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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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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一章:开张大吉

  报馆是租来的三进院子,距离这里不远便是专供印刷的工坊,杭州这地方只要舍得出银子,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在报馆里头,徐申专司印刷,此时正在呵斥一个印刷工坊的管事,他的嗓门大,以至于报馆内外都听得到。

  “人手不够,那就去招募,银子都是小事,最紧要的是能尽快把这报纸印出来,雕版不够,那就去买,实在不成,也只能自制,耽误了我侄儿的大事,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不要狡辩,狡辩也是无用,与其向我叫苦,有这功夫不如去把事办妥。”

  帐房里头,赵梦婷听到外头震天的响动,双眉不由紧蹙,她沉吟了片刻,最后又继续算账去了,这几日花销实在巨大,第一刊报纸还未出来,花出去的银子便如流水一样,那徐申叫嚣着银子都是小事,可是对赵梦婷来说,银子却是大事。

  这二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所思所想的自然不同,徐申是负责花钱的,赵梦婷是负责管钱的。

  报馆里头唯一和钱不搭架的,便是徐谦特意请来的周编撰了,周编撰是秀才出身,不过家境不好,年纪已过了四旬,科举无望,在重金聘请之下才扭扭捏捏地来了。

  这位周编撰现在正在整理第一版的稿子,眼下校稿的是他,整理的是他,润色的也是他,好在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倒不至于手忙脚乱。

  徐谦则是坐在这院落的天井旁抬头望天,他是个很实诚的人,报纸售之前,读书没有心思,而想做点事。却是现事情早已分派了人去做,那似乎也只剩下抬头望天这事儿可做了。

  “天有不测风云啊。”徐谦说了句高深莫测的话,以至于一个聘来的文书正好搬着一大堆的稿子赶旁边过去,结果便忍不住也要抬头看看天,心里在嘀咕,莫非是要下雨了?

  徐谦表面上虽然轻松,可是心里却不轻松,杭州城里的许多名士听到了徐谦要办报的风声,其实早就放下了话来。向人宣称徐谦的报纸一文不值,读之无益,劝阻这杭州的读书人切莫去买报纸。

  这些人突然放出风声,让徐谦的报纸还未上市就已经蒙上了一层阴影。

  报纸这种东西,毕竟是先从高端做起。若是连读书人都不肯买,那些识字的平民百姓也未必会买账了。

  好在徐谦并不担心,听到这消息,他也不过是冷笑了一下,也就没有再去多想了。

  到了傍晚,第一刊的报纸已经刊印了出来,徐谦看了样本。觉得甚是满意,随即便督促作坊加紧印制,此时条件有限,刊印只能采用活字印刷。加印的度并不快,好在徐申想办法购来了三套雕版,又有三十余工匠轮替赶工,倒还勉强能应付得过来。

  而在杭州城里。看徐谦笑话的人却是不少,名士们已经出了马。叫嚣这徐谦不过是跳梁小丑,便是一些豪门世家,对于徐谦的报纸也是嗤之以鼻,甚至听说本省的布政使汪名传汪大人,似乎也对这报馆不怀好意。

  如此前景,似乎已经注定了徐谦这一次要阴沟里翻船。

  而售的第一日清早,这份取名‘明报’的报纸确实销量差到极点,第一刊只印了五百份,徐申清早便命人出去兜售,同时还想在各家店铺里驻点代售,结果这些兜售报纸的报童虽是撕声揭底的四处大吼,应着的却是寥寥无几,至于其他一些店铺,似乎也不愿因为代售这些报纸而得罪名士,况且代售这东西毕竟利润微薄,因此纷纷摇头不肯。

  整整一个上午,竟只卖出七十余份。这实在让兴致勃勃的徐申措手不及,便是王公公那边听到了动静,也是吓了一跳,亲自赶到这报馆,劈头盖脸的就是对徐谦一阵痛骂。

  “咱家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哎,咱家熬了半辈子资历,巴结了半辈子的人,想不到竟要折在你的手里,让你不要多事,不要胡闹,现在如何,现在如何?”

  王公公咆哮的声音伴随着他的唾沫星子一并朝徐谦扑面而来。

  徐谦只是笑。

  这笑容在王公公眼里,有点傻。

  待王公公把肚子里的火气都宣泄了出来,徐谦才慢悠悠地道:“公公等着瞧吧,凡事急不得,今日至少能卖两百份。”

  两百,简直就像痴人说梦一样,上午只卖了七十,就这些,还是有人实在忍不住好奇,难道下午买的人还会更多?

  王公公半信半疑,索性就呆在这报馆里不走了,便是想看看,徐谦怎么卖两百份出去。

  其实这报纸出来,那些读书人聚集的茶馆里却也在议论,其中位于西子湖畔的凌波楼,便是读书人和一些世家子弟最喜欢聚集的地方。

  大家先是聚在一起吃茶,接着便说起这明报的趣闻,有人摇头晃脑地冷笑:“我听说那报馆雇了许多人出去卖报,喉咙都要喊哑了,整整一上午,卖出去的报纸却是一张都没有。”

  “这事我也听说,这徐谦固然有恩师做后盾,可是毕竟得罪了不少人,眼下他们了话,我等怎么好给那徐谦做个顺水人情?依我看,这什么明报,只怕非要夭折不可。”

  “诸位说说看,明报以我朝国号为名,会不会有篡越之嫌?”

  “这个,却是不知了。”

  其实这还算是善意的言论,一些对徐谦看不惯的,语气就更加坏了,其中有个公子摇着扇子,冷笑连连道:“姓徐的这是活该,此人心术不正,早该给他一点教训,至于这明报,哈哈……更是贻笑大方,他们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种东西拿去上茅厕都嫌脏了,里头的内容多半是乌七八糟,不堪入目,是一派胡言。”

  这人起了头,也有不在少数的人附议,这公子说得兴起,便摇着扇子长身而起,更加开始大放厥词了。

  倒是坐在靠窗位置上的另一个公子却突然朝身边的仆役勾勾手指,那仆役连忙前去上前,这公子吩咐了他一声,那仆役便匆匆去了。

  过了小半时辰,凌波楼里居然闯进了数十个青衣小帽的壮汉,这些人气势汹汹地冲上楼来,那起先痛骂明报狗屁不如的公子还在兴致勃勃的大骂,靠窗的那名公子长身而起,带着冷笑道:“来,打!”

  一声令下,数十个壮汉二话不说,直接便将那多嘴痛骂的公子围住,有人率先抡起一巴掌过去,打得这公子整个人飞出去一丈远,一边唧唧哼哼,一边捂着火辣辣的脸大叫:“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凶……我……”

  靠着窗的公子却是笑得更冷,继续指挥道:“狠狠的打,看他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楼里的许多人却都认得这位公子的,却是杭州于家的子弟,于家的祖上有赫赫有名的于谦,获罪之后,于家虽然败落了一阵,可是随着孝宗皇帝为于少保平反,又亲自过问寻访于家后代,给了于家许多的优待,这于家很快便声名鹊起,短短几十年,两代人的经营之后,如今又成了杭州城数一数二的人家。

  名门子弟,毕竟有点矜持,一般情况是不会出来作威作福的,而这位于公子也一向知书达理,只是不曾想,今日竟是指使家人光天化日的打人。

  凌波楼里顿时大乱,所有人退到了一边,眼看几十个于家家丁对那先前大放厥词的公子行凶,这公子已经被打的半死不活,那于公子才摇着扇子踱步过去,冷冷地看着方才还喋喋不休的家伙,随即咬牙切齿地道:“你方才说什么?说那明报狗屁不如,说里头的文章统统都是一派胡言是吗?”

  “我……我……”

  于公子伸出腿来,竟一点斯文都不顾,狠狠地朝着地上如死狗一样的人踹上一脚,随即又恶狠狠地道:“以后再敢胡说八道,便打断你的狗腿!”

  他收了扇子,又恢复了公子哥那种闲散的气派,慵懒地道:“走。”

  说罢,便带着数十个家人,扬长而去。只留下这凌波楼里的一片狼藉,还有无数伸长脖子却都目瞪口呆的人一头雾水。

  至于那奄奄一息的人总算在店家叫了人前去请了大夫来医治,倒也不至于闹出人命。

  只是这时候,谁也没有兴趣知道这人是死是活,所有人都生出一个疑问,于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突然大动干戈?

  方才于公子说到了明报,莫非这猫腻,就在明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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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二章:什么都可以让,这个让不得

  想要知道此事前因后果,想要一探究竟的唯一办法其实很简单,那便是花上几文钱去买一份那新鲜出炉的报纸。

  凌波楼的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了,恰好这时,街上又传来报童撕声揭底的声音,终于有个读书人探出窗去,大叫一声:“拿一份报纸。”

  一份报纸很快地落在了这个读书人的手里,明报的纸张很大,信息量也是不小,不过受限于这时代纸张的技艺,所以并没有让正反面都刊印文字。不过对于这个看书基本用抄的年代来说,已是十分丰富了。

  整个报纸分为了五个版块,头版乃是评议,而头版上的文章也立即吸引了这读书人注意。

  这篇文章竟是谢迁谢学士撰写,很快,这个读书人便感觉到物有所值,毕竟几个铜钱就能看到谢学士的文章,实在值当,谢学士的文章,许多时候便是求都求不来的。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除了那些名门世家之外,家中大多都没有太多的藏书,要获取知识,都是靠借阅或者抄录,而几文钱便有如此丰富的知识量,对于那些不上不下的读书人来说,实在有致命的吸引力。

  谢学士的文章如行云流水,满篇都是怀念于谦之作,将这于谦的事迹进行了艺术加工,读之让人心潮澎湃。

  而这时候,那读书人终于明白为何于公子要动人了,这篇报纸第一刊便是吹捧于家祖宗的,可是却有个家伙跑来说这东西一文不值,还说报中的内容定是胡言乱语,人家祖宗受了侮辱,会肯跟你罢休吗?不把你打成三等残废。这都算是于家手下留情了。

  “这就难怪了。”恍然大悟的读书人忍不住摇头晃脑,既陶醉在这华美的文章之中,又解开了他心中的疑窦。

  其余人并不急着去买,毕竟这杭州是文人就是个小圈子,为了买份报纸而得罪了那些放出风去的名士,似乎有些不妥,就算是买,那也该私下里去买,只是大家心里存着好奇。总是希望能揭开这谜底,他们见这个读书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心里便想,果然真相在这报纸之中,于是更加心痒难耐。只盼这买了报的人为他们讲解。

  可是谁知人家看了谢迁的文章,又很快被接下来的一个版面吸引,这第二个版面叫经义时文,顾名思义,是别处抄录下来的一些精彩八股文,市面上流传的八股文其实不少,可是得之还是不易。道理也简单,这时代没有专门汇编的八股书籍,所以想得到好文章,先要去找。找到之后,你还不能带走,还必须抄,来来回回这么一折腾。也不过是得来一篇而已,所以有的读书人可能读了十几年的四书五经。可是看过的八股文,只怕不会过十篇,这即是所谓的信息落后。

  现在这几文钱的报纸里居然还有八股文,更不知省下了多少功夫,看报的人顿时心花怒放,连忙一字字地将这文章看了一遍,仔细**,心里便想:“这份报纸要好好收藏,将来要时常拿出来揣摩才好。”

  再接下来一版就是诗词,这些诗词多是已经流传出来的,都是一些名士闲暇时所作,有的甚至直接到客栈、寺庙里的墙上直接摘抄过来,不过诗词都在中上水平,依旧能提起人的兴致。

  第四版便是故事了,这种故事多带着趣味性,而且往往是一章一回的套路,看了第一章,便免不了想继续看第二章,毕竟这时代娱乐活动太少,除了喝酒吹牛,便是无所事事,就算是想出去鬼混,那也必须是青楼,良家女子平时是不出门走动的。

  而章回的故事,在后世虽然已经泛滥,早已提不起人的兴趣,可是对于眼下看报的读书人来说,却是闲暇时自娱的好东西。

  最后一版叫做新闻,何谓新闻?无非就是杭州城里新近生的趣闻,其中有一个是说仁和县生了一起杀人案,仁和县已拿捕了真凶,最后判定是死者妻子与人通奸,与奸夫一道将死者杀害。另外一则说的是钱塘江某处河堤失修,有一孩童失足落水,幸亏被人救回。

  通篇报纸看完,足足花费了半个时辰,这看报的人看得一身惬意,他抬起头,才现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看报的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这报纸如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收好,毕竟这报纸是极具收藏价值的,里头不但有经典的八股文章可以让自己细细揣摩,还有谢学士的宏论。

  收了报纸,他连忙付了茶钱,匆匆地走了。

  这事情也很快地传扬了出去,那些心中带着疑惑的人,大多数虽然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买这报纸来看,可是暗地里却是悄悄买了来读。

  而且还听说,于家那边就已买下了九十多份,毕竟于家是大族,自家祖宗被人吹捧,那是体面的事,以他们的身份,也不用看那些名士脸色行事,族中子弟多,需求自然也高。

  若只是寻常人吹捧倒也罢了,真正的问题还是吹捧的人不一样,谢迁毕竟是当下杭州城最负盛名的人物,人家肯动这个笔,于家自然与有荣焉。

  到了下午,五百份报纸竟是销售一空,还有许多人更是想买也买不着了。

  听到这消息,王公公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而这时,第二日的报纸内容也已经排版,作坊那边又要熬夜开工,好在雕版基本上都已经齐备,活字印刷,只需要将这雕版重新排列即可,虽然比之后世要落后不知多少,质量上也差得太多,可是数量上却还算有些保证。

  次日清早,买报的人开始增多了一些,不过毕竟还不是主流,而这一次,头版的评议刊载的又是另一个人物,正是时下最富盛名的内阁学士谢迁,这篇文章却不知是谁撰写的,将这谢迁的生平和功绩都忍不住好好地夸赞了一通。

  如此一来,就再不敢有人非议这报纸是狗屎了,有了于公子打人的前车之鉴,这余姚谢家也是望族,你敢说报纸是狗屎,等于是打谢家人的脸,谢家的嫡系和旁支子弟足有数百人之多,再加上亲朋好友,什么名士都得捏着鼻子绕道走。

  今日的报纸印刷了一千份,销量倒是极快,一开始大家还是偷偷摸摸地买,渐渐的就大胆起来,在一些读书人聚集的地方,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报纸来看也不怕有人说什么。

  说来说去,还是娱乐活动太少,那些每日流连在茶坊里闲聊或是听着评书的人,早就厌倦了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现在多了一份报纸,等于是多了一个消磨时间的东西,再加上价格不贵,既对自己的学业能有帮助,又有许多趣味的故事和诗文,甚至还有眼下最时新的时文,甚至是邸报里的一些东西也会在简单加工之后添加进去,好让大家知道眼下生了什么,朝廷有什么动静,杭州又有什么长短。

  而接下来,则是所有世家们最关心的问题了,这报纸先是刊载了纪念于谦的文章,接着又是谢迁,这二人自然是国朝开国至今杭州最有名的人物,许多人便在想,明日的报纸,谁会榜上有名?

  杭州的名门世家着实不少,族中子弟比狗还多,尤其是那些豪族更是心痒难耐,希望自家的祖先榜上有名。

  名利二字,毕竟逃得过的人不多,以往要炫耀自己的家世,至多也就是在门前弄个牌坊,好让过路之人或是来客知晓家族的光鲜历史,可是现在不同了,明报出现,影响力已经显露,这就导致不少大族都在盯着这报纸,甚至坊间为此还有许多争论,有人说明日刊载的必定是仁和吴家,也有人说余姚,还有个周家祖上出过靖难功臣,只怕这位列第三的应当是周家。

  明明是很虚妄的东西,可是讨论越来越激烈,一开始还只是一些看了报的人之间讨论,随着讨论深入,那些没看报的人也不免卷入其中,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尤其是那些豪门子弟,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都有。

  这东西就是这样,毕竟这个时代的人不是单纯的个体,所有人都依托着家族,家族的荣辱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碰到了国事,大家或许最多几句牢骚,可是牵涉到了家族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当天的傍晚,周家的大少爷居然带着人和吴家的子弟打得不可开交,以至于知府衙门那边的差役不敢去管,最后只是抓了几个家丁仆役了事。

  那些族里的长辈对于小辈们这种粗暴的行径,自然不免斥责几句,不过也不见行什么家法,显然对于这种事,他们是有心纵容的,口里是一套,心里是一套,小辈们争强好胜,长辈们多半也是如此,毕竟涉及到了自己的爹或者是自己爷爷,别的都能让,偏偏这个让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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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三章:名利知多少

  杭州几十个名门世家,甚至是其浙江其他府的豪族,此时都在翘以盼。

  这些明明知道那徐谦可恶得很,可是偏偏就像被勾住了的鱼儿,明明知道不应该,却一个个都在屏息等待着结果。

  第一是于谦,大家没有话说;第二是谢太保,大家也没有话说;谁也没有吃了没事做,跑去跟这二人争,可是这第三……就非得争一争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其实这家世也一样,况且人家比的不只是家世,而是祖宗。

  祖宗这东西当然都是自家的好,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每个人都认为自家的孩子比别人家的更聪明更漂亮。

  于是乎,到了第三日清早,报纸一出,顿时便引起了抢购的浪潮,几十个大族早就派了人在那儿堵着了,报纸从报馆里一出来,便几十上百份的订购。

  除此之外,还有看热闹和昨日买了报纸今日又忍不住想过过眼瘾的,第三日放出来的一千五百份报纸,顿时便抢购一空。

  结果大家兴致勃勃地翻开报纸,急不可待地要去看那评议版的文章,随即不少人破口大骂。

  原来这一次,这头版虽也是写人物,写的却是徐闻道徐相公。

  徐闻道是谁?杭州虽然有这么一号人物,可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大家只记得于谦,而这徐闻道,毕竟只是个附庸角色,这一辈子做过最大的事,只怕也就是中了个进士,然后脑子一热,跑去做了一件勉强能青史留名的事,这样的人也配荣登杭州人物志第三?

  这杭州城里一下子就热闹了,到处都是骂的。说什么姓徐的作弊、无耻,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真是不要脸。

  可是骂归骂,居然没有人说不公平,也没有说这报纸有多坏,而只是讨论徐谦的人品。

  其实大家都不是傻子,你若说不公平,那么岂不是连于少保和谢太保也一并推翻了?在这个圈子里混,得罪了这两个人。人家的子弟天天揍你一顿,你都无处伸冤去。

  不过有人骂,自然也有人标新立异,免不了要捧一下,说什么若论起家世。自然徐闻道徐相公不值一提,可是徐相公毕竟是我等楷模,舍得一身的前程和身家性命敢去效法比干,因此位列第三,还是恰如其分。

  结果又是一番争论,动手的有,不过还不至于闹出什么人命官司。倒是可怜了本省提学,到处都是读书人因为口舌之争而斯文不顾到处叫骂的事,大打出手的也有,闹得这位新上任的提学很是不快。好歹人家新官上任,刚刚放出风声来要整肃学规,这不是打提学大人的巴掌吗?

  提学大人倒是有心整顿,正好来个杀鸡吓猴。可是这主意没有存留半个时辰,很快也就打消了。这种事不能管。

  不能管的理由很简单,闹事的很多,一天几十起,其中既有名门子弟,也有普通生员,名门子弟你要是收拾,人家会找上门来跟你单练的,提学固然清贵,可毕竟不是地头蛇,浙江又是文风鼎盛之地,朝廷里十个大员,就有一个出自江浙,你要是敢把这些人一并收拾,要顶住多大压力?可是你若抓大放小,人家又会怎么看?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放任不管,新官放任的火没有烧起来,令这位提学很郁闷。

  争吵已经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提学那边不管,其他衙门自然也管不着,读书人的事,你还真不能干涉。

  结果就是满城风雨,骂徐谦,恨不得把徐谦碎尸万段,而支持的人也是爱得要死,自己给自己先设了一个立场,然后大议论。

  不过要骂也不能胡乱骂,读书人骂人,必须得有水平,得找到痛脚骂,要找徐谦的痛脚其实也容易,无非就是把这报纸买来,好好地在这报纸里找渣,好不容易找到,立即像现新大6一样,就恨不得立即上街去奔走相告:“快看,快看,这明报又闹笑话了,今日这一版的诗词,竟连对仗都不工整。”又或者说:“今日的时文竟敢大言不惭,说什么修县学不如修堤。”

  维护徐谦的人自然也要看报,看了报又不免要和他们争论:“诗词最重要的是意境,对仗不工整,可是意境足够,便已经够了,单单工整有什么用?打油诗照样也工整。”又或者说:“堤坝涉及一地百姓生计、安危,官府岂可忽视?”、

  结果吵得越来越凶,从杭州吵到了苏州,连名士们都坐不住了,什么是名士?名士靠的其实就是出镜率,要足够语出惊人,要于常人,眼下最热门的是什么,就必定要有你最鲜亮的身影,现在无论是清议还是坊间的流言都在这明报里头,争论的焦点也就是这明报,眼看一个个不知名的角色靠着这明报而大放厥词,有声名鹊起的趋势,名士们若是再坐的住,那才怪了。

  可是要参与,你就必须知道人家为何要骂,又为何要支持,所以非要看报不可,于是乎,又是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出现,这些名士一个个脸色孤傲,狠狠地骂几句:“姓徐的沐猴而冠,假以办报而攥取名利,实在可恨。”一面捏着报纸,一面翘着大腿叫骂,一下说这个不好,一下说那个不好,指点江山,还必须带着满脸不屑于顾的表情。

  人家是带着学习的眼光去看,名士不一样,名士必须带着批判的目光去看。

  可是不管怎么说,明报算是大火了,不但杭州这边融入了读书人的生活,在苏州那边也是风靡一时,每日印刷出来的报纸供不应求。

  到了第五日,报纸刊载出了一篇求稿的文章,说是无论是诗文,亦或是有上好的八股文章,欢迎大家投递。

  读书人嘛,或许可以不为利所动,可是名这东西却是绕不开的,殊不知这杭州的客栈、游船、寺庙、道观,到处都是这些人提下的诗词,比之某某到此一游更加蔚为壮观,这些人所为的,不就是能够增加自己的名声,希望自己的文采能得人认可?

  现在这明报已经成了苏杭读书人瞩目的焦点,想要成名,再不必靠苦逼的四处涂鸦了,这是一条终南捷径。

  于是乎,报馆这边每日接到的投递文稿就有数百份之多,等接下来报纸出来,那些文章上了报的,上头还有自己的署名,于是一下子长脸了,管他是阿猫还是阿狗,但凡是见了人,就免不了要问:“看了明报吗?没看?没看要去看看。”好不容易磨着别人看了之后,人家问道:“想不到兄台的文章竟在上头。”这人必定要虚怀若谷地道:“哪里,哪里,侥幸,侥幸而已。”口里这样说,心里多半在想:老子不上谁上?老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明报的编撰瞎了眼才不让我上。

  至于那些没能见报的,稿子递进去没有了无音讯,于是便怒了,照旧买了报纸来,然后就出冷笑,指手画脚地大骂:“这样的狗屁文章也能上报,这明报的编撰真真是瞎了眼,那姓徐的莫非是收了人家好处罢。”

  已经过了第七日,报馆的印刷工坊已经急剧扩张,招募的工人已经达到了六十多人,这些人三班颠倒,日夜印刷,如今一日能印刷出来的数量已经逼近了五千。

  而徐申那边还在张罗招募工匠和大量印刻雕版的事,若是照此趋势,一个月之后便是卖个两万份,其实也不算难事。

  毕竟现在购买的已经不再是读书人,一些附庸风雅的商贾,还有一些想要打闲杂时间的中等人家也对这报纸有了兴趣,除了杭州,苏州那边也渐渐流行。

  王公公见之大喜过望,事情似乎一步步在向好的方向展,皇上既是考校,若是办事不利,固然是他跟着倒霉,可是事情若是办得好,黄公公那边,只怕少不了褒奖他。

  只是一个问题又让他不禁有些苦恼了,他这几日经常往报馆走,对这报馆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比他现在管着的织造局还熟稔,他寻了徐谦,二人坐在报馆里的小厅里吃茶,随即王公公便道:“你这小子倒还真有几分主意,现在事情总算不算太坏,咱家也就放了心,不过……”

  他顿了顿,脸色又阴沉下来:“不过皇上所说的成效,可不是让这些读书人自娱自乐,也不是说这报纸卖出去了多少,皇上让你办报,是为了凭倭做准备,可是这报纸和倭人能有什么关系?只怕到时候一个月过去,报纸卖得再好,皇上也没多少兴致知道。”

  王公公现在和徐谦关系已经熟了,所以也从不和他打官腔说废话,直奔主题、简单明了,办报……目的可不是让人去笑让人去哭,重点还是倭寇,不涉及到倭寇的事,那就不叫成效,你便是把这报纸卖到天南地北去,又有什么用?

  徐谦微微一笑,道:“王公公放心便是,我敢保证,一个月之后,必让宫里大开眼界,更让陛下知道,这报纸的用处何等重要。”

  王公公端起茶来,心里却仍有疑虑,只是现在他被拉下了水,说再多也是无用,眼下也唯有选择相信徐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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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四章:是骡子,还是马

  王公公又逼又哄,终于让徐谦不得不提早重视起成效的问题。

  所谓成效可以有许多的理解,不过这报纸有什么成效,却比较为难。毕竟影响力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也没有衡量的标准,好坏终究还是宫里的一句话。

  徐谦虽然并没有和嘉靖皇帝有过什么交集,却也知道嘉靖皇帝乃是出了名的刻薄寡恩,说得难听一点,就像后世的奶农一样,巴不得人人都是奶牛,既能吃草又能挤奶。

  而且这种人往往对别人的要求很高,想要得到这种人的认可,单凭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是不成的。

  所以徐谦非要鼓捣出一点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不可,鼓捣不出,凭着自己禀生生员和谢迁门生的身份倒也不会降罪下来,可是一旦没有得到天子的认可,徐谦将来这官老爷的道路只怕要坎坷了。

  因此,必须给予他一个震撼,不但要有成效,而且要有绝对的成效,足够让这个苛刻的天子再如何审视也绝挑不出一些瑕疵来。

  徐谦表面上虽然嘻嘻哈哈,却是知道这件事对自己前途的重要性,随后,他把自己关在了房里,让人送来了笔墨纸砚,在这房中奋笔疾书。

  一连几日,他都极少出门,便是饭菜也是赵梦婷闲暇时端来。

  而在几日之后,报纸的第四版故事则出现了一个新的章回故事,名叫:“徐老虎平倭记”。

  这是一个在后世很是烂俗的故事,无非是说一个读书人姓徐,叫徐生,目睹倭人种种祸害家乡,冲冠一怒。仗剑而起,带着乡人平倭的故事。

  其实这就是后世所谓的意淫小说,就像后世的上山打老虎额、随轻风去和贼眉鼠眼这等网络写手的勾当一样,无非就是说主角如何目睹国仇家恨,又大量地描述倭寇的种种凶残,奸淫妇女,劫掠财富,杀人放火,最后徐生挺身而出。自称老虎,虎躯一震,横扫倭寇。

  故事写得很生动,尤其是放在这个时代,虽有许多野史故事。可是剧情哪有这般的爽快?再加上主角又是读书人,使那些读者深有代入感,又恰好这杭州时不时听到倭寇杀人的消息,因此这篇故事很快便有了极大的反响。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是联想力却是丰富,从前的时候只是听到冰冷的消息。说是倭寇袭击某地,或者劫掠了某个沿海的村落,并不觉得有什么触动,毕竟这东西距离他们太过遥远。这就如在时文之中看到某人被人杀死,虽然心里头会对杀死之人抱有同情,对凶手不免会有几分憎恶,却也仅此而已。

  现在这章回小说一般的东西却是绘声绘色。将这倭人的习俗以及凶残的一面纷纷揭露出来,又将他们奸淫妇女、杀人越货的丑事经过一番深刻的描写。对照生活的现实,不免就让这些平日里风花雪月惯了的士子们生出几分恨意,而主角大杀四方,以一介儒将的身份出现在士子们的眼帘,随即如诸葛亮一般采用各种火攻、水淹之策,大杀四方,解救黎民百姓,骤然间,便让那些士子们入了谜。

  评书里头的许多故事,士子并不喜欢,为何?因为评书多是草莽英雄,士子们也有英雄情节,但绝不是草莽英雄,他们向往的自然是那运筹帷幄的智者,和遭遇明主封侯拜相的情节。

  故事的主角徐老虎就是这么个人物,故事中的天子圣明,而主角又非草莽,种种用兵,宛如诸葛孔明再生。

  这个故事顿时火了,除了还有一些喋喋不休的人在争议诗词、八股文章之外,《平倭记》的故事先是在坊间讨论,读者为了等待下一回章节,几乎报纸一出来,便引来哄抢。

  到了后来,便是士林清议也不免会谈及这故事,有人喜欢了这故事,再去看倭人,心里便免不了憎恶,再加上报纸里三天两头说某县某村遭受上岸倭人袭击,被屠戮人丁四口之类的新闻。使得士林之中,各种流言四起。

  “这些倭人实在万恶不赦,据说昨日又有一伙倭人登岸,在福建那边杀了人。”

  “我江南一向承平,谁知现在出了这等贼寇,搅得民不聊生,朝廷为何还不兵进剿?”

  “哼,朝中的那些大人尽皆是尸位素餐之徒罢了,半年前福建巡抚上书,请求朝廷调拨粮草、征壮丁厘清倭寇,你道那户部是怎么说的?户部那边竟说所费钱粮甚大,倭人不过芥癣之患,不必如此大张旗鼓,真真是可笑,这半年来,无辜受害的百姓已有数百之多,这是芥癣之患吗?”

  “阁老们怎么说,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明报里有不少倭寇的消息,为何邸报却是只字不提,这些老爷,真不知做什么吃的,莫非咱们江南天高皇帝远,不是天子脚下,就可以如此漠视吗?”

  士林清议的各种议论越来越烈,紧接其后,便是名士们跳了出来,须知名士想要维持自己的名望,就必须显露出自己的存在,比如有人对内阁不满,那么名士们便展现风骨,第一个跳出来指摘内阁,以此获得掌声,而倭寇这东西,虽然不能展现自己的风骨,却也能展现自己对时局的痛心疾,他们一跳出来,作诗的作诗,闹腾的闹腾,有他们领了头,士林这边的反应自然越来越热烈。

  甚至有个苏州名士竟是跑到巡抚衙门,痛斥巡抚尸位素餐,结果巡抚大人闭门不见他,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也只能把这委屈吞到肚子里,若是动强,不免会被人痛斥凶残,很容易被御使们抓到把柄。

  就这样闹了半个多月,以往的时候,一件事大家闹了一阵之后也就像风一样过去,可是随着明报连载的故事每日变着法地出现转折,再加上许多投递的稿子里刊出的反倭诗词越来越多,反而使得这件事的动静开始变大起来。

  明报不过出来二十天不到,此时的北京城,多数人都没有想到江南会因为一个故事而闹得火热,如今到了七月初,天气日渐炎热,以至于整个京师都带着几分慵懒。

  在紫禁城里,少年天子穿上了朝服,等到了申时的钟鼓响起,便要移驾崇政殿听翰林学士经筵讲读。

  徐谦的事,这个少年天子早已忘了个一干二净,毕竟身为天子,他要管的事实在太多,一个远在杭州的少年秀才,不可能占用天子太多的精力。

  天子斜躺在榻上小憩了片刻,待那钟鼓响了三声,便有太监进来,朗声道:“陛下,崇政殿的学士们已经久候多时。”

  天子从榻上起来,颌点头,随即走出寝殿,坐上步撵,晃悠悠地往崇政殿去。

  崇政殿乃是朝殿之一,壮丽雄阔,这里有点类似于天子书房,设崇政殿大学士,以翰林官员充任,专门为天子讲读圣人典故,表面上似乎是说四书五经,其实却是借古喻今,说的是治国的道理。

  此时崇政殿大学士以及殿中侍讲、侍读等官员久候多时,待天子出现,众人一齐行礼,口呼:“万岁。”

  天子旁若无人,直行到了御书案之后,一屁股坐下,却不似先皇帝那样急匆匆地便喊平身,而是先用目光扫视了众卿一眼,随即嘴角微微勾起,道:“请诸位师傅起来。”

  对翰林官员,天子大多称之为师傅,不过也有不客气的时候,则直接喊为某卿了。

  崇政殿大学士名叫张合,此时已跪坐在席上,捧起了书本,值得一提的是,侍立在他一边的乃是个翰林编修,姓徐名阶,这徐阶以探花及第,授翰林院编修,又因相貌堂堂,便也兼了个讲官的差事。

  徐阶此时屏息站立,不动声色,随即这张学士便开始摇头晃脑地拿出了四书,先是讲了一段礼记,却见天子有昏昏欲睡的征兆,心里便明白,皇上对自己的讲课有些乏味,他打起精神,随即道:“陛下,听说江南出了一份报纸,这报纸颇为大胆,竟取之为明报,这件事,陛下知道吗?”

  这是讲课的正常节奏,一旦天子对授课乏味,翰林学士索性就不讲了,毕竟天子不是太子,太子可以填鸭式的教育,天子却是不成。所以往往经筵讲读,大多数都是君臣闲扯,天南地北乱说一通。

  翰林官之所以清贵,也就在这里,他们没有实职,既不是御使,总要找点事来劝谏一下;也不是六部堂官,要负责具体的事务;唯一的工作除了编书、拟诏,就是和皇上吹牛了,既不会得罪人,还能亲近天子,天下一等一的肥缺,只要不出岔子,稳打稳的内阁学士接班人。

  听到这翰林说到江南,又提到了报纸,天子沉默了一下,随即戒备地看了张合一眼,此时他才陡然想起,杭州还有个徐谦。

  天子深沉地看了张合一眼,旋即微笑,只是在这如沐春风的微笑背后,却又带着几分智珠在握的沉重,天子慢悠悠地道:“哦?有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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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五章:神了

  张合见天子有了几分兴致,立即道:“是,微臣也是昨日听来的,说是正是因为这个报纸,惹得读书人争论不休,屡犯学规的生员不计其数。”

  其实张合闲谈,也没有别的意思,也就是找个话题和天子套个近乎罢了,在他看来,这报纸既是个新奇的玩意,在江南的动静又是不小,拿来作为话题实在是再好不过。

  他打开了话匣子,仍然显得不满足,摇头晃脑地又大了议论,对于这报纸,张合谈不上喜欢和不喜欢,可是毕竟作为最顶级的清流官员,免不了要非议几句,如此才显出自己的高贵。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时的天子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深邃的目光之中隐隐带着几分杀气。

  这种目光,张合没有感觉到,可是侍立一旁的徐阶却是感受到了,他目光骇然,又连忙把头垂下,徐阶隐隐感觉到,杭州的那个报纸似乎有着什么猫腻。

  其实天子的杀机不过是一闪即逝,随即他微微一笑,恢复了常态,对张合满是诚挚地道:“一份杭州的报纸?怎的朕此前没有听说过,莫非是新出来的吗?”

  张合连忙道:“回陛下的话,确实是新出来的,出来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风声盛着呢,据说苏杭那边已经引以为时尚了。”

  天子微微愣了一下,他确实没有预料到二十天前让徐谦去办报,这才短短功夫,这报纸就已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心里不由想:“看来对这个徐谦还是小看了。”想是这样想,嘉靖天子虽然对徐谦的实力有了些许提升,可是还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他显得有几分慵懒。便道:“张师傅,朕有些乏了,你也下去歇了吧。”

  话说到一半,皇上突然就兴致阑珊了,这让张合很是郁闷,不过这也省心,张合也没有再说什么,咂咂嘴道:“那么,微臣告退。”他站起身来。与徐阶一道碎步退了出去。

  坐在御案之后,天子一动不动,直到目送他们离开,他的手便敲击着御案,显得有几分烦躁和不安。

  他突然冷冷道:“来人。”

  “奴婢在。”当值的一个太监连忙小跑着进来。趴伏在地。

  天子眯着眼,不动声色地道:“把那东西拿来。”

  那东西,想来是天子的常用之物,那太监很快会意,出去了片刻,随即端来了一个小盒子,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天子的案头上。

  盒子打开。却是一张便笺。天子将这便笺拿出来,又冷冷道:“笔墨。”

  便笺打开,里头居然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名字,当头的一个。竟是当朝内阁辅杨廷和杨相公。再接下来,亦有不少的要员,只怕这朝中的官员,三成的人都位列其中。

  笔墨呈了上来。天子举着笔头,脸色漠然。犹豫片刻,便在这便笺下方添了张合的名字。

  随即,他抛了笔,目光如炬地看着新添上的一个名字,脸色突然显露出几分狰狞。

  ………………………………

  却说徐阶陪着这位翰林学士张合出去,张合年迈,徐阶搀扶着他,徐阶颇受这位大人的青睐,张合见他一脸凝重,忍不住道:“子升,老夫方才见你心不在焉,怎么?你又有心事?”

  对这个年轻人,张合有点看不透,或许他真的是老了,清贵了几十年,大多数时间都圈在翰林院里,所以对徐阶这种后进,便不免生出几分怜才之心,平时对徐阶颇为关心。

  徐阶叹了口气,道:“大人……”他一时沉吟不语,不知当说还是不当说。

  这欲言又止的模样总算还没有瞒过张合,张合不免有些不悦地道:“你有心事?”

  徐阶只得长叹道:“大人只怕惹祸了。”

  张合愕然,随即愠怒道:“你胡说什么?”

  徐阶道:“方才大人说到明报,多有不喜的意思,大人有没有现,陛下的脸色冷了许多?”

  张合一头雾水:“这又是为何?”

  徐阶一面搀扶张合出宫,一面道:“无它,这明报定和陛下关系匪浅,大人想想看,国朝这么多年,谁敢私自办报左右舆情?偏偏杭州那边还真办出了份报来,这且不说,这报纸竟还敢称之为明报,若是无宫中默许,谁有这样的胆子?”

  张合虽是老眼昏花,可毕竟不是傻子,听这徐阶一提醒,骤然让他紧张了一些:“可是……就算是如此,这和惹祸又有什么干系?”

  徐阶又是叹气,道:“大人想想看,前些时日,皇上派黄锦去了杭州,紧接着又闹出了姓徐的生员的院试考卷一事,最后这提学被贬,可是这姓徐的生员却是受到了宫中褒奖,这是为何?”徐阶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无它,无非名分之争而已,这姓徐的生员多半就是办报之人,而大人攻讦明报,便是攻讦徐生员,皇上会怎样想?”

  张合骤然打了个冷战,眼眸带着惊恐地看了徐阶一眼,不由地道:“莫不是……莫不是皇上以为,老夫……”

  徐阶将他稳稳扶住,脸色冷静地道:“不错,皇上并不会认为你针对的是明报,只会认为你针对的是徐生员,其实往深里想,皇上也并非是认为你针对徐生员,而是认为你针对的是那篇院试的文章。天子必有父,诸侯必有兄,展宏孝治而展亲,固非日于国人明秩叙。”徐阶苦笑道:“这一句话足以要掉许多人的脑袋了。陛下本就是心细如之人,大人悔不该如此。”

  这一句心细如,用得真是巧妙,换个意思就是说,天子心眼很小,睚眦必报,换做是其他人倒也罢了,可是撞到这么一位大爷,你不倒霉谁倒霉?

  张合吓得一身冷汗,心里隐隐觉得徐阶说的有理,可是他沉吟片刻,心怀侥幸地道:“怕是子升想多了。”

  徐阶见张合如此,也就住口不言,二人眼看就要出了崇政殿的范围,却见黄锦迎面走来,黄锦的背后则是两个太监,正搬着一箱子的奏书急匆匆地要往崇政殿去。

  黄锦见了他们,免不了要过来见礼,尤其是这位张合张学士,从前曾在内书房里教过太监读书,论起来,黄锦还算是张合的半个学生,黄锦笑嘻嘻地道:“怎的,经筵讲读这么快就结束了?”

  张合方才虽然说得轻松,可是心里仍然有些后怕,正恍惚失神,徐阶代为作答道:“是,陛下身体不适……”他看了黄锦一眼,顾左右而言他道:“黄公公要去见驾吗?今日怎么有这么多奏书?”

  黄锦笑嘻嘻地道:“咱家哪里知道?今日倒也怪了,通政司突然送了这么多奏书进来,想必是哪里生了大事,哎,咱家还有差事要办,二位大人,告辞。”

  说罢,便带着这两个太监抬着一箱的奏书继续往崇政殿去。

  徐阶心念一动,忍不住对张合道:“我有个师兄,新任了浙江提学,不如这样,下官修一封书信,前去问问他这明报的事。”

  张合叹了口气,道:“倒是麻烦了你。”

  ………………………………………………

  这黄锦到了崇政殿外,吩咐人将这一箱子的奏书抬进去,自己也踱步进了崇政殿,他进去之后,眼睛快地扫视了嘉靖天子一眼,见嘉靖天子的脸色很是不悦,心里便存了几分小心,忙拜倒在地道:“奴婢见过陛下。”

  坐在御案上的嘉靖天子仍然冷冷地看着便笺里的一个个名字,眼皮子抬都没有抬,语气平淡地道:“你不当值,跑来这里做什么?”

  黄锦道:“通政司那边突然送来了许多奏书,奴婢恰好撞见,于是便带来了。”

  嘉靖天子这才狐疑地抬眸,脸色更加不悦,道:“这个时候怎么突然来这么多奏书?通政司那边怎么说?”

  黄锦苦笑摇头,道:通政司说,这些都是不需拟票的,所以就直陈上来了。”

  奏书分为许多种,一般的奏书自然是先送到内阁,拟票之后再递进宫里来。可是有一种奏书,内阁却没有拟票的权利,那即是弹劾奏书,毕竟弹劾奏书极有可能弹劾的就是内阁,谁能保证内阁不会压下来?所以一般这种奏书,内阁分拣出来之后是绝对不会去看一眼的,为的就是避嫌。

  嘉靖天子反倒冷静下来,他将这便笺小心翼翼收好放入盒中,随即挥挥手:“撤下去,把奏书递上来。”

  这盒子算是嘉靖天子的半个宝贝,随侍的太监小心翼翼地捧起盒子退到一边,黄锦则是先拿了几份奏书呈上去。

  打开第一封奏书,嘉靖天子脸色愕然。

  这确实是一封弹劾奏书,弹劾的对象是浙江总兵官杨彪,说是杨彪尸位素餐,剿倭不利,除此之外,连浙江巡抚和福建总兵官也一并被点了名,这奏书痛陈倭寇对江南的危害,请求朝廷务必撤换无能的官员,调派干吏,主持平倭事宜。

  嘉靖天子真是目瞪口呆,倭寇的问题早已有之,平时他要管,大臣们还不让,说是疥癣之疾,不足挂齿,又说糜费钱粮诸多,天子登基不久,妄动刀兵不祥。结果现在倒好,终于有人主动来说起这件事了。

  他拿起第二封奏书,大致也是如此,第三封,几乎也是同样的内容。

  嘉靖心里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忍不住道:“快,将这些奏书全部打开,统统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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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六章:重赏

  一封封奏书打开,摆在了御案上。

  这世上最匪夷所思的事生了。

  那些原本对动刀兵一向持反对意见的大臣仿佛一下子开了窍,骤然醍醐灌顶,一个个成了与倭寇不共戴天的人。

  嘉靖天子看得触目惊心,一份,两份,三份,若只是这些,他并不会有太大的触动,可是现在,却是几十上百份。

  上书的官员不只是御使言官,还有各部给事中,甚至连兵部的一个主事也凑了这个热闹。

  嘉靖天子骤然明白了什么,惊讶地看向黄锦,道:“那徐谦在杭州办报……立即叫人送一份报纸来。”

  黄锦也被这么多义愤填膺的奏书吓住了,忙不迭地道;“陛下,咱家前几日曾命人快马极递了几份,奴婢这就去取。”

  一会儿功夫,几份六七天前的明报报纸送了来。

  嘉靖天子坐下,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阅读。

  嘉靖天子是个深沉的人,一个人深沉得久了,就不免失了许多娱乐,或者说这位天子的娱乐和别人不一样,正德皇帝的娱乐便是蹦蹦跳跳与人嬉戏。而嘉靖不一样,他是个内敛的人,他能坐在御案之后,沉默整整一天不一言。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不喜欢娱乐,至少这份报纸令这个满肚子阴谋论的皇帝在甫一接触,就生出了有趣的心思。

  报纸的开头是一篇人物志,说的是在孝宗皇帝时期有个刘姓的进士,其父病重,舍了官而返乡日夜照料的事迹,说照料期间,刘进士陪侍在病榻之下。整整数月不敢离开,以至于身上的衣物酸臭,直至其父病亡,刘进士大哭一场,自此也生了一场大病。

  文章最后不免感慨:“呜呼,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闻也。孰不为事?事亲,事之本也;孰不为守?守身,守之本也。”

  嘉靖天子的脸色虽是木然,可是看到这里,眼眶竟有几分湿润。自来了这京师,他处处如履薄冰,人人对他奉承又带着疏远,而看到这篇文章,不免让他想到了在安6的时光,至少在那时候,他是无忧无虑的。

  也正因为如此。安6的许多人都让嘉靖天子怀念至今,尤其是他已经逝去的父王,看了这篇文章,父王的音容笑貌竟是在嘉靖的脑中挥散不去。

  他抿着唇。一言不。良久,长叹口气,目光竟是变得无比柔和起来。

  报纸其他的内容,他已经没有太多兴趣去看。只是看到一篇连载的平倭故事让他明白了什么。

  嘉靖天子站了起来,龙行虎步。突然身形一滞,眼眸落在黄锦的身上:“朕明白了。”

  黄锦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明白了什么?”

  嘉靖天子道:“问题就出在平倭的故事上,平倭的故事深得读书人的喜爱,士林清议就不免会谈及此事,事情谈得多了,就有人想火中取栗了。”他目光中掠过了一丝深入骨髓的失望透顶,冷冷地看着那些奏书,道:“这些人真是滑头,口里说的是社稷,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的名气。士林不关注,他们就不关注,从前推三阻四,现在却都一个个跳了出来。”

  黄锦心里暗喜,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说穿了,其实就是宣传的问题,事情引起了讨论,就会有名士跳出来借机炒作,而朝中的言官们见了,觉得可以从中捞取政治资本和名气,反正就是一份奏书而已,举手之劳就可得到士林的认可,又何乐不为?

  所以这些人纷纷上书,并非是为了平倭,而是为了赚取名望。

  想到这里,黄锦心里摇头,目光却是落在嘉靖天子身上。

  嘉靖天子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叹道;“这一步步都是那徐谦的谋划?说来也可笑,这些个老狐狸居然如提线木偶一样被一个生员摆布,报纸……还真是好东西……”

  嘉靖天子说到好东西的时候,一语双关,既然报纸可以用来造就平倭的风潮,那么在其他事上,是不是可以做文章呢?就比如那一篇人物志一般,一个父慈子孝的事迹,足以影响一个人的观点了。

  黄锦道:“徐生员确实是个有意思的人物,只是这报纸握在一个生员的手里只怕不太合适。”

  嘉靖天子坐上了御椅,冷冷道:“朕也有此意,报纸的厉害,朕今日才算知晓了,只是……这报纸,朕还有大用,交给你们厂卫去管……”嘉靖天子这一次笑得没有此前那样冷酷:“只怕你们非把这报纸弄砸了不可。可若是交给朝中官员,那还不如交给徐谦,徐谦这个人,朕倒是想见见他,他越来越让朕觉得有意思了。”

  嘉靖天子是个很自负的人,一个十七八岁的人登上大宝,在这无数阴谋交织的宫廷中能慢慢站稳脚跟,自然有他脱常人的手腕。可是现在,他竟有点佩服那比他小上几岁的徐谦来。

  他微微一笑:“那就交给徐谦去办吧,官吏人等,不得干涉。”

  黄锦原本打着的主意就是将这报纸收为东厂之下,结果碰了个钉子,可是旋即又想,这样也好,咱家手里还有个提督织的王芬,他和徐谦关系匪浅,有他在,东厂在明报里头也能说得上话。

  嘉靖天子又道:“至于这些奏书,待会全部送去内阁,给内阁的诸公看看,朕要看看他们怎么说。”

  “至于徐谦……”嘉靖天子变得出奇的温和,道:“朕一直和你们说,有过要罚,有功就要赏,他有个父亲在东厂是吗?”

  黄锦道:“是。”

  嘉靖沉吟片刻,才道:“调去锦衣卫,升百户罢,他父亲是亲军,将来他也就是朕的人了。”

  黄锦顿时明白了嘉靖的意思,皇上这是打算大用徐昌,道理很简单,东厂的编制很少,除了那些没有编制的番役之外,无论是理刑百户和掌刑千户都是从锦衣卫之中调拨,也就是说,无论是东厂西厂,你想从番役做起,就永远没有上升的空间,所以一般想要抬举东厂的某个杂役,一般情况都是先调任去锦衣卫,等镀了一层金之后,获得朝廷认可的武官资格,至于将来是继续在锦衣卫留用还是调回东厂,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黄锦心里苦笑,从一个番役直接升任六品百户,无论是他还是锦衣卫里的几个头头,只怕都没这个本事,也唯有皇上金口一开,才能如此给力。

  嘉靖天子显然又觉得不足以拉拢和褒奖,眼眸眯起来,又道:“那个徐闻道是徐谦的祖上?”

  黄锦颌点头,道:“是。”

  嘉靖天子道:“让内阁拟诏,徐闻道忠心可嘉,虽为奸佞所害,却不失为国之干臣,赐谥文贞罢。”

  黄锦呆了一下,却很快明白了意图,谥号这东西可不是随便赐予的,按照徐闻道的资历也不可能得到。更何况这位大爷已经死去了这么多年,早被人遗忘了,现在皇上突然赐予谥号,等于是一种变相对徐谦的赏赐。

  因为一旦赐了谥号,那徐家就算是正儿八经的忠良之后和铁杆的名门了,族中的子弟出门,就算是没有功名,其待遇也不会比生员要低。

  一连两次不同寻常的赏赐,让黄锦有些震撼,道:“陛下对徐谦的厚爱非比寻常,他受了陛下的恩泽雨露,定会死心报效。”

  嘉靖天子微微一笑,捡起另一份报纸,专注地看了起来。

  黄锦告辞出去,心里却是感怀万千,自家伺候了这天子这么多年,虽然也有重用,可是一个姓徐的小子花了一个月弄了一份报纸就得如此厚重的赏赐,这让黄锦心里头竟是生出了一丁点的妒意。

  只是他很快调整了心态,从崇政殿里出来后叫来一个小太监,道:“出去传个话,去问问那徐昌,在京师里会不会住得不习惯,他一个南人不远千里来这里落脚,万事开头难,支两百两银子给他,让他好生安顿,咱家近来事情多得很,怕会冷落了他。”

  那太监满是狐疑,堂堂秉笔太监和东厂厂公,居然如此关心一个东厂番子,这事儿若不是他亲眼所见,只怕打死都不会相信。

  太监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与此同时,翰林院里,编修徐阶危襟正坐,提起笔来修好了一封书信,随即唤来了个书吏,吩咐道:“送去浙江提学府邸,沿途不可延误。”

  送出了书信,徐阶靠在椅上,又是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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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七章:金钱都是浮云

  “公子,公子……今日总算有盈余了……”

  已经许多天没有睡好的赵梦婷兴匆匆地拿着账本来找徐谦,一向不太表露感情的俏脸上带着几分喜滋滋的笑容。

  徐谦本是在报馆里的书房假装读书,其实却是在偷懒睡觉,他表面上显得自己很从容很淡定,仿佛一切都是浮云,可是第一次办出这么个东西来,心里还是很紧张的。

  他睁开眼就看到赵梦婷喜滋滋地站在自己的跟前,手里翻弄着账本,道:“报馆卖了这么多天的报,总算有盈余了。”

  徐谦打起精神,道:“是吗?挣了多少?”

  赵梦婷道:“今日卖了两万六千份,刨去各种开销,挣了七两银子。”

  “七两……”徐谦一下子又萎靡不振。

  说实在的,报馆刚刚开张,花的钱如流水一样,可是盈余却不多,毕竟这个时代印刷成本太高,若是卖一千份,每天还要倒贴个几百两银子出去,毕竟人工虽然便宜,可是雕版、油墨糜费甚大,除非销量增加到五万、十万,否则想要挣银子,却并不容易。

  徐谦心里吁了口气:“不容易啊,总算挣钱了。”

  赵梦婷又给徐谦开始算账,怂恿道:“其实若是开源节流,每日二十两盈余却是有的。”

  徐谦正要回答,外头有人道:“公子,公子,有个人送来了礼物,说是一定要送到公子的手里。”

  徐谦到了这个时代,从未有人送过礼,立即抖擞精神道:“进来吧。”

  进来的是个小编修,报馆里头从编撰到编修已经扩编了到了十几人,别看名字霸气得很。若是再加个大学士就正好凑个翰林院了,不过在这端茶送水的都敢称之为博士的年头,其实并没有什么稀奇。

  这小编修拿着一个匣子,笑吟吟地道:“公子,那人很是奇怪,送了东西来,却不肯来见公子,只说公子看了就会明白。”

  徐谦心里也好奇起来,道:“你拿来给我看看。”

  编修将匣子递上来。徐谦似乎觉得当场给这编修看到不好,于是朝他努努嘴道:“你出去忙你的吧。”

  待这编修走了,徐谦深吸一口气才打开匣子,里头竟是整整一匣子的宝钞。

  想想看,这一沓沓的宝钞。张张都是价值不菲,竟是不下十万银两。

  当然,这是账面上的算法,由于朝廷印这大明宝钞比较勤快,因此这所谓的纸币水分很多,可就算如此,真正兑换出去。只怕也能换来七八千两真金白银。

  七八千两银子……

  徐谦呼吸加,心潮澎湃。

  大手笔,大手笔啊。

  赵梦婷也在旁看得一头雾水,惊讶地道:“是谁送这么一大笔银子来?送礼的人未免也太阔绰了一些。”

  经赵梦婷这么一说。徐谦反倒冷静下来,在匣子里搜索一番,终于摸出一张便笺,他拿了便笺来看。上头写着:“徐公子大名闻名久矣,些许小礼不足挂齿。淳安商祐敬上。”

  淳安商家,徐谦皱眉,淳安商家绝对是豪族,祖上还出过一个状元,好像叫商辂什么的,这商家在浙江绝对算是一等一的豪族。

  可问题在于,商家怎么这么有钱?就算是有钱,也没必要这么送出去。

  徐谦打量着这些宝钞,一头雾水。

  赵梦婷却是突然道:“久闻淳安商家有良田千亩,不过……不过这么多宝钞从哪里来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虽然朝廷的宝钞泛滥,可是但凡是正常人都不敢存有这么多宝钞,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东西贬值比较快,而官员的俸禄一般都是用宝钞来放,所以宝钞的持有者都是官员,可问题在于,一个县令一个月至多也就几十两面值的宝钞,而眼下这十万之巨的宝钞就算是一个内阁大臣一辈子不吃不喝只怕也攒不起来。

  徐谦忍不住道:“我明白了,这商家肯定是在暗中做了什么生意,只有做大规模生意的人才不得不用宝钞进行交易,梦婷,你家也是做生意的,我说的对吗?”

  赵梦婷颌点头道:“对,有些时候要进些药材,带着太多银钱有诸多不便,就会现兑一些宝钞与人交易。”

  徐谦忍不住道:“那么我问你,一个人家有十万宝钞,这人做的生意有多大?”

  赵梦婷皱眉道:“我家做的只是小买卖,一年也不过千两银子进出,在手头上的宝钞怕不会过五百两,这商家单单拿这宝钞送礼就有十万,他家的生意真是令人咋舌。”

  徐谦也跟着皱起眉来,围着这一沓沓的宝钞打转,若说不动心,那是假的。他从来不是圣人,当然,他也绝不是坏人,至多也就是个伪君子而已。

  一个做这么大的生意的人家,浙江台面上的豪商虽然多,可是这种随手拿出十万宝钞的却闻所未闻,除非这商家做的是某种一本万利的生意,随随便便一个月都有这么大的进项,这点钱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什么生意这么赚钱呢?徐谦心里打了个突突,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走私。

  若是如此,那么就好解释了。

  商家利用家族的影响暗中违反了海禁,长期进行走私活动,以此来赚取暴利。而要走私就难免会和倭寇有关联,徐谦的明报大肆宣扬倭寇的危害,甚至已经引起了朝廷的注意,这对商家来说是决不允许的。

  因为一旦朝廷肃倭,到时走私活动就会查处得更加严格,这对商家会带来很大的打击。

  更不必说,一旦肃倭,商家勾结倭人的事情甚至可能会有败露的危险,商家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生。

  所以想要让朝廷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必须停止眼下这吵闹不休的清议,还有让明报住嘴。

  “原来……这是封口费。”徐谦冷笑,感觉很是讽刺。

  赵梦婷道:“公子打算怎么处置这些宝钞。”

  徐谦吞吞口水,倒是想收了这笔不义之财,可是他心里清楚,肃倭是天子的既定国策,虽然表面上天子没有声张,可是一旦这位天子得到了大权,就必定会采取行动。自己和商家搅在一起,只为了这么一笔宝钞而断送掉自己的前程,这实在没有必要。

  他冷冷一笑,道:“去把我叔父请来。”

  赵梦婷颌点头,掩门出去了。

  徐谦的目光仍然离不开这一沓沓的宝钞,见左右无人,飞快地抽了几十张百两面额的宝钞塞入自己的袖子,随即又装作没事人一样假装拿起书来看,一副对财帛无动于衷的样子。

  等赵梦婷和徐申来了,徐谦便大义凛然地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姓商的把我当作了什么人,他以为我是贪财之徒吗?哼,亏得他们还是知书达理的人家,竟做出这样的事,我徐谦堂堂正正,金钱在我眼里都是浮云,叔父,你带着几个人大张旗鼓地把这些不义之财送回商家去,告诉他们,君子之交淡如水,区区十万银钱,我徐谦虽然家贫,却是看不上的!”

  徐申听得呆了,道:“十……十万……我说大侄儿,你……你疯了吗?”

  徐谦义正言辞地道:“不是我疯了,是商家疯了,叔父,你按着我的吩咐去做罢,不要多问。”

  徐申听罢,只得小心翼翼地捧起匣子,又觉得带着这么多银钱出去不放心,多叫了许多人陪同,往商家在杭州的别馆去了。

  徐谦松了口气,心里有些小小的肉痛,可是又想到自己袖子里还藏了几十张宝钞,心情又愉悦起来,不管怎么说,钱是送回去了,到时候人家现这钱少了,徐谦也不怕他们来打官司,毕竟不为金钱所动的徐秀才连十万宝钞都看不上,难道还会占你这点小便宜?

  徐谦现在担心的是,人家礼是送了,这商家要真是暗地里做了这种生意,就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先礼后兵,既然送礼不成,下一次不知会使出什么招数。

  赵梦婷在旁道:“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下碗面吧。”

  徐谦摇头,一点吃东西的心思都没有,道:“你去忙你的吧,我坐一坐。”

  结果没坐多久,又有人来禀告,说是提学衙门有个书吏来请他过去,提学大人有话要说。

  提学相请,徐谦却是不能怠慢的,杭州地面上,他谁都不怕,唯独怕这个提学,况且乡试眼看就要到了,若是能和提学大人搞好关系,到时好处多多,徐谦连忙正了正衣冠,道:“我这便去。”

  飞快地出了报馆,便看到外头有个书吏在候着他,这里距离提学衙门并不远,二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抵达了提学衙门。

  书吏请他进去,徐谦也不客气,步入堂中,便看到明伦堂里那位新任提学正在与一个老儒生吃茶谈笑,徐谦上前道:“学生见过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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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八章:放马过来

  “公子,公子……今日总算有盈余了……”

  已经许多天没有睡好的赵梦婷兴匆匆地拿着账本来找徐谦,一向不太表露感情的俏脸上带着几分喜滋滋的笑容。

  徐谦本是在报馆里的书房假装读书,其实却是在偷懒睡觉,他表面上显得自己很从容很淡定,仿佛一切都是浮云,可是第一次办出这么个东西来,心里还是很紧张的。

  他睁开眼就看到赵梦婷喜滋滋地站在自己的跟前,手里翻弄着账本,道:“报馆卖了这么多天的报,总算有盈余了。”

  徐谦打起精神,道:“是吗?挣了多少?”

  赵梦婷道:“今日卖了两万六千份,刨去各种开销,挣了七两银子。”

  “七两……”徐谦一下子又萎靡不振。

  说实在的,报馆刚刚开张,花的钱如流水一样,可是盈余却不多,毕竟这个时代印刷成本太高,若是卖一千份,每天还要倒贴个几百两银子出去,毕竟人工虽然便宜,可是雕版、油墨糜费甚大,除非销量增加到五万、十万,否则想要挣银子,却并不容易。

  徐谦心里吁了口气:“不容易啊,总算挣钱了。”

  赵梦婷又给徐谦开始算账,怂恿道:“其实若是开源节流,每日二十两盈余却是有的。”

  徐谦正要回答,外头有人道:“公子,公子,有个人送来了礼物,说是一定要送到公子的手里。”

  徐谦到了这个时代,从未有人送过礼,立即抖擞精神道:“进来吧。”

  进来的是个小编修,报馆里头从编撰到编修已经扩编了到了十几人,别看名字霸气得很。若是再加个大学士就正好凑个翰林院了,不过在这端茶送水的都敢称之为博士的年头,其实并没有什么稀奇。

  这小编修拿着一个匣子,笑吟吟地道:“公子,那人很是奇怪,送了东西来,却不肯来见公子,只说公子看了就会明白。”

  徐谦心里也好奇起来,道:“你拿来给我看看。”

  编修将匣子递上来。徐谦似乎觉得当场给这编修看到不好,于是朝他努努嘴道:“你出去忙你的吧。”

  待这编修走了,徐谦深吸一口气才打开匣子,里头竟是整整一匣子的宝钞。

  想想看,这一沓沓的宝钞。张张都是价值不菲,竟是不下十万银两。

  当然,这是账面上的算法,由于朝廷印这大明宝钞比较勤快,因此这所谓的纸币水分很多,可就算如此,真正兑换出去。只怕也能换来七八千两真金白银。

  七八千两银子……

  徐谦呼吸加,心潮澎湃。

  大手笔,大手笔啊。

  赵梦婷也在旁看得一头雾水,惊讶地道:“是谁送这么一大笔银子来?送礼的人未免也太阔绰了一些。”

  经赵梦婷这么一说。徐谦反倒冷静下来,在匣子里搜索一番,终于摸出一张便笺,他拿了便笺来看。上头写着:“徐公子大名闻名久矣,些许小礼不足挂齿。淳安商祐敬上。”

  淳安商家,徐谦皱眉,淳安商家绝对是豪族,祖上还出过一个状元,好像叫商辂什么的,这商家在浙江绝对算是一等一的豪族。

  可问题在于,商家怎么这么有钱?就算是有钱,也没必要这么送出去。

  徐谦打量着这些宝钞,一头雾水。

  赵梦婷却是突然道:“久闻淳安商家有良田千亩,不过……不过这么多宝钞从哪里来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虽然朝廷的宝钞泛滥,可是但凡是正常人都不敢存有这么多宝钞,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东西贬值比较快,而官员的俸禄一般都是用宝钞来放,所以宝钞的持有者都是官员,可问题在于,一个县令一个月至多也就几十两面值的宝钞,而眼下这十万之巨的宝钞就算是一个内阁大臣一辈子不吃不喝只怕也攒不起来。

  徐谦忍不住道:“我明白了,这商家肯定是在暗中做了什么生意,只有做大规模生意的人才不得不用宝钞进行交易,梦婷,你家也是做生意的,我说的对吗?”

  赵梦婷颌点头道:“对,有些时候要进些药材,带着太多银钱有诸多不便,就会现兑一些宝钞与人交易。”

  徐谦忍不住道:“那么我问你,一个人家有十万宝钞,这人做的生意有多大?”

  赵梦婷皱眉道:“我家做的只是小买卖,一年也不过千两银子进出,在手头上的宝钞怕不会过五百两,这商家单单拿这宝钞送礼就有十万,他家的生意真是令人咋舌。”

  徐谦也跟着皱起眉来,围着这一沓沓的宝钞打转,若说不动心,那是假的。他从来不是圣人,当然,他也绝不是坏人,至多也就是个伪君子而已。

  一个做这么大的生意的人家,浙江台面上的豪商虽然多,可是这种随手拿出十万宝钞的却闻所未闻,除非这商家做的是某种一本万利的生意,随随便便一个月都有这么大的进项,这点钱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什么生意这么赚钱呢?徐谦心里打了个突突,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走私。

  若是如此,那么就好解释了。

  商家利用家族的影响暗中违反了海禁,长期进行走私活动,以此来赚取暴利。而要走私就难免会和倭寇有关联,徐谦的明报大肆宣扬倭寇的危害,甚至已经引起了朝廷的注意,这对商家来说是决不允许的。

  因为一旦朝廷肃倭,到时走私活动就会查处得更加严格,这对商家会带来很大的打击。

  更不必说,一旦肃倭,商家勾结倭人的事情甚至可能会有败露的危险,商家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生。

  所以想要让朝廷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必须停止眼下这吵闹不休的清议,还有让明报住嘴。

  “原来……这是封口费。”徐谦冷笑,感觉很是讽刺。

  赵梦婷道:“公子打算怎么处置这些宝钞。”

  徐谦吞吞口水,倒是想收了这笔不义之财,可是他心里清楚,肃倭是天子的既定国策,虽然表面上天子没有声张,可是一旦这位天子得到了大权,就必定会采取行动。自己和商家搅在一起,只为了这么一笔宝钞而断送掉自己的前程,这实在没有必要。

  他冷冷一笑,道:“去把我叔父请来。”

  赵梦婷颌点头,掩门出去了。

  徐谦的目光仍然离不开这一沓沓的宝钞,见左右无人,飞快地抽了几十张百两面额的宝钞塞入自己的袖子,随即又装作没事人一样假装拿起书来看,一副对财帛无动于衷的样子。

  等赵梦婷和徐申来了,徐谦便大义凛然地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姓商的把我当作了什么人,他以为我是贪财之徒吗?哼,亏得他们还是知书达理的人家,竟做出这样的事,我徐谦堂堂正正,金钱在我眼里都是浮云,叔父,你带着几个人大张旗鼓地把这些不义之财送回商家去,告诉他们,君子之交淡如水,区区十万银钱,我徐谦虽然家贫,却是看不上的!”

  徐申听得呆了,道:“十……十万……我说大侄儿,你……你疯了吗?”

  徐谦义正言辞地道:“不是我疯了,是商家疯了,叔父,你按着我的吩咐去做罢,不要多问。”

  徐申听罢,只得小心翼翼地捧起匣子,又觉得带着这么多银钱出去不放心,多叫了许多人陪同,往商家在杭州的别馆去了。

  徐谦松了口气,心里有些小小的肉痛,可是又想到自己袖子里还藏了几十张宝钞,心情又愉悦起来,不管怎么说,钱是送回去了,到时候人家现这钱少了,徐谦也不怕他们来打官司,毕竟不为金钱所动的徐秀才连十万宝钞都看不上,难道还会占你这点小便宜?

  徐谦现在担心的是,人家礼是送了,这商家要真是暗地里做了这种生意,就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先礼后兵,既然送礼不成,下一次不知会使出什么招数。

  赵梦婷在旁道:“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下碗面吧。”

  徐谦摇头,一点吃东西的心思都没有,道:“你去忙你的吧,我坐一坐。”

  结果没坐多久,又有人来禀告,说是提学衙门有个书吏来请他过去,提学大人有话要说。

  提学相请,徐谦却是不能怠慢的,杭州地面上,他谁都不怕,唯独怕这个提学,况且乡试眼看就要到了,若是能和提学大人搞好关系,到时好处多多,徐谦连忙正了正衣冠,道:“我这便去。”

  飞快地出了报馆,便看到外头有个书吏在候着他,这里距离提学衙门并不远,二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抵达了提学衙门。

  书吏请他进去,徐谦也不客气,步入堂中,便看到明伦堂里那位新任提学正在与一个老儒生吃茶谈笑,徐谦上前道:“学生见过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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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九章: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赵提学和王艮面面相觑,原来以为二人一套王八拳就足以把这姓徐的打趴下,让他乖乖地就范,谁知道朝廷突然出了这么个旨意,看这姓徐的家伙得瑟的样子,便知道事情棘手了。

  既然硬的行不通,那么只能来软的,大棒不管用,少不了要上胡萝卜。

  赵提学变脸很快,微笑捋须道:“恭喜世侄,文贞公素来为本学景仰,现在朝廷终于颁旨意,可喜可贺,世侄,请坐罢。”

  徐谦也不客气,心里说我乃名门之后,老子不坐谁来坐。

  须知人一得志,连表情都不一样,刚才是如履薄冰,现在是坦然承受一切优待,他大剌剌地坐下,也不吭气,就等这赵提学的后话。

  赵提学道:“世侄,有话好好的说,你还是太年轻,王先生进报馆,于你有莫大的好处,你何故不识好人心?”

  徐谦心里冷笑,我要是上你当才怪了,口里问:“能有什么好处?”

  赵提学微微一笑道:“乡试在即,你可以多向王先生讨教,王先生乃是大儒,这对你有莫大的益处。”

  徐谦道:“这却未必,我恩师乃是谢学士,有他指教就是了。”口里这样,心里却在想,这赵提学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给自己什么暗示吗,乡试开始,赵提学就是乡试主考,而这赵提学多半又是这王艮的门生弟子,自己向王艮讨教,乡试确实对他有很大的好处。

  这种暗示,固然让徐谦有些心动,可徐谦也不是傻子,以他的水平,中举问题不大。何必要冒险拉这么个祸害份子进来?

  赵提学讶然,随即去看王艮。王艮却是笑了笑,道:“你父亲在厂卫中任职是吗?我有几个故友在厂卫中有些关系,给你爹行个方便,却也不是难事。”

  “这个王艮,还真有几分本事。”徐谦心里不由地想。

  这也是难怪,为什么在二十多年后嘉靖皇帝厌恶王学?最大的问题在于这些人组成了一个个的圈子,而这种小圈子什么人都有,既有高官。又有商贾,连和尚道士都有,厂卫当然也不能幸免了。

  徐谦照旧摇头,道:“不成,王先生固然是当世大儒。可是学生也有学生的原则。”

  赵提学一时恼了,可是又不能拿这姓徐的怎么样,想要火又找不到借口。

  反倒是这王艮,见徐谦态度坚决,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老夫无话可说。不过老夫会在这里小住几日,若是徐朋友改变了心意。但可来这里找我。”

  徐谦松了口气,他现在不怕贼偷,就怕这种祸害惦记上,在嘉靖朝。政治正确是尤为重要的,换做是其他皇帝,徐谦倒也不怕什么,可是他深知嘉靖皇帝是小心眼。一旦对某个团体产生了厌恶,说不定自己也要倒霉。

  王学的学说并不是不好。对徐谦来说,其实比那理学更开放一些,只是这王学的人太爱折腾,折腾就是作死。

  徐谦站起来,告辞道:“那么学生告辞。”说罢便逃也似的跑了。

  明伦堂里,赵提学忍不住起脾气:“这个徐谦真是胆大,哼,一点都没有把老夫放在眼里。”

  王艮却是含笑道:“这都是无妨,少年才子嘛,总会有点怪脾气。”

  赵提学恭恭敬敬地对王艮道:“恩师,徐谦既是不肯,眼下又当如何?”

  王艮沉默片刻道:“老夫先在这里闲住几日会几个友人,而后再回徐州打算罢。只是可惜了……”

  赵提学想了想道:“要不然再想办法?徐谦这小子总会就范。”

  王艮笑了,道:“万事莫强求,且看看再说。”

  却说徐谦从提学衙门出来,却没有看到方才来报信的叔父徐申,忍不住问门子道:“方才来报信的人去了哪里?”

  门子笑呵呵地道:“公子,他报了信便急匆匆地走了,说是报馆里出了事。”

  出了事……

  徐谦顿时呆了一下,道:“出了什么事?”

  门子道:“这却不知了。”

  徐谦心里冷笑,他倒是想知道,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到自己的报馆里闹事,他不敢再停留,飞快地往报馆跑过去,等到了报馆,却现这里已是一片狼藉了。

  整个报馆,已经面目全非,徐谦快步进去,里头已经聚了很多编修,周编撰正在指挥人收拾,见了徐谦来,连忙上前,徐谦看到他的额头上明显有一处淤青,不由问他:“怎么了?是谁捣乱?周编撰,你不要紧罢?”

  周编撰苦笑道:“先不说这个,些许小伤不足挂齿,公子还是去看看徐老哥罢,他受伤最重。”

  徐谦吓了一跳,他这位叔父要是出了什么好歹来,自己怎么交代?他连忙道:“人在哪里?快带我去。”

  徐申已经被人安排到了后院的房里,大夫还没有请来,不过浑身的瘀伤还有小腿处的巨大创口仍然泊泊地流着鲜血,赵梦婷正手忙脚乱地扯了东西来给他止血,脸上虽显得苍白,却还算冷静以对。

  徐谦冲进来,看到徐申这个样子,浑身都不禁打着颤儿。

  见了徐谦进来,赵梦婷道:“快,快来,再不止血,只怕……只怕……都怪我,是叔父要保护我不受那些坏人欺负,所以……所以……”

  徐谦整个人气得火冒三丈,口里连忙大叫:“大夫,大夫呢……大夫都死哪里去了?”

  周编撰苦笑道:“已经去叫了,应该很快就到。”

  徐谦上前,对徐申道:“叔父,是谁打的你?”

  徐申的脸色苍白如纸,却还算有些精神,道:“是一群人,自称是咱们报馆犯了他们的忌讳,还说报馆里有人得罪了他们,我去和他们交涉,他们一言不合就动了手。这些人……这些人只怕不简单,其中有一个,我依稀记得方才给你去退还礼物的时候,在商家见过面的。”

  徐谦的脸色更加冷了……

  商家……

  他握紧了拳头,冷笑连连,深吸一口气之后,他温和地道:“叔父好好养伤吧,其他的事交给我。”接着,又对赵梦婷道:“你好好照料叔父。”丢下这句话,他走了出去。

  此时的徐谦,脸上带着一股子冷酷,甚至隐隐有几分悲壮。

  该来的总会来,只是徐谦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也来得这么嚣张。

  对这个叔父,徐谦平时嘻嘻哈哈,有时甚至没有太多的尊重。甚至徐申自己又何尝没有自己的小算盘?当听到徐谦说要去围攻官府的时候,他是最不情愿的一个。

  可是这个人,是自己的亲人,所谓亲人便是明明不愿意去,明明不敢冒这个险,可是最终却还是咬着牙不得不硬顶上。

  明明报馆不可能赚太多的银子,可是徐谦一个恳请,他也飞快地来了,接着就是操心劳力。平时虽然在报馆里指手画脚,甚至干涉编撰对文章的择选,可是徐谦却知道,这个略带一点盲目的家长,其实也只是自以为是,认为自己必须为徐谦这个侄儿负责,生怕自己被人蒙骗而已。

  而现在……自己的叔父被人打了。

  所为的,不过是一群看报馆不顺眼的人,某个高高坐在太师椅上的人物来给自己一点小小的‘教训’。

  徐谦眼眸要喷出火来,此时的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报仇。

  无论任何办法,无论任何手段,他都必须报仇。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此时王公公已经闻讯赶过来,邓健也飞快地来了,只是在王公公面前,邓健不敢放肆,只是乖乖地跟在王公公身后,亦步亦趋。

  王公公脸色阴沉,劈头便问:“怎么回事?是谁这么大胆?”

  徐谦深吸口气,使自己冷静一些,道:“商家!”

  听到商家二字,王公公的脸色竟是变了变,他在杭州也呆了这么多年,淳安商家的大名他自然是听过,这商家乃是名门之后,族中子弟不少,更有不少子弟在外为官,与杭州的名流走得很近,和朝中的某些人也多有往来。

  这是真正的世族,与其他的世族不同,商家是真正豪门中的豪门,甚至可以影响官府的决策,更为重要的是,商家经营了许多年,财大气粗,单单家中的仆役就有数百,佃户人等更是不计其数。

  不知多少人仰仗这个家族的鼻息而讨个生计,浙江省内哪个官员敢无视这个家族?

  王公公不由道:“你确认吗,不会有错吧?”

  徐谦便将送礼和叔父的事一并说了,随即冷笑道:“王公公,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个帐,要不要算?”

  王公公沉吟片刻,道:“要算,却也不容易,打官司,只怕人家不怕你,可是用其他手段,咱家说句实在话,咱家虽然管着织造局,可是织造局的人手也不过百来口人,实在不成,不如咱家修书一封,看看黄公公肯不肯出面。”

  这个回答并不让徐谦满意,因为他知道对付商家,绝不可能走正常的流程,商家积累了这么多年,无论是实力还是人脉都不是徐谦比拟,莫说是徐谦,便是王公公只怕也不敢轻易招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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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章:你会后悔的

  “这么说,事情就这么算了?”徐谦冷冷地盯着王公公。

  王公公有意避过徐谦的眼眸,看着这一片狼藉的报馆,随即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日方长。”

  徐谦沉默了一下,他不是不知道王公公的话有道理,随即他笑了,道:“别的道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姓商的死定了。”

  他二话不说,便对王公公道:“公公在这里稍坐休息吧,我去报官。”

  王公公似乎有些意动,道:“且慢,不管怎么说,这明报和宫里也是息息相关,若真是那商家指使人动的手,也不是不可以收拾他们,只是要证据确凿,只怕不容易。”

  徐谦心里想,想要证据确凿,就必须有有司的认证,至少也该是知府衙门那边承认。

  只是……

  徐谦颌点头,朝王公公作揖行礼道:“那么学生去试一试。”

  从报馆里出来,邓健也追上,对徐谦道:“我和你一起。”

  徐谦朝他点头,这时候他反而在思量自己该去哪个衙门了,知县衙门只怕不济事,他跟知府衙门并没有太多的交情,他想了想,决心去提刑司一趟,毕竟提刑司是最高的刑法衙门,他带着邓健一路过去,幸好不远,步行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到了衙门外头,徐谦也不客气,直接擂鼓鸣冤。

  门丁见状吓了一跳,连忙来喝止,徐谦朗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其中一个门丁不耐烦地道:“大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胡闹吗?”

  徐谦冷笑道:“我姓徐,叫徐谦。喊冤待雪,怎么,这鸣冤鼓是摆设吗?”

  门丁听到徐谦二字,却是依稀记得,其中一个门丁顿时想起来了,忍不住咋舌,道:“你不要再敲鼓了,我进去通知大人。”

  片刻功夫,那门丁去而复返。请徐谦进去。

  今日坐堂的并非按察使本人,而是个副使,一般情况,提刑司管的都是大案要案,主要的工作还是督促各府各县的刑名。一般的案子不会亲自出面审理,最多进行查实复核一下也就是了。

  现在突然有人跑到提刑衙门来告状,却也算是稀罕事。

  这位副使大人只得出来,命人将徐谦带进来。

  徐谦进了衙堂,随即便作揖行礼道:“学生见过大人。”他没有跪下行礼,口称学生,便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这副使也不敢轻慢。任何事情涉及到了读书人都不可小看,况且还是徐谦这种风头正劲的读书人。

  “你要状告何人?所告何事?”

  徐谦道:“大人,学生要告淳安商家,他们目无王法。打砸学生报馆,不只如此,还将学生叔父打成重伤。”

  听到商家二字,副使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慢悠悠地道:“你既要状告,可有证据?”、

  徐谦道:“打砸的不法之徒中有一人便是商家的家人。请大人派一队差役和学生前去商家认人。”

  副使的脸上没有了表情,道:“这个案子,本官自会督促杭州通判细查……”

  徐谦心里想,等到督促下去,黄花菜都凉了,这官府里不知多少商家的人脉,一个消息过去,还搜查得到人吗?

  徐谦忍不住道:“大人,此事宜早不宜迟……”

  副使却显得很是冷漠,道:“这是规矩,我这里是提刑衙门,岂可为了一个小小的打斗而出动快吏。”

  徐谦心里冷笑,若是他此时在知府衙门,只怕通判又要说涉及到了商家,知府衙门做不了主,少不得又要把这皮球踢到提刑司来,对方摆明了不想管这件事,索性拿自己当皮球来踢。

  这还幸好他是个有功名有身份的人,若是换做寻常百姓,人家连踢皮球的机会都不给你,将你打出去也是极可能的。

  徐谦怒道:“小小打斗?我徐家是忠良之后,先祖刚刚追谥为文贞公,他们打的乃是我叔父,也都是忠良之后,什么时候在国朝连这样的人挨了打都成了小事?”

  副使语塞,却又敷衍道:“你休要多言,毕竟是殴斗,既是殴斗,那你非要来闹,那么就必须寻到伤人者和受害之人,为何你叔父不来,偏偏让你来?你先把那些凶徒寻到,再来本官这里说话。否则只是市井间的拳脚之争,不算什么大事。”

  徐谦抬眸看了这副使一眼,反而冷静下来,道:“大人的意思是这件事不想管也不愿管吗?商家欺人,大人是要包庇吗?”

  这副使见徐谦纠缠不休,也是有些火了,不耐烦地道:“什么欺人?难道本官只凭你一面之词就提商家的人来兴师问罪?”

  “你会后悔的!”徐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连礼数都没有,旋身便走。

  副使见徐谦如此胆大妄为,也是被气着了,正要治他一个咆哮公堂之罪,可是随后一想,还是把这念头打消了下去。商家固然惹不起,可是也没必要因为姓徐的这家伙大放厥词而为自己惹来一身骚,毕竟此人有个太保的师傅,和宫里的太监似乎也关系匪浅。

  徐谦气冲冲地出了提刑衙门,邓健在外头等候多时,小跑过来道:“怎么样?”

  徐谦叹了口气,道:“和我此前预料的一样,官府只会推诿。”

  邓健不由道:“那该如何?要不再回去求求王公公?”

  徐谦呆了片刻,随即咬牙切齿道:“不用,我们自己来,既然无处申冤,那索性就来个鱼死网破,这个仇若是不报,我徐谦不做人了。你随我来。”

  邓健连忙跟上,也不知徐谦要去哪里,却见徐谦脚步如风,竟是朝着提学衙门去,邓健心里惊愕,忍不住想,去提学衙门做什么?莫非提刑不敢管的事,提学能管不成?

  他心里狐疑,等到了衙门外头,徐谦让门子通报一声,随即便进入衙门,直接回到明伦堂。

  明伦堂里只有赵提学在,赵提学听这徐谦又找上门,一时也不知生了什么事,便见徐谦进来之后给他行礼,直截了当地道:“不知王先生在不在?”

  赵提学好奇地看他:“你寻王先生做什么?”

  徐谦道:“自然是有事寻他,还请大人帮忙,请王先生出来相见。”

  赵提学沉吟了一下,虽然这徐谦有些无礼,可是见他一副心急火燎和阴沉的样子,便知道他一定生了什么事,于是朝一旁的差役努努嘴,这差役会意,立即去请王艮了。

  赵提学趁着这个空档道:“出了什么事,为何如此心急火燎?”

  徐谦闭着嘴不吭声,一言不。

  赵提学新官上任,在徐谦的跟前却是一点提学的威严都没有,恨不得捶胸跌足,可是偏偏拿这家伙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心里不由暗恨,到哪里提学,都比在浙江要好得多,这种名士名门满地走的地方,提学实在是造孽。

  好不容易顺了气,那王艮换了一件圆领儒衫,笑吟吟地来了。见了徐谦,王艮并没有露出意外,微微一笑道:“徐小友怎么来了?”

  徐谦朝他躬身行礼,道:“学生见过王先生。”

  王艮含笑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来,坐下说话罢。”

  徐谦摇头道:“情况紧急,坐是不坐了,学生来这里,只是想问问王先生,王先生的门生遍布天下,在这杭州的军户所里可有门生么?”

  王艮的脸色凝重起来,上下打量徐谦,道:“你这是何意?”

  徐谦诚恳地道:“只是想请先生帮一个忙,讨个公道而已。”

  王艮的脸色变得冷漠起来:“你可知道军户是不能轻易调动的?”

  徐谦道:“如果学生有理由呢?”

  王艮道:“那也绝不可能有人陪你去冒这个险。”

  徐谦满是失望,心里叹了口气,道:“如此,那么我只能另想办法了。”说罢转身要走。

  王艮却突然叫住他,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官兵自然谁也不敢冒险调动,可是在浙江锦衣卫千户所,老夫却是认得几个朋友,你若是当真有急用,或许可以帮你这个忙。”、

  锦衣卫……

  徐谦眼前一亮。

  事实上他确实想冒险,可是如果王先生有锦衣卫的关系,事情就不一样了,锦衣卫出动,不算调兵。虽然徐谦在来之前已经有了理由和准备,可是调兵毕竟是要命的事,而动用锦衣卫就完全不同了。

  徐谦连忙道:“先生若是肯帮学生这个忙,明报的事也好商量。”

  王艮却是微微一笑,好整以暇道:“帮忙可以,只是也绝不会跟着你去胡闹,你做什么事和老夫没有干系,可是老夫只能保证这些人会跟着你为你涨涨声势,你想要调动他们,却是难了。”

  能帮的,怕也只有这么多。

  而徐谦觉得这已经足够,连忙点头道:“那么多谢先生。”

  倒是一旁的赵提学不满地道:“先生,为何不问明白到底是什么事?这小子一向……”

  王艮压压手,道:“无妨,有些东西不必多问,这位徐小友的事,我听过,他做事有分寸。”随即对赵提学道:“我现在修书一封,你立即送给张韬,等张千户带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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