下旨意平乱,结果效果都不明显,一年前,整整一千多官军,竟被一百余倭寇设计埋伏,竟是大败而归,倭寇毫未伤,说句实在话,这一次若是能拿下这些倭寇,绝对算是大功一件。

  徐谦想到这里,不禁苦笑,现在命都保不住了,竟还想着大功,看来自己的性子实在是有点与常人迥异。

  他又道:“你是如何联络他们,事先又是怎么安排?”

  吴智此时痛的哇哇乱叫,徐谦的御剑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只得忍痛道:“我只是让管家去寻他们,事先说好,让他们深入这里,随即一股脑的杀上山来,我……我……饶命啊……”

  徐谦眯起眼来,忍不住道:“你是说……他们是一股脑的杀来?”他又向桂稚儿道:“乘船到最近的滩口,再到这里,需要多少时间?”

  桂稚儿镇定自若的道:“至少要半天的时间才能上岸,上岸之后,只怕还要赶几个时辰的路。”

  “一天时间,这些倭人,倒是很有耐力!”徐谦心里忍不住有些佩服,这群穷凶极恶的强盗,至少还有一个优点,长途奔袭,坐船的时候倒还好,可是长途奔袭,又因为时间紧迫不敢休息,沿途为了防止被人现更不能住宿和歇脚吃口热饭,以徐谦的估计,他们八个人乘船过江,为了不被沿途的水路巡检现,必定是轻装从简。也即是说,他们带不了多少干粮,此时的倭寇,想必又饿又累了。

  徐谦顿时想到了什么,连忙道:“这里有没有毒药?快。快去问问。”

  其中一个公子忍不住苦笑:“谁会将毒药带在身上。我去寺里问问,多半是没有的。”

  他飞快去找了个吓得脸色惨绿的沙弥来问,那沙弥道:“这是清静之地,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是了,倒是有一些巴豆,专门储备起来用来治病的。”

  徐谦听了,连忙叫道:“快,大家一起退进去。方才的斋菜还在不在,重新摆起来。”

  …………………………………………………………………………………………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八个穷凶极恶的倭寇杀上山来,他们手提倭刀,穿着的却是汉人的便服,眼前的寺庙山门已是禁闭,里头也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

  这种惯匪,自然早已做惯了这种勾当。立即有人取出火折,寻来了在山下马车里的一盏灯笼,随即尝试要破门而入,无奈一时情急,只得几个人搭了人梯进去。

  这一路抹黑。沿途所过之处,但凡有蜡烛、或是灯笼的地方,他们一一点了,寺庙霎时有了光亮。

  连续搜了几个香房。却都寻不到目标,一直到了后院。却现这里有处后堂,点上烛火之后,才现这里竟是满桌子的残羹冷炙,那倭寇领眼眸如刀,在这厅中逡巡片刻,随即他的目光便落在了与厅子相连的一处耳房里。

  耳房里,隐隐传出呼吸声,那倭寇领抽出刀来,叽里呱啦朝这些同伴大吼一声,随即便有两三个倭寇挺刀哇哇的冲那扇门猛地冲去。

  砰……

  房里顿时传出了尖叫和嘈杂的哭声,这些倭寇已经确定,他们要寻的人就在其中,那领顿时哈哈大笑,面目狰狞,亲自开始撞门。

  小小的一个耳房里,容纳了二十多人,好在他们不必面对倭寇,又是性命攸关,因此人人拼命,纷纷用身体抵住门,虽然门栓子已经被巨力弯折,可是这门连续被倭寇们冲撞,却总算暂时能保全住自己的性命。

  倭寇们一时无计可施,他们一路长途奔袭,又是追杀下头的仆役和上山,体力有些透支,那领与几个倭人叽里呱啦的商议了几句。而这些声音传递进了屋子里,与徐谦在一起的桂稚儿对徐谦道:“有人劝这领放火将我们烧死,可是那领似乎顾忌里头的吴智,所以并没有轻易答应。”

  徐谦此时心跳的厉害,方才事情紧急,他倒还能镇定,反而现在缩在这里,竟有些恐惧了,听了桂稚儿的话,徐谦忍不住看她:“你懂倭语?”

  桂稚儿嫣然一笑,抿嘴不语。

  正在这时,外头的倭寇又砰砰的撞起门来,屋子一些不争气的沙弥、公子顿时又是尖叫大哭,徐谦忍不住大叫:“哭什么,快将门死死抵住,抵不住,便是再哭也是无用。”他的话竟有巨大的威慑,哭声果然小了许多,徐谦瞥眼看了黑暗中的桂稚儿,低声问:“你怕吗?”

  桂稚儿声音微微带了些颤抖,道:“你说呢。”

  徐谦突然哈哈一笑,道:“你不必怕。”

  “为何?”

  徐谦拍了拍胸,紧紧的握住手中的御剑,道:“因为我会保护你,就算是死,你也死在我的后面,是了……”他拔下桂稚儿头上的银钗,交到桂稚儿手里,低声道:“万不得已时,你自己了断罢,记着,朝自己的心口扎,这样就不痛了。”

  桂稚儿急促的呼吸了几下,尤其是徐谦伸手将银钗交给她手心时带来的温热感觉,她心中不禁有些摇曳,差点忘了恐惧,道:“我相信,不会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因为,这世上有个手持三尺青峰,肯保护我的男儿。”

  徐谦顿时豪气顿生,哈哈大笑:“这便是了,我徐谦还要科举提名,要入朝为官,要建不世功业,几个倭贼,岂可取我性命,你等着罢,我去斩了贼去报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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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四章:大功

  外头的几个倭寇在争议一番之后又开始猛地撞门,这一次他们寻来了撞钟的圆木,八人一齐冲刺,以至整个门都震动得厉害。

  屋里的人争先恐后地去抵住大门,也幸好这些倭寇用尽了气力,余力已经不殆,不得已之下只得气喘吁吁地歇息,而屋内的人神经紧绷,其实体力也到了极限。

  那些倭寇又乏又饿,终于决心另寻主意,他们叽里呱啦地又说了一阵话,紧接着,终于将目光落在了这厅中的残羹冷炙上。

  他们一路奔袭而来,体力透支得厉害,更重要的是,沿途只带了几个大饼做干粮,早已饿得前胸贴了后背,原本他们打了主意要一鼓作气将事情办妥,可是一时奈何不得,便决心休整一下。反正屋里的人也无处可逃,索性先养足精神再说。

  这几个倭人放下了紧绷的心,竟是有说有笑起来,闻着这厅中的饭菜香味,虽是残羹冷炙,可是比起自己携带来的大饼,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们常年在岛屿中求生,也吃不上什么精细的食物,此时竟喧宾夺主,纷纷狼吞虎咽起来。

  地上一坛水酒,正是他们的少东家吴智带来的,倭人们也不客气,各自放肆地吃了几口,不过这种人最懂得隐忍,知道不宜吃多,因此每人数口之后,虽是咂着嘴巴意犹未尽,却都自觉地将这酒水放到一边。

  过不了多久,先是那倭寇领觉得有了异常,随即飞快地冲了出去,其余倭寇原本大笑,多半是想取笑领……,谁知道这些人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屋内的人屏住呼吸,听着外头的动静,也在听倭人的议论,足足等了两炷香时间,桂稚儿低声对徐谦道:“他们要撤了。说是中了我们的奸计,要立即下山。”

  这话恰好被一边的赵尚听到,赵尚忍不住欢呼,道:“天可怜见,总算逃出了生天。”

  徐谦默然无语。

  桂稚儿挨近他。低声道:“这是偌大的功劳。八个倭贼,若是拿去了官府,呈报上去,只怕对你的功名有诸多好处。”

  赵尚吓了一跳。道:“怎么?还要追击吗?穷寇莫追,表姐,万万不可哪。”

  徐谦心里倒也有些害怕,可是赵尚的懦弱反而令他不由地生出几分鄙视之心,当你去鄙视一个懦弱之人的时候。你的勇气自然也会增添几分,徐谦冷冷一笑,道:“他们既然要来杀人,怎么能让他们轻易就走?他们彻夜赶路,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又吃了我们的巴豆,早已把最后一点精气都抽干了,若是对八个连刀都提不起的人都害怕,我等还有什么面目做人?”

  他提起御剑。大叫一声:“把门开了,你们若是有胆,便随我出去。”

  众人畏畏缩缩,却有人叫道:“不可开门,他们要走便让他们走罢。君子不立危墙。”

  徐谦不由好气又好笑,说话的人显然是读书人,可是这厮读了这么多书,学了这么多圣人道理。却全是拿去为自己的恐惧作辩护,圣贤们看到后世的门生子弟们都是这德性。只怕这老脸都没处搁了。

  徐谦瞪了那人一眼,吓得那人不禁后退,随即,徐谦厉声道:“把门打开!”

  众人这才畏畏缩缩地将门开了,有人战战兢兢地往外看,外头哪里还有倭寇?

  徐谦便提剑道:“建功立业只在今日,外头逃窜的都是一群筋疲力竭的倭寇,拿住一个,都是重赏。”

  终于有几个仆役大起胆子,纷纷寻了些家伙,道:“我等愿随徐公子去。”

  徐谦也不再说什么,带着人冲出去,冲入夜雾之中……

  屋里的桂稚儿看了留在这里面面相觑的人一眼,忍不住心里唏嘘,抿着薄唇不一言。

  此时她的心不由地想:“这些人,真是愚不可及,江南久受倭人之患,朝廷一直束手无策,没有行之有效的方法,地方的卫所为倭人所摄,怯弱得不敢主动出击,此时朝廷巴不得能树立一个典范出来,读书人都能手刃倭人,这是何等值得宣扬和提振军民士气的事,这偌大的好处除了徐谦和几个仆役,竟是无人敢去取,哎……他们不但胆小如鼠,连这才智也是有限得很。倒是徐谦这个家伙……”

  想到这个少年,桂稚儿的俏脸不由自主地有些烫红。

  …………………………………………………………

  卯时时分,杭州城差役、兵卫尽出,知府衙门的快吏,当地的卫所官军,还有王公公也亲自带着人连夜赶来。

  惊闻杭州城外出了倭寇,这绝对是耸人听闻的事,又听说杭州府的一个秀才竟是连夜杀倭,以一人之力,竟是连杀了六个,当有人到杭州城内报信时,那些被惊醒来的大人们最先的反应就是不信。

  其实到了正德末年,倭人就已经开始肆虐,这些人三五成群,数十人为一伙,四处出击,不过杭州毕竟是大邑,附近官军密布,又距离外海有些距离,因此近几年也没有听说过附近有倭人的踪迹,可是现在突然出现,这就是大事,因此官老爷无论信不信,都必须派人去探个究竟。

  此时这寺庙里已是人流如织,仵作们检验着堆放在外的几具尸,这些人各自统属,碍手碍脚,那亲自赶来的王公公见到了那些倭人的尸,便立即明白事情已经不假了,他之所以赶来,是因为徐谦特意让人去他的府上报信,王公公倒也不懈怠,连忙来了。

  见徐谦伫立在前院与一个记录案情的书吏正说着话,王公公走过去,朝徐谦勾勾手,徐谦连忙过来,给王公公见礼道:“王公公来得正好,事情想必已经通报了……”

  他话说到一半,王公公打断他,直截了当地道:“人是你杀的?”

  徐谦老实回答道:“学生手刃了六个,其余二人,是被几个壮士所杀的。”

  王公公带着审视的眼色打量徐谦,此时真有点看不透这个家伙了,苦笑道:“无论怎么说,这是大功一件,咱家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叫咱家来,只怕也是怕有人冒功,有咱家在,你的功劳是跑不了的,你一介读书人竟能手刃六个倭寇,实在让人意想不到,咱家回去之后定会立即上书,给你报功。”

  徐谦笑道:“有劳公公。”

  王公公又问了些具体的细节,徐谦一一答了,王公公不禁啧啧称奇道:“小小年纪大智大勇,很是了不起,实话和你说了,上次黄公公来的时候就曾和咱家说江南乃是朝廷钱粮重地,不容有丝毫闪失,现今倭寇肆虐,皇上也一直担忧,无奈何这江南的官军多有懈怠,地方官员又畏倭如虎,朝廷一时之间也拿不出什么良方。京师那边有诸多的传闻,说是倭人有三头六臂,又说乃是鬼神附体能刀枪不入,不可战胜。现在你的事迹若是报上去,一个书生仗剑杀倭,这定是大功一件,只怕皇上听了也会龙颜大悦。你等着吧,恩旨只怕随后就到。”

  说着又对徐谦勉励一番,让徐谦先去一旁的香房歇一歇,王公公则是和其他各衙门的人通了气,好在事情清楚,倒也没有出牵扯不清的地方,那些公子哥被人询问,也没脸皮厚到跑去冒功,当然,这其中少不得王公公坐镇,若是换做其他大人,就未必能让事实如此清楚了。

  事情办妥,王公公顿时精神抖擞,睡意早就没了,又叫了徐谦来,道:“你也累了,我专程命人送你回家歇息,这里的事都交给咱家便是。”

  徐谦看了远处的桂稚儿一眼,正想说话,突然想到了今日提学要召集秀才生员训话,忍不住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王公公道:“多半已经过了卯时,你看,天都要亮了。”

  徐谦苦笑道:“误了,误了。”

  他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往山下跑,这新任提学第一次训话,人家早想找他的茬子,自然是少让人抓住把柄的好,那桂稚儿在那边见他心急火燎,叫住他道:“你急着回去?是了,你和我说过今日清早要去提学衙门,你坐我的马车去吧。”

  徐谦也不客气,和桂稚儿一起下了山门,二人上了车,那车夫昨夜受了惊吓,侥幸留了条性命,现在还心有余悸,所以巴不得早早逃离这里,因此赶起马儿飞快地走。

  车里的两个人却都因一夜未睡,虽有许多话想说,只是无奈何意识纷纷有些模糊,二人你依着我,我靠着你,随着这马车的颠簸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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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五章:新任提学的下马威

  一觉醒来,耳边听到车夫呼唤,徐谦睁开眼来,挪开了桂稚儿的香肩,徐谦心里不由咋舌。

  男女授受不亲,这要是让人看到,只怕不知多少杀猪刀要来追杀,比倭寇还可怕。

  可是旋即又想,我怕个什么?

  于是自信心又极度膨胀,问那车夫道:“到了提学衙门吗?现在是什么时辰?”

  那车夫回答道:“已到了巳时一刻。”

  徐谦吓了一跳,只得苦笑道:“迟了,迟了,你送你们家小姐回家罢。”说完也不敢把桂稚儿叫醒,飞快地跳下车,想要一阵风地冲进提学衙门去,可是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最后又觉得未免斯文扫地,反正已经迟了,也不急于一时。

  他慢慢地踱步到了衙门前,与门前的差役验明了正身,随即由人领到了明伦堂。

  明伦堂里,新任的提学官赵康坐在椅上慢悠悠地吃茶。

  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时辰,点卯的时候居然现院试案徐谦还未到。

  若是一般人的处置方法,自然是把这人暂时抛到一边,没有必要为了一个禀膳生而耽误了训导。

  可是这位赵大人在点卯时现徐谦没有到场,他倒是并没有冲冠震怒,只是好整以暇地坐在他的宗师椅上,手里把玩着茶盏盖子,一声不吭。

  这一下子,整个明伦堂里的生员们都傻了眼,猜不出这位宗师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过也有人明白,宗师刚刚到任,就有生员迟到,这面子让人家往哪里搁?况且私下里有许多小道消息说赵大人并不太喜欢徐谦这个人,其实原因也不复杂,徐谦是前任桂大人点的案,而新官心理上多半就产生了排斥。

  新官上任嘛,总要消除掉前任的影响,桂萼是走了,可是有他点选的一个案在这晃眼,总是让人心里不舒服。

  而现在,赵提学还没有摆出下马威呢,这徐谦就撞到了枪口上。

  这是作死啊!

  看这势态,新任提学是不打算善了了,他脸色平静地坐着,越是不吭声,就越给人压力,几个属官坐在他的下位置也是一时摸不透这位新任上官的心意,于是一个个抱着茶盏,明明心不在焉,却要做出口渴的样子。

  明伦堂里的座次都是已经敲定了的,官员坐在哪里,生员又该怎么坐,都有规矩。

  比如禀生,他们的座次往往靠前,增生则是在禀生之下,其他人少不得要再挪远一些了。

  其中若是生员中了案,又或者名次靠前,往往都会在左侧设椅,别人坐凳子,他们坐椅子,因此这左侧靠前的位置总共是三把椅子,第一把交椅却是空着,这自然是留给徐谦的,而其次则是杨佟之等人。

  又是过去半个时辰,仍是不见徐谦来,反倒有个上年中了院试的禀生前来要拜见宗师。

  这人也姓赵,叫赵坤,赵坤给提学见了礼,满是惭愧地道:“宗师,听闻宗师今日训导敦促新生员学业,学生虽不是今年所中生员,可是……”

  他话说到一半,这赵提学眼眸微微抬起来,看了赵坤一眼,已是打断他,平淡地道:“坐。”

  赵坤这种人分明是来投机的,他虽是禀生,不过却一直在末尾挂着,须知提学官主持一省学务,对于读书人来说,绝对是能掌握生死的存在,比如乡试名额,还有学规惩戒,甚至是秉生的增补,都是提学一言九鼎。那徐谦是案,乡试名额是铁定有的,人家还能有点底气,可是对于其他的生员来说,却是不同了。

  因此巴结提学,几乎是每个生员必须要做的功课,只是提学是清贵官,想要巴结却也不易。这赵坤清早听说了提学训导,而今年案竟然迟迟不到的事,心里便打了主意,索性来这里卖个乖,给赵大人挽回一点颜面,同时也能混个脸熟。

  赵大人叫他坐,他自然不敢怠慢,目光逡巡了一遍这明伦堂,却现并没有多余的座位,倒是左侧第一的椅子空了下来,问题那是案坐的,于是这赵坤又不由有些愣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那提学道:“坐这里。”他手一指,稳稳地点在案的座椅上。

  赵坤目瞪口呆,本想说一句不敢,可是看这位提学大人目光冷峻,立即把他这句虚伪的谦虚话吞回了肚子里去,于是连忙走到座椅弊边欠身坐下。

  这个举动更令人匪夷所思,却隐隐也能看出这位提学大人的心意,下头的生员们便不禁小声议论了,许多人感觉到,这一次徐谦是真正要倒霉了,提学大人动了真怒。

  身为读书人,你可以得罪地方官员,甚至可以得罪御使,但是有一个你却是万万得罪不得的,那便是提学,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便是这个道理,其他的老爷官职再大,那也没有处置生员的权利,可是提学却能。

  徐谦这家伙,这一次算是把赵提学得罪死了。

  这议论越来越放肆,以至于赵提学咳嗽一声,才将这些细语轻声的议论重新压了下去。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头终于传来脚步声,便见徐谦到了明伦堂的门口,随即踱步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都聚焦在了徐谦的身上,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心生恻隐,也有人表现漠然。

  倒是赵提学沉得住气,眼睛连看都没有看徐谦一眼,而是低着头去喝茶。

  徐谦走到堂中,态度倒是恭谨,连忙行礼道:“学生徐谦,见过宗师大人。”

  没有回音。

  赵提学这口茶吃的时间较长,以至于徐谦话音落下之后,整个明伦堂落针可闻,却就是不见赵提学的动静。

  徐谦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道:“学生因有些杂事而耽误了时间,误了大人督导,实在万死。”

  赵提学这才抬眸,冷冷地看了徐谦一眼,那僵硬的脸木然不动,随即他淡淡道:“本学奉朝廷之命,提学浙江,浙江的学务一向是极好的。可是近日也有一些松懈。你身为秉生,却因为杂务而姗姗来迟,按理,这是犯了学规,你服气吗?”

  徐谦道:“学生服气。”

  徐谦这一点还是识相的,错了就是错了,别人欺负他是一回事,自己犯了错又是一回事,所以这认起错倒也痛快。

  谁知道赵提学突然拍案而起,方才若说他静若处子,现在却是动若脱兔,整个人随着掌拍几案的声音豁然而起,怒道:“你不服气!哼,你心里可曾有一丁点尊敬师长的意思?老夫早就听过你的大名,好好的一个读书人不务正业,每日与人吟诗取乐。怎么?你一个禀膳生员还想做清流名士?还想翻天不成?家有家法,学有学规,本学若是不惩处你以儆效尤,将来如何服众?”

  徐谦忙道:“大人,学生实在是事出有因。”

  赵提学还要火,那坐在徐谦座椅上的生员赵坤却是观察提学大人的脸色,心里想:“这时候若是不出来,好让提学给我几分好印象,更待何时?”于是,他立即站出来,怒喝道:“哼,还敢狡辩?杭州城里谁不晓得你徐谦口舌如簧?你以为你是三寸不烂之舌的苏秦张仪,将提学宗师当成了呆子傻子吗?徐谦,你太过份了,还不跪下,给提学宗师磕头认错?你这样的人实在是我们生员的耻辱,与你同学,我赵某人脸上无光。”

  他的一番话出来,虽是大义凛然,却惹来了不少轻蔑的目光,说来这读书人的心理也是奇怪,一开始,大家或许对徐谦抱有幸灾乐祸的心理,可是突然出了赵坤这么个一副恨不得要抱住新任提学大腿的东西,反而更让人厌恶。

  便是连那杨佟之,也突然开口轻声道:“赵兄言过其实了。”

  杨佟之的话恰好听在赵坤耳里,赵坤脸色胀红,却又奈何不了杨佟之,而徐谦正是落水狗,他便又将私愤往徐谦身上撒,朗声道:“什么言过其实?以我看这徐谦不学无术,十恶不赦。”

  赵提学的脸色倒是看不出什么,原本要火,谁知被赵坤抢了先,倒是一肚子火气给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压压手,终于让这明伦堂又安静起来,随即赵提学冷声对徐谦道:“你方才说事出有因,那么……本学便听听你的事出有因,若是当真情有可原倒也就罢了,可要是……”

  他适当地在这里住了口,给徐谦一个想象的空间。

  赵坤连忙道:“提学宗师真是宽厚,徐谦如此放肆,宗师竟再三宽容。”说罢又摆出老资格来,老气横秋地对徐谦道:“徐谦,你听到了吗?宗师让你解释,若是解释不出,又或者理由牵强,到时革了你的学籍,看你如何。”

  徐谦原本还想认个错把事情圆过去,提学毕竟是提学,是自己的师长,可是突然跳出个赵坤,顿时让他脸色冷冽起来,他瞪了赵坤一眼,这赵坤便又大叫:“徐谦,你竟瞪我!我好歹是你的学长,你难道不服气?想要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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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滚

   

    徐谦很是厌恶地看了赵坤一眼,此时也没兴致和他打嘴仗,而是朝赵提学作揖,道:“学生之所以耽误,是因为遇到了倭寇。”

    倭寇二字说出来,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浙江这边虽然久闻倭寇大名,可是对于杭州人来说,这倭寇对于他们来说还是过于遥远,徐谦说自己遇到倭寇,令许多人难以置信。

    赵提学的脸上已经隐隐有了怒意,以他的阅历,自然是认为徐谦胆大包天,竟敢忽悠到自己的头上。

    赵坤见状,心里狂喜,心说这姓徐的真是疯了,还遇到倭寇,真是把人当了傻子。他忍不住笑道:“徐公子真是厉害,竟是遇到了倭寇,徐公子既然遇到了倭寇,现在又能活蹦乱跳,莫非这些倭寇都已被徐公子杀了?”

    赵坤语出调侃,谁知道徐谦的态度很是认真,好奇地看着他道:“赵兄果然料事如神,不错,这些倭寇都已被我杀了。”

    话音落下,明伦堂里鸦雀无声。

    随即便传出赵坤的大笑声,其实赵坤一直想忍住,毕竟这里是明伦堂,可是在他看来,徐谦实在可笑之极,因此一时憋不住,便放肆大笑起来。

    其他的一些生员,也觉得不可思议,亦是忍不住出笑声。

    赵提学怒极,去拿了几上的戒尺狠狠地抽在案牍上大喝道:“肃静,肃静!徐谦,你……你……”

    徐谦这才醒悟,自己的话方才过于骇人听闻,这位老提学以为自己拿他消遣,于是连忙道:“此事千真万确,学生去城外踏青游玩,恰好遇到了一些倭贼,一夜斗智斗勇,才将这些人一一杀死……”

    赵提学哪里肯信,而接下来,一声铿锵的金铁交鸣声响起,一柄三尺长的小剑自鞘中出来,小剑寒芒阵阵,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血腥散而出,若是认真去分辨,便能看到这银光闪耀的剑锋上还遗下了一块块干涸的血迹。

    徐谦手握着剑,正色道:“提学若是不信,这柄剑便是明证,这剑上染着六个倭人的血,若是再不信,大可以去知府衙门垂询,学生不敢欺瞒,昨夜因为撞到倭寇,与倭人一夜激战,学生也是刚刚回的杭州,到了杭州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来。”

    徐谦旋了个半身,看到皆是惊愕的眼神,便是赵提学,此时此刻也有些呆了,这位提学大人虽然年老,见的世面多了,却从没有想过一介书生真会和强盗搏斗,还杀死六人。

    赵坤的脸色骤变,一看情况不妙,便立即坐回椅上去,只当作这件事没有生。

    至于其他人,心里啧啧称奇者有之,不敢尽信者也有,都是表情复杂。

    好在这位赵提学反应不慢,既然是事出有因,而且还涉及到了倭寇,按理说这样的学生应当褒扬才是,毕竟出了这么个妖孽,也令这浙江的读书人都与有荣焉,若是往深里去琢磨,他这提学也能沾点光,毕竟他刚刚上任便出了这么个生员,生员都敢仗剑杀倭,这绝对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事。

    赵提学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只是这件事不能再深究,于是压压手道:“坐吧。”

    这意思是告诉徐谦,这件事暂时就点到为止了,迟到的事,提学不会追究,接下来还需要讲解学规。

    徐谦作揖:“谢大人。”

    他目光在这明伦堂里扫视一眼,又现了一件令他尴尬的事,这里并没有空余的座椅,况且他这个案也不可能随意添个座位就去坐,这不是面子的问题,而是原则问题,国朝一百多年规矩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没听说过哪个案是敬陪末座。

    徐谦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左手最上的位置上,这个位置,按理来说该是徐谦坐的,结果却被赵坤鸠占鹊巢。

    徐谦踱步过去,对赵坤笑了笑,道:“赵兄,承让了。”

    赵坤的脸色变了变,却不肯轻易挪坐,他正想说,这是赵提学的意思,谁知徐谦冷冷地看着他,接着从嘴缝中蹦出一个字:“滚!”

    赵坤忙道:“这是宗师的意思。”

    谁知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徐谦便抬起腿来一脚将他连人带椅踹翻,明伦堂里顿时人人变色,赵提学气得半死,正要呵骂。

    却听徐谦朗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侮辱宗师,宗师署理学规,今日要宣讲的也是让我们读书人遵守规矩。我乃是院试案,这个座位由我来坐乃是定俗成规,你难道是想说,宗师自己坏了学规,破坏了规矩,会给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让出案座位吗?你身为宗师门生,不想着维护宗师声誉,却是居心叵测,暗讽宗师以身违规!我今日教训你,既是维护宗师的体面,也是让你好好学学这学规。”

    赵坤本来想要叫骂,可是听了徐谦的一番话,居然目瞪口呆,他连忙去看赵提学,这赵提学脸上表情僵硬,多半这个时候徐谦嚣张无比,却也奈何不了他,否则真要闹将起来,也确实是赵提学犯规在先,今日要讲的本就是学规,越是深究,就越是打自己的脸。

    赵坤见提学不肯出头,只是在那里吃茶,心里悲戚,对徐谦又怕又恨,连忙灰溜溜地爬起来,缩到了一边去。

    徐谦不去亲自搬起座椅,而是朝一边的一个书吏努努嘴,道:“椅子摆放起来罢。”

    那书吏从没见过这么愣的人,当着提学的面还敢把自己当大爷,他心里虽是腹诽,却不敢多言,连忙将踢翻的椅子扶起,用手揩了揩,徐谦这才大剌剌地坐下。

    这一幕幕场景吓唬住了许多人,都听说过徐谦嚣张,却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不过嚣张毕竟还需要有嚣张的本钱,人家刚刚杀了倭寇,若此事当真,只怕这杭州又要不平静了,提学大人这个时候又能奈何他什么?再过几日,朝廷多半就要树立这么个儒生来做先进典型呢,若是提学现在处置他,岂不是和朝廷对着干?

    众人心里唏嘘不已,这还真是同人不同命,这徐谦何德何能,怎么就有这样的运气?

    接下来,便是提学开始讲授学规,其实无非还是老一套,这东西大家都已经听到烦了,可是偏偏非讲不可,况且宗师亲自开讲,谁也不敢不认真听,大家耐着性子一直熬到晌午,赵提学终于道:“今日就讲到这里,尔等要牢牢谨记,谁若是敢触犯学规,到时别怪老夫不客气。”临末了,他突然看了徐谦一眼,道:“徐谦,你留下,老夫有话说。”

    徐谦方才整治赵坤虽然有些过份,可毕竟理由还站得住脚,不过理由归理由,这新任提学未必会对他有什么好印象。做官之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刺头,因此徐谦听说赵提学要留下他,心里虽然镇定,却还是有些不安。

    他坐在椅上一动不动,心里想:“这提学莫非是要关起门来收拾我?不对,按理说,这提学就算要收拾自己,只怕也没这么容易,毕竟自己已经不再是寻常的禀生,赵提学就算再蠢,又怎么可能做这种两败俱伤的事?他新官上任,自然不会喜欢我这种人,可是也绝不会闹得太厉害,事情闹大了,对我和对他都没有好处。”

    待人都走了个干净,赵提学使了个眼色,那些书吏随即便退了个干净。

    明伦堂里,只留下了赵提学和徐谦。

    此时也看不出这赵提学是喜是怒,他只是打量徐谦一眼,旋即道:“你的文章,本学看过。”

    徐谦心里想:“你要是没看过,那才怪了。”

    赵提学又道:“老夫说的不是你的试卷,而是你其他的文章。”

    “其他的文章?”徐谦呆了一下。

    赵提学语气平淡地道:“你隔三差五总会到谢府去交一些文章请谢学士品鉴,而谢府那边倒是流传出了不少,那些文章有一篇很有意思。”

    徐谦现在已经是名人,不管名声是好是坏,可是学问在杭州还是比较公认的,正因如此,不少的人都在四处抄录这种名人文章拿回去揣摩学习。徐谦将文章送去了谢家,而这谢家人多眼杂,只怕是一些仆役趁机抄录下来再兜售出去,因此流传开来也不算什么。

    只是赵提学突然问起自己的一篇文章,倒是让徐谦有些奇怪,心里不免在想:“我这文章怎么碍着了他的事,他若是要找麻烦,应该拿院试的文章出来才是,这新提学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赵提学心思难明,让徐谦生出了几分警惕,他不由道:“不知是哪篇文章?还请宗师明示。”

    赵提学用手敲了敲几案,道:“哪篇文章,本学倒是记不起来了,却只记得一句话,叫:君子可推己心之良知于万物。这句话实是点睛之笔,可是你写的吗?”

    徐谦骤然想起,其实这句话在后世颇为流行,因此他有一些记忆,做文章的时候便不自觉地将其补充了进去。只是想不到这位宗师竟专门问起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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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七章:天子也傻眼

    君子可推己心之良知于万物。

  这句话,徐谦记得,当时在博物馆中工作,需要抄录一些古籍,而他就是在古籍里抄录过这句话,所以印象深刻。做文章的时候,为了对仗,恰好觉得这句话可以活学活用,也就写了上去,当时并没有在意什么。

  可是现在既然提学问起,使他不由开始咀嚼起这番话的深意,沉吟片刻,顿时有了结果,推己心之良知于万物,这应当是心学的主张,徐谦忍不住想:“这提学莫非一直偏好心学?”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就讲得通了,他无意看到自己文章中的这句话,想到自己是院试案,便误以为其实我研习的也是心学,于是生出亲近之心,打算拉自己入伙。

  毕竞在现在,心学的门徒并不多,固然已有不少大儒涌现,可是官方照1rì推崇理学正宗,现在心学仍不够昌盛,而自己好歹也算是小才子小名入,若是拉拢自己,岂不是正好为心学添砖加瓦?

  徐谦此时心里动摇了,能搞好与提学的关系固然是好,可是自己是不是该直接扑入这位提学怀里呢,一股脑的做这心学的门徒?到时定是好处多多,毕竞乡试在即,而这位提学又是主考,考试即是政治,主考也是入,毕竞有自己的偏好,若是……想到这里……徐谦的心跳加,毕竞带入了这个世界的少年心xìng,还做不到荣辱不惊的地步。

  他连忙道:“宗师,这篇文章确实是我做的。”

  赵提学吃了口茶,慢悠悠地道:“唔,这句话令入感触颇深,君子以良知格于万物,你小小年纪竞也能懂这样的道理?”

  果然没有猜错,徐谦心里得意洋洋,却装作谦虚道:“哪里,哪里……学生不过看了几本阳明先生的书,因此才心生感叹。”

  按徐谦的预测,那么接下来这位提学大入多半是要向自己示好了,莫非还要透露乡试试题?

  赵提学微微一笑,道:“哦?这些阳明先生的书是谁推荐你看的?”

  徐谦一时答不上来,只好敷衍道:“读书时随手抄录了一本。”

  谁知赵提学听了满脸失望,又端起茶盏,慢悠悠地道:“好罢,本学知道了,你的文章作得尚可,好好读书罢,不要再想其他,还有这学里的学规,你定要牢记,你这xìng子若是放任下去,定不会有好结果,今rì你大闹明伦堂,殴打同学,本学可以当你是一时激愤,可是下次再敢如此,本学定不轻饶,下去罢。”

  方才还在讨论心学,徐谦还指望深入下去,谁知下一刻就他娘的变脸了,徐谦心里暗骂这提学上辈子定是折翼的夭使,真是伤不起o阿。

  他到现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可是入家下了逐客令,只得起身作揖道:“学生告辞。”

  从提学衙门里出来,徐谦猛然想到一个可能:“是了,入家根本就瞧不上我,这提学确实是心学的入没有错,可是入家对我有兴趣,只是因为自己的恩师是谢迁,入家以为我写出这段话是恩师的教导,所以才旁敲侧击,想套出一些话来。”

  想到这里,徐谦心里酸溜溜的,果然入和入不一样,本来还以为自己对于赵提学这样的入还有利用价值,还巴望着相互利用,谁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

  徐谦忍不住吁了口气,这满肚子的功名利禄和抱大腿的心思受了极大的打击。

  恩师,恩师……看来还是逃不出他的光环,拿着大礼的事跑去院试,之所以被看重,被那桂萼拿来做文章,不就是因为自己的恩师是谢迁吗?真是同入不同命o阿。只是……为何入入都看着恩师,却往往忽略了自己呢?

  徐谦是个很腹黑的入,他很快便明白,这是因为名声,恩师的名望太大,影响非同小可,而自己固然是小三元,也固然有所谓的才子之名,可是和谢迁比起来,真是提鞋都不配。要想有被入利用的资格,从而能与入相互利用,唯一的办法就是提高自己的影响力。

  “影响力……影响力……”徐谦绞尽脑汁,突然想到了什么,却又不禁摇头,喃喃道:“不成,不成,这件事要从长计议,至少也得有大入物支持才成,单凭自己的能力还远远不够。”

  这几rì,徐谦似乎开始忙碌起来,读书的事自然上心,可是有时读着书却是愣愣地坐着呆,一心谋划什么。

  而此时的京师却是无比热闹,尤其是在大理寺外头,更是吸引了无数入围观,据说是杭州钱塘有一帮子姓徐的,居然以太祖皇帝大诰的名义绑了浙江科道的御使,跑来让这大理寺治罪。

  这年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可是这种事却实在让入叹为观止,见过愣子,还没见过愣成这样的。这些姓徐的居然敢拿官,这不是失心疯了吗?

  当然,也有入想得比较深远,以民拿官,寻常入怎么拿?只怕这些姓徐的背后却是不简单,入家既然敢这么做,这背后定是有入指使,没入撑腰,谁有这个胆子?

  只是这事儿太过为难了大理寺,这些姓徐的夭夭捉着那李固过来,可是大理寺既不敢接受,也不敢赶入。

  若是接受,这等于是坐实了这位李御使有罪,也等于是开启了民拿官的先例,这绝不是开玩笑的事,试问哪个大理寺的堂官敢做这个主?

  可要是赶入,却又不妥,因为入家凭着的是太祖皇帝的大诰,你要是不分青皂白就赶入,说不定这就是一场政治事件了,现在时局不明朗,任何决定都可能遭祸,而且这些姓徐的一时没查清来路,轻举妄动,说不准就yīn沟翻船。

  结果事情就变得越来越匪夷所思了,每rì清早,一帮子入便押着堂堂御使到大理寺外头,大理寺的堂官们坐堂了,这些入也就在外头开始陈情了,等到傍晚下值,他们也不说什么,拍拍屁股押着入继续回客栈歇息。

  可怜这李固,原本以为到了京师,定会有入解救,结果这事越是匪夷所思,就越是让隐藏在背后的大佬们谨慎,因为此事过于赅入听闻,谁知道在这背后有什么yīn谋?

  而钱塘徐家竞也趁机扬名,至少在这京师,大家总算知道,在钱塘有一群姓徐的家伙,据说还是忠良之后云云。

  外朝热闹,宫里也不太平,一封封奏报接连送入宫中,黄锦也已从杭州回来,这杭州反而成了宫中暗暗角力的中心点。

  “陛下,奴婢奉命去拜访谢学士,谢学士对奴婢说,他虽远在杭州,却时刻关注陛下的龙体……”

  黄锦将杭州的见闻一一呈报,这少年夭子却满是狐疑,整个入显出了几分毛躁,可是在这毛躁的背后,却又带着深沉。

  他戴着金冠,一身还未退下来的朝服,整个入显得有几分烦躁,那细长的眼眸时不时闪掠过怀疑,削尖的脸上随时要显露出冷冽。

  少年夭子轻抿着嘴唇,带着几分疑惑,围在这殿中来回踱步,冷冷道:“朕正是血气方刚之年,谢太保关心朕的龙体做什么?不对,这句话背后定有隐喻。”

  他显得有些急躁,今rì早朝显然遇到了令他不是很开心的事,他突然眼眸一亮,道:“是了,谢太保这句话确实是隐喻,他的意思是告诉朕,他虽远在杭州,却一直不敢松懈,一直在关注朕,在关注庙堂里的事,谢太保乃是四朝老臣,其忧国忧民之心,真是让朕感触良多。”

  他顿时露出喜sè,可是旋即,脸sè又yīn沉起来,冷笑地问:“谢太保只说了这些?”

  黄锦趴伏于地,大气不敢出,他虽是看着夭子长大,也正因为如此,没有入比他更知道这位夭子的喜怒无常,黄锦大气不敢出,想了想道:“其他的都是一些闲话。”

  夭子一屁股坐到了御椅上,脸sè冷峻,眼眸如狐狸一般迸出一丝光芒,道:“连谢太保也不敢明里支持朕,好,好得很。”他又道:“那个叫徐谦的,近来有什么动静?”

  夭子问起徐谦,倒不是说徐谦这个入对夭子来说印象有多深刻,而在于此入是谢太保的门生,上一次院试就疑似徐谦以考试为名向宫中表态,令入不得不怀疑此入的背后有谢迁授意,夭子见谢迁态度难明,自然希望从徐谦这边能推测出什么。

  黄锦道:“那徐谦倒是有些意思,奴婢去杭州的时候,他拿了太祖皇帝的大诰,竞是与族入们一道把浙江科道的御使拿了,现在徐谦的族入有不少随奴婢入了京,正押着入每rì去大理寺里闹事呢。说是奉太祖皇帝大诰,请大理寺惩戒残暴官吏,以浮民望。”

  少年夭子那扑簌不定的眼眸不由僵直了一下,竞是一时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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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八章:公心还是私心

 
    只是片刻的失神,夭子从御椅上站起来,目光渐渐深沉,随即道:“这些入好大的胆子。”

  这些入,自然是指徐家那些入。不过虽然言辞上有责怪的意思,可是语气却还算温和,这让黄锦不由松了口气。

  随即,夭子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这件事闹得这么大,为何无入上奏?平时那些御使不是最喜欢管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吗?怎么这一次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黄锦昂起头来,活似伸出头来的乌龟,笑嘻嘻地道:“陛下,这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是吗?”这夭子也不禁失笑起来,随即又板起脸来道:“可是这么闹实在不像话,朝廷还是要脸面的,这些姓徐的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黄伴伴以为该如何处置?”

  黄锦受宠若惊,须知这位夭子虽然年少,可是一向很有主见,从不询问别入的意见,黄锦不敢耽误,忙道:“闹一闹也有好处,至少让那些清流们知晓一点厉害,平时他们喊祖宗喊得震夭的响,现在这太祖皇帝的大诰出来,他们却是不敢吱声了。”他顿了顿又道:“至于这御使李固,徐家所言之罪证据确凿,陛下个条子下去,让大理寺惩治就是。”

  夭子微微摇头,眉头微微锁起,道:“不成,不能让大理寺来,用锦衣卫罢,总算落了把柄到了朕的手里,也该杀鸡儆猴了。”

  黄锦打了个冷战,一时不明白夭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小心翼翼地道:“至于徐家这些入……”

  夭子不由笑了:“你不是已经说过,这徐谦的父亲已经入了东厂吗?给予一些优待吧,这个入或许将来有用处。”

  他用手敲了敲御案,随即又道:“方才通政司递来了急报,想必这件事你也已经知道了吧,这个徐谦在杭州遭遇倭寇,竞是提剑杀了六入,看来这倭寇之患已经刻不容缓,想不到连杭州左近都出现了讯jǐng,浙江的卫所都是千什么吃的?”

  黄锦连忙道:“这件事,奴婢也是刚刚接到消息,这徐谦所为实在让入叹为观止,都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哪里有这秀才追着倭寇杀的?奴婢起先以为是不是急报有误,有或者是这徐谦冒功,不过这急报说的倒是清楚,应当不假。”

  夭子露出了几分微笑,其实徐谦在这夭子眼里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之所以有印象,只是因为谢迁,否则此入在杭州如何著名,夭子也不会对此入有再多的印象。

  可是现在,读书入仗剑杀倭,却是让他有了几分兴趣。

  他慢悠悠地道:“朕登基以来,这倭寇就越闹越凶,为此,朕还特意与大臣们商议,可是大臣们都说倭寇悍不畏死,所以不易清剿,浙江巡抚更是上奏,辩称倭入有以一敌百之勇,官军屡屡进剿都无功而返,是非战之罪。”

  他的手重重地拍在案上,冷笑道:“好一个非战之罪,莫非朕养着他们,朝廷这么多库银内帑,到头来就换来这么一句混账的话?他们将倭入吹嘘得宛若夭兵下凡,现在倒是有意思了,一个少年书生都能仗剑杀倭,朕倒想听听看,他们又能怎么说?”

  黄锦心里嘀咕,难怪奏报上来,朝廷对这件事都三缄其口呢,如此说来,这江南的事还真是一笔糊涂账。

  夭子眯起眼来,继续道:“倭患再不能纵容了,无奈何朝廷一直拿不出行之有效的办法。兵部的这些入只知道尸位素餐,而朕的巡抚们就知道推诿过失,所以朕有个主意,其一呢,将这徐谦的典型树立起来,好令夭下入知道,这倭入并不可怕。其二……”夭子心念一动,道:“你派入去问问这徐谦,他毕竞久在江南,又与倭入有过交锋,对江南倭患或许有些见识,朕……倒是想考校考校他。”

  黄锦心里哆嗦了一下,皇上去问一个书生对倭入的见识,这意味着什么?至少意味着皇上对现在的兵部以及杭州的许多入不满。而黄锦更担心的是,皇上要问,大可以询问厂卫,厂卫每月都会将一些消息传递上去,莫非皇上对厂卫也……他不敢多想,满是担忧地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距离乡试还有两个多月,因此徐谦倒是能定下心来读书,只是老爷子离开一月有余,心里未免有些挂念,这么久不见书信来,他心里就不免揣测,莫非是老爷子到了京师那花花世界里有了新欢,以至于连儿子都忘了?

  他自行脑补老爷子沉沦在花丛中的各种细节,或许是带入得太强的缘故,竞差点要捶胸跌足,这真真是造孽o阿,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爹。

  烦躁的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却是到了这一rì的正午,徐谦用过了饭,已是有些困顿了,正要午间小憩,谁知外头却是一队队官差出现,有入来叫了门,赵梦婷在房中修补衣物,所以徐谦亲自去开门,便看到了一脸严肃的王公公。

  “王公公怎的来拜访了?真是稀客。”徐谦朝王公公笑了笑。

  可惜王公公今rì板着脸,不太吃徐谦这一套,道:“进去说话。”

  徐谦心里咕哝:“我跟你讲感情,你却跟我故弄玄虚,这算不算明月照了沟渠?”

  他将王公公请进厅里去,王公公只是打量了他一眼,也不打马虎眼,道:“再过几rì,邸报就会出来,你杀倭的事只怕要传为美谈了。”

  徐谦本来以为自己好歹也立了大功,朝廷多少会给点真金白银的赏赐,谁只是把事迹写上邸报,让夭下的官员看看,心里不免有些不悦,道:“朝廷那边还有什么动静?”

  王公公却是笑了:“朝廷不会有动静,这件事对有些入未必有好处,自然不会愿意闹出动静来。不过这一次咱家是奉宫里的口谕前来,徐谦,待会咱家问你的话,你要认真地回答,知道了吗?”

  徐谦只得道:“请王公公垂问。”

  王公公板着脸道:“这江南倭患rì久难除,你有什么高见?”

  徐谦一时愕然,这种事似乎不该问他一个生员,朝廷养着这么多官老爷呢,怎么问到自己的头上?他心中悲愤,我只是个禀生,每月也就占朝廷一份口粮的便宜。吃的是草,还想从我身上挤出nai来,这是什么道理?

  可是看王公公一脸肃穆,让徐谦不由心念一动,于是鬼使神差地道:“倭寇滋事,其一是因为倭国内乱,使得许多入失去了生计,入至贱则不畏死,因此不少倭入漂洋过海,以劫掠为生。除此之外,倭入背井离乡,虽有勇力,可要说能制造什么大乱子,学生却是万万不信。之所以现在闹得这么厉害,无非是这江南有入与倭入遥相呼应而已。”

  王公公诧异地看着他,道:“你这第二条,咱家就不禀告上去了。”、徐谦忍不住道:“这是为何?”

  王公公冷笑道:“你一个生员也敢大放厥词,这种话也敢乱说,你说的这些入是什么入?你惹得起吗?”

  徐谦一听,顿时明白了王公公的意思,这些与倭入遥相呼应的入,哪一个不是家大势大,与朝中的许多入也是联系紧密?自己跑去告状,你把入逼急了,入家是敢杀入的。

  徐谦忍不住道:“公公,可是欺瞒宫中,是不是有欺君之嫌?”

  王公公慢悠悠地道:“这不是欺君,夭子说你是欺君那才是真正的欺君。”

  这句话给予徐谦的震撼太大,想不到王公公见识这般深刻,徐谦不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么就说有不法之徒冒充倭寇,浑水摸鱼,使得时局糜烂,因此要治倭,率先要治流民之害,唯有断绝流民与倭入的关系,这倭患至少能十去其九。”

  徐谦的一番话等于是把问题推到了流民的头上,话说这流民也是可怜,本来就流离失所背井离乡,结果还被入三夭两头的拿出来做反面典型。

  王公公这才心满意足地点头,道:“果然是孺子可教,那么咱家再问你,要平倭患,你能献策献计吗?”

  徐谦正襟危坐,道:“其他的,学生也不懂。不过以学生来看,要平倭患,要便是提振军民士气,现今江南这边谈倭sè变,更有甚者,连官军对倭入都是风声鹤唳,其实倭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军心民心,一些无知军民听了那坊间对倭寇夸大的流言,往往以为倭入极端凶神恶煞。在学生看来,倭入也是常入,无非就是轻贱而敢舍身而已,江南的官军乃是倭寇的十倍、百倍,又占有地利之便,若肯尽心用命,倭寇之患不足挂齿。所以学生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该当提振士气,肃清流言,如此朝廷再磨刀霍霍,调拨钱粮,征伐雄兵,届时自然就望风披靡了。”

  王公公道:“如何肃清流言?”

  徐谦正sè道:“堵不如疏,要疏就免不了引导。”

  王公公本来以为徐谦这家伙会玩一些文字游戏,敷衍过去,毕竞从一个少年身上还指望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谁知道这家伙一套又一套,还真有点献计献策的意思。他不由继续问:“如何引导?”

  徐谦道:“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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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九章:皇帝的试练

  “办报。”王公公顿时呆了一下,不由道:“朝廷已有邸报,也不见提振军民士气,徐谦,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些话可都是要传入宫中的,切不可想当然。”

  世上有一种人,哪里有好处,他便会如飞蛾一般奋不顾身地冲上去,这种人,一般有个称谓叫做小人。

  可是很不幸,徐谦恰恰就是这么一种人,不过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小人,他只是合理合法地追求自己的利益而已,两世为人的经验使他只相信一个法则——人无外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

  他这几日翻来覆去,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没有被利用价值的原因,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势字,男儿无势,自然就变得无足轻重。固然徐谦可以借势,可毕竟这不是自己的,只有自己有了势,腰杆子才能挺直一些。

  现在有人撞到了枪口上,那不坑你还坑谁去?

  徐谦深吸一口气,开始忽悠起来:“邸报虽好,可毕竟看的多是官员,而报纸若是能添加一些稗官野史之类又或者猎奇的故事,能更增趣味,便能吸引军民传阅,所谓润物细无声,官面上的文章过于古板,许多人也只是雾里看花,可报纸不同,报纸行文可以嬉笑怒骂,和邸报大大不同。”

  王公公皱眉,随即道:“你的意思是,你来办这报?”

  徐谦心里想,办法是我提出来的,多半可能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我不来办谁来办?不过他却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谁来办,自然有宫里的人操心,学生只不过是为了国家着想,凭着一腔热血才作此建言。”

  王公公上下打量他,一双眼眸似乎一下子看穿了徐谦的内心,道:“如此看来,你是真的想办报了。”

  徐谦被王公公一句话差点没噎死,怎么自己就这么容易被人看穿?他只得悻悻然地道:“学生忧国忧民之心,可昭日月。”

  王公公摆摆手,冷笑道:“话是这么说,不过你我是自家人,咱家也就说句不该说的话,当今皇上性子并不太宽厚,你提出办报固然是好,陛下对你似乎已经有了印象,若是这报办得不好,你当如何?”

  徐谦拍着胸脯保证:“这个好说,定不会让宫中失望就是。”

  王公公摇摇头,板起脸来:“罢,咱家该问的也都问了,这就回去上奏复命,你等着消息吧。”他站起来抬腿要走,又不忘嘱咐他:“若真的有圣命下来,你要及早做好准备,实话告诉你,你莫以为真有什么便宜可占,宫里的便宜却不是这么好挣的。”

  徐谦觉得自己已经虚伪不下去了,只得道:“有劳王公公了。”

  送了王公公出去,徐谦倒是来了兴致,他固然知道接下来的事困难重重,可是这办报对他的好处也极大,毕竟他只是个秀才生员,就算中了乡试,那也不过是个举人,要做官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是自己出身微薄,若是手里没有一点份量,只怕也很难混得开。既然如此,那么可以借着这个报纸让自己的份量增加。

  不过宫里肯不肯点这个头,他却没有太大的把握,只是眼下未雨绸缪才好,他把赵梦婷叫来,对赵梦婷道:“梦婷,你出身商贾之家,跟着你爹耳濡目染,对管账之类的事可有经验吗?”

  赵梦婷先是诧异,随即道:“有是有一些,爹爹只有我这么个独女,有些事不方便外人去做,自然是我为他分忧。”

  徐谦便眉飞色舞地道:“这就好极了,是了,我明日还得去拜访我那徐申叔父一趟,他是做生意的,外事可以交给他,内事则是交给你,我则在幕后操纵。”

  赵梦婷忍不住问:“什么外事内事?”

  徐谦自觉失言,倒不是他想隐瞒什么,只是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事情说早了,到时候事情又没办成,面子上容易搁不下,于是笑吟吟地道:“我先卖个关子,到时你就知道。”

  却说那王公公将徐谦的回话润色一二之后,立即命人加急送入京师,到了三日之后的傍晚,才递入了宫里。

  因为这并不是正式的奏书,所以也不是通政司传递,这份奏对便落在了黄锦的手里。

  黄锦本来刚刚下值从天子那边回来,现在有人送来奏对,他便不禁拆开看了片刻,这一看之下,脸色有点阴晴不定起来,他那犹如弥勒佛总是带笑的脸上,笑容微微消退,随即眯起眼来,心里不由地想:“这个徐谦,是在玩什么花样?”

  心里带着狐疑,不过皇上一直在等消息,于是他不敢怠慢,连忙向寝殿去,禀报之后,天子便披着一件圆领的道服出来,脚踏着草鞋,仙风道骨,只是那隆起的颧骨令他平添了几分刻薄的面相。

  天子伸手接过奏对,一目十行地稍稍看了一眼,随即语气平淡地道:“这个徐谦,是什么意思?朕看他倒是想火中取栗。”

  黄锦心里打了个突突,心里说天子虽然年少,却是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看出徐谦那小子的心机,只是自己该如何答呢?最重要的是,天子会不会动怒?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天子一眼,却见天子脸色平淡,既无喜,也无忧,更是令人捉摸不透。通常这个时候,天子必定是在推敲事情,黄锦心中打好的腹稿便不肯再说出来了,老老实实地憋在肚子里。

  天子突然冷笑,道:“火中取栗也好,这徐谦是多少岁?”

  黄锦道:“虚报的是七岁,实际已经十之有三了。”

  天子不禁摇头道:“欺上瞒下的事还真是古今朝野俱都有之。”他没有责怪的意思,而是继续道:“比朕的年龄还小,一个小小年纪的人能得到谢太保垂青,能闻名杭州,还敢仗剑杀人,这个徐谦是越来越不简单了。”

  “不过……他口里说得动听,可是以朕的见识,此人定是想揽下办报的事,他想办报做什么?”

  黄锦心里又是哆嗦,他怕皇帝想歪了,须知引导舆论可不是好玩的事,往深里想,这徐谦会不会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指使他的人是谢迁,也有可能是他黄锦,黄锦怕的就是这个,当今天子圣明,可是圣明是圣明,心机却太深了,简单的事到了他的心里说不定就成了复杂的阴谋,因此黄锦虽然是看着皇帝长大,却从来是如履薄冰,不敢说错一句话。

  黄锦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靴子一动不敢动,只是感觉自己心跳扑通扑通地跳动,他大气不敢出,只等着接下来的雷霆震怒亦或雨露恩泽。

  天子站着,显得很是随意,可是他没有说话,似乎还在推敲什么,良久之后,他值得玩味地一笑,道:“朕就喜欢有本事的人,他有本事揽上这份差事,那也很好,依朕看,这个徐谦不过是想趁机捞取功劳而已,平倭是朕将来要实施的大策,他能把报纸办好,当真能提振军民士气,将来也算大功一件。”

  听了这句话,黄锦长舒一口气,连忙道:“陛下圣明。”

  天子的目光落在黄锦的身上,那狭长的眼眸依然带着几分值得玩味的笑意,旋即又道:“这件事不必惊动内阁,直接派人私下去告诉他,朕准了他办报,不过既然恩准,也必须得让朕看看他的本事,一个月……”天子伸出手来,道:“一个月之内,这什么报纸,必须要生出影响,且不说风靡江南,至少也需震动杭州,若是连这个都做不到……”天子的嘴角微微上扬,不过目光却更加值得玩味,他慢悠悠地道:“若是不能令朕大开眼界,那么这徐谦,也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朕说过,朕只用有用之人。”

  黄锦听了心里咋舌不已,一个月就要一份报纸影响杭州,虽说他从未做过生意,也不知道这报纸如何运作,可是以他的阅历,却是知道这件事只怕不太容易,凡事毕竟有一个接受的过程。

  可是金口一开,已经覆水难收了,在这一个月之内,若是徐谦能办成,那么陛下定会另眼相看,至少再提起这个人,不会只会想到此人是谢太保的门生,从此将会给天子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将来若是他有机会高中,届时必定是前程似锦。

  可要是办不成,那么从此以后,这宫里只怕再不会出现徐谦这个人了,就如这个人已经在世间抹去了一样。

  黄锦愣愣地站着,想着心事,天子却是微微一笑,仿佛来了兴致,看了黄锦一眼,道:“能不能做成是他的造化,朕倒是希望他能让朕大开眼界,这世上庸才太多,就算出那么几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却往往恪守中庸,做事不敢用尽全力,朕不喜欢这样的人,人……还是要有些锐气的好,黄伴伴,朕说的对吗?”

  他说话的时候,眼眸犹如烛火一样洞悉着黄锦的内心,黄锦又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心里想,陛下这番话是不是意有所指,是说我平时不够尽心用命,行为太过谨慎?

  黄锦连忙跪倒,吓得浑身瑟瑟作抖,道:“奴婢万死!”

  天子抿嘴笑了,目光转到了别处,背着手,踱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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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章 :徐公子办事给力

  东厂的快马往往比急递铺传递消息更加快捷,数百里加急,也不过三两天便能抵达杭州。

  王公公很快就得到了回音,原本他的预想,宫里怕是要斟酌一二,谁知道消息竟来得这么快。

  更重要的是,前来传递消息的人,王公公竟是认得,乃是东厂的一个档头,此人已经累得几乎虚脱,王公公没有命人去扶他歇息,而是直接请了他到厅里来。

  他心里清楚,此人若是前来传信,那么必定是黄公公有重要的事要交代,而且刻不容缓。

  这档头吃了口茶,急促呼吸几下,才道:“那徐谦的奏书,宫里已经恩准。”

  对于这个消息,王公公不知是福是祸,脸色平静地点点头,道:“黄公公怎么说?”

  “陛下说了,恩准自然恩准,可是一个月之内定要有成效。黄公公命我来,便是要知会王公公一声,此事非同小可。”

  王公公本来就有不好的预感,此时听到黄公公说非同小可,心里打了个哆嗦,道:“他办他的报,和黄公公有什么干系?”

  这档头冷笑,道:“人是黄公公举荐的,陛下的性子一向多疑,你保举了徐谦给黄公公,黄公公在皇上面前说了不少好话,现在徐谦若是办事不利,皇上会怎样想?你要知道,当今天子可不是孝宗先帝和大行皇帝。”

  王公公顿时默然,从前他在宫里,黄公公就时常对他说伴君如伴虎,他久在江浙,竟是差点失了警惕性,现在想来也不禁后怕不已。这徐谦要是玩脱了,黄公公那边固然日子不好过,他也必定要跟着倒霉,他心里苦笑:“这个徐谦,早让他不要胡言乱语,现在倒好,莫非还要把咱家拉下水?”他忙问:“黄公公还有什么交代?”

  “黄公公说了,你在杭州定要鼎力协助他,皇上有意考校。这报纸能做到什么份上,你和那徐谦的前程能到什么地步都在这上头。办报的事,黄公公也不懂,想必你也知之不详,所以这报纸怎么筹办只能让徐谦来做主。不管怎么说,一个月之内定要见成效。”

  王公公不由苦笑:“这成效如何,又当用什么来衡量?”

  “这个……”档头讶然:“我便不知了。”

  王公公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深知黄锦很是重视这件事,皇上拿这个来压徐谦,黄公公又拿这个来压自己,一个月的时间真是分秒必争。一刻都不容耽误,他连忙安排这位档头先去歇息,随即也没有带太多随从,更不坐车。而是直接骑了快马便直接寻徐谦去了。

  徐谦这一次早已预料王公公会来,也没有和他寒暄,看到王公公脸色凝重,心里便明白什么。闪身让他进了门,二人到了厅中。王公公板着脸连赵梦婷斟来的茶也不喝,用手指节磕了磕桌几,忍不住道:“咱家怎么说来着?不要胡闹,不要胡闹。现在好了,你可以不顾前程,咱家还巴望有朝一日能飞黄腾达呢。”

  说罢,这王公公将急报的事说了。谁知徐谦没心没肺,忍不住一拍大腿,叫了一声好:“这么说,宫里已经恩准了我办报?”

  王公公哭笑不得,道:“可是一个月之内若是不见成效,你就等着苦头吃罢。”

  徐谦也收敛了狂喜之心,变得不敢大意起来,道:“这么说,皇上的意思是要考校我?这报纸一个月之内若是不够轰动,将来就算我做了官,也要给我小鞋穿?”

  王公公重重叹气:“何止是你,咱家也要跟着倒霉,事不宜迟,还是想想如何筹办这报纸罢。”

  徐谦两手一摊,苦笑道:“我也想不到宫里会有一个月的期限,现在是万事开头难,这报纸要办起来,只怕不容易。”

  原以为徐谦信誓旦旦,真有几把刷子,谁知道这个时候居然摊手,王公公急切地道:“那怎么办,怎么办?到底缺什么,你直说便是。”

  徐谦正色道:“眼下最难的就是缺银子,没有银子,什么都是空谈。”

  王公公顿时警觉起来,两眼眯成了一条缝,道:“你们徐家不是坑了那张家一千五百两银子吗?这些银子呢?”

  徐谦叹口气道:“都被我那不争气的爹拿去买地了。”

  王公公咬牙切齿,忍不住道:“需要多少银两?”

  徐谦惊愕地看着王公公,道:“怎么,王公公肯解燃眉之急。”

  王公公叹道:“银子是小事,前程才是大事,你直说了罢,不要支支吾吾。”

  徐谦是第一次见到王公公这般手忙脚乱,本来他是打算这报纸慢慢办起来,自己出一部分,再去筹措一部分,可是现在有人送银子花,没有不花的道理,只是糊弄人家王公公的银子,毕竟有点心里不安,可是他随即想:“姓王的平时不知敲诈了多少民脂民膏,我这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反正他银子多的是,脸皮这么薄,还怎么做个成大事的人?”

  如此一想,心里舒服了,他摇头晃脑地道:“其实也不多,两三千两银子就足够了,这报馆将来算王公公三成,若是挣了银子,少不得王公公的好处。”

  这王公公也爽快,直截了当地道:“既然如此,那么咱家就拿出三千两银子来,丑话说在前面,银子咱家出,事得你来办,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咱家的前程可都寄在你的身上了。”

  有了王公公的支持,报馆倒是容易办,徐谦财大气粗,亲自带着邓健出去逛荡了一圈,选了报馆的馆址,将这繁华地段盘了下来,紧接着又是联系他那叔父徐申,教授赵梦婷一些报馆的流程,当然,印刷的工匠和地址也要选定下来。

  连续忙碌了几日,事情倒都还算顺利,只是每过去一天,这王公公便更多一分急躁,见这报纸还未出来,便每日派人来催问。

  徐谦倒是不急,他兴致勃勃,特意跑去了谢府一趟。

  这位恩师在徐谦看来,属于老狐狸一样的角色,虽然给了徐谦许多的际遇,同时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这一次他没有带文章去,而是特意请恩师润笔。

  一见到恩师,徐谦便喋喋不休:“学生一向仰慕于少保,于少保又是我杭州人士,每每想到他老人家,真教人扼腕。”

  这是徐谦的开场白。

  谢迁的脸色却是木讷,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上下打量徐谦,带着一股子看他表演的微笑。

  徐谦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一眼看穿他满肚子花花肠子的表情,可是人在屋檐下,对着的又是自己的业师,使他一点脾气都没有,紧接着道:“这大明社稷若无少保,只怕就要倾覆了,学生经常在想,今日学生能与恩师在这里谈天论地,靠的都是他老人家的恩泽,恩师以为呢?”

  “然。”谢迁照旧还是那难以捉摸的笑容。

  徐谦偷看他一眼,道:“所以学生想……”

  “你在办报?”未等徐谦说出自己的企图,谢迁突然问道。

  徐谦愕然地道:“恩师竟也知道了?”

  谢迁道:“杭州城知道的人还不少呢,你真以为这种事瞒得住?”

  徐谦顿时悻悻然起来,心里想,定是王公公的府上走漏了消息,那里人多嘴杂。

  谢迁又道:“你特意赶来,是希望老夫为你捧场。怎么,你是希望老夫为你撰写文章?”

  徐谦老脸一红,却不得不道:“恩师英明,学生这点小心眼竟是一点都瞒不过恩师,学生确实希望恩师能撰写一篇文章。”

  谢迁微微一笑,露出和蔼之色,道:“其实这些时日倒是辛苦了你,你要老夫写什么文章?”

  徐谦道:“请恩师为于少保写一篇文章。”

  “于少保?”谢迁沉默了片刻,道:“什么时候要用?”

  徐谦道:“自是越快越好。”

  谢迁对他这门生倒还算尽心,虽然收入门墙时有其他的打算,现在这徐谦跑来请他帮忙,他也不客气,含笑道:“这个容易,你便在边上候着吧,老夫现在就写,你好好看着,对你有益处。”

  谢迁爽快答应,倒是让徐谦对他有了几分感激,这才是恩师,事到临头的时候绝不含糊,当然,推徐谦去做挡箭牌的时候,似乎也没有含糊过。

  谢迁叫人拿了笔墨,沉吟片刻,心中开始打起腹稿,随即笔走龙蛇,徐谦在旁观摩,恩师的行文老辣,虽然年迈,才思竟如他这少年一般敏捷,只用了半个时辰,一篇洋洋洒洒上千言的文章也就做好了,徐谦小心翼翼地去吹干墨迹,一面感叹道:“恩师果然厉害,学生叹服。”

  谢迁却是拍拍手,道:“这不算什么,于少保的事迹,老夫早就向往已久,因此时有感触,今日行文将这些感触作出来不是难事。你若是觉得满意,便收了去吧。”

  徐谦连连称谢,带了这份文章,推说还有许多事要办,连忙告辞。

  谢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不禁道:“报纸?老夫倒是想看看你最终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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