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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8月28日更新至“ 第六四七章 百恶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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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一章 地狱的来客

  钦差一行虽然从简,也有四五百人,照顾这么多人吃喝拉撒的众人,遍全落在会江驿丞和驿史两人身上。虽然他俩手下有县里派来的五十名民夫,依然从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直到下半夜,直到下半夜,明天的早饭,两人才累的跟死狗一样,各自回屋准备睡他俩时辰。

  李驿史进到自个房间,一边锤着背,一边摸出火折子,吹出红光来,点着了桌子上的蜡烛……

  烛光一起,屋里登时明亮不少,李驿史看见一条黑衣汉子,纹丝不动立在窗前……

  李驿史下的掉落了火折子,大张着嘴巴两腿直筛糠,待看清那黑衣汉子的面容,他竟直接吓晕过去了……

  本来算来个震撼出场的黑衣汉子,不由大为尴尬。只好将李驿史弄到床上,又掐人中又捏虎口,好半天终于听到

  李驿史的呼噜声……驿史大人实在太累了。

  黑衣汉子彻底失去耐心,正反俩巴掌将李驿史扇醒,揪着衣领把他拎起来到:“看看我是谁?”

  鬼……李驿史惊骇欲绝。声音微弱道。

  “不错,我就是鬼!”黑衣汉子恨声道:“来向仇人索命的恶鬼!”

  见李驿史又吓晕过去,黑衣汉子只好说人话道:“别害怕,我是何常”

  “何……何员外?”李驿史眼睛瞪得比黑衣汉子还大,牙齿打颤声到:“那还是鬼啊……”

  “鬼有影子么?”黑衣汉子抬起手,烛光中找照出的影子,便笼罩了李驿史的脸。

  “你竟然没死?”李驿史相信他是活人,依然难以置信道:“你是怎么逃过秋决的?”

  “嘿嘿。”见他终于相信,黑衣汉子拉个杌子坐在床边到:“早跟你说过,我是锦衣卫!”

  “那为啥不早亮明身份?”李驿史历经磨难,变得敏感多疑道:“平白受这份折辱”

  “嘿,”黑衣汉子叹口气,说实话道:“其实我也没想到,先父传下来的身份,到现在还好使”说着便简单讲出前因后果:

  “我家三代粮长,我爹我爷爷都是洪武朝的粮长。太祖皇帝时,粮长比现在受重视多了,我爷爷我爹每年都会进京面圣,太祖爷除了问些收威风物的问题之外,也会问他们当地史治民情之类。为了拉拢他们,太祖皇帝将天下所有粮长都编为锦衣卫,命其暗中监视地方官员”

  “可惜太祖晚年,误信文官谗言,处死了锦衣卫的指挥使,解散了镇抚司,我父亲这些锦衣卫的密探,一下子失去了组织。他老人家临终前才告诉我真相,对我说,如今皇上重建锦衣卫,我们这些密探说不定早晚有回复身份的一天。我起先并不在意,日子过得不错,谁还想当探子?”黑衣汉子何尝恨恨道:“直到那姓王的小贼,害得我家破身亡,自己也要被处斩时,我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可惜说出来也没人相信!”

  “那后来是怎么回事儿?”李驿史小心的问道。

  “其实还有有人听到心里去的,那位参与会审的锦衣卫千户,亲自查明了我的身份,认定我确实是锦衣卫百户后,便把我提到了京城的诏狱,然后给我改名换姓,把我放出来!”如此隐秘之事,何常却毫不掩饰的说出来,并不怕惹出麻烦锦衣卫的身份,让他的胆子十分肥壮。

  “那现在员外是?”李驿史惊叹道。

  “现在没有什么何员外了。”何常板着面孔、一字一顿道:“我姓常,锦衣卫镇抚司小旗常在是也!”

  “不是百户么”李驿史小声道。

  “嘿”何常,现在叫常在,常小旗尴尬的瞪他一眼道:“这是活命的代价,用三级官阶换来的!”说着又强调道:“镇抚司的小旗,地方致府也得尊着恭着!”

  “那倒是。”李驿史满是羡慕的赞道:“谁敢惹锦衣卫啊。”

  “当然。”常在志得满意的哼一声道:“这次兄弟自告奋勇,跟我们千户大人,护送钦差一行,想不到这么快就回富阳了。”

  “可是富阳已经面目全非了。”李驿史叹一声,颇有残花败柳之意。

  “对了,你们怎么沦落到驿史的份儿上了?”常在大量着起码老了十岁的李驿史道:“早先看见你老成这个样子,我都不敢认了。”

  “唉”李驿史自然是李晟,只见他未曾开口泪先流,黯然神伤道:“姓王的爷俩,知道当初是我给你支得招”

  自然不会饶过我,姓魏的又嫌我不和他一心,也乐于帮着他爷俩整治我”说到伤心处,李驿史哭得涕泪横流道:“县里那帮王八蛋,也是群落井下石的畜生,轮番我的秋风,到后来,连接上的流氓混混,都感到我家里敲诈,那王贤父子官儿越做越大,就越多人通过踩我来讨好他们,如今我家里值钱的东西,早被洗劫一空,你嫂子都不敢上街,一上街准被人占便宜,呜呜,我早就不想活了我

  唉,咱真是难兄难弟啊,常小旗也被勾起伤心事,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出事儿之后,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胡不留那帮畜生搬走了,几房妻妾也纷纷改嫁,我找到我儿的时候,他正在跟着叫花子要饭,呜呜,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呜呜

  两人抱头痛哭了好一阵,常小旗才抹掉泪道。好在苍天有眼,非但叫兄弟我活下来了,还让我成了锦衣卫,说着重重一拍沿道,这次我回来,就是找姓魏的,姓王的,姓胡的报仇的

  天可怜见啊!李驿丞史出望外道,兄弟你打算怎么办,我全力配合

  这不找你合计么,常小旗道,你看看有什么好办法,能至他们于死地我也没办法,李驿史挠头道,这帮人最近凶得很,把衙门里经营的铁板一块,把县里大户收拾的服服帖帖,老百姓更是感恩戴德难道他们就无懈可击?常小旗瞪起牛眼道当然不是,大户都恨死他们了,只是摄于他们的淫威,不敢乱来罢了,李晟恨声道,只要能抓住要害,不愁搞不死他们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常小旗一头雾水道,一会儿说没办法,一会儿又说不愁。

  现在我是没办法,但只要能拿到富阳县户房的账目,我就有办法了,李晟冷声道,县里从今春开始,又是凭民房,又是开梯田,又是买粮食,又是收生丝,各项开支浩繁,兄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什么?隔行如隔山,常小旗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意味着有大把捞钱的机会,李晟羡慕嫉妒恨道,不如凭民房,按惯例,经办的差异要抽半成,户房要抽半成,还有一成由知县掌握,顿一下道,就算他们下手干净,不再从中克扣,这也是两成的款子去向不明,至于开梯田,买粮食,收生丝,里面的花头只多不少,这些钱说起来叫陋规常例,按照,却是贪污无疑,

  贪污,常小旗道,这些年,没听说过哪个官员,因为贪污被抓起来

  "那是没闹大,”李晟幽幽道:“”如果大户们联名向钦差举报,富阳县官吏沉瀣一气、贪赃枉法,你说钦差达人会怎么办?”

  “呃……八成会交给知府衙门吧。”常小旗小声道。

  “怎么,不会交给锦衣卫查么?”李驿史吃惊道。

  “文官对我们锦衣卫,向来十分戒备,”常小旗叹口气道:“不看我们和胡潆是一路的,但他跟防贱一样防着咱们……”顿一下道:“不过咱们也不鸟他们!”想到那天千户大人,一脚踹飞了说错话的总旗大人,他便心中大定道:“我们千户说了,必要时可以甩开姓胡的单干!”

  “那就让他们告倒锦衣卫那里。”李驿吏道:“但是我们千户达人,凭什么帮你们?”

  “瓶兄弟你啊……”李驿吏毕竟是做惯这种营生的,说着便醒悟道:“要多少钱?”

  “一万两银子。”常小旗竖起一根手指道:“兄弟我现在没钱了,只能你出,”

  “我也没那么多钱了……”李驿吏看何常的面色有异,只好咬牙道:“我砸锅卖铁,也给你凑起来!”

  “你可以让那些大户们也出点么。”何常给他支招道:“扳倒姓魏的个姓王的,也是他们的心愿,必须也得出血!”

  “好,不过最好你也露面,这样他们才容易相信。”李驿吏睡意全无,两眼放光道:“这样吧,明天我去找刁主薄,让他安排一下,咱们大家见个面,”

  “也好。”何常道:“一定要抓紧,我们在富阳呆不了几天的……”

  “那好,我这就去找刁主薄!”李驿吏道:“他也是苦闲至极,肯定很积极!”

  常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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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二章先发者制人

  时间紧迫,两人决定立即去找刁主簿合计。尽管驿馆内外设有层层警卫,但李晟是驿馆二把手,何常是锦衣卫,这二人组想要离开驿馆还是没问题的。

  走在富阳县黑黢黢的大街上,何常不胜感慨,原先以为县城很大很繁华,但到外面见了世面,才知道这富阳县很小很小……这次报了仇、血了恨,今生便不再回来!何常暗暗下定决心。

  一边的李晟却不如方才那么有信心,也许黑暗会让人怯懦,他看到夜空几颗孤星,就想起王贤那两只闪着瘆人寒光的眼睛……他很清楚,如果这次不能把那小子除掉,自己的死期也就到了。想到这,李晟不禁打个寒噤,回头看看巷尾,黑洞洞空无一人……

  待两人进去刁家好一会儿,巷尾的阴影处,竟浮现出两条人影来。两条人影低声商量两句,其中一个继续盯梢,另一个则顺着墙根离去。

  不一会儿,他出现在了临街一户门外,敲开门,竟现出胡不留那张警惕的面孔。

  胡捕头望了望他身后,确定没人盯梢,才将其放进屋里。

  胡捕头家堂屋里,摆设十分奢华,桌上点着一对红烛,桌边坐着个面沉似水的年轻人。

  听了那眼线的禀报,胡不留对年轻人道:“二郎,这三个人凑一起,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肯定是要对咱们不利。”在富阳县,有什么风吹草动,是瞒不过这二位的。

  一确定真是何常回来了,而且成了锦衣卫。王典史便知道自己面临的危险前所未见,之前的对手只是要他倒霉,最多要他身败名裂,但这次何常肯定是要自己命的!

  虽然对手是锦衣卫,但总不能洗净了脖子,等着人家宰自己吧?王贤骨子里有股子狠劲儿,哪怕是皇帝老儿要杀他,他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虽然你何常摇身一变,成了锦衣卫,但我王贤也不再是昔日那个无赖少年,我如今是富阳县典史,虽然只是署理的,但手下精英荟萃,富阳县的黑白两道,从三班官差,到车船店脚牙,全都听他号令!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常算不算强龙两说,王贤却是如假包换的地头蛇,谁胜谁负,还要试过才知道!

  于是王贤命胡捕头,出动本县最厉害的两名飞贼,鼓上蚤和草上飞,一个监视何常,一个监视李晟。他估计这两个老相好,一定会勾搭到一块儿。果不其然……

  。

  王贤摸着手边紫檀木的八仙桌,挪揄胡不留道:“当初搬人家桌子时,没想到他竟然是锦衣卫吧。”

  “唉,别提了。”胡不留郁闷道:“谁能想到呢?”

  “是啊,确实麻烦。”王贤缓缓点头,表情也有些苦恼道:“要不,你把家具给人家搬回去吧。”

  “有用么?”胡不留大翻白眼道:“要是有用,我把吃下去的全吐出来!”

  “好像没啥用,人家要的是你的命。”王贤笑道:“你死了,还不全是人家的了。”

  “还有心情说风凉话,”胡不留郁闷的直抓头道:“你知道他们要怎么对付你?”

  “这不重要。”王贤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想整治我,总会有办法的。”

  “那怎么办?”胡不留打量着王贤道:“你可不像那种任人宰割之辈啊?”

  “呵呵,谬赞了。”王贤欣慰的笑了,他一直以来,都在打造一个强悍的形象。因为他已经知道,在这个法制不健全的时代,只有让睚眦必报的形象深入人心,才能打消敌人伤害自己和家人的念头。

  “不如咱们……”见王贤也没好主意,胡不留目露凶光,比划个切菜的手势道:“管保干净利落不留把柄!”

  本是一脸严肃的王贤被逗乐了,“胡大叔好胆气,敢灭锦衣卫的口!”

  “在县里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胡不留讪讪道:“以前和你爹没少往富春江里下馄饨。”

  “人家锦衣卫少了人,肯定要大肆寻找的。”王贤问道:“他们知道何常与我的宿怨,肯定要拿我是问的。”

  “到时候,二郎千万别把你胡大叔供出来……”

  “没问题。”王贤笑着点点头。

  “……”片刻冷场后,胡不留摸着脑壳讪笑道:“我这真是个馊主意。”

  “一点不馊。”却听王贤冷森森道:“你这办法很好,只要我能设法自保……”

  “那些锦衣卫可不讲理。”胡不留忧心道:“他们只要怀疑到你,就可以把你抓走,咱们虽然人多,却也不敢和锦衣卫对着干。”

  “大叔有这句话,说明良心还没全黑。”王贤笑道。“虽然你是担心我吃不住刑,把你也供出来。”

  “嘿嘿……”胡不留讪讪笑道:“主要是关心你。”

  “多谢关心。”王贤缓缓起身道:“给我间安静的屋子,我要仔细想想该怎么干。”

  “好。”胡不留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这个总是可以不可思议取胜的王贤了。

  他便将王贤请进自己的书房……有钱人可以不读书,但一定有书房。

  。

  书房里,王贤凝神静气,开始细细推敲起来。这是他在智取何员外,巧斗李司户、压服抗税的大户、诱惑粮商为富阳运米、乃至今年的赈灾大计,整治屯粮的员外们之前,都会认真重复的举动。

  每次行动前,他都要把可能出现的问题想过几遍。包括解决问题的的方法、步骤、允许的最长时间,在过程中可能发生的意外,怎样处理等等……想好一个环节,就把它定下来,全部想好之后,觉得有把握了,才会行动。否则他是不会动手的。

  所以在那些看似冒险的行动中,王贤总能举重若轻、置身危险之外。

  但这次非比以往,这次是你死我活,而且对方有超级恐怖的靠山。他不允许自己有一丁点疏漏,因此一个小错,就可能断送掉他的性命!

  王贤冥思苦想,先往最坏处想,做好应付最危险局面的准备,待将这些事情想清楚。才去思考下手——主动出击是一定的,绝不能被动应付。因为只有趁对方没有准备,以有心算无心,才能先发制人,才能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把所有的麻烦都处理完毕,这样才不怕对方调查……

  但这次最大的麻烦,在于对方是蛮不讲理的锦衣卫,他们不需要证据,就可以把自己抓走,然后各种大刑伺候……以他对自己的了解,肯定会熬不住刑,竹筒倒豆子的……

  正如胡不留所言,要想在富阳县,让几个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点也不难。难的是怎么让锦衣卫怀疑不到自己头上。但何常出事儿,哪怕是失踪,自己这个仇家都是第一嫌疑人……真是苦杀个人啊!

  ‘除非让锦衣卫亲手杀了他,才不会怀疑到我头上……’王贤无奈的苦笑道,可锦衣卫无缘无故,怎么会杀自己人?

  ‘等等……’自嘲过后,王贤突然愣住了,仿佛一道闪电划过,一个大胆的计划浮出脑海……

  。

  天光渐亮,富阳县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一宿没睡的李驿吏,顶住通红的双眼,在厨房督促伙夫做早饭。做完早饭,又带人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送饭。

  跟随钦差而来的官吏差役,大都刚刚还没起床,但那些侍卫却早起来练功,这会儿正打得热火朝天。

  这些穿着普通侍卫服色的锦衣卫,各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军中好手。当年皇上重建锦衣卫,亲自定下三条选人的规矩,一是体力要好,要求步行每天能走一百六十里以上。二是轻功要好,两丈高的墙,跃起来双手一攀,翻身便能过去。三是功夫要好,除了拳脚兵器功夫娴熟,更要狠劲。因为厮杀不是比武,谁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才能要了对方的命。

  是以这些锦衣卫早晨操练,也跟生死相搏似的,不时有人被打飞出去,满脸是血,但只要还能站起来,随手一抹血,便红着双眼再次扑过去。

  那日那名被叫做九爷的中年人,此刻负手走在场中,监视着儿郎们比斗,不时也指点两下。看得出来,他还是很满意的。

  不知不觉走到场边,一名总旗恭声道:“九爷,可以开饭了。”

  “老规矩,”九爷朝场中大声道:“打倒对手才有饭吃!”

  儿郎们闻声,下手更加凶狠起来,场上的杀气一下浓重了许多。

  “要对得起锦衣卫三个字。”九爷满意的笑道。“要把那些二世祖,给我们丢的脸,加倍挣回来!”

  总旗闻言无奈苦笑,九爷是燕王府亲兵出身,对锦衣卫这支皇帝亲军,有极强的自豪感,从选人到炼人,无不精益求精。但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想,尤其是那些顶替父亲加入锦衣卫的,只喜欢锦衣卫的威风八面,却从没想过维护锦衣卫的形象。比如那个常在……昨天晚上出去一宿,今早回来倒头就睡,连早操都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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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三章 后发者制于人

  “九爷,今晚还去抓鱼么?”总旗笑问道。

  “去。”九爷颔首道:“闲着也是闲着,全当给孩儿们练练手了。”

  “好嘞。”总旗应声道:“回头我安排一下。”

  “嗯。”九爷颔首道:“今天胡大人开始拜寺了,让孩儿们擦亮招,别漏过可疑之人!”

  “是。”总旗再应一声。

  驿馆那厢间,胡潆正在和青年慢条斯理的用早饭,吃到一半,那个俊俏后生才出来,两眼笑成弯月道:“胡大叔早。”

  “快坐下吃饭吧”胡潆笑着点点头。青年瞪那后生一眼:“又睡懒觉!”

  “就晚了一小会儿么。”后生扮个鬼脸道:“哥,我要吃鸡笋粥。”

  这让刚刚进来的王贤倒吸口冷气,他都没听说过,什么是‘鸡笋粥’。

  “没有。”青年摇头道。

  “有酥蜜粥也行啊。”后生降低要求道。

  王贤这个郁闷,还是没听过……

  “有二米粥吃就不错了!”青年训斥道:“什么鸡笋粥、酥蜜粥,在这小县城里,怕是听都没听过。”

  “……”王贤本以为这青年还不错,原来也是个含着金汤匙长大,从不去考虑别人感受的贵公。

  “你来了。”胡潆打量着王贤,心里不禁打鼓,这小实在是太年轻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样,要说特别,就是那双眼贼亮贼亮的……这种嘴上没毛的家伙,真能担当大任么?胡钦差深表怀疑。不过观其将接待工作安排的井井有条,至少也是个人才吧……

  回过神来,见王贤在那里垂手听训,胡潆问道:“王大人,贵县有寺庙几何,道观若干?”

  “这个,小人不信佛道,向来不关注这个。”王贤恭声道:“不过县城里有座永安寺、还有座水月观,小人是知道的。至于乡下,听说也有些民间设立的野寺之类……”虽然他知道本县还有九座庙,五座道观,但他绝对不能承认。因为按皇明祖训,一个县里只能有一寺一观。就算大家都知道不是这样的,但捅破这层窗户纸的人,绝对不能是自己。

  “滑头!”胡潆板起脸来训道:“你既然是典史,有几座庙几座观,应当一清二楚才是。”

  “小人这个典史,刚署理不到一个月。”王贤苦着脸道:“而且光管县里,还没顾上外面。”顿一下道:“要不我叫礼房的人来问问?”

  “不必了。”胡潆心中暗笑,这小还真是汤水不漏,浑不像是个雏儿,好奇问道:“你在衙门里几年了?”

  “回大人,两年了。”王贤心说,确实是两年……去年和今年。

  “不凡啊。”胡潆惊讶道:“两年从书办做到典史,你是怎么做到的?”要是知道王贤其实进衙门还不到一年,不知胡钦差会惊讶成啥样。

  “主要是大老爷赏罚分明。”王贤心说你要招女婿么,问这么细。“恰逢多事之秋,小人立了几个功劳,大老爷才力排众议,让我当上了司户。”顿一下道:“小人这典史……”

  “是署理的。”那俊俏的不像话的小后生笑嘻嘻道:“你这小真有意思,人家都唯恐说自己官小被看轻了,你却唯恐人家以为你官大。”

  “明明没有的事儿,”王贤淡淡道:“我不能欺骗钦差大人。”

  “呵呵好。”胡潆笑道:“今天我去水月观和永乐寺,同时你让礼房的人,先把本县有多少寺庙道观查清楚,我也会派人去查,还有多少僧尼,全都给我弄明白,不许含糊,听明白了么?”

  “是。”王贤轻声应道。

  。

  与此同时,刁主簿也要出门去了。自从被魏知县强制休养后,他便羞于见人,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了本县头号宅男,直到昨晚李晟和何常联袂而至……

  从短暂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刁主簿听两人端出复仇大计,不禁怦然心动。毕竟对方是锦衣卫,想要干掉个典史,还不跟捏死个蚂蚁一样?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答应,帮他们联络几个大户,来参与复仇大计。但两人离开后,刁主簿却夜不能寐,只要闭上眼,他就想起那个阴险狡诈的王贤,是那样的让人恐惧……

  从王贤进衙门第一天,刁主簿就领教过他的阴险,之后他被砍去左膀右臂、被架空、被妖魔化,直到被赶出衙门……背后都有王贤的影,偏生他还抓不住任何证据。

  说实在的,刁主簿已经被王贤吓破胆了,回首过往的一幕幕,还不是每次他觉着有必胜的把握,却每次都输得一塌糊涂……难道这次能例外?

  一夜辗转难眠,捱到天亮时,刁主簿的信心已经严重不足。但他还是打算出门,男人么,有时候就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草草吃了早饭,他便让人备车,准备先去李员外的别业。

  谁知刚登车坐定,座位下竟钻出个人来,刁主簿刚要惊叫,被那人一把捂住嘴,同时一柄匕首抵住喉咙,那人低声威胁他道:“不想死就闭嘴!”

  刁主簿如筛糠一般,点头连连。

  外面家丁听里面有动静,问道:“老爷,怎么了?”

  “没事儿……”刁主簿颤声道:“出发吧。”在匕首的威逼下,他乖乖听话,让说啥说啥……

  只是刁主簿想不通,吴为小胖,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

  李晟一天,都像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只觉着分外难熬。他不知看了多少次天色,才终于捱到擦黑,便丢下手头一摊杂务,换上身鼠灰色的衫,在头上扣顶大帽,从后门离开驿馆。

  何常早等在巷尾,见到他便不耐烦道:“怎么这么磨蹭?”

  “当牛做马不自由。”李晟苦笑道:“我这还是提前走了呢。”

  “嘿嘿。”何常转怒为笑道:“赶明儿咱们把姓魏的、姓王的、姓胡的一锅烩了,你翻身还不是易如反掌?”

  “呵呵,但愿如此吧。”李晟勉强扯出一丝笑道:“走吧,去榆钱巷。”

  “不去榆钱巷,改地儿了。”何常道:“刚才姓刁的派家人来告知,说今晚不在家里聚了。”

  “那去哪?”李晟皱眉道。

  “西桥码头,有他家的游船,姓刁的已经先行一步,在船上备好酒菜,恭候贵客光临。”何常撇撇嘴道:“胆小鬼,生怕在家里让人发现了……”

  “还是谨慎点好。”李晟道:“咱们赶紧过去吧,西桥码头可够远的。”

  两人便加快脚步,远离了住户密集的街巷,到了永丰仓附近的西桥码头……这码头主要是用来运粮的,平时没有任何船只停泊,自然也没有人活动,尤其是晚上。

  看四周黑灯瞎火,还不时有夜枭鬼叫,两个大老爷们吓得腿肚转筋,何常恶狠狠道:“姓刁的真混账,待会儿掴他两掌方能解恨。”

  “这里也好,没人察觉。”李晟却觉着,越是隐蔽越好,他实在让王贤吓破了胆。见码头边泊着一艘高篷游船,船头船尾各挑一盏灯笼,上写个黑色的刁字,不由兴奋道:“看,那不亮着灯笼么,快过去……”

  黑夜里看到明灯,犹如见到希望一般,两人加快脚步过去,便见个家丁在船头招呼道:“二位老爷当心脚下。”

  两人不疑有他,大步踏上游船,何常抢先一步,掀帘进了船舱,破口大骂道:“姓刁的,你个囊球……”

  话没说完,他就愣了,只见刁主簿被牢牢捆在椅上,嘴巴还塞着破布头。

  何员外暗叫不好,便要退出船舱,却只听一阵破风声,后脑便遭到沉重一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为了对付这个高手,胡不留亲自出手……果然宝刀不老,闷棍敲得又稳又准又狠。

  至于何常身后的李晟,手无缚鸡之力,被那个乔装伙计的手下,一掌砍在脖颈,软软瘫倒在地。

  “麻利点,还有客人呢。”胡不留将铁棍放在门边,对两个手下下令。

  两人赶紧先将何常绑了,如刁主簿一般,捆在椅上,再将李晟也如法炮制,刚忙活完,码头又有人来了……

  “坏了,这个带了家丁。”一个手下小声道。

  胡不留眯眼一看,果然见两个汉护卫着一顶小轿由远而近。加上轿夫这就是四个人……

  胡不留暗道好险,幸亏王四爷算无遗策,不然这下非露馅不可。

  小声嘱咐手下,按最终方案行事,他重新提起了铁钎。

  来的是杨员外,他最近担惊受怕,时常想起王贤那个手势,虽然不明就里,但他能看懂那阴冷的眼神,那是要自己的命!

  所以他出门都带着保镖的。

  在随从搀扶下下了轿,便见个刁家家丁在船头招呼道:“这位老爷当心脚下。”

  杨员外不疑有他,吩咐其余三人在码头等自己回来,他则在一名重金雇来的拳师陪伴下,踏上了船板。

  刚走到船板中央,便听喀嚓一声,那船板竟断成两截,杨员外噗通跌落水中,连那高手也猝不及防,一起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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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四章 昨日重现

  “不好了,员外落水了,快救人……”船上人见状高叫道。

  岸上杨员外的两个家丁,赶紧跳下去救人,剩下一个站在岸边却不肯下,便听有人在身后问:“你咋不下去?”

  “我,我怕水……”家丁羞愧道。

  “不要怕,我帮你……”那人话音未落,便听破空声响起,家丁的脑后便吃了重重一击,脆生生跌落水中。

  “收网!”胡不留收起铁钎,低喝一声。

  两个手下便合力摇动辘轳,将一张早就设在水中的渔网,一点点提了起来。

  渔网中,五个人手脚纠缠在一起,全都一动不动,灌水过多,晕过去了。

  胡不留的手下先将杨员外绑进舱内,又将四个家丁绑好,扔到另一艘船上。

  “开船!”胡不留沉声下令。

  游船缓缓驶出码头,驶入富春江,逆流行驶了数里,便在河岔口附近的芦苇荡边下了锚。

  “泼醒他们!”船上,胡不留看着四把椅子上的四个人,下令道。

  手下便赏了四人一人一桶冰凉的江水,最郁闷的就数刁主簿,他本来就醒着,也没少了那桶水。

  除了被铁钎击昏的何常外,李晟和杨员外都幽幽醒转过来。待他们神智渐渐恢复,便看见胡不留那张阴冷的面孔。

  两人不禁齐齐打了个寒噤,也不知是冷,还是怕。

  “你们今天来干什么,老子很清楚。”胡不留冷冷扫过他们,一把揪起何常的脑袋:“因力这个死人又活了,还成了锦衣卫,你们又看到对付我们的希望了!”

  三人都要怕死了,但也感觉到,这不是要他们命的节奏,否则姓胡的何必跟他们废话?

  “所以不要怪我心狠手黑,这都是你们应得的!但毕竟是多年的乡亲,老子也不想赶尽杀绝,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所有人都送命,一个是只死一人。”胡不留心说,王贤还是太心慈手软了,统统全杀掉多省心,干嘛要多费周章?“选择前者的就摇摇头,选择后者的就点点头。”

  除了晕菜的何常之外,其余三人都使劲点头。

  “你们想让谁死?”胡不留又问道。

  三人毫不犹豫的看向晕厥中的那个……

  “可以。”胡不留阴声道:“但你们如何保证,不会回头就反咬一口呢?”

  三人这个无奈啊,你给我们堵着嘴,让我们如何回答这么复杂的问题?

  但胡不留只是随便一问,根本不用他们思考,便接着道:“我有几句话,你们写一下,肯照着写的,就不用死。不肯照着写,就跟姓何的黄泉路上做个伴吧!”

  三人心说写啥东西这么管用?难道是咒符?管他是什么了,先活命要紧,便点头不迭。

  胡不留便先将杨员外的手放开,塞支笔在他手里,又给他用镇纸压好纸,低声道:“建文正统、民心所向……”

  杨员外惊得握笔不住,跌落地上,姓胡的真是疯了,竟然口出大逆不道乏言,自己要是写了,那可是要抄九族的!

  “这只是个防备而已,你不把老子往死路上逼,老子自然不会拿出来。何况也不硬逼你写,杀一个和杀一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胡不留冷冷道:“写不写?!”

  三人没咒念,只好依言写下‘……逆贼朱棣,篡位窃国,残暴不仁,赶尽杀绝!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燕贼必死!”然后落款签押。

  将几张要人命的纸吹干墨、收入怀中,胡言兑拉下脸道:“我放过你们,但老天爷放不放还未可知,生死有命,诸位求佛祖保佑吧……”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富阳县临近临安县的青草坞一带。

  几名身穿布衣,头戴毡帽、背着褡裢、提着哨棒的男子,正快步走在离开富阳的小道上。

  进到一处低矮的山沟中,走在前头的人突然被绊倒,后面的慌张去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他们罩在其下。

  十几名黑衣人现出身形,见网里人胡乱挣扎,好几个的帽子脱落,露出铮亮的光头。

  黑衣人大喜,正要细细盘问,突然听放风的低声示警,三长两短的鸟叫,意思是有大批官差接近。

  尽管黑衣人不怕官差,但让钦差知道他们私自行动,还是会给千户大人惹麻烦的。于是扛起几个和尚撤往河边……

  于是黑衣人在前面快跑,官差在后面猛追,双方一迓跑心里一边嘀咕,这一幕好熟悉啊。

  就这样一个逃一个追到了河边,黑衣人将几个和尚,像丢麻袋一样,往河里扔去,紧接着也跳上船……还是前日那艘无篷船!

  一切如前日重现,无篷船没驶出多远,芦苇荡中便冲数艘快船,朝无篷船包抄过来。

  无篷船上,黑衣人首领暗暗摇头,真不知该说富阳官府是执着,还是愚蠢了,上次铩羽而归,这次竟不长记性,卷土重来。

  黑衣人首领便从怀中,摸出一枚皇宫巧匠特制的烟花点燃……

  绚烂的红色焰火再次炸开在夜空,这次官差学聪明了,马上悉数趴在甲板上。

  果然,一枚炮弹如期而至,砸起丈许高的水柱,将一艘快船上的兵丁,浇成了落汤鸡。

  黑衣人的无篷船则趁机向那艘水师战舰驶去。

  而富阳县的快船,在王典史的督促下,再次鼓起勇气,朝水师战舰冲去。

  战舰最上层,十几名黑衣人拱卫着那位面孔焦黑,目光阴冷的九爷,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怒气,富阳官差一而再的不知死活,也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九爷!开炮吧!”那名总旗怒道:“不给这些地头蛇点颜色看,他们就不知道,不是猛龙不过江!”

  “嗯。”九爷点点头,冷漠道:“开炮。”锦衣卫的尊严不可亵渎,挑衅者必须付出代价。

  大炮轰鸣,炮弹呼啸落在一艘快船边上,险些将其掀翻

  快船上的官差吓破了胆.纷纷掉转船头,顺流逃跑。

  锦衣卫长刀出鞘,必要饮血而归,战舰全力开动,一边追击一边放炮。

  战舰船头安设的两门洪武大炮轮番开火,激起朵朵水柱冲天,快船单薄细小,速度又快,虽然不易直接命中,却被浪头掀得团团打转,船上的弓手全都趴在舱底,惊骇欲绝。看得战舰上的锦衣卫狂笑不止。

  双方一追一逃,速度极快,转眼便驶到入富春江的河岔口,此处河面仅宽数丈,水流湍急,还有一艘游船好死不死迎面驶来……

  眼看双方要迎面撞上,官府的快船终究轻便易操,如游鱼般有惊无险的绕过游船。

  但那艘锦衣卫的战舰过于笨重,本身就操纵不便,又进入狭窄湍急的河道,更是难以腾挪,只能被急流裹挟着,眼睁睁看自己,朝那游船直挺挺的撞去!

  眼看碰撞无可避免,战舰上的锦衣卫都惊呆了,赶紧各自抱住栏杆,只觉脚下猛地一震,同时砰地一声,就像被人重重推了一把,险些抱不住栏杆。

  那战舰和游船,毫无悬念的碰撞在一起。尽管明朝战船是方头的,而且也没装撞角,但以大明高超的军工造船技术,打造出的海战战舰,结实程度是民间游船望尘莫及的。何况战舰的重量是游船的十倍….

  碰撞的结果也毫无悬念,战舰只是受了点皮外伤,那游船却破损严重,快速进水,眼看着往河底沉下去…..

  游船上传未呼救声,战舰上的锦衣卫却无动于衷,继续顺流而下,这群冷血动物,从不知救人为何物,何况对方还让他们如此狼狈……

  但富阳县的快船不一样了,他们早见那游船上挂着刁字灯笼,本县姓刁的只有一家,别无分号,那就是本县三老爷刁主簿!

  见刁主簿的船被撞沉了,几艘追击中被落在后面的快船,待战舰驶入富春江,再不会回来,赶紧上前搜救。

  快要淹死的刁主簿和杨员外被救了起来……李晟就没有那样好运了,他被救起来时,整个人七窍流水、已然没气。应该是在撞击中晕过去,然后被淹死了。

  当机兵们将瑟瑟发抖的刁主簿等人送上岸,迎接他们的,是王贤冰冷如刀的目光,他亲自将一床薄毯,披在刁主簿身上,紧紧一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现在相信,我是善良的了吧?”

  “嗯。”刁主簿筛糠一般涕泪横流道:“王兄弟是好人,可恨我还一直跟你作对,真是该死!”

  “呵呵……”王贤轻拍他冰冷的面颊,低声笑道:“以后会怎么办?”

  “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和王兄弟一条心……”

  “好,我相信你,”王贤亲自将他送上马车,温声道:“明天早晨,还得三老爷给钦差大人报个丧。”

  “我……”刁主簿想想要面对锦衣卫,身上又冷了三分

  “你是朝廷命官么,总要比他们安全些。”王贤淡淡道。“诙怎么说,都知道了吧?”

  “是。”刁主簿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王贤又看看杨员外,杨员外畏惧的缩了缩脖子。

  “你看着办吧……”冷冷丢下一句,王贤上了自己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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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五章 恶人先告状

  马车缓缓向县城驶去,窗外夏虫啾啾,稻花飘香,王贤享受的闭上了眼,低声问道:“你觉着今晚怎样?”

  对坐在车厢里的吴为闻言,淡淡嘲讽道:“大人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都想听。”王贤懒洋洋的睁看眼道:“看来你不甚满意。”

  “假话是,我对大人如此大胆疯狂的计划,佩服的五体投地,你真是天生的阴谋家。”吴为表情渐渐严肃道:“真话是你只要何常的命,却放过另外三个,太妇人之仁了。这世上,只有死人最保险!”

  “李晟也死了……”王贤无法否认这点,他已经尽力让自己心狠了,但还是无法做到,同时要一船人的命……

  “那不过是意外。”吴为沉声道:“大人如何保证,他们不会向锦衣卫告密?”

  “不会的。”王贤让三人写那种东西的事情,只有他和胡不留知道,甚至连吴为都没告诉……这种掉脑袋的事情,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事实上,如果没有这种损招撑着,他纵使心再软,也只能将四人全都杀掉。

  当然在可以掌握他们的前提下,留下几个活口,是非常有必要的。不然,这出戏就显得不那么真了….

  吴为和王贤太熟了,见他说的肯定,便知道他定有后招,又见他不肯细说,便知道有些东西不便多言。遂不再多问,一路沉默的返回县城……

  翌日清晨,富阳驿馆。

  回来后只睡了一个时辰.九爷便按时起床,在院中打了一套游龙八卦掌,浑身汗津津的收功后,又感觉神完气足了。

  接过总旗递上来的毛巾,九爷想起昨晚的猎物,沉声问道:“那几个和尚……”

  “已经问明白了,是假和尚没错。”总旗郁闷道:“但他们是土匪出身,听说冷面铁寒成了浙江按察使,吓得藏到庙里,打算躲上几年。这次听说钦差要考试佛法,担心露了馅,才连夜逃走多,准备避避风头……”

  “确定跟那人没关系?”

  “是。”总旗点点头道:“几个草莽而已,不可能跟那人有关系的。”

  “***。”九爷啐一口,一夜又白忙活了。

  “如何处置这些家伙?”总旗问道。

  “宰了!”九爷眼都不眨一下,决定换个心情道:“叫孩儿们出操了!

  一声尖锐的哨响,各房里酣睡的锦衣卫,便条件反射的爬起来,麻利穿衣提鞋,连带昨晚出夜班的,二十息内便在场中列队完毕。

  总旗满意的看着手下,但看完一圈,突然骂道:“姓常的呢?竟敢连着两天不出操!”

  何常这个小旗是光杆,跟寻常锦衣卫一样,住在大通铺上,和他一个铺的锦衣卫力士面面相觎,他们今早都没见着常在的身影……普通大明士兵称为士卒,但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按所属,有‘校尉’、‘力士’、‘大汉将军’等不同称号。

  听了力士回报,总旗怒不可遏道:“太不像话了.竟敢夜不归宿。给我去把他抓回来!”

  “是!”手下连忙应声,却不知到哪去抓….

  冷眼看着这一幕,九爷已经拿定主意,不能光想着不得罪老六了,得果断出手,教训这害群之马一顿,然后送回京城去。

  一个小插曲后,锦衣卫热火朝天操练开了。

  那厢间,胡钦差也起床了,与那道装青年一边用早餐,一边商量再在富阳待几天。

  “再待下去没什么意义,依小侄之见,明后两天敷衍一下,三天后就启程吧。”道装青年剑眉星目,浑身洋溢着一种名门之后的气度。

  “呵呵……”胡潆吃一小口粥,虽然在笑,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闲云忘了我们的真正目的?”

  “当然记得,”被叫做闲云的青年摇头道:“但我观那小子不过一小吏尔,不可能担当重任吧。”

  “人不可貌相。”胡潆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笑,“说不定今天,就能看到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什么?”

  “到时便知。”胡潆淡淡道。说完,两人便默默吃饭、不再做声。

  正吃着,外面亲随进来禀报道:“富阳县主簿求见。’

  “……”胡潆将口中饭咽下,拿起白巾擦净嘴,方道:“什么事?”

  “问他也不说,只说是一定要见到大人。”

  “那就见见吧。”胡潆站起身,负手来到客堂。

  “下官拜见钦差大人。”刁主簿在客堂中坐卧不安,显然惊魂未定。见胡潆这么快出来,他有些慌张的跪倒在地。

  “主簿大人平身,听说你在养病,”胡潆在正位坐下,缓缓道:“不知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下官是来报案的。”刁主簿却不起身。

  “报案?”胡潆轻笑道:“那应该去县衙,或者府衙,找我这个寻仙访道之人作甚?”

  “因为涉及大人身边侍卫。”刁主簿道:“下官不敢不面陈。’

  “哦,”胡潆敛住本就极淡的笑容道:“什么事?”

  “昨日夜里,下官与本县几位士绅,与大人的一位侍卫在富春江上饮酒叙旧,”刁主簿说着泪眼满眶道:“突然一条巨舰直冲过来,撞沉了我们的游船,下官和那位士绅幸得本县巡检司船搭救,但……大人的那位侍卫,和本县驿馆的李驿吏,却一死一失踪!”刁主簿放声大哭道:“请钦差大人做主啊!呜呜……”

  “你先别哭,跟本官说个明白。”胡漾皱眉道:“我那护卫叫什么,为何与你等有旧?还有那巨舰是怎么回事儿?”

  “大人的侍卫叫常在,但他原先叫何常,是本县的一位粮长,因为犯了死罪,被押到杭州候斩……”刁主簿便将李晟的身份告知胡钦差:“前日夜里,本县驿卒李晟,携一位故人造访寒家。我一看竟是去年就该死的何常,他告诉我,自己已经是锦衣卫了,现在改名叫常在!”

  胡潆闻言面色变了变,打断他道:“你们为何会在游船上叙旧?”

  “他现在是锦衣卫,说出的话,我们岂敢不从?”刁主簿道:“他要我找个稳妥的地方,说有要事相商。我想着县里全是熟人,看到他终归不好,便让他们到我家的游船上相见。”

  “你说巨舰是什么样子的?”沉默片刻,胡潆沉声问道。

  “夜黑也没看清,大概有三层两丈高。”

  “你说巡检司救了你们,”胡潆皱眉道:“深更半夜,巡检司怎么会在那里?”

  “据说巡检司的船,正被那艘巨舰追逐……”刁主簿低声道。

  胡潆闻言长吁一声道:“想不到昨晚这般热闹:”沉吟片刻,方下令道:“将朱千户请来,再将本县王典史和马巡检请来。”

  “是。”长随应声出去,不一会儿,三人便前后脚进来。

  “二位来的够快。”胡潆看看王贤和马巡检道:

  “启禀钦差大人,”王贤唱个肥喏道:“我等前来有事禀报,在门口碰上了贵使。’

  “嗯。”胡潆淡淡道:“你们所为何事?”

  “本县巡检司昨晚执行公务时,”王贤回禀道:“遭遇不明身份巨舰追击,途中,巨舰撞毁民船一艘,然后消失无踪。今晨,巡检司在码头发现,大人船队中的一艘,船头有撞击过的痕迹,伤处十分新鲜,应该就是昨晚……”

  “胡说。”那朱九爷进来后,便黑着张脸坐在左首边,此刻断然道:“昨晚五艘船都停在码头里,没有擅自行动的。”

  “那就奇怪了,昨天船头还完好无损。”王贤淡淡道。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也许是跟前艘船尾碰的。”朱九爷睁着眼说瞎话道。

  “那就得报告唐伯爷了,有战舰在内河行凶,可不是小事。”斗嘴皮子,王贤从来没输过。

  朱九爷果然面色一滞,锦衣卫可没有战舰。这次的五艘船,都是浙江都司派给他们的,船上的水手自然都是唐云的手下,如果唐伯爷相询,水军们是不会隐瞒的。

  “好了,先别说这个。”胡潆摆下手道:“千户大人,昨晚沉船死者中,有一个叫常在的,据说是你的手下。”锦衣卫千户是正五品武官,胡潆是正六品文官,这年代还没有重文轻武,相反是武贵文轻,故而胡潆虽是钦差,仍以大人相称。

  “哦?”朱九爷脸色更黑了:“本官麾下,确实有这么一号人,怎么会跑到富春江上去?”

  “你跟千户大人讲讲。”胡潆转向刁主簿。

  “是。”刁主簿便将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连常在就是何常也没落下。

  “……”听了刁主簿的话,满堂一片沉默。朱九爷更是满脸黑线,这常在怎么这么倒霉?竞让自己人的战舰撞死了?难道这就是该死之人逃不脱?

  好一会儿,胡潆方悠悠道:“此案非同小可,而且看来不是一县之力可以查明的,本官准备知会浙省,同时上奏朝廷,干户大人以为如何?”

  “这个……”胡千户面现难堪神情道:“不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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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六章 胡潆

  “如何不妥?”胡潆那张死板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这……”朱九爷的脸,黑得不能再黑了,“请钦差大人屏退左右,本官有别情相商。”

  “可以。”胡潆摆摆手,富阳县一千人等便鱼贯退出去。“什么事?”

  “昨晚咱们的船确实出动了。”朱九爷难免尴尬道:“听说有僧道逃离本县,来不及通知大人,本官便自作主张,派船拦截了。…

  “那怎么会跟富阳巡检司搅合到一起了?”胡潆皱眉道。

  “误会,”朱九爷断然道:“总之是一场误会。”他总是背着胡潆行动,目的无非是抢功,以造成是锦衣卫,而不是文官先找到那个人的事实。但如果弄巧成拙了,非但面子上不好看,指挥使大人那里也没法交差。

  “那个何常……还是常在的,是怎么回事?”胡潆虽是个六品官员,但有钦差金身加持,不怒自威。

  “这个,本官不知。”朱九爷一推二五六道:“他是临出发前,才调到本官麾下的。我只知道他叫常在,是浙江人氏,其余一概不知。”

  “干户大人说得轻巧,但本官这钦差,虽然是寻仙访道的,却也有代天巡视之责,”胡潆摆出钦差的架子道:“现在有人反映,本应被处决的死囚,竞成了锦衣卫,本官不得不上禀朝廷。”

  朱九爷对何常的来历,只是略有耳闻,但锦衣卫尤其镇抚司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也就习以为常了。至于胡潆现在表态要深究,朱九爷是不信的,天下除了皇上,谁敢惹锦衣卫?姓胡的扯大旗作虎皮,竟要翻锦衣卫的烂账,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还不够指挥使大人塞牙缝的。

  但不信归不信,他却不能不服个软。因为他明白,姓胡的一路上,吃了锦衣卫太多气,所以才会借这件事儿压他一下,要是自己一点面子也不给,姓胡的恼羞成怒,向皇上告一状,自己和老六的麻烦可就大了。到时候连指挥使大人亦不安生….

  想来想去,朱九爷都感觉被动的很,他要真是个大老粗,也当不上锦衣卫干户,至少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有的。

  目光闪烁半晌,朱九爷哑着嗓子道:“此事本官自会禀报指挥使,不劳大人操心。…

  “要本官不说也可以,”胡潆幽幽道:“只要九爷日后不再擅自行动,此行一切听本官的。…

  “……”果然,朱九爷尽管心中憋闷,但终是缓缓点头道:“成交。”

  “很好。九爷不愧是俊杰。”胡潆似是赞誉似是挪揄道:“那么这件事如何处理?”

  “当然是……”朱九爷刚要说出主张,方想起刚说过的承诺,只好硬生生刹住道:“依大人的了……”

  胡潆似笑非笑的颔首道:“那好,依本官之见,应当设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人高见。”朱九爷闷声道:冇“只是不知怎么个化法?”

  “第一,撞船一事,本官可以当成因执行皇差所致,但要和苦主达成和解。”胡潆道:“第二,既然锦衣卫要内部处理,对外的话,那个何常……常在,就当不存在好了。第三,不管你们和富阳县巡检司有何过节,但本官当个和事老,不许你们再找富阳县官府的麻烦:”顿一下道:“这三条有一条不答应,就没法化小化了。…

  “可以……”朱九爷重重点头道:“不过赔钱的话,让富阳县来赔,我们穷大兵,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说完感到一阵阵憋气,便草草抱拳,起身离去了。

  待朱九爷离去,魏知县又将富阳县一干人等叫进来,好生安抚一番。钦差大人如此和预悦色,又为他们着想,富阳官吏除了感恩戴德,只有戴德感恩的份儿了。

  打发走了刁主簿和马巡检,钦差大人只留下王典史,看着这个貌似无害的青年,胡潆竟感慨万千,半晌方回过神道:“知道为何把你留下?”

  “应该是为了今日出行:”王贤恭声道。

  “呵呵……”胡潆那双深潭似的眼睛,盯着王贤看了片刻,方淡淡一笑道:“今天去哪座寺庙?”

  “离县城最近的,有白潭寺、乾元观和龙门寺。”王贤道:“还请钦差大人选择。”

  “那就龙门寺吧。”胡潆给出答案,便起身进了内堂。

  “这不像大人的行事啊。”那叫闲云的青年迎上来,低声道。“您可从不插手地方事务的。’

  “随机应变而已。”胡潆淡淡道:“不向那小子卖个好,怎么和他开口说话。”胡钦差不会承认,也是在借机敲打那帮臭屁哄哄的锦衣卫。

  “大人决定要用他了么?”闲云瞪大眼道:“吃饭时还没拿定主意呢,怎么一转眼……”

  “这一转眼就足够了。”胡潆望着如白纸般的闲云贵公子,不禁暗叹,你这心机,比那小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个时辰后,钦差抵达了位于阳平山石珠坞的龙门寺。这座古寺初创于三国东吴年间,距今一千一百多年。只见殿角飞檐掩映于幽林之间,古柏苍翠、巨槐参天、好一派千年古刹的气度。

  这样历经千年战火不倒的古刹,却因为朱元璋一道圣旨,成了不合法的黑户,连带着里面的比丘也成了黑人。如今,他们终于等到了,朱元璋的儿子,派人前来恢复他们的身份!

  胡潆给佛祖和菩萨上了香,又与老泪纵横的方丈亲切交谈,中午的斋饭也是在寺里用的。饭后,胡潆漫步在古寺后山浓密的林荫下,看着四围郁郁苍苍的松树,在阳光的衬照下,显出养眼的翠色。

  浓荫遮住了烈日,送来解暑的清风,胡钦差浑身暑热尽消,不禁心旷神怡,一直走到山路尽头一块巨石上,俯瞰着富春江如画的山水美景,胡潆暗暗感叹,怪不得那么多古来名士,会选择隐居富春,原来这真是一方人间仙境。

  这一刻.他心底也涌起强烈的辞官隐居此处,再不理会红尘杂事的冲动,可惜只能是冲动……因为永乐皇帝,已经将他的一生,和那个任务绑在一起。完不成那个千古最难的任务,他是永远得不到自由的……

  想到那该死的任务,胡潆便生出浓重的厌倦。从永乐五年到现在,整整五年时间,自己远离朝堂,不务正业,整日跋山涉水,拜访古刹道观。若是单纯游山玩水倒也不失一桩美事,可自己重任在肩,根本无心欣赏一路的美景。

  像这样静下心来,看看瑰丽的山河,对胡潆来说,是极为罕见的。当意识到这点,他暗暗自问,难道发现那小子可以胜任,竟让我如此安心?

  想到这,他回头一看,见王贤和那道装青年正立在身后不远处。他便朝王贤招招手,后者只好走上前。

  胡潆示意他与自己并肩而立,淡淡道:“你应该感谢本官。”

  “多谢大人。”并肩而立,王贤只好朝着山谷行礼道。

  “谢我什么?”胡潆掌控全局的能力超强。

  “谢大人解决了光头们的身份问题。”王贤道:

  “这与你何干?”

  “谢大人镇住了朱千户,让他不再找我们麻烦。”王贤只好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再找你们麻烦?”胡潆有些吃惊道。

  “不然大人为何耍小冇人道谢?”王贤反问道。

  “哦?”胡潆先是一愣,旋即难得的放声大笑道:“不错,是本官糊涂了。”笑完了,他却冷不丁道:“但你还没说到点上去。’

  “恕小人真不知道了。”

  “呵呵……”胡潆淡淡道:“若不是本官压住朱九,锦衣卫必要调查何常的死因,到时候,你觉着你那套蒙人的把戏,能瞒过锦衣卫么?”

  “……”听了这话,王贤如遭雷击,愣在那里半晌,方低声道:“大人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莫耍自以为别人都傻瓜。”胡潆见自己一诈之下,这小子终于绷不住了,不禁笑道:“刁主簿说过,何常这次回来,是耍找你报仇的。他刚说出这话,还没动手,怎么这么巧就被船撞死了呢?而且更巧的是,还是锦衣卫的船。”

  “大人也说了,是巧合。”王贤见他也只是推论,却已经恢复镇定道:“小人也是昨晚才听说,何常那厮竟没死的。”

  “我相信世上有巧合,也相信没有最巧只有更巧。”胡潆不理他,自顾自道:“但是我方才替你想过,如果何常活着,你根本没有胜算,就算他死了,你也一样要倒霉。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你化险为夷,就是让他被锦衣卫杀死。这样锦衣卫才会只想盖住此事,不会闹大。”

  王贤不禁暗暗吃惊,这胡大人好强的推理能力。虽然逆推要容易一些,但能从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信息中,找出关键的人和关系,继而找到隐藏在幕后的自己,确实是强人。这种强,不是那黑个子那种,纯粹以势压人。而是不用任何外力,只用缜密的思维,就让你不得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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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七章 保镖

  “但最后的结果却偏偏是……锦衣卫杀死了何常。”胡潆好整以暇的看着王贤道:“我这一生,见过太多的云诡波谲,得出一个认知,那就是‘事在人为’。’

  一阵凉风吹过巨石,王贤感觉后背发冷。这是他第一次被人看得透透的,在胡潆面前,自己引以为傲的智慧,简直成了可笑的小聪明。

  但事关生死,王贤是绝对不会承认的,他低头笑笑道:“大人也说了,没有最巧只有更巧,也许是小人命不该绝吧。”

  “哈哈哈……”胡潆放声大笑起来:“你不承认没关系,本官依然会压着朱九。”顿一下,他幸灾乐祸的盯着王贤道:“但锦衣卫不只有个朱九,还有朱大、朱二、朱五、朱六……那可都是些厉害角色,只要知道何常来富阳的目地,就不难猜到真相。就算没有证据,他们也一样可以要你的命!”

  王贤无话可说,自己不过一个小小书吏,在强权面前实在弱小的可怜。哪怕一个锦衣卫小旗,都可以让自己家破人亡,更别说上面人想捏死自己,根本不需要理由了。但他是何等玲珑心窍?知道胡潆这么说,就是耍罩着自己,虽然不知对方的目的如何,但自己别无选择……

  勾搭上钦差的机会可不多,要是不答应,就连钦差一起得罪了,到时候锦衣卫真回过味来,找自己算账,那可就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想到这,王贤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胡潆面前,巴巴道:“大人救命……”

  “承认了?”胡潆笑眯眯问道。

  “您说承不承认都一样,也就无所谓承不承认。”王贤可怜兮兮道。

  “呵呵……”胡潆无奈的笑笑,滑头到了什么时候也是滑头。他收回目光,望着远处的深林道:“起来吧。我胡潆向来有始有终,既然帮了你,就不会半途而废。”

  王贤赶紧千恩万谢起身,低眉顺目听钦差大人训话。

  “知道为什么要帮你么?”胡潆看看基本被收拾服帖的王典史。

  王贤摇摇头,不知道。

  “自然是有事要你做。”胡潆沉声道。

  “只要小人力所能及……”王贤马上表态道:“什么事?”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胡潆淡淡道:“时机合适时,你自然就知道了

  “那我现在……”王贤问道。

  “该干啥干啥。”胡潆轻声道:“本官明日便离开富阳了,你好自为之就是。”

  “是。”王贤心说最好永远不要再找我。

  “回去吧。”胡潆谈性已尽,飘然转身下了巨石道:“下午去哪?”

  “乾元观。”

  “准备出发吧。’

  从乾元观回到驿馆,天已经擦黑了。

  吃过晚饭,那道装青年便回屋搬运打坐。他从五岁起就坚持早晚打坐,没有一日荒废。

  搬运三十六周天后,青年缓缓收功,睁开双眼,顿觉神清目明,感觉也敏锐了许多……虽然听不到呼吸声,但他就是感觉到,门外立着一人。

  “谁?”青年低喝一声,手摸向身侧的剑柄。

  “我。”门外果然有人。

  听到这一声,青年却放松了警惕,起身开门道:“大人,您来了,”

  “闲云功力愈发精进了,”进来的是胡潆,他穿一身裥衫,显出中年儒士的本相。赞许道:“用不了两年,就能超过本官了。”

  “大人也在精进。”青年的自谦都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侄儿恐怕做不到。”

  “人过四十,难以寸进。”胡潆摇摇头,在桌边坐下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谁也无法抗拒的。”

  “大人……”青年感觉胡潆并不是来闲聊的,而是要说些什么,便沉默等他开口。

  “你到我身边,快一年了吧。”胡潆看看他道。

  “是,还差一个月就一年了。”青年轻声道。

  “你为什么来我这里?”胡潆明知故问道:

  “协助官府寻找太师祖=’

  “呵呵,这只是个幌子,”胡潆不以为意道:“其实包括你祖父,我们都知道,除非那位陆地神仙想见咱们,否则根本是找不到的。”

  “是,小侄知道,”青年低声道:“我们的真实目的,其实是寻找那个人……”

  “嗯。”胡潆颔首道:“除此之外,你祖父还有个目的,就是希望你能经历些世事。很多东西是书本上学不到的,你得从身边的人和事上自行体悟

  ''

  “跟着大人一路走来,小侄受益匪浅。”青年道。

  “你在我身边看不到世情的=”胡潆却摇头道:“我虽然只是个六品官,却顶着钦差的头衔,到哪里人们都是毕恭毕敬,这跟你原先在武当山,有什么区别呢?”

  “……”青年不得不承认,胡潆说得很有道理,在武当山时,他身为掌教真人之孙,享受门徒、信众的顶礼膜拜。下了山,跟着钦差大人,见到的人还是卑躬屈膝。让他眼里的众生,一直如蝼蚁一般,心境上自然难以突破

  “大人可是要赶我离开?”青年虽然单纯,却一点不傻,转眼就明白了胡潆的言外之意。

  “什么话。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岂会放过你这个大高手?”胡潆正色道:“我是要给你个更重要的任务,你也能更好的体会世情,”

  听胡潆这么一说,青年未免有些激动道:“真的?什么任务?!”

  “我想请你给个人当保镖。”胡潆微笑道。

  “谁?”

  “王贤。”

  “……”青年眉头紧锁,半晌方闷声道:“大人莫要戏耍小侄。”他心底涌起大大的不悦。他虽不才,也是张三丰的嫡系传人,贵为武当山掌教虚玄子孙碧云之孙,怎能给一个小吏当保镖。

  “你先听我说,”胡潆早就知道这小子会不爽,不慌不忙的劝说道:“我仔细考虑过,为何五年来徒劳无功,皆因为太过招摇所致。每到一地之前,官府必然兴师动众,那人得到消息,可提前或走或藏,我们根本找不到。

  “嗯。”青年点点头,确实是这个理:

  “所以这次我改变策略了,要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胡潆沉声道:“我这边,依1日大张旗鼓的寻找,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将住浙西,然后去江西,让他们以为我将一路南下,这样才会放松警惕。与此同时,我会设法让王贤去浙南当官,他是浙省的人,跟朝廷没有丝毫瓜葛,又在这次救灾中立下大功,由吏升官理所应当,他去浦江当官,合情合理,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

  “哦……”听了胡钦差的巧妙计划,青年果然不那么抵触了。

  “到时候,他只耍不做得太出格,就不会引起那些人的恐慌,可为我从容查访。”胡潆沉声道:“一旦确定那人的藏身之处,我会立即返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一举擒下!”

  “大人的计划可谓巧妙。”青年赞一声,只是尤不理解道:“那小子到底何德何能,竞得大人如此看重?”

  “我用他有三个原因,”为了让青年日后能配合,胡钦差耐心十足道:“第一,别人都不合适:第二,他合适:第三,这小子是郑和郑公公推荐给我的……”

  “郑公公?”青年闻言色变道:“郑公公怎么会认识他?”

  “呵呵,”胡潆有心给王贤增加点神秘感,淡淡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但郑公公对那小子很是称赞,我自然要来看看。”说着赞赏道:“我仔细看丁这小子的过住,确实是个智多星,好像这世上没什么能难住他。我很期待他这次,能为我再创造一个奇迹。’

  “……”青年终于无话可说了。

  “但是,这小子有个致命弱点,他不会武功。”胡潆正色道:“浙南现在明教十分猖獗,那人的手下也都是高手,他此行实在凶险,没个可靠的高手贴身保护,可以说一点胜算都没有。”顿一下道:“何况,这小子到现在还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要去干啥,你得帮我对他耳提面命。”

  “好吧。”胡潆费尽口舌,终于说动青年,愿意接下这个差事。

  “就知道贤侄最识大体。”胡潆大赞道:“若是此次成功,贤侄可谓居功至伟!”

  “岂能跟大人抢攻。”青年终于露出笑容道。

  胡潆心说心思单纯的孩子就是好糊弄,又道:“但为了保密起见,你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对外,你只是一名普通的侍卫。”

  “那小子见过我和大人同桌吃饭了。”青年道。

  “这无所谓,王贤是有分寸的。”胡潆笑道:“明天我将你介绍给他,保准他二话不说。”

  “那就好。”青年说着又有些挠头道:“我妹妹怎么办。”

  “咳咳,送回武当山吧。”提起青年的妹子,胡潆也是一脸苦笑。

  “可我跟她约定的三月之期还早,”青年有些头大道:“要是她一气之下又跑掉了,我没法跟祖父交代。”

  “那就先带在身边吧,估计几个月之内,是不会有情况的。”胡潆道:“反正她的功夫也不比你差,先给你当个助手吧……”

  “也只能如此了。”青年挠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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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八章 侍卫

  元代道教大兴,全真教丘处机被成吉思汗封为国师,正一道掌教张正常则被封为天师,这一南一北两大宗派统领天下道教。:.*

  然而进入明朝,太祖皇帝对佛道采取抑制、约束政策,全真教群龙无首、顿然解体,失去了号令天下道门的影响力。而正一道方面,出了个杰出的掌教张正常,得到了太祖皇帝的青睐和信任,虽然朱元璋以‘天至尊也,岂有师乎?’为借口,剥夺了元朝授予他的天师头衔,却仍改授正一嗣教真人,赐银印,秩视二品,统领天下道教。

  但是永乐篡位后,对当年尊奉建文帝的正一道颇为不喜。加之朱棣向来以真武大帝转世自居,又对张三丰异常尊崇,于是开始在武当山大兴土木,今年更是派军民三十万,仿照皇城的制式,在武当山修建道观宫殿,供奉真武大帝!

  据说设计真武大帝的塑像时,朱棣对画师给出的几个样子总是不满意。后来还是黑衣宰相姚广孝指点画匠,以朱棣的画像为蓝本,塑造真武大帝的形象,终于使得龙颜大悦……显然,朱棣这种自欺欺人的作法,是为了显示自己是真武大帝在人间的化身,自己取得皇位是上承天意的,合法的。

  自然,武当道教也获得了崇高的地位,迅速兴盛起来,隐隐与正一道分庭抗礼。其掌教真人孙碧云与正一道的嗣教真人张宇初,堪称一时瑜亮。

  这青年闲云乃孙真人之嫡孙,可谓清贵之极,自幼更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现在却要给个小吏当侍卫,真真让人捏把汗……

  第二天,送别了西去的钦差大人,蒋县丞长吁口气,这活实在不是人干的。提心吊胆仍难免出错,竟然发生了军船撞民船的恶性事件。万幸钦差大人慈悲,将此事压下,不然自己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今天放假,回家睡觉!”蒋县丞一声令下,自己先钻进轿子里,回衙歇息去了。

  那厢间,众官吏也如蒙大赦,纷纷各回各家,各找各娘。只有王贤王四爷,无奈的看着胡钦差塞给自己的两个侍卫,感觉头有两个大……

  公开的说法是,这两名侍卫得了犬马之疾、不能随行,故而留在富阳县王四爷家休养……

  但是二位能不能帮着胡大人圆圆谎,不要一个神完气足,一个干脆活蹦乱跳好不好?

  听了王贤的话,两人才佯咳嗽起来,要多假有多假。

  “上车。”王贤有气无力的爬上车。

  坐进车厢里,两人还是咳。

  “这会儿不用装了……”对这两个弱智儿童,王贤都无语了,他深度怀疑胡钦差是不是,故意把包袱甩给他,自个好轻装上阵了。

  “你们知道我叫王贤,还没请教二位贵姓?”

  “我叫闲云。”青年道。

  “你叫野鹤喽?”王贤望着俊得像兔爷的后生道。

  “你才叫野鹤呢。”后生忍不提供住扑哧笑道:“我叫灵霄。”

  “好名字,“王贤知道两人都不是真名,也就敷衍一句,才道:“在下何德何能,竞蒙胡大人垂怜,派二位高手保护我。当然,我会将二位奉为上宾,只是家中条件有限,请二位多多包涵。”他想到那劳什子‘鸡笋粥’、‘酥蜜粥’,就觉着自己真是悲催,总是碰上让人自惭的高帅富….

  “无妨。”这俩人倒好说话。

  只是到了王贤家里,两人就傻了眼,闲云道:“你这儿这么小?”灵霄道:“这怎么住得开?”

  “公子,这俩什么人?”玉麝看着这俩人好看的像画上走出来的,不禁胆怯问道。待听说是王贤请的侍卫,她便板起小脸,呵斥道:“你们怎么说话呢,公子又不少你们钱,你们还要住皇宫么?”

  殊不知,人家住的武当山,富丽堂皇的程度跟皇宫也差不了太多。只是闲云公子竞被个侍女呵斥了,不禁面皮发烫道:“我只是感叹一下。”

  那灵霄却反驳道:“我们又不拿他的钱,是他请我们来的。”

  “管吃管住不?”玉麝问道。

  “当然管。”灵霄道。

  “吃住不是钱啊?”玉麝翻白眼道。

  “你……”灵霄气鼓鼓道:“王贤,你家的丫鬟太不像话了!要是在我家……”

  “好了好了。”王贤忙阻止二人吵下去道:“我这是吏舍,自然不大。好在房间勉强够。”他这小院虽然三面有房,但东厢是伙房、正屋中间是客堂,因此能住的只有东西两间正房和西厢房。“西厢房是客房,里面家什俱全,今天天好玉麝晒晒被褥,晚上二位兄弟就歇在里面吧。”

  “不行!”两人一起反对道。

  “怎么?”王贤问道。

  “我们……”闲云不知该怎么说好,还是灵霄道:“我们向来睡单间的

  “条件有限,将就将就吧。”王贤苦笑道:“说不定还能发展出一段超友谊的感情。”

  两人不明白他的调侃,但坚决反对同居意图十分强烈,王贤无奈道:“那就睡不开了……”

  “不是还有间正房么?”闲云不禁老脸通红,他已经想起,自己下山是为历练的,要不是灵霄是他妹妹,他也就接受安排了。

  “想什么呢,那是我家小姐的闺房!”玉麝捍卫着女主人的领地。

  “实在不行,我和你住一间吧……”闲云在心中尝试几种组合,感觉这是最靠谱的,便迫不及待对王贤道。

  换来的却是王贤吃惊的目光,以及玉麝快要晕过去的表情。

  “咳咳……”闲云脸涨得通红,对王贤道:“你过来一下。”说着便走进厢房里。

  王贤跟了进去,“有何贵干?”

  “这个……”闲云有些难以启齿道:“其实灵霄是我妹子。”

  “那怎么会有喉结?”王贤眼多毒啊,早觉着那俊后生不地道,但仔细端详,发现他是有喉结的。也只能将其归类于兔儿爷了….

  “那是粘上去的,比较高明的易容术而己。”闲云尴尬道。

  怎么会是个女的呢?”王贤苦笑道。

  “你不用担心。”说出秘密,闲云又恢复了那副天高云淡的样子:“她的功夫比我只高不低,不然胡大人也不会放心。…

  “你功夫很高么?”王贤问道。

  回答他的,是闲云看似随意的一推,王贤便站立不稳,倒退了好几步,就要一屁股落在地上,却被闲云轻轻一拉,便又重新站定。

  “这是太极?”王贤瞪大眼道。

  “不错。”闲云也吃惊的打量着着王贤,想到这外汉还很识货。这年代,张三丰创立的太极拳,还是武当道家的不传之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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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九章大老爷回来了

  王贤原先以为,田大叔就是武林高手,后来在苏州城,见识到黑小子的侍卫,竟将田大叔玩弄于股掌,才知道庄稼把式之外,还有真正的武功存在

  现在见这闲云也来这么一下子,他顿时又惊又喜道:“你会梯云纵么?

  闲云摇摇头,听都没听说过。

  “九阳神功呢?”

  闲云继续摇头,还是没听说过。

  “这么说吧,”王贤只好问得简单道:“你一个能打几个?”

  “这要看对手强弱,手持何等兵器。”闲云想一想道:“不能一概而论的。”

  见这小子不肯直说,王贤顿觉无趣,只好日后见真章。其实到现在,他也不明白,胡钦差胡老大把这俩活宝塞给自己,到底是为了啥?难道真是好心的保护他?

  这两尊不请自来的菩萨又送不走,好生供着就是……

  吃饭的时候,两人眉头紧皱,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让在一旁伺候的玉麝深受打击,小声道:“两个下人不光上桌,还挑肥拣瘦,公子不要规矩了……”

  闲云只当没听见的,心中却暗喜道,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灵霄就该吵着要回去了…

  “我不是下人!”灵霄果然气鼓鼓道:“我是客人!”说着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道:“不吃了!”

  见她转身往外走,闲云问道:“你去哪?”

  “下馆子去!”灵霄说着话,人已经出了大门。

  “灵霄自幼是骄纵了点。”见王贤张大嘴巴,闲云颇为尴尬道:”要不你换个厨子吧。”

  玉麝简直要晕倒了,本以为这个玉面郎君还好点,谁知道开口就要把自己换掉。顿觉他比灵霄还可恶!

  王贤只好打个哈哈岔开话题道:“西厢房里家什不少,你看看还缺什么,回头我让人去买。话说你俩怎么连个跟班都没有?”

  “入世修行自然要亲力亲为,带个随从算怎么回事儿?”闲云一脸‘你白痴啊’的表情道:“上街帮我买点苏合香来,我练功要用。”

  “……”王贤和玉麝彻底无语了,刚说要亲力亲为的……

  待闲云去西厢房打坐,玉麝小声道:“公子,人家不带下人,却把你当下人使唤了……”

  “呵呵……”王贤唯有苦笑,碰上这么傲娇的兄妹俩,除了哄着供着能怎么办?人家要是一气之下走了,如何跟胡老大交代?

  “他们要在咱家住多久?”虽是初见,玉麝却已经盼着分别了。

  王贤想一想,摇头道:“不知道……”

  玉麝顿时觉着人生暗无天日了。

  下午时,王贤正在午睡,玉麝在外间尤难消气的剥松子,准备晚上做个拿手的松子粥,找回面子来。这时候,灵霄从外面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小食盒。

  听到动静,闲云从西厢房走出来,问道:“吃过了?”

  “吃过了。”灵霄点点头。

  “怎么样?”

  “不怎么样冇。”灵霄瞥一眼玉麝道:“不过比她做得好多了。”

  玉麝七窍生烟,气得将剥好的松子仨,一把塞到嘴里,当零食吃了!

  见小胜一仗,灵霄得意的转向闲云,将手里的食盒递给他,道:“大哥中午也没吃饱吧,我给你买了点心。”

  “你哪来的钱?”闲云才想到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为时过晚。

  “不花钱的。”灵霄欣喜道:“这里的人好慷慨,吃完饭会账,我说我没钱,去找王贤要去。店家却笑着说,什么钱不钱的,公子下次赏光就好……”

  那厢间,玉麝气愤道:“不许玷污我家公子的形象,我们吃饭是付钱的!”

  “那就是我人缘好喽?”灵霄开心极了,“哥,晚上我带你一起去吃。

  “算了……”闲云摇摇头道:“我还是在家苦修吧。”

  后晌,王贤终于睡醒了,摸着肚皮道:“好饿。”便扯起嗓子喊道:“饭煮好了么?”却没人应声。

  王贤只好穿上鞋,出来见玉麝蹲在墙角生闷气。

  “怎么了,小茉莉,谁又惹你伤心了?”王贤蹲在一旁问道。

  “我煮饭就那么难吃?”玉麝难过道:“人家竟当成修行来吃。”

  “呃,这还难吃?”王贤挠挠腮帮子道:“那林姐姐烧的饭成什么了?”心说:‘灾难?好贴切……’

  “公子……”玉麝郁闷道:“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

  “好了好了,笑一笑。”王贤伸手刮了刮俏丫鬟的小鼻头,笑道:“你把他俩当成小孩子看待,就可以像我一样,保持心情舒畅了。”

  “哦。”玉麝点点头,小丫头最受不了自家公子的宠,被刮一下鼻头,仿佛启动了机括,从地文字由上蹦起来道:“婢子这就去烧饭。”

  “算了,都啥时候了。”王贤摇头笑道:“咱们也去下馆子去。”

  “真的么?”玉麝兴奋的要晕过去了,公子竟带自己去下馆子。赶紧冲到里间,用最快速度打扮一番,花枝招展的跟着王贤上街去了。

  西厢房里,终于搬运完毕,收功下床的闲云公子,感到肚子有些饿了,却一点吃的也找不到,只能饿到三人回来,谁知王贤以为灵霄会给他带饭,灵霄以为他要吃修行饭,也没给他带……

  结果那一夜,闲云公子饿了肚子。不过公子心态好,觉着,饿,也是一种修行。

  兄妹俩就在富阳县、王贤家,过起了没心没肺的快活日子。闲云还好些,大多数时候在家里闷头练功,灵霄却彻底撒了欢,天天到处吃喝玩乐,买这买那,还都不给钱,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短暂休整之后,王贤继续履行他分内分外的差事。如今富阳县上下,对他五分尊敬五分畏惧,他的话比蒋县丞好使太多。在王贤的指挥下,富阳县很快完成了黄册重订工作,然后灾民们继续开垦梯田,富阳百姓则开始了繁忙的夏收。富阳县上下一片安定忙碌,令前来视察的督粮道大人赞不绝口。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音符,六月份一个噩耗传来,被调到省里,专门参与对明教徒抓捕的马典史,竟在一次对明教徒的抓捕中,壮烈牺牲了……

  消息传来,人们不胜唏嘘,本以为马典史高升在望,没想到却来了个客死异乡。县里按惯例抚恤了马典史家人,然后派人护送他的灵柩和家眷返乡

  灵船离开富阳那天,县衙里的人都去码头送马文字典史最后一程,望着他的灵船顺流而下,消失在茫茫江面。人们除了感叹福祸无常,还不免小声议论,王四爷专克上司的魔咒,竟是如此强大,马典史都不在富阳了,还免不了遭殃……

  王贤倒没什么,但蒋县丞都要担心死了,他琢磨着马典史死了,刁主簿歇了,下一个倒霉的不就是自己?

  结果县丞大人每日里惶惶不可终日,没几天就病倒了……人们不禁再次感叹魔咒之强大,王贤却累成了狗。好在没过几天,去湖广买粮的魏知县终于回来了。和他一同返回的,还有久违了的司马求。

  “仲德,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一回到衙门,魏知县就把王贤叫到签押房,命人备了桌酒菜,边吃边说,司马先生作陪。“来,为师敬你一杯!”

  “学生没什么,老冇师才真是辛苦。”王贤笑道:“学生敬老师!”

  “难道我就不辛苦?”待师徒俩客气完了,司马求笑骂道:“因为你小子一个主意,我来回奔波不说,还头一回坐了牢。”

  “先生劳苦功高,敬你三杯。”王贤忙道。平时不觉着魏知县和司马求有多重要,两人都不在富阳了,王贤才体会到,他俩是自己的靠山和后盾。有魏知县坐镇,自己心里才踏实,不然总觉着慌。

  待他俩磨叽完了,魏知县给这半年的辛苦,重重下了定义道:“一切都是值得的。”便将在杭州时,从郑方伯和周廉访那里听到的好消息,告诉了王贤。

  “两位大宪已经联名,将我富阳县官吏的事迹上报朝廷,他们给我看了奏章的底稿,对我们极尽溢美之词……”魏知县酒不醉人人自醉道:“二位大宪的称赞之词,我不好复述,不然就是自夸了。”顿一下,他热烈望着王贤道:“总之,这次我们是大大的出彩,青史留名不敢说,但天下皆闻是一定的。”

  “这么说,老师要升官了吧?”王贤笑道。

  “呵呵……”魏知县克制住兴奋的情绪道:“这些都是浮云,浮云而已。本官做事是为了国家百姓,又不是为了升官发财……”

  魏知县这股子酸劲儿,连司马求都看不下去,笑道:“陛下御笔亲批曰一一该员不负朕望,朕亦不亏他,着吏部特迁一等,国朝对功臣不吝恩赏!

  “皇上啊……”魏知县两眼泛出泪花,对着北面拱手道:“微臣何德何能,得皇上如此恩典!”

  王贤和司马求对视一眼,谁说道学先生就淡泊冲虚?名利心一样很重的

  魏知县自知失态,掩饰的咳嗽两声道:“为师在谢恩奏章里,着重强调了仲德的功劳,相信朝廷也不会亏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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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四零章封赏

  魏知县回来了,王贤早就筹备好的那些营生,便可以开张了。

  七月里,富阳县立粮号、富阳县立盐号、富阳丝绸商会、富阳纸业商会、富阳茶叶商会相继开张。破天荒的,堂堂魏知县亲自为这五家商号、商会剪彩并致辞。

  尽管商人和商业在大明朝身为下贱,知县出席这样的活动似乎有**份。但具体情况需要具体对待,县立粮号在这次粮荒中居功至伟,甚至救了整个浙省,连郑方伯都亲笔题写了店名,命人送到富阳表示祝贺和感谢,你说魏知县能不到场么?

  至于县立盐号,是一项使本县盐价大降的善政,魏知县当然也要露面。还有丝绸、纸业和茶叶,是本县三大支柱产业,只是有这三个行业兴旺发达了,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是以在富阳这个有着重商传统的地方,魏知县的举动并不突兀。

  但对魏知县本身来说,这不啻于一个巨大的转变,正如他在县立粮号开业典礼上致辞时说:

  “毋庸讳言,本宫原先以为商人逐利,商业害农,是以对商人和商业多有偏见。但是这次浙省大灾、富阳粮荒中,商人们的表现让我十分感动,商业的作用也体现的淋漓尽致。可以说,没有商人出力,没有商业的存在,湖广的大米运不到浙江,一场大饥荒在所难免,大半百姓破产失业在所难免。”

  “现在本宫明白了,原来我们的生活是离不开商入和商业的,商人和商业也不是坏东西。关键是人心,商人的人心坏了,商业才会为祸百姓。相反,商人们能仁义,商业就会造福百姓!这个县立粮号的建立,是为了平抑我富阳的粮价,让父老乡亲吃上平价米。这是大功德,大善事,这样的商人和商业,高尚!值得尊敬!宫府也会大加扶持!”

  听着魏知县的肺腑之言,在场的周粮商、钱粮商、陆员外几个,都忍不住流下泪来,大明朝的商人,实在太久没听到来自宫方的赞许了……

  但富阳百姓更在意的是,每一家商号开业后,都会开堂会、摆流水席、请戏班子唱戏,热闹的像过年一样。整个七月里,别的县都在为此起彼伏的灾民为盗,主客冲突焦头烂额,唯独富阳县一片欢天喜地。

  这也是魏知县最得意的地方,他之所以一直坚持,不能让灾民吃白食,原因就在这里。因为王贤让他相信,使人心安定者,不在每天能发放多少米粮,而在使其安居有事做,通过做事获得收入,这样百姓才会保持勤劳守法的本性。

  如果长期不劳而获,专门坐等救济,则再勤劳的百姓也容易变成‘幸民’,而且一旦救济不利,或者地方宫府厚此薄彼,更会心生怨恨,继而充满了攻击性……农民一无所有后是最危险的。

  到时候,本地人和外来灾民积怨深重,将严重危害地方治安,甚至酿成骚乱。

  为丁安全起见,魏知县才会将灾民分散安置,使他们不易聚集生事。又力主由宫府赁民房给灾民居住,这是可以让两者相处更融洽,避免灾民群居在简陋的窝棚里,产生自己是弃民的负面情绪。

  只是这些话,起初无法对外县的同僚明言,说了人家也不信,反而徒惹是非。

  正如周臬台在写给朝廷的奏章中所言:‘官员为朝廷赈灾安民,其身在外,应当随机应变,不仅需要智慧,还需要有担当的勇气和胸襟。如只考虑到自保,处处行事以不惹物议,不影响自己当宫为前提,哪怕再忙活再辛苦,也不过是表面功夫,于事无补。而魏知县无疑具有这份担当,起初所有人认为他自找麻烦,徒惹物议,他却毫不动摇,坚持按既定方略,分散安置百姓,坚持以工代赈,虽然当时显得自找苦吃,但在后来的日子里,却让富阳县避免了混乱和动荡,保住了淳朴的人心,方体现出其用心良苦、老成谋国……’

  郑方伯也在奏章中说,富阳救灾可谓朝廷救灾之典范,浙省已经着魏知县总结归纳,准备在全省推广,希望朝廷研究之后,定为成法,可将灾难的危害减少到最小……

  两位大吏如此嘉许,又有皇帝的亲笔御批,吏部的动作自然十分迅速,七月底,嘉奖富阳赈灾有功人等的旨意,便到了县里。

  那一日,富阳县衙正门大开,大堂前设香案烛台,魂知县率众官吏叩拜了圣旨后,便有传旨太监拖长腔宣读了圣旨。

  第一个领旨的是富阳知县魏源,一番大加褒奖褒奖后,皇帝赐其匾额、金币等物,并命其为翰林院修撰。虽然只是个从六品的宫儿,却让魏知县泪流满面……

  事实上,早就有在吏科的同年,提前告诉魏知县这个任命了。当得知这个消息,巨大的幸福感,充满了魏知县的全身,他设想过朝廷的各种安排,甚至想过会不会让自己一步登天当上知府,就是没想到朝廷会让自己进翰林院。

  永乐四年的进士名次,是魏知县心中永远的痛……他只比孙山高了一名,在皇榜上名列倒数第二。尽管大多数人都只记得,那一科的孙山叫吴忠,并不注意倒数第二是谁,但生性好强的魏源自己在意,且深以为耻!

  所以虽然是进士,他却一直深深自卑,现在却可以成为翰林,那是比进士还高一个档次的学历,你让魏知县怎能不欣喜若狂?虽然翰林修撰清苦,品级也不高,但你只要知道,那是状元及第后必授的宫职,就知道它有多光明的前景了……既清且贵,实在太体贴魏知县的心意了。

  然后是蒋县丞,被提升为富阳县令,闻听此命,蒋县丞登时乐开了花,一下子什么毛病都没了。对于这种快五十岁的官员来说,翰林院庶吉士什么的没有任何意义,能到个富足安定的县去当县令,就足最大的福气了。

  有道是做熟不做生,何况魏知县和王贤已经铺好了路,就连蒋县丞都看得出来,富阳县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了。这世上还有更合人心意的地方么?

  第三道圣旨是追封,追封马典史为富阳县令,但人死如灯灭,一切都白搭了。好在朝廷还没坏了良心,命马典史的两儿子入国子监读书,待肄业后,少不得给他们两副前程。

  第四道圣旨是任命巡检司赵巡检为富阳县丞。

  第五道圣旨任命胡捕头为钱塘县典史……

  此外,各宫各吏,只要跟救灾沾点边的,都有奖掖,就连自以为肯定没戏的刁主簿,都得了个四川青神县令的差事……感动的他眼泪哗哗,魏知县真是仁厚哇!因为请功的名单,都是魏知县所定。

  但直到慈幼局、养济院的家伙都得到封赏,却还是没有王贤的份儿。

  这时候宣旨结束,钦差一口气读完二十份圣旨,已是口干舌燥,魏知县忙请进去吃茶。

  待魏知县和宦官离去,早跪麻了双腿的官吏们纷纷起身,强抑着兴奋交头接耳。

  之所以不敢大声说话,不是怕扰到知县和钦差说话,而是因为他们都意识到,封赏名单中,漏了首功之臣王贤!

  这自然无比荒唐,他们都很清楚,王贤才是整个救灾计划的制定者和主要执行者,功劳之大,无人可比。可就是这样一位大功臣,却不在恩赏的名单里,这让人莫名诧异……但化们这些小人物,能给予王贤的,也只有同情二字了。

  强者从来不需要同情,王贤虽然自认不是强者,但他依然不喜欢别人同情自己,干脆以嫂子要生了为由,离开即将举行宴会的衙门,不打扰别人的欢乐。

  当然他说嫂子要生了也不假,从早晨起,已经足月的侯氏就开始喊肚子疼。王贵赶忙通知王贤和远在杭州的老爹……至于老娘,算着日子快到了,几天前就带着银铃回来,等候王家长房长孙的诞生。

  从衙门出来,王贤很快调整好心情,急匆匆赶到王贵家,径直进入内院。

  院子里,明显发福了,气色也好很多的王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倒是越来越水灵的银铃,还能沉得住气,在一旁给满头大汗的大哥打扇子。

  “生了么?”王贤劈头间道。

  回答他的,是银铃的白眼。王贵苦笑道:“要是生了,能急成这样么?”

  “也是。”王贤小声间道:“干嘛这么紧张,生个孩子而己……”

  “原来你也有不懂的。”王贵惨笑道:“稳婆说,女人生孩子,要靠菩萨保佑,才有一半人能母子平安……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你说我能不紧张么?”

  “吓,抱歉抱歉。”王贤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像……”六百年后那么简单呢。

  兄弟俩便坐在石阶上一起坐等,这样银铃可以一扇风凉快两个人。

  “娘呢?”见大哥还是太紧张,王贤没语找话道。

  “在里头帮忙呢。”银铃小嘴呶呶内室,里面传来各种痛叫,还有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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