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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明宦 【作者:谅言】(6月13日更新至“第二百六十九章 前门献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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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入宫觐见

  “她毕竟心思太多。”,朱翊钧却是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前几日里,她又和朕提起,要朕准福王回京拜祭皇后,可她的心思,朕又如何不懂?”

  “这是皇上的家事。”,卢受低了低头,似乎不想多说。

  “家事?”,听了卢受的话,朱翊钧仍是苦笑一声:“朕哪里还有家事。”

  “朕的几个儿子。”,沉默半晌之后,朱翊钧又继续开口说道:“如今也只有福王已是就国,其余的都尚在京中。”

  “有的时候,朕也挺想念福王呐。”,朱翊钧的眼神里,忽得变得有些空洞起来。

  卢受的嘴唇微微的蠕动了几下,终究没敢说出话来。

  “朕近来的气色,可比前两月里好了一些?”,抬起了头,朱翊钧突然向着卢受问道。

  “自然是好许多了。”,卢受说的话,其实也不算违心。皇上如今的脸色虽然仍然不好看,但是兴许是因为进食还算是正常,倒不像前两个月里那么消瘦。

  “你选个日子,把太子请来吧。”,朱翊钧又低头沉思了片刻,继续说道:“也不必选了,就明日里吧。”

  “奴婢这就派人去通报太子爷。”卢受忙不迭的应着声。

  “上回朕写的那几个字,你可是派人送出去了?”,朱翊钧点了点,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可是转眼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回万岁爷的话,听说那唐旭已经做好了牌匾,挂在了堂内,外头仍是挂着旧匾。”,卢受如实相告。

  “挂在堂内?”,朱翊钧愕然的张了张口,“他为何不挂在外头?”

  难道这天下,还真有喜欢把金字招牌藏着的人?

  “听说也有人这般问过他。”,卢受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东厂里头也是能管到,所以在京城里的耳目自然不少。

  “他如何说的?”,朱翊钧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唐旭口中的答案。

  “他倒是什么也没说。”,卢受缩了缩脖子,一脸的无可奈何。

  “你命人传他过来,朕亲自问他。”,万历老人家虽没有明说,可是脸上的表情也说明了,皇上很不高兴。

  “万岁爷真要招那唐旭来觐见?”,卢受顿时就吃了一惊。

  “可有不合规矩的地方?”,朱翊钧侧过脑袋,直直的看着卢受。

  “若皇上真要见他,奴婢马上就派人去传便是。”,卢受摇头回道。

  “明日里朕要见太子,让他后日里来吧。”,朱翊钧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丝坏笑:“他既是在东城司里当差,朕便准他一天的假。后天里让他亲自给朕送膳食入宫。”

  “奴婢记下了。”,虽然不算是什么正经事,可是既然万岁爷喜欢这么做,就让他开心些好了。

  大明万历四十八年,五月二十六日。

  与寻常的往日一样,唐大人依旧在东城司里当着差,闲暇的时候,也会写上一段文章。写完后都装进了信封收到,等去翰林院里的时候一起拿给孙老师看。

  忽然间,却听说又有司礼监的公公前来传旨,顿时不禁生出几分好奇来。连忙迎出门去,居然看见又是上回见过的那两个小火者。

  “唐大人,只怕是祸事来了。”,两个小火者,上回得了唐旭的好处和礼遇,对唐旭的好感度已经是刷刷的暴了棚,如今刚一见到唐旭,便抢着开口说道。

  “请问两位公公,在下祸从何来?”,唐旭顿时便吃了一惊,可想了又想,觉得自己也没做过什么太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老是会招惹祸端的样子。

  “唐大人可还记得上回皇上赐你的那几个字?”,两个小火者提醒唐旭。

  “在下早已做成了牌匾挂起了。”,唐旭没觉得自己到底有哪里做的不合适,至于字的原件,自己也好好收藏着呢。

  “唐大人为何要把皇上赐的字只藏在里头,却不拿出去做招牌。”,两个小火者连声呼道:“今日里咱两个来,正是皇上要传你明日入宫,向你当面问罪呢。”

  “啊……”,难道万历皇帝他老人家,对自己的字只能在里头居次席却不能够做招牌而不满了?

  好像万历的器量,也没这么小吧。如果不是听两个小火者说,皇上传自己明日进宫,自己只怕是要把这两个人当作手上没钱花,前来讹诈的了。

  “口谕。”,虽然只是个小火者,可是一旦奉了皇命,便就算是天使了。

  无可奈何,唐旭只能是俯身拜下,心里却是想着,总有一天要把这规矩改一改,动不动就要跪下来的,太让人别扭了。

  “朕赐你墨字,乃是赏识,为何你却不知好歹,仍悬挂旧日招牌。着你明日里告假一天,亲奉膳食入宫觐见,当面与朕说解。”

  一本正经的念完了口谕,小火者立刻又在脸上泛起笑来:“唐大人,皇上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大人起身吧。”

  “皇上只传了口谕?”,唐旭站起身来,一边拍着前襟上的灰土,一边向着面前问道。

  “想来明日里见了皇上,自会细问。”小火者似乎有些没听明白唐旭话里的意思。

  “没有圣旨?”,唐旭瞪着眼睛,朝两人身上看。

  “这等小事,岂会有圣旨?”,两个小火者,听了唐旭的话都笑。

  呃……少了一件收藏品,唐大人只能是遗憾的收回目光。不过再转念一想,就算有圣旨,也未必是皇上他老人家自己写的,没准只是哪个不知名的随从太监的字迹。既然如此,没有就没有了吧。

  “唐大人可是要记好了。”,两个小火者像是怕唐旭会忘记一般,不住的叮嘱着:“等见到皇上时候,该说些什么,什么不该说,也都得先细想一回才好。”

  “多谢两位提醒。”,唐旭恭恭敬敬的把两人送出门外,顺便还没忘记又摸出两个二两重的小锭子塞在手上。两个小火者顿时喜笑颜开,笑眯眯的回去复命了。

  这皇帝老儿的器量,当真就这么小?唐旭回到公房之后,左思右想,也是不解。

  不过,至于两人所说的所谓祸事,唐旭倒是不太担心。如果真是祸事,万历他根本就不会招自己进宫觐见。既然肯见面,那么就不是祸事。

  口谕里所说的明日,自然也就是五月二十七日。

  既然是皇帝亲自批的假,唐旭自然是不休白不休。先在家里睡到天光大亮,直到过了辰时,方才去全聚德取了膳食,坐上马车亲自捧着朝紫禁城而去。

  虽然昨天皇上传的只是口谕,并没有圣旨,但是好在全聚德里也有宫里的出入牌子。从东华门入宫,路上还路过了太子朱常洛居住的慈庆宫,不过唐旭此时却没有闲暇入内拜见。

  从东华门到乾清宫的距离,并不算近。紫禁城里,寻常不得骑马坐车,好在唐旭捧着一个食盒,算是办差的名头,居然不在此列。看来有的时候,当官也不一定是好事,最起码,如果唐旭是以东城司指挥的名义进城,肯定是要走着过去了。

  一路行到乾清宫前的时候,已是巳时初,纵使有宫中的出入牌子,到了这里也不能再前进半步。

  “在下东城司指挥唐旭,遵皇上口谕,奉膳食前来觐见。”,唐旭先下了车,向着乾清门外的侍卫拱手说道。

  话刚说完,又提起全聚德里的食盒以及腰牌给对面看。

  “原来是全聚德里的。”,全聚德里,每日都有人来送两次膳食,所以即便是乾清门外的侍卫,也都是有些熟知了。

  “可大人若要觐见皇上,可是有皇上赐的圣旨或是文书?”,不过熟归熟,该办的事情,这些侍卫们倒是一丝不苟。

  “这倒是没有。”,唐旭无可奈何的摊了摊手,自己倒是想要呢,可是皇帝他老人家不给,自己有什么办法。

  “你们可曾经听说过,上有有吩咐,今天皇上传了人来觐见?”,领头的一人,穿着七品的武官服,看起来像是禁军中的总旗。,看了看左右之后,开口问道。

  “没有。”,乾清门前的侍卫们,纷纷一起摇头。

  “约莫一会儿会有人来取膳食,唐大人就等一会吧。”,那总旗听了也是无奈,示意暂且帮不了唐旭。

  唐旭只能是耐下性子,在门前等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却也没见人过来。

  “这倒是怪了。”,就连门前的侍卫,也纳闷起来:“平日里只到巳时中,便会有公公在这里等候,今日如何会半个人影也不见。”

  “可否劳烦几位帮在下前去通报一声?”,眼看着日头渐渐的快移到了当中,唐旭也有些焦虑起来。有事并不一定让人烦恼,最让人烦恼的是,不知道有什么事儿。

  “我等只守卫着乾清门,也进不了殿中。若要禀报皇上,却还要殿外的公公们传话。”,那领军的总旗,也看出唐旭穿的是五品的武官服,所以说话还算是客气。

  可是觐见皇上的事情,确实有点大,谁也不敢擅自做这个主。至于那些守在殿外的内侍们会不会去禀报,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这……”,唐旭想要抬手挠头,可手刚抬到了一半,却又立刻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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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有亲来访

  “几位只需要见到宫里的公公,劳烦他们通报一声卢公公,只说是他家里的亲戚来了。”,唐旭在脸上现出一丝笑意,压低声音说道。

  “唐大人是卢公公的亲戚?”,对面的总旗,顿时眼前一亮。

  “如若不然,唐某开的菜馆子,如何能把膳食送到宫里头来。”,唐旭故做神秘的一笑。

  “这倒也是。”,总旗连连点头,深以为然。能给皇上送膳食,这可是一面不得了的金字招牌,绝非常人能拿得到。

  “下官姓陆,陆压山。”,,对面的侍卫总旗,看起来有几分瘦小,可是名字里的气势却是极大:“陆某立刻就去帮唐大人禀报。”

  话刚说完,拱了拱手,竟是亲自朝乾清宫门前奔了过去。

  乾清宫里,朱翊钧也是刚刚丢下了手里的奏折,抬起眼来看着卢受。

  “你且说那唐旭可是等得急了?”,朱翊钧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

  “依奴婢看,倒是未必。”,不知怎的,卢受的脸上,也是一副古怪的神情。

  “你如何知道?”,朱翊钧颇有些好奇的问道。

  “万岁爷去看看便知道。”,哭笑不得的指了指南面的窗户。

  “扶朕起来。”,听卢受这么说,万历也多少起了几分好奇,挥了挥手,示意卢受扶自己起来。

  等走到了南面窗前,推开了窗户向外看去,不远处的乾清门已是清晰可见。

  只见门侧的牌坊下,居然有一人坐在凳上悠闲的品着茶,旁边还有几个换岗下来的侍卫将官,正在一边陪着说话。

  “这……”,朱翊钧顿时一阵目瞪口呆。这里可是乾清宫,是自己的地盘。自己只不过是想要把这唐旭晾上一会,可看他那模样,那里有半点焦虑的样子。

  “适才门外有人来报,说有奴婢的亲戚来访。”,卢受也是几乎有些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才说出话来:“奴婢尚且奇怪,就算有亲戚来,如何能寻到宫里头来。却不料就是此子。”

  “哈哈哈。”即便是朱翊钧,顿时也是按捺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此子当真有趣。”,朱翊钧一边笑着,一边让卢受扶自己回去坐着:“既然是你的亲戚,那么朕也就不为难他了,传他进来便是。”

  “哎。”,卢受应着声,唤过一名内侍,吩咐他传唐旭入内觐见。

  “若依朕看,你就认下这门亲戚罢了。”,朱翊钧见传唐旭的内侍出门去了,尚且笑个不停。

  “这等奸滑之徒,奴婢岂能认作亲戚。”,卢受的脸上,仍是哭笑不得。

  从唐旭到乾清门前开始算,到终于有人前来传唤,时间已经过去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

  先向陆压山等人拱手道了别,唐旭小心翼翼的提起带来的食盒,跟随着前来引导的内侍一路入内,直到了东暖阁的第一间门前才停下。

  “回万岁爷,后军都督府经历,东城司指挥唐旭,奉旨前来觐见。”,引着唐旭来的小内侍,之前早已经详细问过唐旭的官职名号。唐旭虽然不解,可是又说这是规矩。既然是规矩,那就暂且忍了吧。

  “微臣唐旭,叩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旭走到门前,也不进入,仍是依着规矩在门外一番叩拜。乾清宫的地面,都是铺了“金砖”,略有些硬,矸的膝盖和额头都有点疼,唐大人又想啥时候能改规矩了。

  “进来吧。”,过了片刻,里头才是传出一阵声音,听起来并不是卢受的,中气也略有些不足。

  唐旭拾步入内,刚迈进几步,便看见侧手边的龙床上正躺坐着一人,心料便就是万历他老人家,只好又拜了一回。

  拜过之后,抬起了头看着眼前的万历皇帝。虽然从前在故宫的南熏殿里,也曾经看到过万历的画像,可是与画像上相比,眼前的人却显得更消瘦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疾病的原因。

  “平身吧说话”,万历帝点了点头,让唐旭站起来说话。

  “谢陛下隆恩。”,唐旭只觉得如果再拜一会,只怕自己就连这腿是谁的都不知道了。

  “朕传你来的意思,你可是明白了?”,朱翊钧停了半刻,终于开了口,向着唐旭问道。

  “回皇上的话,微臣知晓了。”,唐旭虽然点着头,可是脸上却似乎毫无悔意。

  “难道朕亲笔的墨字,做不了你店里的招牌?”,皇帝陛下看起来很是不悦。

  “陛下怕是误会了。”,唐旭一本正经的回道:“微臣这般做,也是事出有因。”

  “哦,你且说说看。”,朱翊钧听说唐旭还能搬出理由来,也想听听究竟如何。

  “不瞒陛下,全聚德如今的招牌,乃是当日臣请授业恩师所写。”,唐旭欠着身,如实回道:“陛下虽赐了字,可把陛下的字置于屋外日晒雨淋,微臣也是惶恐。”

  “故而微臣把恩师的字悬于外,乃是臣之本;把陛下的字悬于内,是为尊。”

  难道朕当年赐过墨宝的那些人,做了牌匾挂在亭上或者外头,都是对朕不敬?朱翊钧愕然的张了张口,却又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微臣还以为,忘本之人难免不忠不孝;屈尊之人南面无礼无义。这两条,微臣都不敢做。”

  “好你个有本有尊。”,朱翊钧微微点了点头:“你那授业恩师,不知乃是何人?”

  “乃是与微臣同住一条街巷里的一名生员。”,唐旭也不隐瞒,据实相告。

  “只是一名生员?”,朱翊钧终于有些动容:“难道你竟是以为,一名生员也能和朕相比较。”

  “在陛下看来,自然大不相同。”,唐旭又开口回道:“可是对微臣来说,皆是尊长。正如这天地之间,有高下之分,可对微臣来说,天地皆有恩馈。”

  朱翊钧低下头去一阵沉思,过了许久,才慢慢叹出一口气来。

  “朕原本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不解你为何放着金字招牌的体面不要。”,朱翊钧轻轻摇着头,像是在自责:“听你这番话,朕方才知道,此事本就不应该问起。”

  “陛下的恩典,微臣铭记在心。”,虽然万历帝在历史上是一个颇有些争议的人物,可是在唐旭看来,他对自己还算不错,这兴许也就足够了吧。

  “不过若是不把你招来,朕又如何能听到你这番肺腑之言。”,朱翊钧看起来极是欣慰:“朕其实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头,这本《句读录》,可是你所编撰?”

  朱翊钧抬手在身边摸索了一阵,从枕边翻出一册书来。

  “其实大半之功,出自孙,钱两位翰林学士,微臣不过偶得两位赏识罢了。”,唐旭早就知道,如今朝廷里的折子上,都必须要用上句读才收。所以万历能拿出这本书来,唐旭也不觉得奇怪。

  “他们虽有半功,可你之功劳也不下半数。”,朱翊钧严重的亮光更盛:“你未免太过自谦了。”

  “朕一直好奇,能编出这句读录来,又引军奔袭百里,在金台失下击退鞑虏的,究竟是何等人物。北关一战,虽不算大胜,可也大挫了鞑虏的锐气,去年一年间,最大的战果也无非在此。只凭这一点,朕见你一回,也不算为过。”

  “更何况,你还能做得一手好菜肴,听卢受说,你那馆子里的厨子,也是你自家调教出来的?”

  “只是巧技罢了。”,虽说在四百年后,厨师也算得上是体面职业之一,即便是如今的大明朝,手艺好的厨子也会打受追捧,但是如今这个时代,总归是以读书人为尊,唐旭也是无可奈何。

  “这天下,那一般手艺少得?”,没想到万历老人家,倒是颇有些“岗位只是分工不同”的理念。

  “这膳食,怕是已经凉了吧。”,朱翊钧转了下头,看了眼一边的食盒。只在乾清门外,唐旭就已经被晾了大半个时辰,如今又说了这半天话,只怕一个时辰也是有了。

  “奴婢吩咐灶火间里去热一下。”,不用朱翊钧多说,卢受也已经知道该做些什么。

  “来,扶朕去案边坐下。”,既然要吃饭,朱翊钧就不能再继续躺在床上,招了招手,示意唐旭上前。

  唐旭意外的看了眼卢受,见他纹丝不动,方才明白皇帝老人家果然叫的是自己。

  于是连忙应了一声,上前几步将万历扶起。

  “朕好似记得,除了方阁老,朕这一年里,都未曾见过外臣了吧?”,朱翊钧的这一句话,是对着卢受说的。

  “万岁爷只是龙体不安,不堪打扰罢了。”,卢受笑了几声,并不以为意。

  唐旭倒也是知道,万历帝所谓的数十年不上朝,其实并不是不见人不干事。若真是不干事儿,当年的三大征,还有每逢灾时的批复,都是谁拍板定的?

  难道是卢受?反正唐旭看着是觉得不像。况且就自己眼前,床头边还搁着几份折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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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出大事了

  这事情若是真细究起来,后代里的皇帝虽然号称上朝上的勤,但是上朝却是就在乾清宫和养心殿。而大明朝的规矩,则是要去了太和殿才算是上朝。

  乾清宫和养心殿,都是寝宫,嘉靖和万历两个,也都是在寝宫里接见大臣,尤其是嘉靖帝,和内阁大臣们谈起心来,那叫一个勤快。可同样的事情,为何落到了不同人群的头上,一个叫做“御门听政”,另一个就叫做怠政了?

  唐大人无心多做评价,暂且不想也无能为力扯起反封建的大旗。望着正在自己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向着案边走去的老人,唐大人倒是觉得,上不上朝这件事情,算不得太大。

  只是唐旭也不明白的是,既然天下事他都知道,一部《神宗实录》里,好像即使到了最后,也到处可见他和大臣们的来回戏份。可是为什么会把偌大一个朝廷折腾成内阁只剩一个人撑着,就连锦衣卫也从两万多人变成了不足三千,这到底是为什么?

  也许,他自己并不愿意说。或者,他确实是不想多干事?即便他如今就在自己眼前,唐旭也无法问起。

  也许,这些事情注定要成为一个难解的谜团吧。

  但是唐大人相信的是,既然坐上了皇帝这个位置,除了少数的几个,这天下其实就没有几个真正昏聩的君主。有时候,他们并不是不想改变,或者不想干,只是有的时候是因为能力不足,有的时候则是因为太多的偶然,只可惜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成王败寇,某非如此罢了。

  有的时候,甚至也要感谢失败者,正是这些失败者的努力抗争,才给后人们带来了一幕幕难以忘怀的波澜壮阔。

  灶火间里热好的饭菜,很快就送了过来。卢受按照近些日子里来的规矩,给朱翊钧各盛上一些放在面前。

  有唐旭站在面前,万历帝尽量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吃的更香一些。看得出,他其实是一个很会考虑别人感受的人。

  “朕倒是忘了,你也未用午膳。”,抬起了头,朱翊钧颇有些歉意的看着唐旭。

  “微臣尚且不饿。”,唐旭摇了摇头,并不是说谎。今天唐大人起的迟,早饭吃也吃的晚。

  “那你且是给朕说说,辽东鞑子究竟是何模样?”,万历老人家,似乎一点都没有好奇心害死猫的觉悟。

  “其实微臣也看的不真切……”,唐旭也有些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嘴。

  唐旭在乾清宫里,一直停留到下午未时末。从军营里的趣事,说到市井里的琐事,万历帝听来,始终都是津津有味。

  直到听到唐旭肚子里“咕咕”叫了两声,朱翊钧方才是回过了神。

  “之前朕曾是问你饿不饿,你却说不饿。”,万历老人家,忍不住拿唐旭打起趣来。

  “万岁爷,已经快申时了。”,卢受走上前来,小声的提醒:“万岁爷该歇息会了。”

  “已经快申时了?”,朱翊钧意外的抬头看了看窗外,果然见日头已经不那么明亮了。

  “微臣请告退。”,唐旭知道,卢受刚才说的话,半是对万历帝说的,另外一半也是对自己说的。

  “实心用事,朝廷定不会亏待贤臣。”,见唐旭要走,万历自然免不了要勉励几句。

  “微臣记住了。”,唐旭认真的点着头。

  “你且过来,我和你说几句话。”,见唐旭正要退出,万历帝却忽然又招了招手,示意唐旭过来。

  等唐旭走回来,却又仍不说话,继续招了招手。唐旭这才明白过来,附耳贴近。

  “日后小心赵南星,吴亮嗣也上算是君子。”,只说了这么短短两句话,万历帝就像是突然乏了一样,向后靠到了枕头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小心赵南星?在回去的路上,唐旭翻来覆去的想着万历老人家说的这两句话,却始终摸不着头脑。

  自己和赵南星,就从来没有过任何交集。更何谈恩怨。至于吴亮嗣,唐旭倒是熟悉些,但就这样说他是君子,恐怕也有褒奖太过。

  为何这大明朝的皇帝,都这么喜欢让别人猜迷呢?唐旭有些抓狂。老人家的这句话,甚至有挑拨臣下的嫌疑,但是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东城司里的指挥,有什么好挑拨的价值?

  马车出了东华门,向着崇文门外缓缓而行,庞大的紫禁城的倒影,也在渐渐西垂的暮日中越拉越长。

  唐旭不知道,从此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这个人。不过,如果历史是按照本来的轨迹发展的,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自己能在这个时候见上他一面,多少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北京城里的日子,渐渐的恢复了平静。皇后祭时,贴在街头的素纸,也渐渐的在风雨中被剥落。

  唐大人的日子,也依旧是一如平常。起床,吃饭,上班,睡觉。当然了,闲暇的时候,文章还是要练得,全聚德和菜园子里,也还是要去看看的。

  一直到了六月二十一,唐大人才被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炸晕了,炸的相当的晕。

  大明万历四十八年,六月二十一。

  五城兵马司西城司突然出动留守兵将二百人,封锁广安门。紧接着,在重重护卫中,几辆鎏金马车缓缓驶入城门。

  大明朝福王殿下,皇三子朱常洵,回京了。

  福王不是就国了么?怎么又回京了?可是看着福王爷好端端的进了紫禁城,里头又传来了消息,原来竟是皇上亲自下的旨,准福王回京城探亲并至皇陵祭拜大行皇后。

  前几天皇帝老儿不是还好端端的么?怎么突然就得了失心疯了一样?唐旭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也顿时不由得愣住了。

  不可能啊,历史书上从来没写过,福王不可能回京啊。唐旭又把脑海里几乎所有的正史和野史都翻了一遍,非常确定,福王殿下自从就国之后,应该就没回过京。

  不过历史书归历史书,事实却是摆在眼前,福王就是回京了,而且还是皇帝陛下亲自准的。

  “老天爷,你又找事做了。”,唐旭忿忿的指天抱怨。

  其实打心里说,不管是朱常洛还是朱常洵当皇帝,对唐大人的影响都不是太大。唐大人如今不过是东城司里的一个指挥使,虽然有些东林党里的朋友,可是楚党,浙党里的也不少,和太子朱常洛虽然认识,但是也不算太亲密,总归仍还算是无门无派。

  唐大人抱怨的是,这段历史到底要闹哪样。

  在金台失下击退建州女真的时候,唐旭觉得这段历史可以改变。可是当皇后崩逝的时候,唐旭又觉得这段历史似乎很难改变。如今福王却突然回京了,这到底算是什么?

  如果按照原来的那段历史,留给万历老人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段时间里,究竟还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一时间,唐大人也说不准了。

  不过,很明显,京城里头最激动的,绝对不是唐大人。

  这段时间里,虽然两边仍然还在有气无力的打着嘴仗,可是通政使司里来往的折子俨然已经少了许多。

  福王回京了?得到这个消息,最激动的莫非算是齐党魁首,礼科都给事中亓诗教了。

  亓大人刚刚被三方联军干翻在地,如今却猛得发现,希望就在眼前,于是立刻便就振奋起了精神。

  “陛下私颁谕诏,礼部绝不奉命。”,站在高高耸立的午门前,亓诗教慨然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这一回,就连亓诗教在礼部衙门里的老对头,礼部侍郎孙如游,都不得不出声应和。

  亓大人刚刚落到底的声望值,也是触底反弹,一片红线涨停。

  据说礼部衙门里头,大人们已经聚在一起,商议着要依祖制,给予福王殿下一等国公的福利待遇。是的,没有说错,亲王殿下削爵一等,自然就成了一等公了。

  原来还在时不时打着嘴仗的几边,也是同时风向急变,雪片一般的奏折和呈书,纷纷向着内阁和司礼监涌去。

  皇帝陛下下旨召亲王回京乃是家事,可是却不合制度;礼部衙门商议要把福王殿下削爵一等乃是国事,有理有据。虽然逻辑有点混乱,可事实就是如此。

  不过在一片混乱之中,唐大人倒是惊奇的发现,全聚德收入的银子上涨了,而且涨的还不少。

  琢磨了好一阵之后,唐大人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合适的理由。

  京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当然都要找个地方好好说上一番话,甚至密谋商议一回。可既然聚在了一起,就免不了要吃饭,如今全聚德在京城里的名气已经是够大,自然成了合适的选择之一。甚至要说的话多,多点几份菜,多上几壶酒,也是再正常不过。就算不在店里吃饭的,点上一桌宴席让送去家中吃喝也很正常。

  事实上,馆子里的帐册,也正验证了唐旭的猜测。不但每桌花费的银钱算下来比从前多了一些,就连“外卖”这一块,居然也是涨了好几成。

  福王回一次京,居然还有这样的好处?唐旭似乎觉得自己“阶级立场”有点不那么稳的嫌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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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东林魁首

  好像是专门为了验证唐旭的想法似的,很快就有人上门找唐旭要订下包厢,之所以会找到唐旭,因为此人乃是自己的老熟人,汪文言。

  全聚德如今在京城中的名头,已经是不小,可是既然是汪文言所托,唐旭自然不可能不帮,甚至亲自作陪片刻也是免不了的。

  只不过,让唐旭感到意外的是,汪文言这回宴请的人,唐旭居然一个都不认识。当然,不认识不代表没听说过。

  “这位是户部给事中,杨涟杨大人。”,既然汪文言把宴席设在全聚德,本就没有想要瞒着唐旭的意思。等宴请的客人都到齐后,逐一向着唐旭引见。

  “这一位,是都察院御史左光斗左大人。”

  “这位乃是礼部侍郎孙如游孙大人,这位乃是吏部文选司员外郎赵南星赵大人……”

  原来这就是赵南星?当汪文言介绍到赵南星的时候,唐旭心里不禁微微的动了一下。

  当日在乾清宫里,万历帝曾经悄悄的在自己耳边提到过此人。“小心赵南星”,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一直到现在,唐旭仍然是没有完全想明白。

  不过,眼前的这群人,人数虽然不多,可是唐旭看在眼里,仍然是略有些心惊。倒不是因为这些人的官职有多高,而是唐旭清楚的记得,除了尚且赋闲在乡的丁元荐和邹元标等人,如今京城中的东林一系,便是以此几人为首。

  “这回福王回京,诸位大人如何看?”,首先开口的,是浙江道御史左光斗。

  “有何可说,无非狼子野心不死罢了。”,户部给事中杨涟,刚等左光斗说完,便冷笑一声,接过话来:“当年朝中诸位大人费尽心计,方才使福王就藩,如今若是让他留在京中,岂不是前功尽弃?”

  “况且,杨某近来也曾是听说,圣上的龙体多有不安,福王此时回京,其心何居已是昭然若揭。”

  “赵某倒是觉得,福王这次回京其实多有可疑之处。”,停了片刻,吏部员外郎赵南星也开了口。

  “赵大人不妨明说。”汪文言不解的抬起头来,看了看赵南星。

  福王回京可疑,这个到底席间诸人都懂,可是听赵南星的话,其中的意思似乎绝不止于此。

  赵南星似乎想要开口说话,可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唐旭,却又不急着开口。

  “在下还有些事情要办,先行告辞片刻。”,唐旭只看了赵南星的眼神,也明白他是碍着自己在场,不好明说。既然如此,自己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立刻站起身来,就要出门。

  “哎。”,岂料汪文言却是抬了抬手,止住了唐旭:“上回弹劾亓诗教与张延登,唐大人乃是首功。”

  “想来汪某没和几位提过,唐大人其实乃是孙承宗孙大人的学生,与钱谦益钱大人也是交厚。”,转过了脸,汪文言又向着赵南星笑道。

  汪文言虽然没有明说,可是话里的意思却也很清楚,那就是唐大人是“自己人”,不需要避讳。

  “哦,原来唐大人是孙大人的学生?”,赵南星这才是恍然大悟一般:“若是不说,赵某倒是忘了,与孙大人和钱大人一起编撰《句读录》的,好似就是唐大人。”

  孙承受和钱谦益两人,如果虽然算不得是东林魁首,可是作为翰林学士,日后是有可能封阁拜相的,凭谁也不敢小视。

  “惭愧,在下不过借着老师的才学,搏一个虚名罢了。”,既然汪文言这般说了,唐旭也只能暂且停住了脚。

  “去年唐大人在北关重创鞑虏,大振我大明军威,杨某也是佩服。”,紧接着,坐在一旁的杨涟也开了口:“却没想到,唐大人竟然如此年轻。”

  “若是孙某记的不错的话,唐大人好似和犬子也有几分交情?”,今年过年的时候,唐旭也去孙如游家拜见过。虽然当时接待唐旭的只是孙应本,但是孙如游多少也算是有些印象。

  “唐大人请坐。”,左光斗点了点头,算是给这件事情一锤定音。

  “那唐某就讨扰了。”,其实唐旭也想听听,这几个人聚在一起,到底会说些什么。

  既然如今这个“自己人”的名头已经定下,唐旭倒也乐得个顺水推舟。

  “适才赵大人说福王这次回京颇有些可疑,不知道说的是哪面?”,看着唐旭重新坐下了身,左光斗方才是又转过了身,向着赵南星问道。

  “诸位可知道李养正?”,既然不需要避讳唐旭,赵南星也就不再顾忌,直接开口说道。

  “赵大人说的可是河南巡抚李养正?”,杨涟略一思量,立刻开口问道。

  “不错,正是此人。”,赵南星点了点头:“诸位当是知道,各省的巡抚,向来有监察藩王的责权。”

  “可是这回福王回京,李养正之前却没有片字回报。直到福王进了宫,方才发了一封文书至都察院说明,诸位难道不觉得可疑?”

  “左某也听说过此事。”,左光斗乃是浙江道的御史,也在都察院里任职,所以知道的清楚些。

  各省的巡抚,虽然是地方大员,其实巡抚这个官职,却是属于都察院里的,例如那河南巡抚李养正,官职的全称就应该叫做“巡抚河南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李养正”。

  “那李养正想来不至于敢勾结亲藩吧?”,孙如游托了一个酒盏在手上,似乎有些将信将疑。

  “那李养正兴许不敢,可其他人却未必。”,赵南星摇了摇头,冷笑一声,“那亓诗教近来正是不如意,偏偏福王可巧就回了京,好似平白把一份大礼送到他手上一般。”

  “不错。”,左光斗顿时眼前一亮:“孙某倒是听说过,那李养正虽是魏县里人,可是却与亓诗教向来交厚。”

  “这么说,这一回岂不是那亓诗教与李养正合演出的一出戏?”,汪文言也好似渐渐的明白了过来。

  “兴许便是如此。”,赵南星颇有些认真的点了点头。

  “此人竟然为了一己私利,置社稷安危于不顾,其心可诛。”,孙如游紧紧的捏了捏手中的酒盏,忿忿说道。

  唐旭坐在一边,把话听在耳里,也是目瞪口呆。让唐旭吃惊的,倒不是因为亓大人的“狼子野心”,而是因为眼前这群东林大佬,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些?

  其实唐大人对亓诗教的印象也不好,上回张延登上疏弹劾自己,这笔帐中恐怕怎么也少不了亓诗教的份。

  但是只凭亓诗教与李养正交情不错,而李养正在通报福王回京的时候又迟了一天,因此就言之凿凿的断定此事是亓诗教耍的阴谋,未必也太武断了些吧。

  虽然东林党人中,向来不少谦谦君子,比如孙承宗等人。但是这般给人戴上罪名,和秦桧说出来的“莫须有”的罪名又有何区别。

  “此人心机如此之深,我等何不再参他一本,也省得他再沽名钓誉。”,唐大人的心里,尚且还没能转过弯来,却听见对面的孙如游已经开始“磨刀”。

  亓诗教如今是礼部的都给事中,而孙如游是礼部侍郎,在礼部的事情上,两人向来多有冲突。

  “不可。”,赵南星却是摇了摇头,止住了孙如游的话,“如今福王尚在京中,我等若此时与他相斗,只会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如今当务之急,是如何让福王尽快回藩。”

  “赵大人可有何主意?”,说起这事,众人都是有些忧心忡忡。

  几人的担心,唐旭倒是也能理解。十多年来的苦心经营,眼看就要可以摘果子了,却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若是唐旭自己,恐怕也接受不了。

  而福王这次回京,天知道他会在京城里呆多长时候,也许只有几天,也许几个月,甚至也许就此赖下不走了。

  而朝廷里头,虽说如今群情激奋,可若是福王就此赖着不走,还真拿他没办法,总不能拿根棍子去紫禁城里赶人吧。

  只是,忽然间,唐旭心里也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心里猛的一惊。

  如今已经是万历四十八年六月,如果这段历史没有改变,那么留给万历老人家的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

  如今的紫禁城里,除了皇帝陛下自己,能说了算了,约莫就是皇贵妃郑氏了。万一有那么一天,那天福王还仍在京里,甚至就在乾清宫里,那么到底会发生什么?

  虽然从法理上说,朱常洛如今仍然是太子,不出意外的话,即使有那么一天,他仍然还会是。可是人既然在乾清宫里,到时候谁说了什么话,只怕外头的人,谁也搞不清楚。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唐旭也猜不到。如果是朱常洛顺利继位,那么也许还好,福王继续回洛阳去做他的藩王,一切兴许照旧。

  可如果登基的不是朱常洛呢?那么朱常洛这个原本的太子爷,究竟该如何处置?

  天家无情,翻开任何一部史书,唐旭都可以看见满眼的血雨腥风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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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风风风

  唐旭还想不明白的是,既然这些问题就连自己都能想到,难道万历他老人家就想不到,或者说,他真的已经糊涂了?

  “诸位大人。”,沉思许久,唐大人终于开了口:“在下有些念头,不知可愿意听?”

  “唐大人请说。”,杨琏当先点了点头,对着唐旭展出一丝笑来。

  “在下以为,诸位与其在这里揣摩,不如去打探一下如今宫里的情形,兴许另有所获。”,在唐大人看来,无论是要说理,还是要把水搅浑,首先都得把自己把事情搞清楚。否则胡乱上手,只怕往往会适得其反。

  “唐大人说的是理。”,汪文言也一拍脑门,“这几日里,只顾着上疏,竟是忘了这么一茬。”

  其实在座的人群里面,和宫里头关系最紧的,也就是汪文言了,和王安甚至已经住到了对门。只不过前几个月里,汪文言刚刚得了一个监生,上起奏疏来大为便利,从此乐此不疲。这回听说福王回京,第一个反应居然也是上奏疏,而不是找王安。

  “我稍后便去找王公公,略微打探一回。”,即使王安也未必知道事情的全部,但是总归要比在宫外的这一团黑要好。

  唐旭也想到了自己见过的那两名小火者,那两人倒是在乾清宫里当差,若是能寻到,打探起消息来恐怕更是便利。只可惜乾清宫里的内侍,无故不得随意出宫,如今想要找也是难了。

  看来以后还真的得多交几个太监朋友,唐大人禁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番。

  汪文言和王安就住在对门,平日里寻找起来自是极为方便。可是不知怎的,一行人在汪文言家里坐到天黑,又等到将近子时,也没见到王安回来。

  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一干人等,顿时都是忧心忡忡。

  座中的人里,除了汪文言,其他都是有官职之人,见到了子时还没有消息,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是暂且起身告辞,约好了一有消息就互相通报。

  唐旭心里也是不禁苦笑,若论职权,这一干人等其实都不是省油的灯。只是东林党里,向来对宫里的内侍瞧不上眼,乃至于到了如今,甚至只有一个王安可以倚靠。

  杨琏看起来略有些古板;孙如游则是人如其名,太过圆滑;至于赵南星,因为万历曾经说过的话,唐旭对他多少有些戒心。只有左光斗看起来倒是和蔼,唐大人虽然不以貌取人,但是多少会受些影响。一晚上下来,除了汪文言意外,倒是与左光斗说话最多。

  从汪文言家里出来,唐大人与左大人一路聊着闲话,尚未来得及转出街口,忽然眼里觉得一道背影看起来极为熟悉,再借着路边的灯光仔细一看,原来竟是曹化淳。

  “曹公公。”,等了一晚上都没能等到王安,如今见了曹化淳,唐旭自然也不肯放过,连忙出声叫住。

  “唐大人如何会在这里?”,抬眼看见了唐旭,曹化淳似乎比唐旭还要吃惊。

  “请问曹公公,王公公为何不见?”,好不容易见到了曹化淳,唐旭自然闲话少说,直入正题。

  曹化淳又抬眼看了一下四周,孙如游和赵南星两人,已经先乘了轿子走了,只剩下杨琏和左光斗的轿子是停在巷外的,所以尚且还在。

  “这两位是杨大人和左大人,都是王公公的好友。”,其实杨琏,左光斗和王安到底熟不熟,唐旭也不知道,不过唐旭可以肯定的是,这几个人都是一条战壕里的,如今这个情形下,谁也不会祸害谁。

  听说都是王安的好友,曹化淳才略微放心了些,不过仍然是压低了声音说道:“王公公下午间,就随太子爷去了乾清宫,咱家出宫的时候也没见回来。”

  “哦,太子去了乾清宫?”,杨琏皱了皱眉头,插进话来。

  “听说福王,惠王和桂王也在。”,曹化淳点了点头,如实相告。

  这是要搞家庭聚会么?唐旭有些发愣。不过唐旭可以肯定的是,太子和这几位王爷,如今在乾清宫里应该都还是安全的。

  杨琏和左光斗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也是不由的愣住了。

  紫禁城,东六宫。

  站在景仁宫的台阁上,借着月光可以清晰的看见远处的坤宁宫的宫墙。

  凭栏远眺许久,郑贵妃终于从远处收回目光,转过了身,静静的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卢受。

  “贵妃娘娘在这景仁宫里,可住得习惯?”,卢受呵呵笑了两声,像是在掩饰着自己心里的不安。

  这许多年来,郑贵妃虽然名义上是景仁宫主,可是大部分时候却是和皇上一起居住在乾清宫。住在这里的时间反而是极少。

  只不过近来皇上的龙体愈发不安,太医吩咐需要静养,郑贵妃方才是暂且住回到这景仁宫里来。

  “呆得久了,也就习惯了。”,郑贵妃也是轻笑几声,虽然在眼角扯出几片鱼尾纹,可是仍然不失妩媚。

  “本宫已是有半月未见到过皇上了。”,即使身为皇贵妃,尊容无比,可是一旦提起皇上,郑贵妃的脸上,仍然显露出几分落寂。

  “等皇上身骨好些,贵妃娘娘自然还能再去伺候万岁爷。”,卢受的嘴角,猛烈的抽动了几下,可是又立刻恢复了平静。

  “你休要瞒我。”,郑贵妃却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如今我虽不在皇上身边,可这许多年下来,我又如何不明白。”

  “这十年来,我每每苦苦哀求皇上,请他准福王回京一探,他都不肯应允。”,转过了眼,郑贵妃又把目光向着乾清宫的方向望去,却只能朦胧的看见几片飞檐:“可这一回……他的心思,我又岂是不知?”

  卢受听了郑贵妃的话,顿时也是一阵沉默不语,半晌说不出话来。

  “本宫日后,向来仍是会住在这景仁宫里。”,郑贵妃再回过眼来,扫一眼四周。

  “卢公公日后的下落,可是曾经想过?”,郑贵妃拿眼直直的盯着卢受,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奴婢……”,卢受的喉头猛动了几下,可是仍然没能说出话来。

  “这许多年来,这天下皆说我郑氏仗势欺人。”,郑贵妃轻轻的咬了咬下唇,像是有些忿忿:“可太子身边,内有王安,邹义,外有朝廷百官;我与福王身边,可曾有过谁?”

  卢受抬眼看了看郑贵妃,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卢公公可果真愿意去孝陵守墓?”,见卢受不肯开口说话,郑贵妃似乎也有些急了。

  “还请娘娘体谅万岁爷的一番苦心吧。”,卢受叹了口气,微微的低下了头。

  “卢公公。”,郑贵妃猛地一个转身,突然在卢受身前跪下。

  “娘娘……”,卢受顿时就被吓了一跳,连忙俯下身去,想要把郑贵妃扶起。

  “卢公公。”,郑贵妃的眼里,涌出几点晶亮:“郑氏如今在宫中,除了皇上别无所亲,这十年来,向来把公公当作家人一般看待。”

  “还请公公看在我母子十余年来天各一方的份上,帮郑氏一回。”

  “可……”,卢受的双手剧烈的颤抖着:“此事事关大明社稷,奴婢岂敢……”

  “卢公公,福王也是皇上亲子,只要木已成舟,即便那些外臣再不愿意,也只能接受。”,郑贵妃跪在地上,不肯起身:“此事过后,郑氏与福王必视公公为恩人,家中侄孙富贵永享,公公也仍可以留在这紫禁城中。”

  “娘娘你这是在逼老奴啊……”,卢受的眼眶里,也涌出两行浊泪,“福王殿下尚且已不做多想,娘娘这又是何必?”

  虽然京城里头群情激奋,可是皇上却不出来说话,朝中百官纵使再是激动,却还真有些没辙。

  礼部里上奏的,请将福王削爵一等的折子,还真的递了上去。

  按理说,这个折子处理起来,还真的有些棘手,若是准了,福王爷马上就会变成福国公;若是不准,便是违了定制,这个罪名,即便是皇帝陛下也未必能担当的起。

  不过应对之策,也不是没有。最起码万历老人家还是有的,那就是留中。

  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暂且在那里放着吧,等朕啥时候有精神了再好好想想。

  七月初二的时候,可巧京城里又起了一场风,虽说不怎么大,偏偏凑巧把西直门牌楼上的瓦片刮落了几片。

  更巧的是,当日福王回京的时候,正好从那座牌坊下面走过。

  于是乎,朝廷百官立刻像是找到了把柄一般,各种奏折又像雪片一般向着内阁和司礼监里涌去。

  相比起朝廷里的纷乱,唐大人则是显得悠闲了许多。

  虽然也会时不时的去想,可是想过之后唐大人却又发现,自己暂时间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内阁和司礼监里的折子已经够多,不少唐大人这一份。而自己不过是个东城司里的指挥,不管是太子还是福王,甚至皇上那里,似乎自己也都离的太远,即使有心想要参合一把,手也够不着。

  既然如此,自己也只好闷声发大财了,最起码最近全聚德的生意很不错不是。

  不过有一件事情,倒是引起了唐大人的注意,那就是东厂最近安生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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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家无情

  唐大人会注意到东厂,倒并不是有什么意图,而是因为东厂的府衙离东城司实在太近,都在崇文门内,东安门外,近到只隔一条街。

  其实东厂的名气虽大,实际上拿人也不是那么便利,须得要有刑科给事中批的准条才行。

  至于那些敲诈勒索之类的事情,不能说没有,但是也不算太多。而相比起锦衣卫,东厂里的番子人数更少,只有一千余人,管的也是整个大明朝的地界。

  只不过,唐大人近来却是惊奇的发现,这几日里,原本散布在京城外头的东厂番卒居然纷纷回京来了。

  唐大人有心想要去打探一回,可是毕竟念着好奇心害死猫,而东厂向来的威名又实在太大,想了又想,总算还是作罢了。

  像是受到了东厂的提醒一样,唐指挥把东城司里的兵马也略微收缩了一些。原本一些需要巡逻到城外的区域,也暂且不去管了。因为唐大人清楚的记得,就在这个月,大明朝将会有一件惊天的大事发生。虽然不知道这段历史会不会有什么改变,但是唐大人无论如何也必须要多做些准备才行。

  七月十五日,已经沉寂了半个多月的紫禁城里,终于传来了消息。陛下已经下了旨,令福王月内仍回洛阳就国。

  举朝上下,顿时就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虽然在心里大大的忐忑了一回,可是只要福王肯返回洛阳就国,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紫禁城,乾清宫。

  虽然如今正值七月炎夏,可是弘德殿四周的窗格上,却都挂上了厚厚的帷帐。在一阵阵知了的叫声中,显得诡异无比。

  一座小轿,自东六宫的方向行来,直走到弘德殿前方停住。

  下轿之后,郑贵妃先是朝着四周看了几眼,方才是在侍女的搀扶下,拾步向内走去。

  弘德殿里,卢受正从井水里提出一条汗巾,拧干净了正要向床边走去。见郑贵妃进来了,也只是微微欠了欠身,仍跪伏到床边,向前小心的擦拭着。

  “请问公公,皇上今日如何?”,郑贵妃的脸上一阵阵的阴晴不定。

  虽然听见了郑贵妃的声音,但是卢受却并没有回过头,仍然是认真的看着眼前。

  “卢公公,若是这月间……”,郑贵妃见卢受不出声,顿时更是焦虑起来。

  “贵妃娘娘。”,卢受这才慢慢的抬起头来来,嘴唇间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声来:“该做的,老奴也已经做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其余的奴婢也是无可奈何。”

  “那卢公公为何要定下这半月的期限。”,郑贵妃的额头上,拧出一个“川”字。

  “娘娘莫要小看了那些外臣。”,卢受却是冷笑一声,开口说道:“前日里,方阁老已经是领着六部尚书站到了那乾清门前,奴婢要是不代圣上下旨,只怕他们今天就会冲进这乾清宫里来。”

  “他们竟然如此?”,郑贵妃的脸上,现出几分惊愕,又带着几分惶恐。

  “娘娘在宫中也已有三十余年,敢或不敢,想来娘娘自己也是知道。”,卢受摇了摇头,提醒郑贵妃。

  “只有下了这道旨,这些外臣们才会暂且安心。”,停了半晌,卢受才叹出一口气来,继续说道:“况且……这也是万岁爷原本的意思。”

  “那道旨意,是皇上亲口下的?”,郑贵妃瞪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龙床。眼神当里,显得格外的复杂。

  “确实是老奴代皇上下的,伺候皇上这么多年,老奴知道皇上的心思。”,无形当中,卢受的声音突然低沉了许多。

  “郑氏适才得罪了。”,郑贵妃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低下了头,欠了欠身。

  “老奴答应贵妃娘娘的事情,一定会去做。”,卢受的目光,又再一次转了回去,“可能不能成,就看娘娘和福王殿下的造化了。”

  “卢公公的恩典,郑氏永世难忘。”,郑贵妃再一次屈身行礼。

  “若是万岁爷知道今日,不知还会不会这般做。”,卢受的嘴角,剧烈的抽动着:“奴婢,罪过……”

  “卢公公。”,不知道什么时候,郑贵妃已经轻移脚步,走到了榻前。

  “卢公公,让本宫来吧。”,郑贵妃看了看龙床上人,又看了看卢受手中的汗巾。

  “这些杂事,怎能让娘娘来做。”,卢受似乎也是吃了一惊。

  “寻常人家,妻子服侍夫君乃是常事,郑氏也是出身民间,有何不可。”,郑贵妃却是款款一笑,从卢受手中取过汗巾。刚覆上那具身躯,却又立刻皱了皱眉头。眼前的这具身躯,居然热的让人感觉烫手。

  “月初的时候,万岁爷还在和奴婢说,撑过今年的中秋,舍下外头的风雨,过一个团圆节……”,卢受口中的话,刚说出半句,便已是泪如雨下。

  “天家……无情呐……”,豆大的泪珠,也从郑贵妃的眼眶里涌出,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床上。

  大明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二十。

  这一天,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唐旭也是起的格外的早。再等到了东城司里,居然才刚过了寅时。

  可巧昨天夜里是秦平西在司里轮值,见唐旭居然这么早就来了,也是惊讶。

  “大人如何这么早便就到了?”,秦平西瞪着略有些发红的眼睛看着唐旭,好奇的问道。

  “秦指挥昨夜睡的不好?”,唐旭瞥了一眼秦平西,见他顶着两个红彤彤的眼睛,顿时不禁笑道。

  其实所谓的轮值,也不是不可以睡觉,只是睡在东城司里,防备着会有什么大事而已。唐旭也经常轮值,但是向来睡得都挺香。

  “昨个夜里,东厂那边不知道闹什么动静,不时的有人跑出,闹腾了半宿。”,秦平西虽然看起来颇有些不满,却也是有气没地方撒,谁让人家是见官大一等的东厂呢。即便只是里头的一个普通番卒,秦平西也不敢轻易得罪。

  “东厂的人去哪了?”,可是听秦平西这么一说,唐旭的心里,却是猛的一沉。

  “属下可不敢去问。”,秦平西把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般,“不过听巡夜的弟兄说,是朝宫里去了。”

  “要不,唐大人去帮属下讨个公道?”,唐旭在东城司里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所以秦平西也是熟了,偶然也敢和唐旭开上几句玩笑。

  “我这就去帮你问问。”,唐旭点了点头,抬脚就要朝外走。

  “唐大人真要去问?”,秦平西顿时惊诧的瞪大了眼睛。

  “那还能有假。”,唐旭却是挑了挑眉毛,一本正经的说道。

  “属下这点事……岂敢劳烦大人。”,秦平西的眼神里,半是感激,半是质疑。但是总之,还是不大相信。

  “秦大人今天若是家里无事,不如就仍留在司里歇息。”,转回了头,唐旭忽然又对着秦平西说道。

  “大人有吩咐?”,只听唐旭话里的意思,秦平西就闻到了一丝不寻常。

  “兴许有吧。”,唐旭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当真出门去了。

  留在身后的秦平西,也是愕然的张了张嘴,侧过脑袋略微想了一阵,也钻回房里去了。

  崇文门外,于公祠。

  虽然天色还只是刚有点蒙蒙亮,但是赖着对这一带的熟悉,唐旭仍然可以顺利的寻到王安家里。

  敲了敲门,过了半晌才有了应声。

  “原来是唐大人。”开门的小火者,曾经见过唐旭两次,还从唐旭手里得到过赏钱,所以自然记得。

  不过这天刚蒙蒙亮的,唐旭就寻上门来,怎么都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请问王公公可在?”,唐旭不知道王安昨天夜里是不是在慈庆宫里当值,所以暂且只能试探着问道。

  “这可巧了,王公公刚及起身,正准备去宫里。”,小火者知道唐旭和王安熟识,所以并不隐瞒。

  “可否劳烦通报一声,就说唐旭有要事相商?”,唐旭拱了拱手,继续说道。

  “唐大人稍候。”,小火者先把唐旭请入门房里等候,自己飞也似的向内奔去。

  花厅里,东宫太子伴读王安正吃完了一碟银丝卷,正在小火者的伺候下换上内侍服,突然听到通报,说唐旭来访,顿时也是不禁吃了一惊。

  若是上门做客,绝没有这么早就来的道理。于是也不敢怠慢,立刻吩咐请入。

  “王公公近日里可听到过什么乾清宫里的消息?”,刚等见到了王安,见身边正巧无人,唐旭便就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唐大人为何会问起这件?”,王安抬了抬眼,似乎有些不解。

  且不说,唐旭只是一个东城司里的指挥,就算是六部里的大人,直接问这些事情,只怕也是不大合适。

  “唐某听说,昨天夜里,有数百东厂的番卒进了宫。“,唐旭把自己从秦平西那里所听说的和盘托出。

  “东厂的数百番卒进了宫?”,王安听唐旭这么一说,顿时也跟着皱了皱眉头。

  “难道王公公当真一无所知?”,就算太子的权势向来都不大,可是毕竟也在宫中经营了这许多年,各方面里若要说一个耳目都没有,唐旭也不大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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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人亦有情

  “不瞒唐大人。”,既然唐旭已经坦诚相告,王安也就不再隐瞒:“前几日里,咱家倒是听太医院里的人说过,皇上近来时常会浑身发热,高烧不退。”

  “唐大人可是还知道些什么?”,见唐旭突然低头不语,王安的心里也开始有些急切起来。

  “在下不敢说。”若放在以前,兴许唐旭只是因为怕犯忌讳。可是如今这段历史,似乎已经有了那么一点不同,唐旭也不敢断定,还会不会按照原来的轨迹去走。

  “不过,在下以为,既然如今圣上龙体欠安,太子殿下既为人子,理当尽孝。不说每日侍奉床前,躬问请安却是免不了的。”,既然不能直接说,唐旭却也有其他折衷的办法。

  “唐大人言之有理,咱家这就去宫里去见太子。”,王安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既然如此,在下也不久留了。”,既然话已经带到,唐旭也无心再留。况且王安马上就要入宫,留也是白留。

  等走出王安宅院的大门,天色已是大亮。街巷间,往来的人群也是渐渐的多了起来。

  “不管你是不是那个人,最起码我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唐旭深吸一口气,回身向着东城司的方向走去。

  紫禁城,乾清宫。

  “万岁爷适才刚服了药歇下,太子爷若是要见皇上,还是等晚些时候再来吧。”,看着眼前的太子朱常洛,虽然卢受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但是还是把话给说了出来。

  “这……”朱常洛沉吟一声,回头看了看身边的王安,脸上现出一丝无奈。

  如今自己站在这宫门外,也看不到宫里的情形,就算卢受说的不真,自己也是无力反驳。

  “太子爷不必回去。“,兴许是因为听了唐旭的话的原因,王安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格外倔强起来。

  “卢公公。”,把脸转向卢受,王安在脸上现出一丝笑来:“奴婢就陪着太子爷在这乾清门外等着,什么时候万岁爷醒了,劳烦您老通报一声。”

  “王安你好大的胆子。”,岂料卢受听了王安的话,顿时勃然大怒:“太子爷千金之躯,你竟是敢让殿下立在这门前受日晒之苦。”

  “王安不敢。”,王安咬了咬牙,吐出一句话来:“若是卢公公觉得看不下去,不如通融一番,请让太子爷入宫内寻个僻静之处歇息,静待皇上醒来。”

  “你……”,卢受的心里,一通狂跳。

  “只待万岁爷醒了,奴婢便派人去慈庆宫通报太子爷。”,停了半晌,卢受突然像是服了软:“如此可好?”

  “就这样罢。”,王安虽然还没开口,可是太子已经点了头。

  “孤若再这里喧哗,若是惊了父皇也是不好。”,太子朱常洛看了看王安,开口说道。

  “太子爷……”,王安心里一阵急切,可是却又不敢把太子拉住。只能是唤过一边的内侍,将抬舆抬来。

  “太子殿下请留步。”,岂料抬舆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却是传来一阵呼喊。

  朱常洛和王安一起回头去看,见来的居然是内阁大臣方从哲。

  “请问卢公公,为何太子不能入内问省?”,方从哲刚一上前,立刻就向着卢受先声夺人。

  “皇上刚及歇下,咱家岂敢惊扰。”,卢受皱了皱眉头,好在脸色仍是未变:“若不然,请方阁老亲自去看一回?”

  话刚说完,竟是侧了侧身,摆出了一副请方从哲入内的姿势。

  “天子为万民之模,寻常百姓人家,父亲患病,子女尚且要侍奉床前尝药视膳。”,方从哲毕竟不是朱常洛,虽也不肯自己入内,但是口上的气势却是不弱:“卢公公不使太子入内,莫非是想陷太子于不孝不义?”

  “方阁老言重了。”,卢受在鼻息里哼出两股粗气,“适才咱家已经答应过太子爷,只等皇上一醒,就去慈庆宫通报。”

  “哦。”,听到这里,方从哲也是不由微微一愣,把目光转向太子朱常洛,见他也是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适才倒是方某错怪卢公公了。”,方从哲的脸色,这才略微缓了一些。

  “请问卢公公,皇上病情如今究竟如何?”,虽然如今不方便入内探视,可是皇上的病情,却还是要问的。

  “这几日里一直高烧不退。”,卢受沉寂许久之后,方才是从口中挤出句话来。

  “方大人放心。”,抬起了头,卢受又向朱常洛和方从哲拱了拱手说道:“只等皇上醒来,咱家一定派人通报。”

  “那就有劳卢公公了。”,见卢受说的诚恳,方从哲到底还是信了。

  崇文门外,全聚德。

  唐旭从王安家里出来之后,虽然原本是朝着东城司的走的。可是等走到了一半,却又突然间换了方向。

  原来等王安也领着曹化淳进了宫之后,唐旭才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问题,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有心想要折回王安家里寻下人去宫里说,可是却又不放心,于是干脆折了个弯,朝着全聚德而来。

  辰时初,全聚德虽然已经开了门,可是却并没有接客,等唐旭走进去的时候,正巧看见方恒领着几个店里的跑堂正在摆放着桌凳。

  “老爷。”,见到唐旭走了进来,方恒立刻上前问礼。虽然今天东家来的早,可是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所以方恒并不觉得十分奇怪。

  “往宫里送的膳食,可是备好了?”,唐旭点了点头,向着方恒开口问道。

  “宫里的膳食,向来都是巳时方才送出。”,方恒不解的抬头看了看唐旭,这个事情,自家老爷应当是知道的,怎么今天这么早就问起来了。

  “有现成的食材,先做几个,我先送进宫里去。”,唐旭吩咐道。

  “老爷又要去觐见皇上?”,上次唐旭去宫里觐见皇上的事情,如今方恒也是早就听说过了。

  甚至就连整日蹲在菜地里的洛德山,也听到了风声,若不是碍着地里种的东西太金贵,恐怕早就要跑回家里去朝街坊们炫耀了。

  唐旭笑了一笑,也不多做解释。就在店里寻了一件现成衣裳,去包厢里换上。

  “老爷这样如何去见皇上?”,方恒看见唐旭居然换了一身跑堂衣裳走出来,惊得眼珠子几乎都要掉了下来。

  “无妨。”,唐旭摆了摆手,仍然不做解释。只等厨房里的热菜刚一出来,立刻装进食盒,吩咐车夫催动马匹,向着东华门的方向奔去。

  虽然今日里送膳食的时候比平常早了大半个时辰,但是好在守门的禁军也没多加细问,只验了一下门牌,便放唐旭入内。

  等进了东华门,唐旭却是向着车夫一指慈庆宫的方向:“去那里。”

  “老爷,那不是太子的寝宫?”,全聚德里的马夫,终日里在紫禁城里行走多了,居然也把沿路认了个熟。

  原本以为还是去乾清宫,没想到唐旭指的方向却是慈庆宫,顿时有些惶恐。

  要知道,虽然车上确实带着宫里的行走[牌子。但是这一类牌子,一向都是定制的。几乎每个在宫里宫外间行走的人,都是互不相同。

  除了要办的差事,还有行走的路线,甚至只能从哪个门进,哪个门处,走哪条道,都在上面写着。

  如果在紫禁城里乱冲乱闯,被禁军或者太监们撞见责罚一通尚且是轻的。如果冲撞了什么人,那么没准就是人头落地。

  “不错,去的就是太子寝宫。”,唐旭点了点头,不容置疑的回道。

  “这……”,车夫仍然有些迟疑。

  “只行到门前便可,你又不需入内。”,虽说车夫是拿着自己给的银钱,可是如果他真不愿意走,唐旭还真拿他没办法。

  当然了,直接跳下车,自己走过去也是个办法。不过这样就显得略有些古怪了,反而更容易招来盘问。

  “若是有事,我帮你担着。”,虽然这样的责任,其实唐大人也担不了,不过并不影响唐大人开一张空头支票。

  也不知道是怕丢了饭碗,还是唐旭开出的空头支票起了作用,反正车夫听了唐旭的话之后,终于还是催动了马匹。

  好在这一路不过几百米的距离,转瞬即到。不过即便这样,也引起了几名正在巡逻的军士的注意,一起向着停在慈庆宫门前的马车奔来。

  “在下全聚德里的唐旭,来给太子殿下和王安王公公送膳食。”,自从几年前的梃击案发生之后,如今太子的慈庆宫门前,也有禁军把守。唐旭只能扯开嗓子,尽量把声音喊的高些,希望能让里头的人听见。

  慈庆宫正门前,一名小火者听见了唐旭的喊声,也是立刻抬起眼来,朝着唐旭所在的方向看了几眼,紧接着这飞也似的奔了过来。

  “可有宫里行走的牌子?”,巡逻的士兵已经走到了唐旭的跟前,向着唐旭伸出手来。

  “说了要早些送到的,如何此时才来?”,几乎与此同时,里面跑出来的小火者也奔到了面前,一把揪住唐旭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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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釜底抽薪

  “太子爷亲自点的膳食,竟然也不上心。”,小火者骂骂咧咧着,就要把唐旭朝门里拖。

  “军爷,行走牌子……”,唐旭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拿出腰牌在空中挥舞着。

  几名禁军站在原地看了几眼,虽然没有看真切,可是依稀能辨认的出,确实是宫里发出的牌子,也是摆了摆手,转身去了。

  “唐大人如何穿成这样?”,等走到了门里,小火者方才是松开了扯着唐旭衣服的手,好奇的问道。

  “曹公公果然机灵。”,唐旭嘴角含笑,忍不住朝着曹化淳竖了下大拇指。

  “太子殿下和王公公,可是去乾清宫了?”,唐旭放下手后,开口向着曹化淳问道。

  “去是去过了,可是又回来了。”,曹化淳点了点头,回答唐旭的话。

  “如今可是在里头?”,唐旭也去不问朱常洛为什么会转回来,只是问太子和王安在或不在。

  “正在里头说话。”,曹化淳虽然还不清楚唐旭为何穿成这样潜入宫中,可是多少也知道,这几日里,宫中怕是有大事发生,唐旭前来定然是和此事有关。

  “可否通报一声/”,唐旭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什么事态紧急什么的,也不用说了,自己如今站在这里,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唐大人稍候。”,曹化淳点了点头,先朝着内殿里奔了过去。

  不大一会,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唐旭原本以为是曹化淳回来了,岂料抬眼一看,来的居然是王安。

  “唐大人,太子爷正在里头等候。”,王安看见了唐旭,连忙抬起手来略一作揖,一边示意唐旭随自己来,一边忍不住开口问道:“唐大人可是在外头听到了什么风声?”

  “如今外头倒是没什么风声。”,唐旭摇了摇头,并没有故做玄虚的意思:“只是在下适才去王公公府上的时候,有句要紧的话忘记了和王公公说。”

  说话间,已经是进了慈庆宫内殿里的书房,太子朱常洛正端坐在案边,手里拿着一卷书册,可是却又好似无心去看,只是不时的拿眼朝门外看。看见王安领着唐旭进来了,立刻便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下臣唐旭,见过太子殿下。”,上回在文昌祠的时候,唐旭已经见过朱常洛一回,所以并不陌生。

  “唐大人不妨直说,到底是什么紧要的话?。”,太子尚且未开口,王安已经出了声。宫里头虽说规矩大,但是在大事面前,规矩有时候也不是显得那么重要。

  “在下是想问问王公公,可知道福王如今在哪?”,唐旭点了点头,直接问道。

  “福王?”,一时间,不但使王安,就连太子朱常洛也是不禁愣了一下。

  今天自从王安入宫之后,两人眼里便几乎就只有乾清宫,福王如今在哪,倒还真是没仔细想过。

  “请恕臣下直言。”,到了这个时候,唐旭有什么话也不想藏着了:“如今太子爷是储君,虽然已经是天下皆知。可这普天之下,能做储君的,也并不只是太子爷一位。”

  “数十年来,这宫里宫外,想立福王为储君的人,向来也是不少。即便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也仍然还是有。”

  朱常洛虽仍是微微点头,可脸上未免露出一丝尴尬。虽然唐旭所说的都是实话,但是这样直截了当,毫无避讳的说出来,仍然多少让人觉得心里有些难堪。

  “此事……想来父皇必有圣裁。”,朱常洛轻轻的咬了咬嘴唇,在口中挤出一句话来。

  数十年来的勉力支撑,到了如今,已经让朱常洛有些心力交瘁。

  “太子殿下虽有仁孝之心,可若是这般想,只怕我大明朝便离祸事不远。”,见到了这个时候,朱常洛还在犹豫着不敢下决断,就连唐旭都跟着急了起来。

  “唐指挥为何这般说?”,朱常洛诧异的抬起头来看着唐旭。

  “太子殿下可曾经想过,纵使殿下自己能放得下,可朝中的文武百官们,可是也能放得下?”,唐旭提醒朱常洛。

  自从万历十四年二月,户科给事中姜应麟首先上疏请立嗣君开始,数十年间,上千位朝廷大臣,文武将官前仆后继,引起了一场浩大的“国本之争”。

  如今眼看就要到了摘桃子的时候,如果功亏一篑,先让别人把果子给抢了。纵然朱常洛自己能接受得了,这些朝廷里的文武百官只怕也是不会服气。即便不去多想,唐旭也可以感觉到一阵阵血雨腥风即将扑面而来。

  “太子殿下可还记得当年的‘夺门之变’?”心里虽然有些急切,可是唐旭口中的话语却还算是平静。

  只不过因为牵连着皇室宗庙,所以唐旭也只是稍微提了一句便不再说。

  而朱常洛听在耳里,心里却是禁不住“咯噔”响了一声。

  大明正统十四年,明英宗朱启镇被瓦剌所俘,朝廷群臣拥立郕王朱祁钰为帝,是为代宗。后代宗病重,英宗在石亨和曹吉祥的拥立下,南门复辟重登帝位。之后大肆诛杀于谦,王文等当年曾经拥立过代宗的大臣,便是“夺门之变”。

  如今眼前的情形虽然和当年大为不同,朝廷大义虽然始终是在太子朱常洛这边,可越是如此,只怕此事越是难以善终。

  朱常洛即便不为自己考量,也不得不为这许多年来,一直帮着自己鼎力支撑的朝廷百官着想一番。况且如今辽东鞑虏虎视,朝廷里头更是不能再自己生出乱来。

  “可如今卢公公尚且未派人前来通报。”,朱常洛站起身来,在殿中连走了几个来回,却始终下不了决心。

  “太子爷,那卢受昨日夜里使派数百东厂番卒入宫,只怕……”,王安与唐旭对视一眼之后,上前几步开口说道。朱常洛闻言,顿时更是皱紧了眉头。

  “太子爷要不要找方阁老与黄尚书商议一回?”,如果就连卢受如今也向着福王,那么事情就变得愈加的棘手起来。

  朱常洛虽是太子,可是手下并无一兵一卒。若是万一真的生出事来,只靠慈庆宫里这些内侍,只怕绝不会是东厂番卒的对手。

  “不可。”,听王安也提到了兵部尚书黄嘉善,朱常洛立刻就明白了王安话里的意思。

  “调兵入城动静未免太大,况且若调东厂番卒入宫是父皇的意思,只怕更是不妥。”,好在事到如今,朱常洛心里有话也不再藏着,倒不用唐旭和王安再仔细去揣摩。

  “这……”王安听了,顿时也是一番迟疑。正如朱常洛所说,如果皇上如今确实已经病重难起,事情倒还好办些。最大的问题是,如今丝毫闹不清楚乾清宫里的情形。

  虽然按照唐旭脑海里的记忆,今夜必有大事发生,可是记忆归记忆,到底会不会发生,唐旭也不敢轻易肯定。

  “臣下听闻福王回京之后,太子殿下尚未宴请过福王?”,唐旭也是略沉思片刻,忽然开了口。

  “唐大人是说……”,唐旭刚一开了口,王安立刻就出了些味道。

  “太子殿下兄弟和睦,想来皇上也是乐于成见。”,唐旭嘴角微扬,如今虽然进不了乾清宫,但是也并不妨碍另辟他途,“福王殿下赴京不易,太子殿下何不乘机设下宴席,就在今日晚间宴请福王与惠王,桂王三位王爷。兄弟欢聚一堂,共祝圣上龙体安康,岂不妙哉。”

  “唐大人所言极是。”,王安听了,顿时也是眼前一亮。

  朱常洛如今即便是进不了乾清宫,可是毕竟也占着一个太子的名份。而最令人担忧的,无非也是福王那边。

  如果按照唐旭的提议,把福王也请到慈庆宫里来,若是无事则罢,若是有事则无异于一出釜底抽薪。

  “若是福王称病,又当如何?”,不过王安心里的乐呵劲还没过,当下又想起一则来。

  既然太子相邀,福王即便不来,至少也要说出个去处,查证起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如果只是称病不出,就多少有些难办了。

  “若是福王染恙,太子出于关切,自然可以前去探望。”,唐旭摆了摆手,示意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若是太子宴请不至,探视也不见。”唐旭说到这里,似乎感觉已经无需多说,只是抬头看了朱常洛和王安一眼。

  “当日咱家曾是和唐大人提到过。”,王安沉寂许多,终于还是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来:“若是有朝一日事出紧急,还请唐大人帮太子爷一回。”

  武力虽然不能解决问题,可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手上毫无武力却也是万万不能。如今既然不能从外城调兵,宫里的禁军也轻易调动不了,那么五城兵马司里的兵卒,倒是成了离皇城最近的军力。

  “唐某手上虽是有些兵马,可如何进得了这紫禁城?”,既然已经进了这慈庆宫,唐旭也知道和太子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了。

  但是五城兵马司的兵马,虽然担任的也是京戍守卫之责,却毕竟不是禁军,至多能进得了内外城之间的东安门,想要进东华门,却是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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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逆天而为

  “此事咱家自有主张。”,王安摆了摆手,似乎并不太算担心。

  唐旭心里虽然是稍微有些忐忑,可是见王安口中却好似自有主张一般,也安定了一些。

  “唐大人也不必担忧,待吩咐人手去请几位王爷之后,咱家就去文渊阁里。”,王安临了还没忘记再给唐旭吃一颗定心丸:“若是事出紧急,咱家自然有法子让唐大人知晓。

  文渊阁乃是内阁所在,所以王安虽然没有说的太细,但是唐旭还是能听明白。王安去找方从哲,无非是想要方阁老召集朝廷百官去顶在前头。

  至于方阁老会不会答应,唐旭倒并不太担心。自从福王回京之后,朝廷里头正是人心浮动,乾清宫里的动静也是令人生疑,如果方阁老不答应,那么他也就不是方阁老了。

  惟一让唐旭不解的是,王公公到底有什么手段,居然能让自己进得了那东华门。

  不过左右寻思一回,王安如今不说,对自己倒也未必是坏事。领兵入宫,这怎么也是件大犯忌讳的事情,王安不说,唐大人正好可以见机行事。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唐大人如今也只是个东城司的指挥使,所能做到的,也就只是如此了。

  随着曹化淳出了东华门,“全聚德”里的马车尚且按照唐旭之前的吩咐在门外等候,唐旭也丝毫不敢多加停留,上车之后直奔东城司。

  东城司门口的守卫见有人闯来,本能的想要执矛上前拦住,岂料抬头一眼,眼前穿着跑堂装束的居然是自家衙门里的大人,顿时吓了一跳,缩回身去让唐旭入内。

  秦平西果然按照唐旭的吩咐,当真在司里未曾回去,眼见着唐旭装束古怪,心里也不禁暗暗吃了一惊,随后却又不动声色的退入了房里。

  紧接着,不过是半个时辰时辰之后,附近翰林院与国子监的学士与学官,仿佛也像是收到了什么号令一般,纷纷涌出官衙,向着长安街的方向奔去。

  翰林院与内阁的关系,自然不必说。而国子监其实也是京城里的一等一的清贵之地,从当年的严嵩开始,到后来的徐阶,高拱,张居正,连续数任首辅,都曾经是做过国子监的祭酒或是司业一职。

  所以唐旭听了信报,却并不吃惊,倒是东城司里的兵将,从早上起就大多被唐旭暗暗约束不出,未免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君子于役,诚言不欺,日入,酉时……”

  随着钟鼓楼上的一阵阵报时声,七月的京师,虽然正值炎夏,可是到了酉时的黄昏,天色仍是渐渐地暗了下来。

  站在公房门边向着西面的紫禁城望了一眼,唐旭的心底也泛出几丝急躁。虽然明知紫禁城里乃至乾清宫前,定然是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可自己如今所能作的,却只是在这里静静等候。

  紫禁城,午门。

  作为宫中三大殿之前,与宫外隔断的最后一道城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已经在门前聚起了数百道人影。

  眼前虽是一片片人影绰动,可是看起来却极是安静,若是离的不远,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火把上油脂爆裂出火花的声音,让周围的空气显得愈加闷热起来。

  “方阁老,你还是再去劝一劝吧。”,午门的右掖门上,大滴的汗珠正不停的从司礼监掌印太监卢受的额头上滑落。

  内阁首辅方从哲听到了卢受的话,脸上立刻便是浮现出几分为难的神色。

  “卢公公当是知道,刚才方某已经劝过两回,奈何这里的诸位大人都只是不肯。”

  转过了身,方从哲的脸上又突然像是陡然间平和了许多:“卢公公,诸位大人来此,无非是担心圣上的龙体安康,只要能见到了圣上,想来立刻便会散去。”

  “方阁老这是想胁迫圣上?”,卢受闻言,顿时也是脸上一虎:“如今圣上染恙卧床,方阁老岂是不知?”

  “此事方某自然知晓。”,方从哲依然是似笑非笑一般看着卢受。

  “方阁老既然知晓,却又率群臣在此苦苦相逼,究竟是何居心。”,隐隐间,卢受已经有些开始按捺不住。

  “心者,形之君,神之主也。”,方从哲似乎也是渐渐的失去了耐心,冷笑一声开口回道:“如今主君不明,我等朝廷百官又有何心可居?”

  话音刚落,午门前的人群里,立刻又响起了一阵呱噪之音。队伍当中当先站出了几人,作势竟是想要向午门里闯入一般。

  “我看谁敢闯门?”,卢受站在城楼上,也是远远看见,身躯微微一抖,但是立刻又稳了下来,朝门下大声喝道:“私闯禁宫,视同谋逆,乃十恶之罪。”

  “卢公公可曾听说过。”,岂料卢受话音刚落,门下却也传来一道声音,硬生生的将卢受顶了回去,卢受抬眼去看,见说话的是都察院御史左光斗:“‘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百姓尚且如此,更何况我等士人深受皇恩。”

  “你们这是想谋逆?”,卢受的脸色一片铁青,紧紧的咬着牙齿,从缝隙里挤出句话来。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方从哲张了张了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生生的忍住了:“谋逆这个词,只怕还落不到我等的身上。”

  “好,好,好。”,卢受默默的点了点头,连说三个“好”字:“既然这里阁老作不得主,那么咱家就只好越俎代庖了。”

  “东厂番卒何在。”,略微侧过了头,卢受朝着右掖门下大吼一声。

  随着卢受的吼声,几乎是转瞬之间,原本紧闭着的左右掖门忽然大开。上百名东厂番卒,像是一阵风一样从门中卷出,向着聚集在午门前的人群冲去。

  “竖阉安敢如此?”,兵科给事中杨琏正站在人群最前,见状也是猛然一惊,随即勃然大怒。迎上前去,将一名番卒手上刚抡起的棍棒一把握住。

  但是紧跟着,却又有更多的木棍向着杨琏所在的方向袭来,雨点一般落在了肩上,背上。杨琏的身形剧烈的摇晃了几下,却又像钉子一样死死站住。

  杨琏感觉自己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耳边的四周,更是不断有棍棒和骨骼碰撞的声音传来。一阵阵呼号和怒喝声,在午门前的广场上散了开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溅到了自己的脸上,杨琏木然的抬起头来朝天上看了一眼。一弯半残的下弦月,正静静的悬在半空,天空上更是没有半丝云彩。又抬起手来摸了一下,入手却是一片黏稠,几丝甜腻的气味随之向鼻间涌来。

  突然间,一道雷鸣般的吼声,从一阵阵喧嚣和鼎沸当中传出。就连四周的东厂番卒,也是略微一愣,放缓了手上的动作。

  “臣杨琏,冒死求见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道身形已经从人群中冲出,一路奔到午门的正门前,俯身拜下。

  “卢公公,你当真想在这午门前,酿一出血案?”,方从哲终于有些愤怒了,目光中像是有一团火灾燃烧一般,直直的盯着卢受:“或者,卢公公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方从哲在朝廷里向来也有和善的名声,如今见方从哲居然也动了怒气,即便是卢受也隐隐有些心惊。

  “待明日圣上醒来,咱家便命人去文渊阁里去请方阁老如何?”,卢受虽然看着方从哲,可是眼里却似乎有些走神。

  “不必待明日了,若是卢公公答应,方某这便去宫中等候。”,没想到方从哲这回却像是铁了心一般,口中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今日的事,咱家可就管不了了。”,卢受忿忿的吐出句话,直接向着城楼下走去。午门下,刚刚有些平静下来的喧闹声,顿时又响了起来。

  “公公想要逆天而为,岂不怕有报应?”,方从哲虽然是内阁首辅,可是这里毕竟是紫禁城,想要拾步追上,却多少也有些顾忌。

  “老身眼里只有一片天。”,卢受并没有回身,只是抬头微微朝着头顶的天空望了一眼,嘴里不住的小声嘟喃着,也不知道方从哲究竟听到了没有,“那就是万岁爷……这片天……”

  “卢公公……”,望着卢受渐渐远去的身影,顿时间,方从哲也有一种拳头打到了棉花团里的无力感。

  跺了跺脚,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也向着城楼下奔去。可是还没跑出几步,却发现眼前像是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抬起头来,朝着亮光传来的东北方向望去,当下就心里猛的一惊,眼睛也瞪得浑圆。

  只见远处慈庆宫所在的方向,一团火光正在冉冉腾起,只是在转眼之间,几乎已经是扩大了近一倍。

  “东宫走水了。”,就算方从哲心性再好,此事件也不由得大惊失色。

  午门下,正拥成一团的朝廷百官和东厂番卒,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向着火光传来的东北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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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入东华门

  崇文门,五城兵马司东城司。

  “咚,咚......咚,咚......”

  “星言夙驾,执礼持贞,人定,亥时……”

  直到一阵阵打更报时声,远远的从紫禁城所在的方向传来,唐旭方才是渐渐的回过神来,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是到了二更的时

  抬头朝看远处的东华门看了一眼,借看宫墙上的灯光,依稀可以看见正在来回走动的侍卫的身影。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微微叹息一声,唐大人如今似乎也想不出更多的话来。摇了摇头,就要朝着房里走回,想要去歇息上一会。

  只不过,尚未来得及迈进门褴,却掹得听见身后一阵骚动,当下也是立刻转回了头.

  顺着众人的目光,唐旭朝著东华门的方向看去,一时间,脸上也不禁乍然变色。

  只见原本还只是朦朦胧胧点缀着几点灯光的东华门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溢出了一片红光。

  类似的景象,唐大人自然不会陌生,因为就在不久之前的明智坊,唐大人已经见过一回。

  紧接看,漆黒的夜空下,像是有人锰然扯开一块幕布一般,几乎是转眼之间,红光就迅速的蔓延开来。原本还算得上是巍峨雄伟的东华门,也被一大片红光笼罩其中。

  “指挥大人,好像是东宫。”,不知道什么时候,秦平西和李慕江也站到了唐旭身边,目瞪口呆的望看东华门的方向。

  难道宫中有变?这个念头只在唐旭的脑海里稍微转了一圈,就被另一个念头所取代,唐大人原本还算是平静的睑上,立刻也変得涨红起来。

  “东城司将士听令。”,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唐旭立刻挺直了腰身大声吼道。

  “属下在。”,即便只是见到了东华门里的大火,秦平西和李慕江等一干将士也知道情况紧急,容不得丝毫怠慢。紫禁城里虽然也有救火器具,可人员却不及兵马司里整齐。

  “带好兵刃,器具,速速随我赶往东华门。”,唐旭已经是不假思索的颁下令来。

  “属下得令。”,李慕江毕竟心细,口中虽然立刻应声,可是却又忽得生出一丝疑惑来。这回就算是要入宫数火,带看救火器具 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带着兵刃。

  想要开口问一问唐旭,可刚抬起头来,却见指挥大人的目光也正好转到自己这边,心里顿时又“咯噔”响了一下,连忙收回了开口的念头。

  紫禁城,东华门。

  不知为何,慈氏宫里的大火蔓延起来似乎特别的快,只是半刻时间就已经烧红了半边天。好在东城司里的兵将,从今日早晨开始 就大多约束未出,所以收拾起来也快。

  可是再等领人穿过东安门,一路奔到东华门下的时候,迎面看见的,却依然是一座紧闭的朱红大门。

  虽然因为身后的大火,城楼上的禁军侍卫看起来有些纷乱,可是见宫门外有一支军伍奔来,仍然是紧张的扣紧了手中的弩弦。

  “在下五城兵马司东城司指挥唐旭,奉命前往慈氏宫救护,还请城上的诸位大人放行。”,唐旭勒住胯下的马身,虽然急切,可多少也知道好歹。

  眼前这座东华门的后面,可就是大名鼎鼎的紫禁城。就算情形再紧急,稍微有些不慎,没准就会引起难以预料的后果。

  “既然是五城兵马司来的,可有宫中的堪合调令? ”,兴许是和唐旭所想的一样,所以城楼上的侍卫虽然也是急切,可是仍然不敢轻易打开宫门。

  “在下奉的是内阁和兵部的口令。”,唐旭这回原本就是不请自来,城上所要的这些东西,自然是一概没有 “如今火势紧急, 待稍后补上可否? ”

  “唐大人见谅,即便有兵部文书,没有宫里的调令,我等也不能放唐大人入内。”,唐旭有唐旭的打算,可宫里也有宫里的规矩 .听城楼上禁军的话,好似即便有内阁和兵部的文书,如果没有宫里的命令,哪怕情况再紧急,也不能轻易放一兵一卒入宫。

  “况且这城门已经上了锁,金匙已经被司礼监和御马监里的公公们收去了,开不了门。”

  “这……可否请大人去问一回? ”,唐旭的眉头略微皱了一下,脸上现出几分不安。

  前几个月里,皇后可巧是已经崩逝,如今紫禁城里能做得了主的,不是万历他老人家自己,就是皇贵妃郑氏和司礼监掌印太监卢

  受。

  问题是,如今万历他老人家的生死,目前尚未可知。若是去问郑贵妃和卢受,虽说平日里自己和太子走的并不算近,可这个敏感的时候,他们会肯轻易放自己进宫?

  抬起望了一眼身前的东华门,想要夺门而入更是一个笑话。且不说凭自己这帮手下的军士能不能夺得下来,就算他们有这个本事 ,再想一想面对的可是紫禁城。

  如今尚未入宫,唐旭身边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帮衬,夺紫禁城的门可不是闹看玩的事,一个弄不好就成了谋逆。唐旭甚至几乎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一开口下令,这群“地头蛇”大部分恐怕就会立刻做鸟兽散。

  正在进退维谷,忽然看见城楼上的侍卫,也突然纷纷转回了身去。紧接着,一道略有些低沉的声音从城门上方传了下来:

  “赶快打开宫门,放他们进来。”

  听到声音,唐旭愕然的抬起了头,向看城楼上看去。只见城门上的垛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出了一道身影,正朝城墙下望看。

  “可是……马公公……司礼监那里……”,唐旭虽然不认得此人,城上的禁军却明显是认得的。

  “卢公公那里,稍后我亲自去说,暂且把门锁砸开便是。”,城上的马公公听了侍卫的话语,脸上明显现出几丝不悦:“如今东宫走水,万一太子有所损伤,你可担当得起? ”

  “你且打开宫门,事后的一切由咱家:担当。”马公公一边说看话,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把金钥,向前递了过去。

  守□的把总,原本还想再多问几句,可是却听马公公提起太子,顿时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听马公公的盼咐,砸开金锁,放城外兵马入内。”,守□的把总一边从马公公手上接过金钥,一边向左右吩咐道。

  东华门的禁军,适才看看身后漫天的大火,其实早就已经有些慌了神,不过是碍着职责所在,轻易不敢打开宫门。如今得了吩咐 ,当下便有几个飞也似的向看城下奔了过去。

  不多时,又听见城门里“哐哐”响了几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砸开了。紧接看又是一阵铁链拉动的响声,两扁沉重的木门,徐徐张了开来。

  “下官多谢马公公。”,唐旭虽然还不知道这个马公公到底是什么来头,可是这回能顺利入宫,却都是依赖看他。

  “咱家御马监监督马谦。”,马公公站在城楼上,见唐旭向自己致谢,顿时也露出几丝笑意来:“日后只怕还要请唐大人多多指

  教。”

  原来是他,唐旭致谢过后,立刻就引军入城。等马谦回话的时候,已经是半个马身入了门洞。听到这个名字,当下心里也跟着震了 一下。

  唐旭知道,虽然此人报的职号只是御马监监督,但是此人在宫里却另外还有一个职责,那便是乾清宫管事太监。再说的明白点, 那就是乾清宫的大总管。

  而御马监的名号,虽然向来不如司礼监响亮,其实也不是省油的灯。京中三大营的兵马,以及偌大一个紫禁城的禁卫,向来都是在御马监的监管之下,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也多有牵连。如果说司礼监是内廷的“内阁”,那么御马监就是宫中的“枢府”。

  当年的成化与正德年间,朝廷曾经在锦衣卫与东厂之外另设西厂,权柄甚至凌驾于东厂之上,西厂便就是在御马监内所设。大名鼎鼎的大太监汪直和刘瑾,都曾经兼任过西厂的提督。

  刚刚纵马走过门洞,路边的宫墙下,又立刻闪出一人,拦在唐旭的马前。

  “唐大人,太子和王公公命咱家在这里等候。”,不等唐旭仔细去看,来人已经开了口。

  “曹公公,如今太子在何处? ”,虽然隐约猜测到,如今太子绝不会留在慈庆宫内,可是唐旭心里,仍然有几分担忧。

  “太子爷有吩咐,唐大人入宫之后,直接去乾清宫。”,到了这个时候,曹化淳也不敢有丝毫的卖关子。

  “唐某知道了。”,听到这句话,唐旭的心里才稍微安定了几分。

  随唐旭入宫的东城司将军,足足有上千人。先拨出三百人让刘秋仁率领,携带水龙车等器具前往慈庆宫,剩下的人马却暂且按兵不动。

  一同前来的秦平西和李慕江等人,见唐旭居然只派刘秋仁携三百军前去救火,即便是再傻,到了这个时候也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可是如今已经入了宫,此时再想要退却,怕是已经有些迟了。一个个都领着手下的亲信军卒站直了,向着正在和曹化淳说话的唐旭看去。

  “诸军将士听看。”,在与曹化淳继续低语几句之后,唐旭终于转过了身。

  “司礼监太监卢受蔽上弄权,涡乱宫廷,如今更是幽禁圣上于乾清宫……”

  唐旭□中的话还只说出了一半,四周便陡然像是炸开了锅一样响了起来。

  原本来的时候,只当是来东宫救火的,可是如今刚进了宫,如何便起了这等天翻地覆的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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