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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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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七章 有志一同


  远处,一条江水滚滚而下,银亮亮的水色上有几个小点,站在江边才能看得清楚,那是几条正在风波浪里打鱼的小舟。

  渔夫赤着双脚稳稳地站在船头,十根脚趾习惯性地张开,牢牢地吸附着甲板,船尾的梢公把鹅卵粗的竹篙一篙扎到水底,稳稳地定住了小船,双臂因为用力,肌肉如厚重的磬石般隆起。

  船头的渔夫这时候优美地拧腰扬臂,手中的网就像一朵轻盈的云彩般撒出去……

  山坡上,布满了一畦一畦的形状并不规整的水田,仿佛是一块天镜打碎了分布在地面上,白色的水面上钻出一束束葱绿,再映着蓝天和白云,交织出一副优美的画面。

  挽着裤腿的农夫腿肚子上糊着泥巴,在水田里一步步跋涉,每迈出一步,细腻柔滑的软泥就会像调皮的泥鳅似的“吱”地一声从他们的脚趾指缝里钻出来,在水面漾起细微的气泡。

  甜美的山歌在水田上空飘荡着,正在水田里劳作的农人你一句、我一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接力地唱着,自得其乐。

  其实阳光有些毒辣,只是这里的人习惯了这样的天气。山腰转过一匹马,那是一匹枣红马,马垂着尾巴,有气无力地迈着步子,马上坐着一个青衣男子,头上戴着一顶竹斗笠,马屁股上搭着一个马包,一看就是个跑长途的人。

  虽然有竹笠遮着阳光,汗水还是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来,在下巴上汇成汗滴,吧嗒地落在马背上,他向远方眺望着,一条山间小道弯弯曲曲,也不知通向何处。

  小路上有四五个背水的姑娘正向他走来,几位姑娘都穿着白色的上衣,绣着红色的画鸟,右衽结纽处挂着俏皮的零碎银饰。纤纤的小蛮腰上系一条绣花飘带。下身穿一条蓝色宽裤,脚上一双绣花的“白节鞋”,显得清丽、俏皮、妩媚。

  几位姑娘年纪都不大,十二三岁的模样。这里的姑娘早熟,成婚也早,再大一点的都嫁人了,即便是她们这个岁数。也有不少人已经是为人妇了、为人母了。

  马上的青衣汉子俐落地跳下马背,用手背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向几位姑娘客气地笑问道:“劳驾,请问几问姑娘,从这里到姚州城还有多远啊?”

  “啊!是位汉家哥哥呢。”

  一听他的口音,几个姑娘就爽朗地笑起来。其中一个少女扭身抬手,热情地指点道:“喏,你从这儿过去,前边有条岔路,不要走左边那条喔,要不然就绕远了,你直接下去,到了河边沿着河向上游走。大约七八里外有条吊索桥……”

  小姑娘的汉话说的不是很标准。声音却娇娇糯糯的很好听。夏装很薄,她抬起戴了银镯子的手腕向远处指点。扭腰举臂,胸前便绷起一道姣美的曲线,衬托得她那红扑扑的小脸儿更加俏丽。

  青衣人笑着点头,拱手道:“多谢姑娘指点。”

  另一个小姑娘见这位汉家男子人长得俊俏,说话也斯文有礼,忽然笑眯眯地道:“汉家哥哥,你口渴了吧,要不要喝些水。”

  “好啊!”青衣男子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爽朗:“可是……用什么喝啊?”

  他已经看到姑娘肩上背着的水篓了,可是既没有碗,也没有瓢,他又没有长着一张乌鸦的嘴巴,还能把嘴伸进水篓去喝不成?

  姑娘吃吃地笑起来,道:“你这人呀,真笨,人家倒给你喝嘛。”

  少女侧了肩膀,一手托着水篓的底部,清亮亮的水流倾注下来,杨帆蹲下身子,张大嘴巴,“咕咚咚”地喝着甘甜的清水,有个小姑娘促狭地推了一下那个背水的小姑娘,小姑娘“哎呀”一声,身子一晃,水“哗”一下泼在杨帆的脸上,几个姑娘都“咭咭”地笑起来。

  那小姑娘瞪了几个小姐妹一眼,一双又黑又亮的眉毛下,眼睛弯成了羞涩的月牙儿:“对不起呀,汉家哥哥。”

  “没什么,这么一冲,倒觉凉爽。”

  青衣男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原本汗津津地脸蛋果然凉爽了许多。

  “嗯!”

  姑娘咬着唇,憨笑了一下,向他招招手道:“我们走啦!”

  几个姑娘肩并着肩,也不知在说什么,时而有人娇笑一声,时而有人追打一下,水花便在她们肩后跳起来,在空中银亮亮地一闪又落后篓内。忽然,有位姑娘转过身,冲着青衣汉子扬声道:“汉家哥哥,欢迎你到我们河白部落做客哟!”

  杨帆回头向她们招了招手,再转回头时,身后便响起一串清新鸣啭、甜美悠扬的歌声:“(阿小尼)妹,隔山(尼)听到(嘿)铃铛响,(格是口罗我尼小阿哥),不知阿哥(尼)去哪里?”

  杨帆微微一笑,抖动了马缰。

  他喜欢这个地方,山清水秀,人也纯朴。多情的少女像极了南洋姑娘,她们喜欢了便毫不掩饰,追求得大大方方,撩拨你,却不来迁就你,像一道清澈的山泉水,始终自由自在地奔走在她既定的生命轨迹上。

  听说当初朝廷派五百名关内兵驻守在姚州,由于地势险恶、瘴疫之气太重,最后都死了,这一次他来,张柬之还特意为他准备了预防瘴疫的药物。可他看这里山清水秀,简直就是世外桃源么,哪有那般险恶?

  杨帆却忘了他是自幼在南洋长大的,这里的天气他本来就能适应的很好。那时代人口流动不大,远戍故土数千里之外的战士,确实存在着水土不服的因素,于他而言犹如天堂般的所在,对另一些人来说很可能就是地狱。

  天空湛蓝如洗,大江如美丽的飘带,风儿轻轻吹在山坡上,山坡上的水田里波光粼粼,杨帆的身影便在姑娘多情而甜美的山歌声中渐渐消失在山坡的尽头……

  ※※※※※※※※※※※※※※※※※※※※※※※※※※※※

  姚州都督府,都督文皓正为钦差大人召开接风宴。

  赶来拜见钦差的各路官员乱糟糟的全无一点规矩,比起嶲州官场来另是一番局面。

  姚州归附朝廷的时间比较晚,这里的都督和刺史也是世袭官,是从当地部落首领里选拔出来的,因为归附的时间不长。照理说担任都督和刺史的就应该是这里势力最大的部落首领。不会像嶲州的罗书道一样,几代下来已经没落,变成彻头彻尾的官僚。

  可实际情况却并不是这样,姚州都督和姚州刺史的确是本地较大部落的首领,但是论实力,他们最多排在第三和第四位,在他们之上还有两个更大的部落。却没在官府里担任什么职务。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呢?因为这两个部落实力相当,难分高下。这两大部落是白蛮和乌蛮。两族实力相当,你让谁当都督、谁当刺史呢?谁也不愿低人一头的,最终只好取折衷之策,选了实力居第三位和第四位的部落,这两个实力相当的部族就成了超越地方官府之上的存在。

  这也正是朝廷想要加强对姚州的控制时。该地的都督和刺史便会因为当地部落的强力反弹而被罢黜免职的原因。因为他们背后还有两个更强大的部落头人,他们就是白蛮的薰期和乌蛮的孟折竹。

  这两家才是在西南地区传承上千年的大家世族,比如那位乌蛮的孟折竹,乃是建宁大姓,其先祖就是当初被诸葛亮七擒七纵过的那位孟获孟仁兄。

  薰期愤愤然地从嶲州回到姚州后,屁股还没有坐稳,就听说黄景容阴魂不散地从嶲州追过来了。薰期在嶲州受了黄景容的羞辱,此番回到了他的地盘上。召开宴会的人论实力又比他小。他岂会亲自赴宴呢,所以只派了一个儿子来。

  折竹大头人向来喜欢跟薰期较劲的。在任何事情上他都不愿意矮薰期一头,听说薰期不去,他也不去,有样学样的派了个儿子去赴宴。

  都督府里,除了都督文皓和刺史云轩穿了一身官服,就连他们手下的官员都照旧穿了本族的衣服。而不管是有没有官职在身的人,见了面都是以他们在本族的职务和地位相称呼,什么土司、土舍、大头人、二头人、小头人、大管家、小管家、寨首等等。

  黄景容也是到了这西南地面,才知道土司头人并非只是称呼上的不同,其实两者之间大有区别。土司是一方领土的统治者和土地的所有者,百姓耕其地,必须向土司纳粮当差,土司掌握领土上的政治、经济、军事大权,实际上就相当于一国之主。

  土舍是土司的直系亲属,权力和大头人一样,但是地位比大头人更高,相当于一国的亲王。在土舍之下才是大头人、二头人和小头人以及大管家、二管家和寨首等人。

  黄景容也分不清他们之间的区别,反正在他眼里这些人统统都是土包子,他是钦差天使,可以对任何人生杀予夺。所以他懒得记这些人的官职和名字,懒得区分他们的地位大小,也懒得与他们客气。

  因为他的不屑,本地最大的两位土司都没出场,只是派了一个儿子敷衍了事,便也没有被他发现。

  黄景容的敷衍和不屑自然也令这些土司、头人们暗自不爽,不过他毕竟是朝廷派来的钦差,犯不着为了这点事和他翻脸,只是肯热情上前攀谈的人就更少了,大家只是敷衍一下,便溜到一边与熟人闲聊,黄景容看在眼里更加不悦。

  宴会开始了,乱哄哄的就跟山大王在聚义厅大会群雄似的,土司头人们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黄景容见他们对自己毫无敬畏之意,心中愈加不悦,文都督刚一邀请他向大家训话,黄景容便板着面孔站起来,决心给大家一个“下马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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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八章 接风宴

  “本钦差奉旨巡视剑南诸州,专为察缉流人勾结、收买、串连不轨部落蓄谋造反一案而来……”

  黄景容的脸色像一片乌云,声音也透着冷嗖嗖的味道,隐隐透着杀机,可惜对这些头人土司们来,只不过是对牛弹琴。

  这句充满威胁的话如果放在中原官场上,马上就能令听到的官员心中凛凛,唯恐自己牵涉其中,马上就能坐立不安,美食无味,可是在这里黄景容这番话还不如放个屁,喝酒的依旧在喝酒、吃肉的依旧在吃肉,居然还有人在划拳。

  黄景容怒不可遏,“砰”地一掌拍在案上,厉声道:“本钦差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从刑部都官司誊录来的名单上记载,这些年来,发配姚州的流人共计三百二十九家,四千八百余人,这些人在哪里?昨日被处斩的一共七家,区区三十六人!其他的人都在哪里?”

  黄景容冷冷地扫了一眼在他里,打扮举止比土匪强不了几分的土司头人们,森然道:“有人在包庇流人,仅凭包庇一事,本钦差就可判其为同谋,更何况,既然能有此举动,焉知他们不是同党?这件事,本钦差一定会查下去,不管查到谁,绝不轻饶!”

  下边说话的声音稍稍小了一点,不过喝酒的、吃肉的、交头接耳的、互相拍着肩膀吃吃说笑的依旧不见收敛。

  黄景容旁敲侧击地道:“有些人,不要以为天高皇帝远,本钦差就拿你没办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能逃得了王道教化?一旦被本钦差查到谁与流人有所勾结,必定将你缉拿归案,以正国法!”

  黄景容冷冷地瞟了众人一眼,又道:“或许有人自恃部落实力够强大,可以对抗姚州官兵,只不知若是朝廷另遣天兵前来,你还有没有足够的实力对抗呢?如今王孝杰远征安西,即将大胜而归!这支精锐之师,一路所向披靡,若是圣人一道旨意,命这支远征归来的大军入剑南剿匪,挟大胜之威,挟大胜之锐,介时何人可敌!”

  文皓见气氛有些紧张,连忙举杯道:“钦差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今日各路土司头人纷纷赶来,是为钦差接风洗尘的。钦差先受我等敬一杯酒,至于公事嘛,咱们可以回头再说,啊?”

  文皓笑着,向云轩递了个眼色,云刺史马上站起身来,笑吟吟地自腰间拔出银质的小刀,小刀锋利无比,寒光烁烁。

  堂前摆着一张朱漆红案,案上放着一张巨大的竹制托盘,上面盛着一只烤的焦黄发亮的全羊。这里的全羊是选取上好的两岁羯羊,砍去头、蹄,清除内脏,用蛋黄、盐水、姜黄、孜然粉、胡椒粉、面粉等调糊刷抹后,放入炽热的馕坑烘焙出来的,肉香四溢,叫人一见便馋涎欲滴。

  云刺史用银刀削下几片最肥美的羊脊肉,盛在碟子里满面堆笑地送到黄景容面前,道:“黄御史,尝尝这道烤全羊,这可是本地美味啊!”

  羊肉冒着蒸腾的热气,还未送到面前,一种浓郁的肉香便扑面而来,但黄景容见众土司头人对他的训斥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敬畏之意,心中更加恼火,一见云刺史奉上羊肉,马上借题发挥,训斥道:“当今圣上已经发布‘禁屠令’,你等身为朝廷大员,难道还不知道吗?违抗圣旨,这是什么罪过?撤下去!”

  云刺史被他当众驳了脸面,不禁有些懊恼,心中暗骂道:“他娘的,昨儿本官设宴迎接你时,满桌的酒肉,也不见你如此义正辞严呐!”

  不过众人面前,他当然不好反驳,只好唯唯称命,挥一挥手,叫人把整只的烤全羊都端了下去。

  黄景容指着席上的酒肉道:“把所有的肉食统统撤下去!圣人颁布‘禁屠令’,乃是对万物生灵的一片慈悲之心,我等身为朝廷官员,理当以身作则。你们连圣人的旨意都敢视若罔闻,也难怪……”

  黄景容手指徐指,训斥不停,手指点到一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他到了一位姑娘,这位姑娘穿着月白色的上衣,红坎肩,腰系一条绣花短围腰,宽腿蓝裤袅娜如裙,身姿轻盈如笼月之云,红头绳儿缠着乌黑的发辫,花头巾下雪白的缨穗拂在她标致娇媚的脸上,面如满月,眉似远山,唇如一双娇艳的花瓣,好一个俏丽的蛮族少女。

  少女就在上首一张席位的客人后面站着,黄景容目高于顶,一直扫视着前方的众人大发yin威,居然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身边便有这样一位可人佳丽。

  白裳少女轻折蛮腰,正和坐在席上的那位赤膛大汉俯耳说着什么,说完了便是妩媚地一笑,站起身来,轻快地向外走去。黄景容贪婪的眼神追着那位姑娘轻盈袅娜的背影,直到那少女完全消失在门口,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又使劲地盯了那个男人一眼。

  他不知道那位异常俏丽的少女是这个中年大汉的妾侍还是女儿,但是心中已经有了把她收入自己房中的贪念。薰儿姑娘生性好动,听说大哥代替父亲到姚州城里拜见钦差,便缠着他要一起来。

  方才她在后宅同都督文皓的几位女眷闲聊了一阵,又想去街头闲逛,特意跑来跟大哥说一声,却没想到被那黄景容在眼里,竟然打起了她的主意。

  黄景容暂且把yin念捺在心里,继续摆着官威,叫人把所有肉食都撤下去。这官宴本来就以大鱼大肉为主,肉食一撤,席上还剩下什么了?难道叫大家都摇身一变化身兔子,捧着一筐青草罗卜大嚼不成?

  众土司头人一见这位钦差如此不近人情,个个心中不喜,酒未过三巡,便纷纷告辞离去,丝毫不在乎黄景容越来越难的脸色,接风宴不欢而散。

  黄景容把众人的无礼在眼中,心中暗恨,只管盘算着要把对这些土司头人晓以利害,说不得还要用上在嶲州所用的手段,抓一个土司或头人宰了,杀一儆百!

  ※※※※※※※※※※※※※※※※※※※※※※※※※※

  “这里的官员太不像话了,一个个目无王法,文都督、云刺史,你二人教化无法,罪责难逃哇!”

  黄景容背着双手往后宅里走,一路打着官腔训斥本州的都督和刺史。

  云轩陪笑道:“黄御史,本州归附朝廷时日不久,那些官吏、头人们大多野性难驯。黄御史不要生气,他们只是生性野惯了,不懂得朝廷体制,倒不是有意藐视上差。”

  黄景容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本钦差巡视姚州,姚州官吏与各部落的土司头人们宴请本钦差,这是官场应酬,结果连女宾都可以公然在堂上走来走去了,成何体统?”

  云轩奇道:“不会吧,各土司头人大多没有携带女眷,就算有携带女眷的,也是安置在后堂,怎么会到前厅来逍遥呢?”

  黄景容道:“怎么没有?本钦差亲眼见的,就在上首左边第一席的那个头人,当时那女子就站在他身后说话,对本钦差的训话充耳不闻。嗯,她大约有二八年华,身着白衣……”

  文皓轻“啊”一声,一拍额头道:“我想起来了,那是薰期头人的女儿,没有大名,只有一个小名就叫薰儿,是陪她大哥一起来的。”

  文皓满脸堆笑地道:“黄御史,这可是你误会了。如果是她,即便代表薰期土司来觐见钦差,也是完全合乎礼法的。因为在我们这儿,土司的妻女都是有职权的,就像是朝廷的官员一样。

  土司如果去世了,而儿子还年幼,土妇(土司的妻子)是可以摄政的。如果土司没有儿子,女儿也可以继承土司之位,还可以招赘其他土司的儿子继承土司之位。所以,薰儿出入正堂,并不是不合礼法的事情。”

  “薰期头人的女儿?”

  黄景容把这个名字暗暗记在心里,反复咀嚼两遍,忽然觉得有些耳熟,他仔细想了想,突然记了起来,不禁失声道:“啊!本钦差想起来了,我在嶲州见过他的。薰期就是你们姚州的一个土司,怎么他没来见本钦差,反而叫他的子女来了?”

  文皓略一犹豫,吱唔道:“呃……,本督给薰期土司下过请柬,只是薰期土司偶感不适,所以才命其长子代表他前来觐见钦差。”

  文皓的部落实力不及薰期,可他又是本州的都督,是名义上的姚州最高长官,平时和白蛮交往,必然发生过很多不愉快的事情。所以他是没有必要在黄景容面前为薰期遮掩的,这几句话说的不尽不实,语气非常勉强,黄景容自然听得出这是薰期对他的藐视和不恭。

  本来只是凭此一事,黄景容就不想放过薰期,如今他又惦记上了人家的女儿,这个念头就更加炽热了。

  “如果我把薰期办成反贼,到时候薰期为求活命,还不乖乖奉上他的女儿么?”

  黄景容越想越妙,不禁捋着胡须桀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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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九章 冒险家的乐园


  一张纹路细密、平滑如纸的雪白绢布上,一枝狼毫锋尖如针,若沉若起,运走如飞,一个颦笑嫣然、娇媚可人的女子形象,便渐渐在绢上翩然浮现出来,黄景容把笔搁在一笔,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绢布,仿佛抚摸在那女子可人的脸蛋上。

  在嶲州时,他以谋反为名抓了薰期,薰期马上服软,向他送上大把的金珠玉宝,还送了两个美丽的蛮族女子给他,这令黄景容产生了一个此人软弱好欺的感觉。他并不知道那些礼物和那两个美人儿,都是罗书道替薰期送与他的。

  他觉得,只要再度拿下薰期,好生敲打一番,就足以令其他土司头人心生戒惧,纷纷送上厚礼,到时候只要稍作示意,薰期也会很爽快地认下他这个便宜女婿。

  说起来,称得上美丽的女子其实不会相差太多,不管是五官、皮肤、身材、体态,很难有太大的区别。鹤立鸡群很明显,鹤立鹤群还会那么明显么?这时候区分高下的就是气质了。

  罗书道送予他的两个蛮族美人儿各有可人之处,但是与薰儿相比,便有了些小家子气。薰儿是土司的女儿,蛮族的公主,自有一种高贵优雅的气质。可是这种气质与京城的使相千金们又截然不同。

  她毕竟是自由自在地生长在山野丛林中的女子,有种京城仕女所不具备的野菊花般的鲜姿和活力。这种区别,就像同样形状的一颗玻璃球和一颗钻石的区别,这样本该互不相容的两种气质完美地融合在她的身上,令她产生了一种别具一格的迷人魅力。

  正是这种在很多美女身上看不到的灵气儿,打动了黄景容的心,他想要这个女人。而这一切就要看他施压的力度,他相信堂堂钦差,挟天子剑下视百官,足以令这些在西南一角穷蹦跶的山大王们俯首弥伏。

  可是,力度够了。他还需要速度。他怕杨帆追来姚州坏他的好事,所以他已迫不及待地向姚州都督和刺史施压了,他相信这两个人不敢不屈服。御史台当初可以把一任任宰相当韭菜割,如今虽已大不如前,要收拾几个边州官僚总还是容易的吧。

  姚州都督府就是文皓所在部落的原来的土司府,共有四进院落,第一进院落是公堂和牢房。第二进院落是土司办公和文武下属处理公务的所在,此外还有一座军械库,储放重要的军事物资。

  第三进院落是私塾学堂、书房帐房以及土司宴请宾客、召开大型会议的所在。第四进院落就是土司一家人生活居住的地方,这里还设有内书房、内帐房和一些必要的客房。

  在整个建筑群中轴线的第四进院落里,庭院深深处,有一处大殿。这里是土司处置秘密事务、决策重要大事的所在,就算家里人轻易也不得进入。大殿是用栗木建成的,左厢房是椿木,右厢房用楸木,正合了“正立春秋”之意,祈望着传承万代,世世昌隆。

  此刻,就在这处大殿上。姚州都督文皓和姚州刺史云轩正一脸严肃地商议着公事。大殿里没有其他人。大殿外五六丈处,就是四面环绕着大殿的高脚楼。楼下行人、楼上住人,楼与楼之间有长廊相通,持着梭枪的土兵在楼上四面巡弋着。

  大殿上,刺史云轩沉声说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文兄,你还要犹豫吗?”

  文皓迟疑道:“老弟,不能轻举妄动啊!薰家和孟家是此地大族,传承千年,树大根深,咱们还当徐徐图之,谋而后动才成。”

  云轩冷笑:“再谋而后动徐徐图之,那人家就要传承两千年、三千年、一万年了,到时候树更大根更深,你就能撼动他们了?要我说,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借助朝廷之力,把他们一举铲除,错过这个机会,他们还要世世代代骑在我们头上,再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文皓双眉一拧,道:“你可想到了失败的后果?”

  云轩不以为然地道:“能有什么后果?想要动他们的是钦差、是朝廷,咱们两家是迫于无奈,只好从命嘛。朝廷要是打过来,想要治理这里还得靠咱们,到那时咱们是朝廷的大功臣,从此就是咱们坐天下!如果失败了……”

  云轩微微眯起眼睛,有些阴险地道:“那自然是黄景容的错!朝廷上,会念着咱们的忠心,以后定会给以咱们许多好处。姚州这面,薰孟两家虽然比咱们势大,可是想把咱们吞了也能撑死他们。咱们只是畏惧朝廷、听命行事而已,他们又能如何?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

  文皓轻轻摇头,站起身来踱了一阵,成功的贪婪和对失败的恐惧在他心里反复交锋,挣扎不已。过了半晌,他才说道:“机会的确难得,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咱们应该拉拢孟家一起打击薰家,你看怎么样?这样可以确保成功,而且一旦失败,有孟家顶着,薰家也找不到咱们头上。”

  云轩的脸色很难看:“文兄,以孟家的势力,如果拉他入伙,那薰家垮了之后,他们的土地和百姓,还轮得到咱们来接手么?到时候可不就成了孟家一家独大?孟家在这姚州说一不二,再也无人能制,我们不是更加难过?”

  文皓想想也是道理,便道:“如果这样,咱们便把孟家抛在一边,合咱们两家之力对付薰家!”

  云轩的脸色更难看了,道:“如果现在有几位小土司,联手想要吞并我的领土,文兄会怎么做?”

  文皓眉头一挑,道:“他们敢?咱们兄弟是什么交情,我自然全力以赴,派遣兵马助你解围!”

  云轩道:“如果你我交情一般,甚至老死不相往来,那又如何?”

  文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蹙眉沉思片刻,猛地一拍大腿,道:“那我也要出兵,还反了他们了,敢坏了规矩,以后别人有样学样,那还得了?再说。你要是倒了。他们吞并了你的领土和子民,势力壮大之后,就该对我下手了!”

  云轩激动起来,黑红的脸庞因为充血颜色变得更深了,他激昂地道:“不错!你知道,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从中原请了有学问的读书人来教我学问。我熟读中原的史书后,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中原王朝更迭是那么的频繁,不管多么强大的王朝,最多两三百年,一定会被其他的王朝所取代,我就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在我们这里,一千年前谁最强大,一千年后还是他的家族最强大?

  为什么我们这里所有的土司捆在一块儿都不及中原的皇帝强大,也没有他们那么严格的完善的制度,可是我们这里尽管各个部落之间常常发生征战,却总是不痛不痒,一千多年下来还是一千多年前的格局,当初是土司的他的子孙还是土司。当初是头人的他的子孙还是头人。既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为什么?”

  文皓被他这个话题吸引住了,好奇地问道:“你说为什么?”

  云轩道:“就是因为每一代的土司和头人们,都是你方才的这种想法!这么想当然没有错,因为不这样做,今天被吃掉的是别人,明天可能就换了你。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在我们这里会是这样?

  因为我们这里有强者,但是从来都没有一个可以像中原的皇帝一样把整个天下变成他家天下的那样一个人。所有人都想更强大、都想往上爬,都想得到更多,也都怕失去现在所拥有的。

  我们这里有大土司、有小土司、有大头人、有小头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领地和子民,谁想吞并别人的领地和子民,都会受到其他所有土司和头人的敌视,担心你会成为他们的敌人,于是所有人会联合起来,把你打压下去!

  想向更强大的土司挑战,除非联合其他所有更强大的土司,可那样一来,得利的只能是那些更强大的土司,我们何苦来哉。不联合那些比我们强大的土司,谁想蠢动,就会被所有强大的土司当成害群之马联手消灭。

  因此,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大家会一起维持这里的传承秩序,不希望它发生变化。这就是我西南地区大族世家千年传承不衰的原因!可是现在不同了,天时、地利、人和我们都有了,文兄,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云轩越说越激动,跳起身来,唾沫横飞地道:“现如今,姚州地区这个秩序的最大维护者就是薰家和孟家,你我两家的实力仅次于他们,有朝廷给我们撑腰,至少可以确保其他大族不敢插手干预。如果我们失败,还有朝廷大军出面,这样的机会放过了天理不容!你文家世代祖宗都不会原谅你。”

  文皓长长地吸了口气道:“你相信黄景容的话?你认为朝廷会出兵?”

  云轩道:“御史台的厉害,难道你没听说过?皇帝对御史台言听计从,他们说谁是乱党叛贼,谁就一定完蛋!”

  文皓道:“可我听说来俊臣被贬官了,御史台已大不如前。”

  云轩道:“来俊臣倒了,御史台却没有倒,从这次御使台奉旨巡察地方,查勘谋反一事,就能看出来。”

  文皓沉吟不语,云轩又道:“最重要的是,我们有退路!如果我们败了,还有朝廷,如果朝廷不肯发兵,那就抛出黄景容以息众怒!进可攻,退可守,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折损一些兵马,可是比起我们可能获得的收益,难道不值得吗?我们将改变此地千年未变之格局啊!”

  文皓被打动了,他抬起头,目中射出刀锋般凌厉的光芒:“你说的对!我赌了!”

  御史台狗急跳墙、捏造流人谋反以自重是冒险;张柬之想顺势而为、举燎天大火一举烧光这群王八蛋是冒险;文皓和云轩想火中取栗,借朝廷之威挑战西南千年不变的阶级制度,何尝不是冒险?

  谁说我们没有冒险精神,我们的官场就是一群冒险家的乐园。

  黄景容端详那绢上美人良久,又为她题下七绝一首:“独辫明灭系红绦,满头云锦分外娇。流苏俏向红颜窥,鬓云暗把刘海招。紧袖白衫洱海怜,绛红领褂苍山绕……”

  题罢诗,黄景容怡然自得地捋着胡须,陶醉地笑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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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二十章 官逼

  一阵清脆而急促的马蹄声在山间小道上响起,了望台上的土兵拾起弓箭,警觉地看向远方。

  寨子的四角都建有高高的了望台,视野开阔,可以将四下里的动静尽收眼底。从高高的了望台上看去,山间小道上正有一匹棕色的马箭一般飞驰而来,马上的人将马鞭在空中摇上一摇,然后再一鞭抽在马股上,非常有节奏,随着马鞭一记记抽下去,那匹马的速度更快了。

  “是二管事!”

  一个眼尖的土兵率先叫起来:“打开寨门,是二管事回来了。”

  上半部竖着枪尖似的栅栏的木质寨门打开了,骑在马上的中年男人又是狠狠一鞭,向寨子里冲去。

  这是薰期的寨子,薰期管辖着大片的领土和无数的子民,但他的寨子和子民分布在河谷、高山、平原各种各样的地方,薰家土司祖祖辈辈生活的寨子只是比其他的寨子更大一些,限于土地的产出,这里无法聚集太多的人。

  薰期此时刚刚巡视了他的寨子和田地回来。土司在他的土地上,被他的子民敬畏如神灵,没有人敢冒犯土司大人的权威。但是前提是:土司要让大家有饭吃。土司如果让他的子民连饭都吃不饱,那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危险。

  土司并不是拥有土地,并把他赐给子民耕种就可以了,春耕秋收各种事情他都要管,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位土司在春耕的时候没有用心选择优良的种子分发给他的子民,结果庄稼长势很不好,夏天发生虫害的时候又没能采取有力的措施灭除虫害,结果到了秋天颗粒无收。

  与他有仇的另一位土司趁机率兵来攻打他,这片土地上的土司们之间乃至同一土司下属的头人们之间。经常会发生摩擦和争斗,但是他们都有意地控制着规模,一旦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算他们自己不想罢手,其他土司和头人也会出面干涉。

  可这一次还没等其他土司和头人们干涉,那位发兵的土司就顺利攻进了仇人的总寨,把他一家人杀了个精光,因为他的兵马一到,对方土司的百姓就跪地投降了。没有人反抗、也没有人去保护他们的土司。

  最后仓促出面干涉的众土司只能从被杀土司的直系亲属中选择了一位土舍继承了他的土司之位。这件事被所有的土司当成一个教训,他们会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选定的继承人说起这件事,告诉他土地、粮食和子民的重要。

  薰期也是从小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他在外面给人的感觉是一个粗鲁、野蛮的老汉形象,可是在他的寨子里。他却是一个爱护他的子民、对任何事都无微不至的领袖和长者。

  白蛮同汉人习俗相仿,以农耕和养蚕织布、打渔为主,兼有少量的蓄牧,他们每年最重要的事情当然就是春耕的安排,可是夏季对于干旱和虫害的防治也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今年雨水充足,不用担心干旱的问题,薰期最在意的就是虫害了。他刚从地里回来。他的子民所种的庄稼今年长势很好,他钻到地里仔细看过了,虫害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薰期骑着马回到他的寨子时。脸上还挂着满意的笑容。

  一路上遇见他的族人,都恭敬地站住脚步,弯腰向他施礼,薰期骑在马上。挺直了腰杆儿,威严地向他的子民点头还礼。

  这时候。远处一匹快马飞驰而来,薰期向那人看了一眼,便笑骂道:“果然是龙飞,这小子就喜欢冒冒失失的。”

  那策马进寨的人也看到了他,快马向他奔过来,隔着还有六七丈远,那人就急急一勒马缰,骏马长嘶人立,前足重新踏在地面上的时候,他已快步跑到薰期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从怀里摸出一封请柬。

  他对薰期道:“土司大人,朝廷派来的那位钦差邀请土司大人赴姚州城谈议缉捕谋反流人的事情,因为宴会就订在明天,奴才担心会误了大人赴宴的时辰,所以马上赶回来了。”

  薰期一听是黄景容召他前去,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二管事龙飞毕恭毕敬地呈上请柬,薰期把信抓在手中,睨着龙飞道:“听说接风宴的时候,各位土司头人都很不愉快?”

  龙飞毕恭毕敬地道:“是!那个钦差大概把自己当成中原的皇帝了,而我们所有的土司和头人就是他的奴才,他很无礼,各位土司和头人对他无礼的举动都很生气。”

  薰期加重了语气,扯着大嗓门粗声大气地道:“什么钦差,那就是一只贪婪的鬣狗、一只凶残的豺狼!他的眼里,只有金子、女人和权势。流人谋反?那些可怜的流人会谋反?真是天大的笑话!

  只有那个坐在黄金铸成的宫殿里作威作福,听信几个近侍谄媚,从不亲自去巡视她的子民,也从不去看她土地收成的女皇帝,才会相信这样的蠢话!龙飞啊,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儿子所娶的媳妇就是流人女子吧?”

  龙飞眉开眼笑地道:“是啊!我的大人,那真是个好女子呢,人生得俊俏,干活又勤快,还特别孝顺老人,最难得的是,她像土司老爷您一样读书识字呢。我那儿子真是有福气。她现在已经有了身孕,很快我就要抱孙子了呢。”

  薰期哈哈大笑,道:“那你说,她会不会谋反?该不该被拉去砍头!”

  龙飞愤怒了,眼睛都红了起来:“那样温顺的一个好女子,怎么可能会谋反呢?她肚子里还怀着我龙飞的亲孙子呢,哪个狗日的汉官敢拉她去砍头,龙飞就跟他拼命!”

  薰期哈哈大笑起来,他根本没有打开那请柬,直接把它撕个粉碎,往空中一抛,便拨马向他所住的碉楼驰去。

  ※※※※※※※※※※※※※※※※※※※※※※※※※※

  云轩匆匆找到文皓,低声道:“薰期不肯来!”

  文皓紧张地问道:“莫非他发现了什么?”

  云轩气道:“他发现个屁!我已经打听过了,他在嶲州时就被这黄景容摆过一道,勒索了一通才放他离开,他肯再来才怪!”

  文皓在房中紧张地转了两圈,又问:“那孟折竹肯来么?”

  云轩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孟折竹一向喜欢跟薰期较劲,薰期不来,他来了不是自降身价吗?”

  文皓拳掌一击,十分懊恼。

  云轩安慰道:“你也不用太在意。我原就说这个法子没甚么用处,抓了他们的土司,他们的部落也不会用整个部落的臣服来换取土司的自由,到时再捧出一个继任者,打起为土司报仇的旗号,我们反而不好收场。”

  文皓咬牙道:“那就没办法了,只好使用武力!”

  云轩欣然道:“这就对了,本来就只能用这样的办法。那咱们明天就动手?”

  文皓重重地点一点头,又嘱咐道:“别忘了,先跟黄御史要一道手令!”

  云轩会意地一笑,道:“你放心,我省得!”

  第二天午后,一片山坡的梯田地里,农人们正在辛勤地劳作着。

  天还是那么热,树梢儿都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马蹄声。正在田间劳作的农夫向远处望去,就见几匹马正向这边驰近,在马匹左右和后面,有一大群持着梭枪和长刀的土兵。

  农夫们以为是来巡视领地的土司老爷,赶紧从地里返回地头,也不敢抬头张望,正要跪下向本家老爷磕头,那些持枪提刀的土兵就如狼似虎地向他们扑过来。

  一地血腥,惨叫声声,农夫惊讶地发现这些老爷并非自己领地的主人,有人迅速向田间和山上、谷中逃跑,有人因为还有妻、子要保护,便咬着牙拔出了佩刀上前拼命。

  此地民风彪悍,不管是为了抵抗可能出现的强盗,还是山林中突然窜出的野兽,一口刀是他们必备的武器。但是农夫们寡不敌众,地上很快就留下了一具具尸体,其他的人都逃掉了。

  逃回山寨的农人刚把田间发生的事情告诉寨首,寨首命人吹响号角,集合了寨中青壮正要赶去救援,那些人已经杀气腾腾地扑到了山寨。

  山寨被洗劫了,粮食、牛羊,一切值钱的东西,都被那些强盗土兵强行拉走,有的强盗盗还把一些年轻漂亮的姑娘扛上了自己的肩头。

  悲愤莫名的百姓哭倒在地上,咒骂着、哭喊着看着强盗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一座座熊熊燃烧的房屋上空,火星漫天飞舞……

  这个寨子是薰期土司的,据说,这个寨子包庇了流人。

  杨帆赶到姚州城后,花了两天的时间摸清了姚州的势力格局和黄景容赶到姚州后发生的一些事情。但是对于如何不着痕迹地激起姚州部落和黄景容之间更大的矛盾,促使他们闹事,又要把事态控制在可掌握的范围之内,杨帆还没有想到特别妥当的办法。

  这时候,黄景容已经迫不及待地发动了对薰期头人的攻击。杨帆万万没有想到,黄景容居然这么配合,他还什么都没有做,黄景容就已经什么都做了,而且比他做的更好、更有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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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二十一章 民反


  类似的冲突事件,在薰期土司和那位遭受了无妄之灾的折竹土司的寨子里不断发生。遭到抢劫的寨首纷纷带领失去家园的百姓投奔他们的土司,向土司老爷哭诉冤屈。

  薰期闻讯后,一张老脸愤怒地胀红起来,他一脚就把桌子踢得贴到了对面墙上:“好胆!文皓和云轩这两个贱种,竟敢公然派人侵犯我的领地,打起我的主意来了!”

  他的长子薰无霸愤然道:“儿子赶去与他们的人交涉,他们说,我们被攻击的寨子窝藏着谋反的流人,钦差已经拿到凭据,帮助反叛的人就形同反叛,理应受到严惩。他们两家土司也是迫于钦差的命令,不得不如此。”

  “他们这是放屁!”

  薰期冷笑起来:“瞒天瞒地,瞒不了隔壁邻居。他们有什么打算,想干什么,当老汉是瞎子看不出来么?”

  薰期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他的儿子们和土舍、头人、管家、寨首站在屋里屋外,静悄悄的一言不发,等候着土司大人的决定。

  薰期猛然站住了,大声道:“阴险的邻居,比凶恶的敌人更可怕!屠刀已经伸到我们的头人,我们除了反击还能怎么办?”

  薰期冷冷地扫了一眼屏息站在面前的众人,用更大的声音喝道:“调集兵马,立即反扑!”

  山坡上,十几位少妇和姑娘正在采着桑叶,甜美的山歌传到山下的田地里。

  一个老汉从田地里直起腰来,抚一把额头的汗水,听着山坡上传来的歌声,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安详的笑容。

  忽然,远处有几匹快马奔来,老汉手搭凉篷向远处望去,待他看清来人,不由哎哟一声,急忙拢起嘴巴,向田地里的人大喊:“是管家老爷来啦。是咱们的管家老爷来啦!”说完赶紧提起锄头向地头奔去。

  百姓们纷纷从山上和田地里跑出来。跪到山脚下,管家勒住马缰绳,对跪倒在面前的百姓大声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寨首,土司大人决定对文皓土司和云轩土司开战,叫你们寨子里十四岁以上,五十五岁以下的男子,自备武器和干粮。于明天日落前赶到土司大寨听候调遣!”

  “是!是!遵从土司老爷的命令……”

  年老的农人代替大家接受了命令,管家一拨马便领着几个随从向下一个寨子赶去。农人们从地上爬起来,年老的农夫叮嘱了几句,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便撒开双腿,向寨子里狂奔而去……

  类似的情景,在一处处寨子里上演着。白蛮的勇士从四面八方向总寨汇集,原本只有两千多居民的总寨,到了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已经汇聚了足足三万勇士,还有更多的人正从四面八方打着火把向这里汇集,有人骑马、有人步行。

  ※※※※※※※※※※※※※※※※※※※※※※※※※

  隶属于云轩土司的苍水寨自从土司大人发兵攻打薰期土司的寨子以后就加强了戒备,白天干农活时要在远处派人警戒,晚上寨子上更是增加了数倍的人手巡逻。

  这天午夜。黑夜的丛林中突然传出各种古怪的声音。栖鸟纷纷惊飞起来,野兽在林间奔跑。戍守在寨子上的壮丁提起弓箭,惊恐地四下张望着。

  黑漆漆的夜色中突然响起了凄厉的唢呐声和苍凉的号角声、急促的梆子声。一支火把亮起来,然后是无数支火把,无数支火把好象夜空中无数的繁星突然落到了红尘,整个寨子被星的海洋包围了。

  寨丁手中的竹弓“吧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是个勇士,独自面对一只熊罴时都没有恐惧过,此刻也不是因为怕死,他是因为绝望,他无法想象,这么多的敌人,寨子怎么可能还守得住……

  类似的反击在一个个寨子里上演着,嗅觉灵敏的外地商人已经意识到这一次的战争似乎不同寻常,虽然战火还没有蔓延到姚州城,他们已经提前打点自己全部的财产,开始逃离这座城市了。

  没有人注意到,文皓土司和云轩土司最忠心的管家,也带着一些心腹,把两大家族千百年来积攒的如山的金银珠宝装在一辆辆牦牛车上,夹在商贾队伍里,撤出了姚州城。

  乌蛮虽也受到了袭击,但是比起白蛮来所受的损失不大,因为乌蛮以游牧为主,他们的部落分布在水草丰盛的地方,离大城大阜又远,人员又分散,所以云轩和文皓的部族勇士首先袭击的是与他们毗邻的白蛮。

  乌蛮诸部不像白蛮一样普遍会说汉语,而且和草原民族一样,大多以牛羊皮做衣服,准确说起来,乌蛮才是当地的原住民,而白蛮的大部分都是蛮化了的汉人,这也是白蛮比乌蛮拥有更高的文化水准和主要以农耕蚕桑为主经济模式的原因。

  乌蛮大土司孟折竹因为统管的区域大,部下又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人,所以他的行踪不太确定,平时很难找得到他,但是这一次不同,因为大周钦差驾临,文皓已经派人去促请过他,虽然孟折竹没有来,却也没有马上返回草原深处,而是留在了距姚州比较近的一个部落里,所以薰期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哈哈,尊敬的薰期土司,真是稀客呀,你怎么会来我这儿的?”

  薰期走进孟折竹那幢用竹木制成的高脚楼时,孟折竹正盘膝大坐,捧着一盆手抓羊肉在嚼。大块的连骨羊肉炖的酥烂,肥腴咸香,孟折竹双手抓着羊骨头的两端,一张大脸几乎都埋进了肉里,吃得满腮油腻。

  薰期走到他面前,盘膝坐下,脸色异常严肃:“老汉此来,是要找你商量一起出兵的事情!”

  孟折竹的大脸还埋在肉骨头里,吃得稀哩哗啦的,薰期“砰”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喝道:“折竹,你个混账小子,听见老汉说话没有?”

  孟折竹从肉骨头里抬起头来,别看这大汉动作粗鲁,长得浓眉大眼,倒是一表人才。英气勃勃的一张面孔。胡须如戟更为他增添了几分威势,这样一条大汉远比薰期更像一个部落的大头人。

  只是,他的神色有些慵懒,胡须和脸颊上全是油呼呼的肉汁,未免影响了他的英雄气概。看岁数,这位孟土司顶多三十出头,也难怪薰期生起气来会叫他小子。

  孟折竹笑嘻嘻地道:“嘿!你们白僰人一向不大看得起我们乌僰人。没想到这一次你们竟然愿意和我们联手,更叫人想不到的是,你薰期土司居然会亲自来见我这个晚辈。”

  薰期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肃然道:“你不用装佯啦,我知道你的族人也被他们派兵劫掠过,依着你孟家人一向不肯吃亏的性子。你愿意忍了这口气才怪。”

  薰期顿了顿,又道:“你应该看得出,那个混账钦差虽然想在这里搅风搅雨,但是这一次也未尝不是云家和文家意图挑战你我两家地位的一次尝试。如果我败了,到时候你以为会有你的好处吗?”

  孟折竹嘿嘿一笑,抓起一块大毛巾擦净了脸颊,又擦了擦双手,把毛巾往桌上一丢。满不在乎地道:“文皓和云轩那两个白痴以为薰土司已经老成了没有牙的老虎。可我清楚,薰土司的尖牙利爪依旧锋利着呢。他们……不是你的对手!”

  薰期冷静地道:“他们为什么敢跟老汉动手?倒不见得是认为我老了,而是因为他们背后站着朝廷钦差。这口气我要是忍了,从此以后在姚州就再也不用抬起头做人了,我要不忍,倒也不怕他们联手。

  可是那位钦差虽然既贪婪又残暴,却不是昏庸之辈,只怕在他们动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向朝廷请兵了。朝廷如果派兵来,我孤掌难鸣,如果我被吞掉,到时候你也不会好过,没有木头,支不起房子,没有邻居,过不好日子啊!”

  孟折竹神色一正,道:“邻居平安,自己也平安。这个道理,我懂!薰期土司要与我族联盟,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薰期道:“你说!”

  孟折竹道:“我要你的女儿薰儿姑娘做我的女人!”

  薰期眼神一厉,孟折竹却毫不回避,他的眼神很认真。

  薰期凝视他良久,缓缓说道:“她是我最宠爱的女儿!”

  孟折竹道:“还是薰期土司部落里最美丽的一朵金花!”

  薰期道:“你想娶她,可以,但她必须做土妇(王后)!”

  孟折竹咧开大嘴笑了:“当然!我的土妇去年病死了,连个娃儿都没给我留下,薰儿做了我的女人,不但将是我乌蛮七部的土妇,而且她若生个儿子给我,将来这个土司就是他来做!”

  蛮族的汉子做事从不拖泥带水,生死大事也只在三言两语之间,薰期没有再说别的,直接伸出右手,对孟折竹道:“一言为定!”

  “啪!”

  “啪!”

  “啪!”

  三击掌,比山盟海誓更有效,比盖了玉玺的国书更权威,姚州地区最强大的两个部落正式联手了。

  星星之火,烧成了熊熊的烈火,两堆熊熊的烈火,合成了冲宵的大火。白蛮和乌蛮联盟的第三天,姚州城破,文皓土司和云轩土司裹挟着钦差黄景容仓惶逃窜,逃进了文家在深山里的老巢。

  姚州地区一连串的变化把杨帆弄懵了,他想做的事还一件都没有做,所有的一切便按照他想要的结果发展了,甚至比他设想的发展的更彻底、更迅速。

  当姚州城破的时候,杨帆终于惊醒了,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看下去,他应该马上出手,他到姚州本来是来“点火”的,现在却变成了“灭火”,灭掉黄景容这头蠢猪燃起的冲天大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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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二十二章 单刀赴会

  当杨帆决心采取行动时,他才发觉在兵荒马乱之中,一个人想要做点事情会有多难,这完全不像他和张柬之谋划时想的那么简单:等待矛盾激化,蛮族造反,找到他们的首脑人物,晓以利害,劝其休兵,然后籍此上书,弹劾御使台,借助地方上的反弹,迫使女皇以御使台为替罪羊,平息天下之怒。

  现在蛮族真的反了,杨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他们的首领,仅此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文皓和云轩来不及带走的士兵化整为零同白蛮和乌蛮的士兵打起了游击战。

  这双方的军队平时都是农民、樵夫、渔民和牧人,本就谈不上什么作战纪律,再加上一切补给需要靠自己,如果军队太过集中,就无法找到足够的粮食来添饱他们的肚子,所以除了攻打姚州城的这一阶段,其他时候双方军队都是化整为零,零散作战的。

  这种作战模式很适合这里的部落,这样的战斗规模对这些蛮族部落来说也已经不算小了,但是看在早就见识过大军团作战的杨帆眼中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但是这种规模的战斗其实更适合当地多山多河的地形,小股部队行动灵活,补给方便,远非集团军行动所能比拟的。朝廷兵马惮于在此地用兵,其实也有这方面的顾虑,你的兵力优势在这里施展不开,会被无处不在的游击战拖死在这里。

  这种到处发生的零散战斗给出行者制造了莫大的困难,尤其是杨帆这种人地两生的外乡人,更是寸步难行。他的准备终究是不太充足,他低估了黄景容闯祸的本事,当他匆匆赶到姚州,还没喘上口气儿,黄景容就把薰期逼反了。

  杨帆是从南洋回来的。他不了解黄景容这种人骨子里挥之不去的那种优越感,那种天朝钦使面对蛮夷之族的高傲和蔑视,这种人远不只黄景容一个,在各处边疆地带,把蛮狄之族的酋长也驱役如狗的镇将大有人才,即便这是对其他民族包容性最强的唐代,李世民更曾把“蛮夷一家”定为国策,这种现象也屡见不鲜。

  杨帆花了两天功夫都没有找到白蛮的薰期土司,反倒被几伙语言不通的乌蛮兵疑为奸细,如果不是他身手了得。早就被当场打杀了。

  杨帆正觉无计可施,战场形势突然又发生了变化,嶲州、戎州和岭南道的官兵急赴姚州平叛来了。白蛮和乌蛮闻讯之后立即紧急收缩兵力,撤回他们固有的领地。

  黄景容杀了个回马枪,耀武扬威地又回来了。

  其实,嶲州、戎州和岭南道官兵来的并没有这么快,否则薰期和孟折竹的军队已经打到嶲州边境。是没有那么顺利就撤回来的。

  朝廷军队毕竟训练有素,统兵将领又知兵法,不是这些只有过小型冲突经验的部落兵壮所能比拟的,朝廷兵马只要对他们进行一番有序的追击和拦阻,他们的伤亡必定惨重。

  嶲州、戎州和岭南道确实已经出兵了,但是兵马并不多。

  黄景容决定劫掠白蛮和乌蛮山寨。向他们发动挑衅的时候,就已经快马向嶲州、戎州和岭南道驻军将领求援了,说是发现涉嫌谋反的流人受到蛮族包庇。蛮族居心叵测,有可能会攻击朝廷钦差,要求三地将领派兵援助,弹压局势。

  三地将领接到钦差来信后,分别派了一卫兵马赴姚州增援。因为只是预防万一,并不确定蛮族会造反。派兵的目的只是为钦差一壮声势,恫吓地方不要轻举妄动,所以所派的兵马并不是很多。

  可是他们赶到半路时,姚州就已一团糜烂了。

  黄景容逃到文皓的山寨,派出信使联络援兵,获悉援军赶到的消息后,马上与他们取得联系,打起旗号,号称嶲州、戎州和岭南道各发兵三万,共九万大军兵发姚州,白蛮和乌蛮不知其中底细,只好匆忙撤退。

  这三支来援的人马兵力薄弱,只是虚张声势,也不敢分兵追击,以免被蛮人所乘,所以白蛮和乌蛮从容撤回了他们的领地,而朝廷官兵也兵不血刃地收复了姚州城。

  这个意外事件给杨帆制造了一个机会,白蛮和乌蛮既然收兵了,兵马集中于一处,他要找到对方的土司就容易许多。而目前朝廷军队占了上风,也给他的谈判创造了最佳时机,想到这里,杨帆立即向白蛮的村寨赶去。

  杨帆选择的去处是河白部落,这是白蛮族距姚州最近的一个寨子。杨帆上一次从嶲州来时,曾经向这个部落的人问过路,还向他们的一位背水姑娘讨过水喝。杨帆对他们的印象很好,觉得这个部落的人非常友善,或许可以很顺利地通过他们的寨首联系到他们的土司薰期。

  杨帆牵着马站在山坡上,默默地看着面前的水田。

  站在高坡上望下去,一块块不规则的水田更像是打碎的镜面了,蓝田白云依旧倒映在水中,但是已经失去了那诗一般优美的气氛,因为水田里那原本整齐的一束束水稻,现在七扭八歪,有的整个倒伏在水中,有的挣扎着抬起头来,显得一片荒凉。

  远处玉带似的大江上已没有撒网的渔夫,也没有撑船的梢公,蜿蜒的山路上没有背水的姑娘,更听不到那甜美动人的歌声。

  杨帆慢慢走着,忽然,他停住脚步,蹲下身去看了看,地上有一汪黑紫色的凝固了的东西,那是干涸的血迹。

  杨帆轻轻吁了口气,四处看看,便沿着那一日背水姑娘走去的路线向前走去。

  “嗖!”

  声音入耳,杨帆急急闪身,同时将刀横在胸前,一枝箭倏然插在他身前三尺的土地中,林中传出一声大喝,用的是本地土语,杨帆没有听出对方在喊什么。

  杨帆暗自惊出一身冷汗,亏得对方这一箭是警告性质的,否则以箭矢的速度,又有林木枝叶的掩映,这一箭他可不易避开。

  七八个手持梭枪的山民突兀地从林中冒了出来,他们一身白色衣裳,却不知是如何隐藏的,以杨帆耳目之聪便,居然也没有发现一点端倪。

  这里的山民果然是天生的丛林作战专家,他们的隐匿之术可以完美地把身形和气息敛藏起来,连六识最灵敏的野兽都无法轻易察觉,何况人类。

  “不要动手!我有要事,要见你们寨首!”

  杨帆一见有人出现,马上收起佩刀,双手高举,以示并无敌意,同时放声大喊,不料对方一听他的声音就愤怒起来。

  “是个汉人!”

  “一定是黄景容的人!”

  “杀了他!”

  白蛮的主体本就是汉人,只是在当地居住久矣,已经被蛮化,可母语并没有放下。一听杨帆说的是汉语,那些人马上也换了汉语,有人惊讶地大喊,有人扭头向远处丛林中报告,有人按捺不住,红着眼睛向杨帆猛扑过来。

  “不要动手!我不是黄景容的人!”

  杨帆不想还手,只得闪身避让,非常灵巧地避过刺来的三杆梭枪,其他山民眼见杨帆身手了得,竟一齐冲过来,七八枝梭枪狠厉地向他身上搠来,杨帆只得退向一侧林中,口中继续大叫:“我有要事,要见你们寨首,不要动手!”

  “呼!”

  杨帆退让之中,脚下忽然一绊,似乎是绊到了什么绳索,杨帆顿时一惊,他久在南洋,捕兽的机关暗器也曾亲手制作甚至布设过的,对于这种东西并不陌生。

  果不其然,一张布满尖锐竹桩的竹拍呼地一声向他扑来,若是被它拍中,身上马上就得十几个透明窟窿,此时身后七八杆锋利的梭枪也一齐向他刺来,另外两侧一侧是一棵大树,另一侧是一片开阔地。

  杨帆于电光火石之间,马上就想到如果是他,一定会在这片开阔地上掘一个大坑,里边遍插锋利的竹木,这些山民都是娴熟的猎手,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所以他立即向大树下冲去,其势迅急,仿佛要一头撞在那棵合抱粗的大树上。

  竹拍拍了个空,长枪也刺空了,杨帆疾掠向树下,眼看就要撞到树上,他双足在地上用力一点,就要借势跃起,窜到大树上面去,结果脚下一点,枯叶败枝中突然弹起一张大网,一下子将他兜在其中,绳索迅速拉紧,将他整个人吊在空中。

  杨帆手中还有刀,他立即拔刀,刀拔出,向下面望了一眼,他便很乖觉地将刀重新还鞘,放弃了抵抗。

  底下又冲出七八个山民,手中持着简陋的竹弓,正指向被网兜困住的他,他绝对不可能身在网中,还能避开这些箭。

  这些山民所用的竹弓竹箭比起唐人和北方游牧所用的弓箭,威力不可同日而语,射中人体也不会入肉太深,但是杨帆清楚,南人的箭,其威力并不在箭矢本身,而在于箭头上淬的各种奇毒,哪怕只是擦破点皮,都足以要了他的命,这一点可远比真正的硬弓大弩更加可怕。

  杨帆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大叫:“不要动手!我有要事与你们寨首商量!我……我认识你们的小公主熏儿!我还认识薰儿姑娘的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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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二十三章 玉人来


  这个山寨背倚青山,两侧是陡峭的悬岩峭壁,背后是插云的山峰,以杨帆的眼力,只一眼就看出这座山寨易守难攻,如果在这里砌一座石制的堡垒,再有足够的粮食和充足的兵力,怕是十万大军也难攻下。

  可是说说容易,这个寨子不大,也不是军事要地,既没有那样的建筑实力也没有那个必要穷数代之力去建造一座石头堡垒,这儿的寨墙是用竹木和土石依山就势建造而成,并不算高,主要作用只是防止野兽窜入。

  杨帆又联想到曾经见过的那些背水姑娘,估计这处倚高而居的山寨里面是没有活水的,没有水源,这城堡建的再如何牢固、里边有再多的粮食和士兵也不可能守得长久。

  寨门是木制的,很粗糙,栉疤都没有刨平。看得出来,这寨门是刚刚修好的,走进寨子,只见许多房舍半塌于灰烬之中,烧焦的大梁、乌黑的墙壁,显见这里不久前刚刚遭了一场兵灾。

  一些百姓正在清理废墟,寨子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当他们看到有人抬着一张大网回来,网里鱼一般罩着一个人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只是淡淡地看上一眼,便继续埋着干着自己的事情。

  杨帆双手抓着粗糙的网索,看着这山寨中的情形,一种莫名的愤怒充塞了他的胸臆。

  他被抬到了一处还算完好的宽大厅屋里,厅柱上有许多刀砍斧劈的痕迹,一处需要爬着梯子才能摸到的横梁上插着几支竹箭,似乎还未来得及清理。从这残存的景像,可以想像这里曾经发生过多么激烈的战斗。

  杨帆被人从网兜里放出来了,当然,在解开他的束缚以前,他的双手双脚就被攒猪蹄一般用牛筋捆了个结实,然后被人用绳索倒吊在大梁上。

  杨帆没有反抗,对方既然把他抬回来。生命暂时就会有保障。只要见到他们的寨首说明情况,他相信处境马上就会改观。

  厅屋没有墙壁,四面透风,置身其中,颇觉凉爽,美中不足的是,这里没有美酒待客。杨帆是被倒吊在厅屋里的,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一个眉宇间带着些戾气的大汉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冷冷地打量着他。

  大汉问道:“你是谁?你认识我们薰儿小姐?”

  杨帆道:“不错!我……是薰儿小姐的朋友。我并不是黄景容派来的探子,我来,是要见你们的寨首,有重要的事情跟他商量。”

  “我们的寨首已经战死了!现在这里没有寨首。你有什么话,跟我说!”

  大汉的声音有些沉郁,杨帆听了心中却是一沉,他已经了解过姚州地区的部落权力架构,到了寨首这一级别是不能世袭的,寨首是由寨中百姓推举出来的德高望重的族人,由土司或头人确认后,他便成为一寨之首。

  如果原来的寨首已经死亡。在土司或头人确认之前。寨子里的确没有人敢自称寨首主持寨中事务,那是对土司的藐视。眼前这人既然出面向他问话。应该是在寨子里比较有威望的人,但他不可能有权插手一些官方的事。

  杨帆皱了皱眉,说道:“那么,你能否与你们的土司大人取得联系?我的事情很重要,关乎到你族的存亡,这件事只能与你们的土司大人洽谈,详情我无法跟你说。”

  大汉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诞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你知道我们的土司大人现在有多忙?你知道我们的寨子现在有多少事要做?就凭你一句话,我就得把土司大人请来见你,或者跋山涉水的送你去见土司大人?”

  大汉从腰间拔出一柄锋利的短刀,寒声道:“如果你真有要事,那就马上说。否则,老子懒得跟你废话,一刀结果了你,丢到山沟里喂狼去!”

  “我是你们薰儿小姐的朋友!”

  大汉冷笑:“你说我就信?薰儿小姐怎么会认识你,连我都只见过她两面……”

  两人正说着,一个秀丽的小姑娘背着个水篓走进来,放下水篓,倒了一瓢水,对那大汉说道:“青山哥,喝点水吧。”

  姑娘说着看了杨帆一眼,忽然“呀”地一声轻呼,失声道:“怎么是你?”

  被她称作青山哥的人用锐利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认识他?”

  姑娘点点头道:“嗯,前几天他路过咱们这里,向我们问过路。”

  青山哥马上追问道:“他当时有几个人,做什么打扮?”

  姑娘道:“就他一个,穿着远行的衣衫,还带着一个马包,向我们打听姚州城怎么走。”

  青山哥又看了杨帆一眼,眼神中虽然还带着一些狐疑,不过声音已经温和下来:“你真的不是那个黄景容的人,也不是文皓和云轩的走狗?那你说,究竟有什么事。”

  杨帆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件事非常重要!不能有太多人参与,你真要听吗?”

  青山哥微微拧起眉毛,道:“不要故弄玄虚,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杨帆沉声道:“我是钦差!朝廷派来的钦差!”

  “什么!”

  散布在四下里的寨中壮丁“呼啦”一下又围上来,用惊怒仇恨的目光看着他,杨帆沉声道:“我和黄景容并不是一路人,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监督他在剑南道的所作所为!”

  大汉正惊疑不定,忽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唤道:“高青山!”

  青山哥抬头一看,登时面露喜色,赶紧带着人迎上去,恭敬地唤道:“小姐!”

  杨帆被四足攒绑在空中,看不见身后的情形,只听那女子道:“阿爹、阿兄和众位头人正忙着,来不及派人过来,就让我带些人来助守山寨,你们的寨首已经战死了?”

  高青山低沉地“嗯”了一声,那女子大声道:“垂头丧气的做甚么!人谁无死,谁杀了咱们的人,用刀枪找回来就是!这个人是谁,是文皓和云轩的土兵吗?”

  高青山道:“不是,这人经过我们的地盘。被我们抓起来。一开始他说认识小姐你。我拿刀一吓,他又说他是大周的钦差,有重要的事情要见我们土司大人,也不知他哪句话才是真的。我正在审问他。”

  “哦?”

  杨帆听见一阵悉索的脚步声响起,眼角先是梢到一个俏丽的身影,那女子慢慢转到他的正面。杨帆四肢悬空,十分可笑地吊在空中。眼睛也随着那位姑娘的身影正了过来,四目相对,杨帆便惊喜地叫道:“薰儿姑娘!”

  这位的姑娘正是薰儿,白上衣、红坎肩、蓝裤白鞋,干净俏丽,头上戴着一顶月牙白的帽饰。洁白的穗子垂在削肩上,清丽如一汪山泉。她捏着马鞭,诧异地看着杨帆,半晌才失声道:“是你?”

  高青山问道:“小姐,你真的认识他?”

  薰儿看看杨帆,又看看高青山,用马鞭轻轻敲着杨帆的肩膀问道:“你说他是大周的钦差?”

  高青山道:“是他自己说的。”

  薰儿“嗤”了一声,扬起小瑶鼻儿。不屑地道:“钦差?呸!这就是骗子。一个到处招摇撞骗的大骗子……”

  “什么?”

  高青山勃然大怒,拔刀道:“我宰了他!”

  “慢着慢着!”

  薰儿用鞭梢把高青山的钢刀轻轻拨开。笑眯眯地对杨帆道:“大骗子,你胆子不小啊,没从我小嫂子那儿骗到什么好处,居然又跑到姚州来骗人。在嶲州你是逃犯,到了姚州就摇身一变成了钦差,可不得了,你要是继续往南走,等你赶到南诏还不成了皇帝?”

  杨帆苦笑道:“薰儿姑娘,我真的是大周的钦差。”

  “住嘴!”

  薰儿瞪了他一眼,小鼻子俏巧地皱起来:“不吹牛会死啊?看你这副德性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是黄景容派来的人,你是怕被寨子里的人杀掉才顺口胡诌的吧?得了得了,你就别装啦,看在你跟我小嫂子是熟人的份上,我不会难为你的。”

  薰儿把小手摆了摆,对高青山吩咐道:“先把他放下来,这是个到处骗吃骗喝的骗子,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是!”

  高青山答应一声,一摆手,便有四个壮汉走上前来,将杨帆的绳索解开。杨帆双足落地,双手还反缚地身后,对薰儿道:“薰儿姑娘,实不相瞒,在下的确是朝廷钦差。”

  薰儿帅气地抱着肩膀,一只手抚着光滑圆润的下巴,揶揄道:“哦!那么钦差大人你来这儿是想要些什么,是要金子还是女人?还是两样都要?你们汉人不是都这么贪婪么?哼!还敢胡说,信不信我拿鞭子抽你?”

  杨帆叹了口气,道:“圣旨在我腰带里,姑娘若是不信,可以自己看看。”

  薰儿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狐疑地道:“去,解下他的腰带!”

  杨帆现在是一身民装,腰带只是一条汗巾,半新不旧的。一个寨丁上前解下杨帆腰间的汗巾,顺手一抖,一团黄绫便从中间飘落下来。

  那寨丁弯腰拾起,捧送到薰儿面前,薰儿姑娘接过黄绫看了看,这是背面,上面有金线绣成的精美的二龙戏珠图案,薰儿姑娘的脸色严肃起来,她把黄绫翻过来,仔细看了半晌,慢慢抬起脸蛋,俏脸上已罩了一层寒霜。

  薰儿满怀敌意地道:“你果然是朝廷的人,你来我们的山寨干什么?”

  这时,凄厉的锁呐声突然在远处响起,整个寨子立即骚动起来,有人抓着梭枪向寨墙处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声大叫道:“有敌袭!有敌袭!”

  厅屋中“呛啷”声不绝于耳,寨丁们纷纷拔刀出鞘,如一群恶狼般把杨帆围在当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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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二十四章 钦差肉盾

  “慢着!”

  薰儿喝止了蠢动的寨丁,对高青山道:“河白寨子没有寨首,我现在正式任命你为河白寨的寨首,你马上带人上寨子,若有来犯之敌,务必将其击退!”

  高青山振奋地道:“是!只要高青山这条命还在,就休想有一个敌人踏入咱们的寨子,小姐请放心!”高青山说完,提起钢刀飞一般向寨上赶去。

  薰儿转向杨帆,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帆道:“我怎么知道?你应该明白,这件事不可能和我有任何关系。身为钦差,我没有作探子的道理,而且……”

  杨帆冷冷地扫了眼那些气势汹汹的寨丁,晒然道:“这个寨子里有什么好探的?如果不是你恰好赶来,我已经被这些莽撞的家伙给砍了,又能探到什么?”

  薰儿冷哼道:“那也罢了,你想同我阿爹谈什么,以后再说。现在你的兵已经攻到我的寨子下面了,你先让他退去!”

  杨帆道:“那不是我的兵,是黄景容的兵!我要见令尊,确有机密大事,现在你把我推上寨墙,外面那些官兵未必买我的账,暴露我在这里的消息,对你们也不是一件好事!”

  薰儿冷然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朝廷大员在玩什么把戏,可是你既然说你是监督黄景容的钦差。他这个钦差发的兵你这个钦差却退不了?那样的话,和你还有什么好谈的?这是打仗,你以为是开玩笑?多耽误一刻,我们寨子里的人就多一份死伤,你到底退不退兵?”

  杨帆道:“薰儿姑娘,我不是不想退兵,而是……”

  薰儿打断他的话,寒着脸吩咐那些士兵:“把他拉上寨墙,官军不退兵,就砍了他们的这位钦差!”

  “薰儿姑娘……”

  杨帆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寨丁们粗鲁地推了出去。

  山下来的是文皓的兵马,乌蛮和白蛮联手困了他的姚州城后,文皓根本不敢恋战,立即逃之夭夭,等到朝廷的兵马赶来后,他又回到了姚州城。

  一场大战,各方都有死伤,如今白蛮和乌蛮退却,文皓一方士气大振,部下要求复仇的呼声便高涨起来。文皓不能不做一番姿态对部下们略作安抚,朝廷的兵马他是指挥不动的,不过他自恃现在有朝廷的三卫官兵在姚州城里,没有后顾之忧,便授意部下攻打河白寨子泄愤。

  杨帆赶到寨上时,双方正在激烈地交战。这里山势虽险,但是寨墙却不算高,而且寨墙依山就势,是如何方便筑造便怎么建筑,所以并不适宜用来守城,因此双方也谈不上有什么必要的攻城武器和守城武器。

  远攻用弓箭和竹矛,近战用刀枪剑戟,双方基本都是这样,攻的一方占有人数上的优势,守的一方占有一定的地利,双方因此暂时达到了一个平衡。

  杨帆被带到寨上,一个寨丁拢着嘴巴向下面喊了几句,结果官兵并未停止攻寨,反而招来一阵弓箭攒射,慌得几个寨丁赶紧躲避,杨帆双手被反缚在身后,也没人帮他遮挡箭矢,亏得杨帆身手灵活,一个翻身,闪到了一块大石后面。

  几个寨丁也挤过来,其中一人狐疑地道:“貌似他们并不买你这个钦差的账啊?”

  杨帆道:“我的身份本是机密,寻常士卒如何知道?你们这里若要暂时休战,用什么手段?”

  那寨丁道:“亏你还是钦差,这也不知道,打白旗嘛。”

  杨帆大喜道:“原来你们这里暂时休战的旗语也是白旗,那你赶紧去找块白布来,先叫他们暂且停战,我才好唤他们的统兵将领上前说话。”

  那寨丁撇嘴道:“你说休战就休战?除非寨首下令才成。”

  杨帆怒道:“那你就去找你们的寨首下令,你们这么杀来杀去的,我如何才能与他们对话!”

  那寨丁犹豫了一下,对其他几人道:“你们紧了他,我去寻寨首!”说完便猫着腰找高青山去了。

  杨帆转过身来,趴在大石上向下面探视,进攻的士兵穿的是唐军的制服,但是武器装备都是当地武装所使用的武器,狭细而短的刀、轻便的藤式盾牌,大唐的制式武器确实未必适合这里的地形。

  他们一边抵挡着零星射来的箭矢,一边以沟壑与怪石为掩护,向寨墙处一点点摸来,寨墙不高,还不到两丈,几架竹梯斜搭在寨墙上,距墙头还有一米左右的距离,没有冒出头去是为了避免被人推倒,但是他们只要能够爬到梯子上,一米多的高度只要一翻身就能过去。

  杨帆正观望着,突然又有一些生力军从寨子里跑来,加入了防守的阵营,寨上的防御顿时更加严密了,杨帆扭头一,就见一个士兵正向他身边跑来。

  这真的是一名士兵,全身戎装的士兵,寨上防守的人全都是普通的山寨装束,偶尔有几个人会在身上披一件两搭式的半身藤甲,遮住前胸和后背就行了,可是跑向他身边的这个人穿的是一件很罕见的筒袖铠。

  说它罕见,是因为这种制式的盔甲已经非常古老了,杨帆在大唐军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盔甲,如果他没记错,似乎在西域时,曾经在一些古老的壁画中过这种装束的士兵,那是秦朝还是汉朝?

  这人所穿的盔甲,胸背处是用小块的龟背纹铁甲片缀成的,肩部配有铁筒袖甲,腰束一条革制皮带,头上戴着一顶“兜鍪”,盔顶还有一丛染成红色的貂缨。盔甲的样式虽然古朴,但是打磨保养的很好,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很有质感。

  穿甲戴盔的人长得很俊俏,玉面朱唇,明眸皓齿,女子身着戎装的时候,确实格外地俊俏。即便是**的甲胄穿在她的身上,用宽腰皮带一扎,也能显出她腰肢的柔美曲线来。

  薰儿跑到杨帆身边,瞪了他一眼道:“你什么?”

  杨帆干笑道:“薰儿姑娘……穿着这身甲胄,英姿飒爽,当真威风的很!”

  薰儿得意地道:“那是自然!”

  杨帆道:“只是……你这身甲胄貌似有些古老啊,这甲片、这头盔……,保养的虽好,可是它上面的痕迹,年头怕是有些很久远了,还有这盔甲的样式,我也在军中待过的,怎么就从来没有见过,难道这是秦朝的盔甲?”

  “胡说八道!”

  薰儿姑娘大概听出杨帆并不是在夸奖她,而是在调侃,白玉无暇的脸蛋上微微浮起一抹红晕,她抻了抻战裙,骄傲地道:“这可是‘武侯甲’,听说过吗?这可是诸葛武侯改良的盔甲。

  想当年,我薰家先祖帮助诸葛丞相七擒孟获立下大功,蜀汉皇帝御旨亲封为土司,又赐下经诸葛武侯改良过的战甲一百套,我薰家列代土司去世后都要带一套陪葬的,如今存世的已经不多啦。我磨了好久,阿爹才给我一套。”

  杨帆咳嗽了两声,道:“如果你能劝你爹与我合作,来日我便送你一套明光铠。”

  薰儿皱了皱鼻子,道:“你想贿赂我?这可是诸葛武侯送给我们家的,你能跟诸葛武侯比么?”

  杨帆道:“论名气论本领,我当然比不了诸葛亮,不过我的明光铠可比他的筒袖铠好。”

  薰儿嗤之以鼻道:“我不稀罕!”

  她抬头向山下了一眼,只一抬头,正好一箭飞来“当”地一声射中她的头盔,薰儿“哎哟”一声,赶紧缩回头,这才省起她用来胁迫官兵退却的钦差正没事儿一般在跟她聊天。

  薰儿恼火地把她那柄锋利的铎鞘架在杨帆脖子上,质问道:“他们怎么还在动手?”

  杨帆道:“这厢杀的死去活来,谁有闲功夫听上面喊些什么?我已经叫人去通知你们那位寨首了,要他暂时休兵罢战,等他们停下来再说。不过,我此时出面,恐怕作用真的不大,黄景容此人与我很不对付,为人又是不择手段……”

  薰儿撤了剑,扭过脸去,道:“你不出面,这一战下来,寨上又要增添许多人命,又要有许多人成为孤儿寡妇,无论如何,总要试试!”

  杨帆轻轻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高青山赶过来,得到薰儿同意后,打起了一面白旗。

  白旗在古代战场上是代表暂时休兵的意思,山下督战的人是文皓部落的大管家凌破天。文皓是其所在部落的土司,同时又是姚州都督,他这个大管家也就有了两层身份,既是文皓的大管家,也是文皓的行军司马。

  凌破天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拄刀督战,忽见寨上挑起一面白旗,左右挥舞着,不由站起身来,惊疑地道:“莫非他们想要投降?”

  凌破天喊道:“休战!休战!他们要说什么。”

  “当当当”的铜锣声响起,正在攻山的云氏族人一听鸣金,登时潮水般退了下来,凌管家向前走出几步,左右赶上两名士兵,用齐人高的藤盾把他护住。

  凌破天用手拢着嘴巴向寨子上大喊:“你们要投降吗?”

  高青山喊道:“放屁!老子站着一条,躺着一根,干不出那软骨头的事来!”

  凌破天大怒道:“那你摇什么白旗做什么,消遣老子不成?”

  高青山道:“好教你知道,你们的钦差大人已经被我们抓住啦,你们速速收兵,否则,老子就砍了他的项上人头!”

  凌大总管暗吃一惊,心道:“黄景容怎么被他们抓来了?难道他们的人摸进了姚州城?”

  寨上,高青山喊完话,便把杨帆拽出来,推到了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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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二十五章 狗头军师


  凌破天定睛向寨子上看了看,看清杨帆模样,便大笑起来,道:“真他娘的见鬼了,这是什么钦差,老子不认识!”

  “你不认识我,我也是钦差!”

  事已至此,杨帆不能不说话了,他是练过内家功夫的人,提气吐纳,声音飘得既远且清,山寨上下人人听的清楚。

  “本钦差奉旨巡视诸道流人,兼有督察前任钦差黄景容之责。黄景容处事不当,激反乌白两蛮,此事本钦差查得一清二楚。你等速速退去,不得再战,本钦差要面见乌白两蛮土司,妥善解决此事!”

  凌破天的语气有些弱下来,道:“你……你说你是钦差,有什么凭据?”

  杨帆道:“我有圣旨在手,你有胆量上来看么?”

  凌破天愣了愣,哼道:“你唬我?本官一旦上了寨墙,还回得来么?”

  杨帆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上来,可是本钦差的圣旨是至关重要的信物,却也不能掷下寨子去。我这里还有‘勘合’一枚,你既是朝廷官员,应当认得,且拿去看看。”

  杨帆扭头对薰儿道:“我的马在你们手里,马鞍里有一枚印信,叫人取来,否则他们不会相信我的身份。”

  薰儿派人把杨帆的马牵来,杨帆的“勘合”就藏在马鞍前边的扶手处,外包皮革的木质翘起处掀开,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暗盒,打开来便是一枚黄澄澄的印信,薰儿叫人把印信用方才充作白旗的那匹布包起来,远远地掷到寨下,凌破天叫人去把那印信拾了回来。

  凌破天打开白布取出那方铜印仔细一看,不由暗暗吃惊。他在都督府做事,勘合自然是认识的,这方印的规格、花纹、铭文,不是轻易就能伪造出来的,更不可能在急切间造出来,寨上这人只怕真是朝廷官员。

  杨帆又道:“本钦差在嶲州已与黄御史见过面。你持此印去见他。自可证明本钦差身份。你告诉黄御史,固守姚州城,不得再启战端,叫他派员来与本钦差共谋合议。”

  凌破天脸上阴晴不定,犹豫半晌,终究不敢无视杨帆的钦差身份悍然下令攻山,他咬了咬牙。扬声道:“好!既然如此,那下官这就赶回姚州城,这枚勘合的真伪,还需黄御史与诸位官员验过,下官需要携走,告辞了!”

  凌破天往山寨上拱了拱手。大吼道:“收兵!”

  薰儿见姚州兵马果然退却,不禁雀跃道:“哈!你这身份还真管用!”

  杨帆的脸色却有些阴沉,沉默片刻,对薰儿姑娘道:“你这寨中百姓,能否尽数迁走?”

  薰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问他为何要迁走,而是直接答道:“很难。这就是他们的家,也许他们的茅屋草舍和些许简陋的什物不会看在你的眼中。可那就是他们的全部财产。他们不会舍得离开。

  而且眼下这种情况,寨中不只有许多老弱妇孺。还有不少伤残的战士,想要离开就更难了。这河白寨子虽是我们的地盘,却太过于靠前,左右参差分布的都是文氏部落,现在两族已经结仇,如果我们离开,他们一定会趁火打劫,你的圣旨能退官兵,却退不了那些杀红了眼的部落勇士。”

  杨帆又向她问了问,这才弄清这个河白寨的地理位置。

  白蛮的大部分都是蛮化了的汉人,他们自称华人。华人就是华夏族人。唐人许浑的诗中就有“恩沾残类从归去,莫使华人杂犬戎”之语,当时以汉人自称的还比较少,少数民族多以汉人称中原人,而汉人则自称华人。

  这个河白寨子的白蛮人自然也不例外,但他们成为白蛮的一份子的时间比较短,一共才两百多年,祖上有杨、李、赵、董、陈等十余姓,都是华人,因为中原兵荒马乱,逃到这个地方,当时这里还没有那么多的村寨,是一片未曾开辟过的荒芜之地。

  他们在此开山辟寨,整理梯田,后来又与当地蛮族通婚联姻,渐渐成为白蛮的一员,但是两百多年的发展,这原本一片荒芜的地方已经建起了许多村寨,白蛮的势力并没有向这个方向扩张,这些村寨都是文氏部落的,所以河白寨子就成了白蛮最突出于外的一个寨子,在其左右的村寨并非同族。

  杨帆听明白它的具体位置后,知道这处山寨虽然孤立无援,可一旦弃守反而更加危险,也不能再劝他们离开了。同时,获悉这寨中百姓本与自己同为华夏一族,其中甚至还有姓杨的人,便更起了维护之心。

  薰儿向他说明情况后,这才问道:“为何要迁走?你不是已经退了兵么?”

  杨帆道:“没错!这些兵是姚州兵,他们不敢担上莫大的干系贸然攻山,那就只能退却了。可我拿不准黄景容会怎么决定。”

  薰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定了杨帆,奇怪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帆沉声道:“也许,他会按我说的收兵罢战,派人来和谈。也许,下一次来的兵马会更多。”

  薰儿咬着薄薄的红唇,乜着他道:“你唬我?他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么?”

  杨帆苦笑道:“我跟他一向不合,他恨不得除我而后快,你要杀我,恐怕正合他意。”

  薰儿纳罕地道:“他敢这么做?他不怕激怒你们的皇帝陛下?”

  杨帆摇头道:“薰儿姑娘,皇帝管理的江山比你阿爹管理的领土要大一万倍,你阿爹手下或许有十几位头人,而且他们随时可以见到土司。而皇帝手下的官员却有数万人,他们大部分一辈子都只能守在皇帝指定由他治理的土地上,没有圣旨根本不可以到别的地方去,更不要说见到皇帝了。

  而皇帝,永远住在一座城那么大的宫殿里,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她的臣子们告诉她的,而不是她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如果我死在这里,皇帝听到的一定是黄景容想要告诉她的一番话,那时不但黄景容不会受到惩罚,说不定还会升官。”

  薰儿瞪大眼睛看着他,有些难以理解他说的话,过了半晌她才摇摇头道:“我想不通,我父亲手下的头人里面,也曾有过阳奉阴违不太听话的,被我父亲发现后惩治了。可即便是那样的人,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杨帆道:“这件事你当然不明白,现在也没有时间让你慢慢明白了。你既然是代表你父亲来到这儿的,你现在只有两件事需要马上去做!”

  薰儿诧异地道:“我要做什么?”

  杨帆道:“第一件事,你要马上派人去找你的父亲,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叫他分兵来救。同时,把我在这里的消息也告诉他,你对他说,如果真的激怒了朝廷,对他没有半点好处,叫他马上同我和谈。

  唉!其实最好的办法,是你送我过去,估计你是不肯的,而且,现在真让我走,我也不放心,如果我去见你的父亲,你和这寨子里的人却被一网打尽,我和令尊怕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薰儿装作没有听见他后半段话,又问:“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杨帆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我刚才那番话白说了?备战!当然是备战!寨墙要垒高一些,容易倒坍的地方要加固一下,你们的寨子里没有水源,要趁着他们退兵,赶紧多背些水来以备坚守。

  还有,得制造些守城的器械!如果黄景源铁了心想让我死在这儿,他是不敢派来援的朝廷官兵的,所能动用的只能是文皓和云轩的土兵,可是这些土兵人数多了,你们这么低矮的寨墙怕也不易抵挡。”

  杨帆被她捆在那儿,双手还反缚在身后,明明是个阶下囚,侃侃而谈的却似成了她的军师,薰儿也不恼,听他说的有理,马上从善如流,依照他的吩咐安排起来。

  薰儿派了几个骑术好的寨丁离开山寨,抄小道离开去找薰期土司,把这里的情况和有位钦差意图同他和谈的消息速速报上去。然后又让村中老幼妇孺背起竹篓下山挑水,青壮的汉子则负责加固寨墙。

  杨帆倒缚着双手一直跟在薰儿身边,这座山寨实在是没有打过什么激烈的攻防战,寨子里的人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在薰儿和高青山的指挥下,山寨里的人做事很认真,可是他们忙得满头大汗,偏偏忙不到点子上。

  杨帆实在忍无可忍了,不禁跟在薰儿身边,她走到哪里,杨帆就吐槽到哪里,薰儿只要听他吐槽的有理,便马上改正,杨帆对于安营扎寨、城池防守方面的知识虽只是半瓶醋,可是对这个作战技巧极度原始的寨子来说却已是高明之极。

  杨帆一路吐槽,越说越顺溜,直说得唾沫横飞。

  薰儿忽地转过身来,瞪着他道:“你来!”

  杨帆一怔,道:“什么我来?”

  薰儿悻悻地道:“既然你这么本事,当然是你来指挥如何加固城池、如何加强防御。”

  杨帆向她扭转了扭身子,道:“你想让我替你参谋军事,至少也该先替我解开绳索吧?”

  薰儿吐了吐舌头,失声道:“啊!我忘了。来人呐,替他解开绳子。”

  杨帆瞪着她,不敢置信地道:“你……一直不解开我的绳子,不是因为不信任我,而是因为……你忘了?”

  薰儿理直气壮地道:“不可以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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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二十六章 备战

  杨帆叫寨里的人就地取材,在土石的寨墙上用一端削尖的木头夯进去再竖成一道坚固的木墙,利用长短木搭配出来的豁口作为箭垛,以避免身体全部暴露在对方的攻击范围之中。

  寨前那些可以用来掩蔽身体的巨石全部寨丁们推到了山沟里,山寨两侧可以充作掩蔽的树木统统砍倒,拖进寨子,正好充作建筑寨墙和掩体的材料。杨帆又让他们在掩体旁堆了沙土以备灭火之用。

  杨帆还教他们用竹子和韧木制成简单的抛石机。

  两根长竹,在一端系上网兜,另一端固定在地上,系网兜的这一端架在一个支架上,用一条固定在地上的绳索勒紧竹竿的顶端,使它向下弯曲,网兜里放好石头后,只消一个妇人用木棍把绳索向外一扳,两根竹子就可以把网兜中的石块倾泻而出。

  它的缺点是易损坏,而且抛掷的石块不大,射程也不远,但是优点是制作简单,而且他们是守城一方,也不需要抛射笨重的大石头,一堆拳头大小的石头正好,打击面够大,而且足以致命。

  寨子里的人也有一些简单而有效的防御手段,他们从山林里弄来了许多蒺藜,抛洒得山坡上到处都是,这种蔓生草本植物的果实外壳有三角形的刺,一般的布靴也能扎透,而文皓的土兵大部分都是赤脚,要清理这些蒺藜,还要抵防寨上射下的冷箭可不容易。

  直通大门的道路上没有铺洒这些东西,一来背水的妇孺老幼还在往返不息。需要有条通过的路径,二来只留出这么一条道路。对进攻一方的用处不大,他们无法通过这种弯曲迂回的山间小道集中兵力攻打山寨。

  杨帆趴在寨墙上试了试风向,又向高青山问了几句,了解了一下这山中平时的风向变化,便叫人去准备牛马粪便、杂草再佐以山间采来的一些有毒植物,制作了一些简单的毒烟弹,风向合适的时候,这东西也能给敌人制造不小的麻烦。

  此外。考虑到城寨一旦被攻破,整个寨子里就是完全的不设防状态,杨帆又叫人根据倚山渐高的地势,在比较险要的地方用木桩打下了第二道“寨墙”,这样一旦寨子失守,也不至于马上任人渔肉,他们可以退到第二道掩体后继续做战。

  无论是一座城池还是一座山寨。最薄弱的地方必然是大门,河白寨子的寨门简陋到了根本就是一道栅栏,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一种象征性存在,临时安置悬门或者吊桥都来不及了,杨帆就叫人在寨门里边用土石堆垒成了一座瓮城。

  瓮城一向都是建在城外的,可是他们这寨墙上没有充足的火力支援。所建的瓮城又比较简单,建在外面很容易被攻破,杨帆灵机一动,就把瓮城挪到了寨内,籍由这座瓮城。使得一入寨门便狭窄不堪,对方不易展开大规模兵力进攻。而翁城之上的守军却可以居高临下大量杀伤敌人。

  随着杨帆的指点,山寨渐渐被改变了,虽然看着怪模怪样的,却渐渐有了一种武装到牙齿的凛凛杀气。在一位真正的军事统帅眼中,杨帆这些举措只能算是半吊子,但是看在这些淳朴的山民眼中,杨帆简直就是点铁成金的军神再世了。

  谁能想到只是用了一些石头、木头和沙土,经过一番简单的改造,原本不堪一击的山寨就能拥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和防御力?薰儿姑娘背着小手巡视着一点点变了样子的山寨,嘴里不说,看向杨帆的眼睛却已红心闪闪。

  寨墙的加固和改造是最重要的事,临近黄昏的时候,大体就已成形了,但是杨帆设计的这座瓮城虽然简陋到不能再简陋,大概只要打上两仗或者下一场大暴雨就能报废,建造起来仍旧不能一蹴而就,要挑灯夜战才能在敌人抵达之前完成。

  “姑娘,小心些!”

  杨帆正在寨门处指点着,忽然看见一位背水的姑娘被修建瓮城时掉在地上的一块土坷垃绊了一下,身子向前一栽,险险跌倒在地。水篓中的水哗地一下泼在她的肩上。

  杨帆见状,急忙抢前一步,伸手抓她手臂,杨帆明明抓住了那位姑娘的衣袖,谁知却一把抓了个空,杨帆心中一怔,动作却是没有丝毫迟疑,赶紧再上一步,扣住了她肩上的水篓。

  “谢谢你,我没事!”

  姑娘向他笑了笑,便赶紧敛了眉眼,低声道谢。

  她的气色很不好,脸色苍白,气色灰败,唇上没有一点血色,显得特别憔悴。

  杨帆看着她的样子有些面熟,仔细看看,忽然想了起来,忍不住叫道:“啊!是你!”

  原来,这位姑娘正是那天背着水篓喂他喝水的那位姑娘。

  那天的她神采飞扬,晕红的脸颊像天边的晚霞,眸中羞涩的目光像潋滟的江水,而今天的她……

  从水篓中泼出的水湿透了她的衣裳,肩头慢慢渗出殷红的血迹。

  “涟新,涟新,你怎么了。”

  一个背着水走到寨门外的姑娘看到眼前这一幕,连忙飞奔过来,水从她肩后的水篓里跳跃出来,扑洒了一地。

  “涟新!”

  那个姑娘扶住了她,涟新抿着嘴唇勉强一笑,低声道:“我没事,快走吧,多储些水。”说着挣开她的手便匆匆离去,似乎不想在杨帆面前站的太久。

  杨帆看了看刚刚赶到的这位姑娘,正是今天在厅屋中给高青山倒水的那个女孩。杨帆问道:“姑娘,我前几日看见她……涟新姑娘的时候还好好的,她这是怎么了?”

  那位姑娘听了眼圈一红,她知道寨子里现在有这么大的变化全是因为杨帆。这个人同姚州那些人不同,虽然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所以没有瞒他。

  姑娘哽咽着道:“前几天,文土司的兵冲进我们的寨子,到处杀人放火。我被阿爹藏在石磨后面的柴草堆里,吓得不敢出去。我看到有个畜牲追赶涟新,撕扯她的衣服。涟新拼死反抗,被他一刀砍断了手臂,那个畜牲……”

  她的眼泪突然像泉水般涌出来:“涟新已经痛的晕死过去。那个畜牲还不放过她,他撕扯掉涟新的衣裳,把她强暴了!”

  她拾起袖子擦擦眼角,仇恨地道:“我听见有人喊他小头人,还有人叫他谢传风!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的!”

  “谢传风!”

  杨帆微微眯起了眼睛。眼中射出刀锋一般锐利的光:“他是文土司的人?我记住了!你告诉涟新姑娘,一水之恩,杨某会用那个人的血来报!”

  姑娘抬起泪眼,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高青山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他面前,对那位姑娘道:“叫涟新不要挑水了。她的身子还虚着,你看着她些。”姑娘答应一声,向涟新追去。

  高青山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低沉的声音在胸膛里像殷殷的闷雷:“我已经打听过了,那个姓谢的因为有头人‘根根’。所以做了小头人,他就在都督府里做事。还有官职在身,是个从八品下的参军事!”

  杨帆知道头人“根根”是什么意思。大头人或者二头人与百姓家的女人有染,却又没有纳其为妻妾,这个女子嫁的是寻常百姓,但是因为孩子的生父是头人,也就是有头人“根根”,便会成为小头人。

  杨帆一字一句地道:“我保证,他会死!”

  一个正值花季的美丽女子,突然被人砍去一支胳膊,又被人玷污了清白的身子,那是多么巨大的痛苦。杨帆一直痛恨御史台的那班人所做的丧尽天良的事,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那是一种切肤之痛,仿佛那位涟新姑娘就是他的骨肉亲人。

  高青山收回目光,回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这个人的命,是我的!”

  杨帆没有与他理论,只是问道:“这位姑娘家里还有什么人?”

  高青山浓黑的眉毛微微一扬,问道:“怎么?”

  杨帆道:“如果她在寨子里已经没有亲人,等姚州事态平息以后,或者……我可以带她去洛阳。”

  高青山炯炯的目光盯着他,沉声道:“你要娶她为妻?”

  杨帆道:“我已经有了妻子。”

  高青山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带着些讥诮的味道:“她不需要同情,寨子里的每个人都会照顾她。”

  杨帆低声道:“也许,换个环境对她来说要好过一点……”

  高青山有些疑惑,微一转念才明白过来,淡淡地答道:“我们的祖先虽然也是华人,但是我们没有你们那么愚腐!她受到凌辱,那不是她的错,没有人敢用这个理由去羞辱她,尤其是男人,因为没有保护好女人,该感到屈辱的是我们男人!”

  他霍然转过身去,走出两步突又回头,目光莹然:“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再说一遍,那个姓谢的,他的命,是我的!”

  杨帆皱了皱眉,对高青山道:“我要杀他或许不难。但你……并不容易。”

  “我知道!”

  高青山高高地昂起头,沉声道:“但是这是我的责任!因为,我是她的亲哥哥!”

  高青山迈着大步走开了,杨帆望着他厚重如山的背影,久久方转向那座正在建造中的瓮城。

  他费尽心思地把这座山寨打造成一座堡垒,是因为他知道这是促使和谈可以进行的一个保障,河白寨子千余口人如果出了事,将会激怒白蛮部落,如果薰儿出了意外,更会彻底关闭谈判的大门。

  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因为如果黄景容敢否认他是钦差,那么黄景容就必须不惜一切地要他死。

  但是现在,杨帆就是很单纯地想要把这座寨子打造成一座杀人的利器,不是为了谈判的成功,也不是为了保障自身的安全,就是很单纯的想要杀人,他有一种杀人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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