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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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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七章 鸿门宴

  方才文皓和云轩兴冲冲地来找黄景容,对他说经过多次洽谈,薰期和折竹已经基本上答应了他们的赔偿条件,将由黄御史和杨郎中两位钦差担任调停人,双方正式举行谈判,谈判成功便歃血为盟,从此缔结兄弟之盟,永不侵犯。

  文皓和云轩说的就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文皓负责向他通报双方接触的过程和结果,云轩则在一旁似乎对如此让步犹有不满,不时还要发几句牢骚,令文皓的说辞听起来更加真实可信。

  奈何黄景容早已偷听到他二人的商议,心中只是冷笑,脸上却扮出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还佯作不满地训斥了他们一番,又经二人百般解说他们的苦衷,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文皓和云轩一离开黄景容的住处,便长长地舒了口气,演这种戏,他们真的很累。黄景容陪着他们演戏,似乎也筋疲力尽了,送二人离开后他回到房中坐下,沉思半晌,这才唤过自己的两个贴身侍卫,躲到了后花园去。

  黄景容汲取了文皓和云轩的教训,特意挑了一个小亭,居高临下,四处又没有树木掩映,以免隔墙有耳。

  黄景容已经仔细考虑过,他不能同文皓和云轩公开决裂,如今他身在文皓的山寨里,就是文皓砧板上的一块肉,公开决裂,他必死无疑。

  逃也是不可能的,他已经听说乌蛮战士遍布山寨四周的丛林,就连山寨中同样擅长丛林作战的士兵出去也是九死一生,更不要说他这种以前只在名山大泽游览过,根本不知道真正的丛林为何物的一介书生了。

  可他不想死,不想坐以待毙,他想活着。眼下就必须依赖文皓和云轩的包庇,可这两个人已经决定抛弃他了,那他该怎么办呢?他只能想办法把文皓和云轩继续绑在他的战车上,死心踏地的为他而战,这是唯一的活路。

  所以黄景容把两个跟班唤到自己面前后,便把眼下的险恶形势对他们坦率地说了出来。在他的说辞中,他固然是要死的,这两个跟班也绝无幸理。

  虽然黄景容是为了让他们两个死心踏地的为自己所用,但他的话却也不是诳语。如果对方要杀他,的确不可能让他的这两个跟班活着回到京城,说出他们亲眼所见的真相。

  两个跟班听了黄景容的话脸色登时苍白起来,再也看不出半分血色。

  秦舞阳十二岁便于闹市杀人,令众人不敢忤视。到了秦王大殿上,却脸色发白,浑身发抖。街头巷斗,那是血气之勇、匹夫之怒,与黄景容要他们做的事所需要的勇气和胆魄实不可同日而语。

  “黄某的身家性命,就要拜托给你们了!此事若成,回到京里。本官保你们一个富贵前程。若是不成,本官死在这里,你们两个也活不了,你们若能把这利害想个透澈。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黄景容笑了笑,又道:“黄某也怕死,因为怕死,所以才要拼。你们怎么想?”

  两个御史台的执役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咬牙道:“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拼一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我们干了!”

  黄景容大喜,连忙起身执起二人的手来,亲切地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这两个人虽然从出京就跟在黄景容的身边,可是两个跟班的,黄景容还真没问过他们的名姓,平时招呼他们也只是“来人!”“你去”一类的话,他们的姓氏黄景容或还隐约记得,名字却是根本不知道。

  两人分别回答道:

  “小的姓洛,叫洛梦亦!”

  “小的姓李,叫李世淳!”

  “好!”

  黄景容重重一点头,慨然道:“来日若死,你我便是同穴之鬼;来日若活,你我便为异姓兄弟!”

  两个泼皮出身的执役激动的满面绯红,因为黄景容的尊重和许诺,令他们颇有一点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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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战了。

  看着寨子里顿时安详下来的气氛,感受着周围人的反应,文皓觉得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山前一片开阔地上,用竹木搭起了一座大棚子,竹篾匠心灵手巧,只用了半天功夫,就搭出了一座巨大的棚屋,上边铺了青青的野草,棚子下边非常阴凉,

  紧跟着,又有人拖来竹席、毡毯、几案,歃血为盟用的大牯牛,酒坛子在棚屋边堆成了小山,不远处挖了几个馕坑,几头全羊被吊进坑里,肉还没有熟透,肉香已经四溢。

  这个位置很好,文皓如果安排兵马偷袭,必须得从那条山道上下来,从这里可以看的清清楚楚,等他们赶到山下,在棚屋中谈判的人早就可以乘马离开了。同样的,如果薰期想暗埋伏兵,这里除了山的一面,三面一览无余,兵马未到文皓等人就能退回山上。

  双方的主将此时还没有到,他们已各自派了一位大管家来,带了十多个人,负责安排会场,也负有检查对方是否暗中做手脚的责任。

  一根竹竿立在地上充作日晷,影子渐渐与竹竿重合,又向东方倾斜过去,当它倾斜到三步距离时,山上出现了一群人。大地上,远方也有一群奔马向这里驰来。站在山坡上,可以看清那群奔马,瞧着不过二三十骑,文皓等人这才放心,继续向山下走来。

  棚子足够大,方圆五六丈,碗口粗的竹竿撑起,棚下两排长几,左边坐着的薰期、孟折竹以及乌白两蛮的大头人,右侧则是文皓、云轩两位土司和文、云两族的大头人。

  本来孟折竹是事事不愿落于白蛮之后的,他最喜欢和白蛮一较长短,像当初赴姚州拜见钦差,听说薰期不去,已经到了半路的孟折竹马上打道回府,换了一个人去。

  但如今不同了,他现在是薰期的女婿,乌白两蛮尊老之风比之中原丝毫不差,自己的老丈人坐上首,他连个屁也放不出来。

  两排长几最上首横着两张矮几,那就是黄景容和杨帆这两位钦差的坐席。两个人是大周的钦差,现在的穿着却都是当地土著的衣服。

  黄景容的衣服扔在姚州城了,本来穿着的那一身经过一路的逃难,也早就破烂不堪,杨帆本来就没带官服,他孤身一人,只带了证明身份的印信和圣旨,其余的东西都在马桥那儿。

  双方的人见了面,一个个怒目而视,尤其是那些自己的寨子在战争中毁损严重的大头人,个个咬牙切齿,一副一言不合就会拔刀相向的模样,就连薰期和折竹见到文皓和云轩,也是一副仇人相见份外眼红的模样。

  反观杨帆和黄景容,在河白寨子时,黄景容亲自督战要打下山寨,目的就是要置杨帆于死地,此番杨帆围困文皓的山寨,谈判的首要条件就是宰了黄景容,两个人已是不死不休之局,可是二人笑得满面春风,却像是多年的好友一般。

  “啊!黄御史,请座!”

  “不不不,你我同为钦差,杨郎中职位在黄某之上,理应先座。”

  “哈哈哈,论年纪,杨某可是晚辈,黄御史不坐,杨某哪敢就坐!”

  薰期、孟折竹、文皓、云轩和一众大头人看着这两个人假惺惺的模样,不禁直翻白眼儿,暗自腹诽:“都他娘的亮刀子了,见了面还这么装模做样,你们这两位朝廷钦差用不用这么恶心人呐?”

  “好吧,既然杨郎中这么客气,那黄某就托个大,呵呵……”

  黄景容向杨帆拱拱手,在首席先坐了下去,杨帆却不就座,又对黄景容拱手道:“黄御史,当初在河白寨子,为了取信于官兵,杨某曾让他们持本钦差的勘合印信去见你,这枚印信,现在是否可以还给本官了?”

  杨帆说着,瞟了一眼站在文皓身侧的凌破天。黄景容好象才想起来似的,“啊!”地一拍额头,道:“杨郎中若是不说,黄某险些忘了”

  黄景容从袖中摸出一枚黄澄澄的印信递与杨帆,杨帆验过无误,收到袖中,又向黄景容施了一礼,这才在他旁边坐下。

  黄景容如今自然不会在一枚印信上和杨帆计较。方才双方头人剑拔弩张的样子他已经看在眼里,对自己的计划又笃定了几分。双方的土司和头人之间,满是仇恨、猜忌和互不信任,只要溅上一点火星,就能燃起熊能烈火,他的主意大为可行。

  黄景容如今要想保命,唯一的机会就是在谈判桌上制造一场刺杀,让双方彻底决裂。杨帆是必杀的人,但是杀一个杨帆未必能改变局面,还要再杀掉对方一个重要人物,双方才能变成不死不休的局面。

  至于杀谁,这个人可以是薰期,也可以是孟折竹,不管是他二人中的哪一个,只要这个人一死,文皓和云轩就别无选择,哪怕他们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也只能裹挟他逃回山去,负隅顽抗,再无谈和的余地。

  当然,猝袭中,他也可能被当场击杀,可这已是唯一的机会。

  黄景容知道双方合谈的前提条件就是要取了他的项上人头,他不知道杨帆这边准备何时发动,所以,他打算先发制人。

  双方刚一落座,黄景容便开口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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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八章 猝杀

  杨帆并没打算马上宰了黄景容,动手的人可以是薰期的人,但是他的致死之由必须说开,要得到文皓一方的认可,也就是说,黄景容的死,必须是参加谈判双方一致认同的结果。

  不是杨帆太小心,而是没有经过朝廷,杨帆身为一位钦差却伙同地方蛮族处死另一位钦差,哪怕那个钦差有一万个该死的理由,一旦被朝廷知道详情,这都是犯忌讳的事。

  文皓等人现在只求休战,可以默许杨帆一方处死黄景容,可以答应种种条件,未来却难免不再生出别的想法,所以一定得把他们拉进来变成同谋,这样的话就不能猝杀。而且也没有必要猝杀,现在就算给黄景容插上一对翅膀,难道跑得了他这个鸟人?

  可是杨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黄景容居然知道了谈判双方的打算,他决定先下手为强了!

  黄景容什么都没有说,他擎杯在手,有些紧张地举目四顾,似语将语,酒杯却突然失手滑落。“啪!”地一声跌在桌上,酒水四溅,众人诧异地向他举目望去,不明白这位钦差为何如此失态。

  酒杯一落,站在黄景容身后的两个护卫便同时动手了。

  洛梦亦一刀斩向杨帆的头,李世淳脱手掷出一口飞刀,直取孟折竹的咽喉。

  黄景容不需要说什么,他只需要一场大乱。只要杨帆和一位土蛮首领横尸当场,现场这些人之间马上就会爆发一场恶战,没有任何人再可以阻止他们。

  哪怕双方都是聪明人,都能看破并且马上看破这是他的阴谋,薰期和乌蛮的大头人也只能用对方所有人的血来给孟氏家族一个交待。而文皓和云轩除了铁了心与对方死杠到底,也再没有第二条路走。

  那时,他活着远比死了对文皓和云轩一方用处更大,哪怕这两个人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也得把他当老祖宗供着。

  杨帆看到黄景容失手落杯,心中顿时生起一种微妙的感觉。虽然“失手落杯”远不及“掷杯为号”或者大吼一声“动手”更能令在场的这些土蛮头人们立生警惕,但是对他这个中原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从小到大,各种故事里面,“掷杯为号”这个桥段用的实在是太滥也太有名了。杨帆心生警惕,马上扭头看向黄景容身后的两个侍卫,黄景容一介书生,如果有危险,一定来自他身后的这两个人。

  两排长几,最前面是横向的两张几案,杨帆和黄景容的坐位分别挨着与他们一派的人马。杨帆坐在左边,黄景容坐在右边,洛梦亦和李世淳就站在黄景容身后。

  黄景容手中酒杯一落,两个人便同时动手,洛梦亦拔刀出鞘,“嚓”地一声响,一道寒光卷向杨帆的脖子。李世淳站在最右侧,身边是洛梦亦,身前是黄景容,他的视线因此受到干扰,不冇便攻击坐在左首最上席的薰期,所以他选择了孟折竹。

  他掷出的飞刀上面淬了毒,刀刃泛着奇异的蓝光,蓝色的飞刀笔直地飞向孟折竹,直取他的咽喉。

  杨帆心生警惕,微一侧首,眼角刚刚瞟见一道寒光劈下,立即侧身一倒,迎着那道刀光倒了下去「百度贴吧醉吧文字」。

  洛梦亦这一刀志在必杀,他也知道杨帆有一身功夫,担心他察觉到后会闪躲,所以他一刀劈出,手上留了三分力,不管杨帆是后仰前探还是顺着刀势向左侧躺倒,他都可以及时调整劈砍的角度继续斩下去。可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杨帆会选择迎着刀子向右倒过来,这是完全违反人的本能反应的。

  刀贴着黄景容的肩膀斜着向杨帆的脖子劈下去,杨帆迎着这道刀光主动倒过来,两下里一迎凑,差之毫厘地错过了这一刀,杨帆的头倒进了黄景容的怀抱,刀贴着他的肩膀呼啸而过。

  洛梦亦大吃一惊,他留了三分力,可以调整利刃劈向的角度,却不可能及时止住劈砍的方向,转而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进攻。洛梦亦急忙把手腕一沉,刀刃向下,想要削伤杨帆的腿,他的刀也淬了毒,只要刮破杨帆的一点皮儿就足够了。

  这时他才发现杨帆并不是向黄景容的怀里倒下来,而是窜过来。杨帆在倒下的同时,双足用力一蹬,在他身下本是一张光滑的凉席,可他双脚这么一蹬,竟蹬的凉席整个儿向左侧移动了一尺有余,他的身子籍这一蹬,贴地窜向黄景容的怀抱。

  洛梦亦一刀劈空。

  杨帆身形窜出的刹那,竟还眼观六路,看到了李世淳掷向孟折竹的那口飞刀。

  孟折竹一身武勇,正面做战的话,十几个骁勇的大汉也近不了他的身,但他并不精通小巧腾挪的功夫,他在这方面的造诣比起杨帆,简直可以用蠢笨迟缓来形容。

  眼看着那口明晃晃的飞刀射向自己,孟折竹心中想躲,可身体却无法立即做出反应,在外人看来,他就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口飞刀向他射来,躲都不躲。

  杨帆见飞刀射向孟折竹,心中也是一惊。如果孟折竹被刺杀当场,乌蛮绝不会善罢甘休,白蛮不管出于道义还是切身利益,也只能选择与乌蛮同进同退,乌白两族与文、云两族必成死战,说不定南诏、吐蕃也会趁机闯入姚州,导致西南大乱……

  这一切想法都在电光火石之间,杨帆身体倒窜而出的同时,伸手一拂黄景容落在几案上的那只酒杯,酒杯化作一道白光,呼啸而去,竟后发先至,“叮”地一声击中了那口飞刀的刀柄。

  “哗啦!”

  “呯!”

  黄景容和身前矮几间的距离不大,容不下杨帆的身子,杨帆这一窜出去,将整张矮几挤得向外飞出,同时把黄景容挤得向后栽倒,撞在洛梦亦的身上,撞得洛梦亦站立不稳,向侧后方退了一步。

  那只酒杯击中飞刀的刀柄,登时碎成几片,飞刀被酒杯斜刺里一撞,刀尖转了方向,旋转如轮地飞去,竟从左而右,“噗”地一声刺中文轩手下一个大头人的肩膀,疼得他大呼一声按住了肩膀

  杨帆纵身从黄景容身前穿过,眼看李世淳就站在那儿,杨帆顺手一抄,抄住李世淳的脚脖子往怀里一带,李世淳倒摔出去,一跤撞在一根碗口粗的立柱上,撞得棚子一阵摇晃。虽然这棚屋扎的结实,没有被他撞倒,许多青草却从棚顶飘落下来。

  棚屋下一片混乱,当杨帆猱身而起的时候,双方的土司、头人们已纷纷跳起,一脚踢开案几,拔刀出鞘,破口大骂着就要冲上前去,双方候在帐外的几十个侍卫见棚下发生意外,也纷纷拔刀向帐中冲来。

  “不要动手!”

  杨帆眼见混战将起,凌空一跃,在空中团身一翻,稳稳当当地落在剑拔弩张的双方中间,沉声大喝道:“统统住手!此事与文、云两位土司无关!”

  “没错!没错!不关我们的事,真的不关我们的事!”

  文皓的脸都吓白了,为了表示自己无意动手,他急急还刀入鞘,双手高举地向薰期和孟折竹解释:“两位土司,我们全然不知情啊!我们是诚心求和的,根本不知道他会动手。”

  云轩挺刀冲向黄景容,厉声大吼道:“混帐东冇西,你这是干什么,想陷我族于万劫不复之地么?”

  黄景容被杨帆的身子撞得倒摔出去,杨帆的臂肘还撞中了他的鼻子,一时鼻血长流,疼得他眼冒金星。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看看帐中情形,知道大势已去,不禁绝望地骂道:“你这个懦夫!你和文皓都是没用的懦夫!本钦差当初怎么会选择与你们合作!有朝廷兵马相助,你们居然还能落到这种地步,还要出卖本钦差向他们乞饶求活!无耻之尤「百度贴吧醉吧文字」!无能之极!”

  文皓大骇道:“你怎么知道的?”一句话出口,方知自己失言,不禁羞得满面通红。

  云轩恼羞成怒地向冲进帐来的手下吩咐道:“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文皓急急向薰期和孟折竹解释:“两位土司,这全是黄景容一人所为,实与我等无关。我们既然答应和谈,怎么可能干出这等背信弃义的事来,两位土司大人千万不要误会,我们……”

  这时忽然有人惊叫道:“祤破!祤破头人,你怎么了?”

  众人闻声望去,就见方才被飞刀刺中的那个头人脸色乌黑,他怒凸着双目,吃力地叫道:“刀……刀上有毒……”说完就“噗嗵”一声软倒在地,旁边一个头人赶紧蹲下去试了试他的呼吸,大叫道:“他死了!祤破头人死了!”

  众人看看被毒死的祤破,再扭过头,用怪异的令人毛骨耸然的目光看向黄景容和他身后的两个侍卫,一口口寒光闪闪的铎鞘被他们举了起来。

  “砍他!砍死他!”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一片刀光剑影便蜂拥过去,乌白两蛮的头人和文、云两族的头人一拥而上,一柄柄铎鞘此起彼落,只听人群中先是传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然后又是一阵惨叫声,最后只剩下“噗噗”的利刃入肉声了。

  等那些溅了一身血肉的头人们泄了心头怒火,慢慢退开时,地面上已是血肉模糊的一滩,完全看不出一点完整的人的模样了,黄景容三人在众人盛怒之下竟被乱刀斫为肉酱。

  孟折竹眼见黄景容已经毙命,心头的怒火才平息了一些,他再看看那个中毒而死的头人,想想刚才那口飞刀乃是射向自己,如果不是杨帆脱手掷出酒杯,此刻横尸当场的必是自己无疑,心中不禁又是后怕又是感jī。

  杨帆走过去,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一堆已不辨形状的血肉,颊肉微微抽搐了几下。

  杨帆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看了眼仍旧手持血刃的双方头人,沉声道:“黄景容为饱一己私欲,蓄意挑唆姚州诸部争斗,奸计败露,被义愤填膺的诸部头人将其斩杀,不知杨某所见所闻,是不是这样?”

  文皓和云轩对视了一眼,连连点头道:“钦差大人所言甚是!事情经过就是如此!”

  杨帆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文土司和云土司应该把此事奏明朝廷,不然这妄杀钦差之罪你们可担待不起,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这件事的全部经过,本钦差都看在眼里,我可以为你们做个见证!”

  文皓好似含了一口的黄莲,咧咧嘴,涩然道:“钦差大人英明,文某多谢钦差大人为我等主持公道!”

  杨帆打了个哈哈,说道:“那么文土司这就动笔吧,趁你写字的功夫我们可以把这里好好清理一下,我相信……接下来的和议一定会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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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九章 投桃报李

  杨帆和薰儿并肩沿着山路向上走去,山路狭窄,两侧都是茂盛的灌木,一些藤花和不知名的野果点缀其间。当然,时不时的也会窜出一条肥嘟嘟的长虫,就在刚才,杨帆分开树枝,一条足有四尺多长的大蛇就从树上垂下来,吐着蛇信,想要吓退这个侵入自己地盘的生物。

  杨帆在南洋住了多年,蛇是长见的生物,他并不害怕,薰儿姑娘的胆子貌似比他还大,一探素手,就抓住了那条蛇的七寸,在手里把玩了一阵,才把那条蛇远远地丢进草丛。

  这里曾是土蛮和文、云两族的战场,步步陷阱、步步杀机,而今却是一片坦途,放眼望去,都是原野丛林特有的盎然生机,就连碎石小径上的血迹,也被昨日的一场大雨冲洗的干干净净。

  两人并肩走着,薰儿好奇地问道:“杨大哥,你为什么不去姚州呢?我听说招安是极大的功劳,明明在那位裴御史赶到以前,你就已经促成双方和谈了,何必把这份大功劳拱手让给他呢?”

  “这份功劳,我不能抢!”

  杨帆笑了笑,把玩着薰期赠送给他的那柄铎鞘,轻轻一挥,面前一截树枝便无声地落地,果然锋利之极。

  杨帆解释道:“有时候,功劳并不是越多越好,尤其是这样的功劳,抢到手会后患无穷。黄景容之死虽然各部落都有份儿,不怕有人说出去,可它的破绽太多。禁不起推敲。那个裴御史是个极精明干练的人,分功给他,他才会帮我揩屁股。”

  “什么?”

  薰儿脸蛋晕了晕,有些羞涩的窘意,杨帆这句话她不是太明白,不知道揩屁股是什么意思。杨帆解释道:“就是说,我要让他在这件事上沾些好处,我有什么漏洞,他才会帮我去圆。”

  “哦……”

  薰儿凝眸想了想,摇头叹道:“你们官家人的心思。比浑浊水底的游鱼还难以琢磨,我想不明白。”

  杨帆笑道:“为什么要想明白?你又不在官场,能活得单纯一些,是你的幸福。不过,也只能在你们这样的地方,才能有这样单纯的生活,如果我在官场里也像你这样活着,怕是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那……那你何不到我们这里来生活呢?”

  薰儿壮起胆子问道,一句话说出口。脸上便泛起桃花般的红晕,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希冀地瞟一眼杨帆。马上逡巡地闪开,可略一闪避,忍不住又再偷偷瞟他一眼,那种少女羞态说不出的动人。

  杨帆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的这句话,只好故作高深地笑了笑,停住脚步,转首望向山下谷中。

  薰儿眸中掠过一抹失望,轻轻地叹一口气,幽幽地道:“这里对你来说是一片蛮荒之地。你当然不会来啦。你那娘子……想必也是一位大家闺秀吧,她怎么可能受到了这里的生活呢。”

  杨帆咳嗽一声,指着谷中道:“那里……是高青山么?”

  薰儿幽怨地瞟了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向谷中望去。

  谷中有一片开阔地,有五匹马分别朝向五个方向站着,在五匹马的中心点有一群人,两人举目看去的时候。那群人正向四下里散开,从山上望下去,依稀可以看见原地还剩下一个人,那个人呈大字型趴在地上。

  有人跳上了马。挥鞭驱马向前冲去,那个大字形的人一下子被拉得悬停在了空中。只停了一刹,便爆起一团血雾,那个大字形的人被扯得四分五裂,五匹马分别拖着一截躯体向前猛冲过去。

  杨帆和薰儿站在半山腰上,听不见山下的惨呼,可他们分明感觉到了那声凄厉到骨子里的惨叫,薰儿打了个冷噤,下意识地向杨帆靠近了些。

  杨帆低声道:“那个人应该是谢传风,他被处死了。”

  薰儿轻轻“嗯”了一声,沉默片刻,恨恨地道:“那是一个畜牲,他不只祸害了涟新姑娘,还砍掉她一条手臂,该当此报!”

  杨帆眯着眼向山下望去,只见那五匹马各自拖着一截躯体一直向前,并不见回来,不禁疑惑地道:“人都已经处死了,他们这是往哪儿去?”

  薰儿道:“五马分尸,然后把他的躯体丢的远远的,让他永远都不能合为一体,魂魄不全,就算转世,也不能为人。”

  杨帆默然片刻,缓缓抬头,看向湛湛天空中的一朵白云:云被阳光照着,白的耀眼。看它的形状,就像一位穿白衣、戴布凰、身背水篓的白蛮姑娘,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正快乐地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

  鼓角轰鸣声划破了寂静的长空。

  从戎州、嶲州和岭南道来援的官兵已经接管姚州城,成为此间主人。

  因为文皓和云轩兵败,其所作所为受到姚州地方各部落的抵制,已经不可能继续履行都督和刺史的职责,虽然朝廷还没有下旨免去他们的职务,但是他们的土兵已经撤回自己的部落,把姚州交给了从其它三州赶来赴援的朝廷官兵。

  薰期、折竹、文皓、云轩以及姚州其他各部的土司都穿着各部族的民族服装,站在姚州城门前等候着宣抚钦差的到来。

  裴怀古从剑南道只带来八百骑士,八百人在姚州这种多山多水、道路崎岖的地方,一旦发生战争就是山地式的游击战的地方,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裴怀古摆出这样的阵仗,就是明白告知姚州各部头领,他是来招抚的,不是来打仗的。

  顶盔挂甲的八百名骑兵勒马站住了,八百铁骑。肃立无声,飘扬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剑南道观察使、宣抚钦差裴怀古的车驾缓缓从队伍中间驰出,戎州、嶲州和岭南道的三卫将领和薰期、折竹等人一起趋前迎接。

  裴怀古如今四旬左右,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此人官声极好,刚直不阿,为官清廉,遇事敢为,素有谋略,在右御史台享有盛望。

  他是去年年初担任剑南道观察使的。观察使虽然权力极大,但是这种官职不是常职,一般最多任期两年就要调回京去。裴怀古还有半年就要回京,不想却在治内出了造反这样的事,他也想在自己任期内圆满解决此事,免得在仕途上留下污点。

  裴怀古出发时并不知道姚州的内战已经中止,不料当他赶到姚州后,却获悉交战各方的土蛮已经息兵罢战,歃血为盟。裴怀古听了自然欢喜。

  可事情至此并不算完,罢战只是交战各方的土蛮部落之间罢战。其中文皓和文轩是有朝廷命官身份的,薰期和折竹与之一战,便是造反,这件事不管抚也好,剿也罢,必须得有一个明确的说法,才能体面的结束这场战乱。

  本来裴怀古心中已经有了些打算,可是随后他又接到消息,钦差黄景容死于乱军之中。裴怀古闻此消息顿觉棘手,御史台的反应他可以不去理会,然而钦差乃天子使节,钦差被杀,如果没有一个可以让朝廷接受的合理解释,天子威信扫地,朝廷还有何威信可言?

  而且。他已经敏锐地嗅到,黄景容之死似乎有另一位钦差杨帆暗中活动的影子。虽然他隶属御史右台,但他一直巡守地方,对于御史台左右两台之争并不想干预。对御史左台和刑部之争更不想干预。

  杨帆和黄景容背后都牵涉到一支甚至数支势力,如何处理才能掌握好这个度,棘手啊!

  车驾已经停下,裴怀古想着这些棘手的问题,轻轻叹了口气,敛去眉宇间的一丝隐忧,弯腰出了车子。

  众土司立在城门前,就见轿帘儿一掀,一位须发如墨,风神俊朗,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派的官员从里边弯腰走出来,众人知道引人就是裴钦差,军中将领和姚州土司纷纷上前参见。

  裴怀古肃穆地扫了众人一眼,缓步下车,先向众人拱了拱手,便向身边一位武将声问道:“刑部杨钦差何在?”

  那武将拱手道:“杨郎中职责在身,心忧诸道流人谋反一案,奈何姚州情形复杂,一时不得脱身。后来获悉裴御史前来姚州安抚,甚是欣然,便对卑职等说‘裴御史才器敏达,遇事敢为,乃国之干臣,既然陛下钦点裴御史解决姚州之事,姚州可以凿饮耕食、海晏河清了’。之后便放心地往黔中道去巡视流人了。”

  “哦?”

  裴怀古听了不觉有些意外,平息姚州判乱,这是多大的一桩功劳。这不仅仅是一桩功劳,更是一桩功德,是可以载之史册的。自从大唐开国至今,曾经有过多少位御史、有过多少位刑部郎中,可是他们在史书中有哪个人会留下一笔?

  岁月悠悠,他们不管当初是如何的风光,都要湮灭于历史长河中。可是姚州叛乱是必然要载之于史册的,平息姚州判乱者的大名也能载之史册,那可是名垂青史的大机缘啊!这等诱惑,杨帆居然功成身退?

  裴怀古深邃的目光从众人脸上轻轻掠过,将众人迥异的神情尽收眼底。他有些了悟地捋着胡须微微一笑,心中暗道:“这杨帆倒是个会做人的,他既推功于我,我若不帮他隐过,可就不近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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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章 高山无语


  薰儿站在山巅,游目四顾,神采飞扬地对杨帆道:“杨大哥,你看这姚州山水美丽吗?”

  杨帆纵目远眺,入目的是一片绿,如海洋一般没有尽头的绿,这绿色是鲜活的,远远的仿佛一个个澎湃而来的大浪,而他们就是站在浪尖儿上的那两个人。

  起伏的绿浪之中,偶尔会有几株生长了千百年的大树突兀地冒出来一截,仿佛是绿色的海浪中露出的一段桅杆,而这桅杆的顶端,却是如云的一朵冠盖,仿佛是帆。看着这山、这绿,杨帆竟有一种当年第一次乘舟远航深入大海的感觉,

  杨帆长长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欣然道:“很美!这里的山跟北方的山很是不同,北方的山雄浑大气,纵横如龙,那里也有漫山的树,但不是这样的新绿,而是一种苍青色,就像披在巨龙身上的一身铠甲。

  这里同南方的山也不同,南方的山圆润而优美,即便是偶尔有一座尖锐如剑地山峰矗立在那儿,也会被漫山遍野的树裹上一层柔和的曲线,就像一位美丽的水乡女子,穿着一件荷叶裙子,水灵灵的透着柔气……”

  薰儿听着,不禁露出有些陶醉的感觉,欢喜地道:“杨大哥,你说的真好,没有一点文诌诌的话,可是听着就能想像那山的壮观或柔美,那么……你觉得我们这儿的山如何?”

  “这儿的山嘛……”

  杨帆叉着腰四下看了看,说道:“这里的山就像水,像一层一层的海浪,咱们一路走来,这山上处处都有泉水,只是那溪流都隐藏在翠绿的丛林之中。不显山、不露水,这就是姚州地境的山,就像这里背着水篓的白衣姑娘们一样,没有大红大紫,没有一见惊艳,可是越看越耐看。”

  薰儿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有些痴迷:“你……你说话真好听,以前也有朝廷大员来过这里,还吟诗赞美过这里的山水。可我听不懂。你的话说到了我心坎里去,把我想说却说不出来的话一下子都说了出来,听得又敞亮、又痛快!”

  她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几绺青丝散落在她亮洁的额头,为她平添了几分妩媚。再配着她那痴迷的眼神儿,更加迷人,那是一种美丽少女的春光,又岂是这自然的山水可以比拟的。山上有风,她的眼睛因之眯起,青丝在她眼前摇曳,便生出几分妩媚的丝缕。

  杨帆只看了一眼。心头便是怦然一动,如此少女、如此风情,让他也有些禁受不住,可这自然的山水他可以尽情地欣赏。这少女风情,又岂是他能恣意享用的?因为,那风情只能为私人所有,而她……已罗敷有夫。薰期已把她许配给孟折竹。这件事杨帆也是知道的。

  他赶紧转过身去,望着起伏的山峰。自言自语地道:“不知道薰期和折竹土司什么时候回来,剑南道被黄景容搅得靡滥不堪,其它诸道可想而知,怕是也都不成样子了,叫人想起来便心中不安呐。”

  薰儿幽幽地道:“你就这么盼着离开么?”

  杨帆干巴巴地道:“杨某公务在身……咳!”

  话说到一半,杨帆就没有勇气再说下去了,只能用一声清咳代替他未尽的言语。

  薰儿痴迷地看着他的侧脸,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一双眼睛清清澈澈,宛似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她从来也不知道一个男人也可以这么好看,叫她看了就眼饧骨软,不克自持。爱如潮水,似那连绵如浪的山峦,一波一波地涌过来,冲击着她的心防,她有些控制不住了。

  白蛮女子,爱慕一个人时从来就是大大方方毫不拘谨的,她们可以站在山坡上用嘹亮的歌声把一首情歌送给她心爱的男子,毫不介意漫山遍野的旁听者。她们可以当面向心爱的男人表达她的爱意,少女的羞涩和矜持从来都是要让位于她心中所爱的。

  “薰儿姑娘,我们四下走走,就下山去吧……”

  杨帆隐隐感觉到一种危险的感觉,就像有一只凶猛的野兽正在暗处窥伺着他,随时一跃,就把他吞噬为腹中的食物。他不安地转过身,刚刚说罢,薰儿便裹着一阵香风,忘情地扑进了他的怀抱,一把将他紧紧抱住。

  杨帆呆住了,他张着双手,一动也不敢动,感觉到少女柔软芬芳的身子紧贴着自己,她的发丝被山风拂着,一丝丝撩在自己的脸上,喉头登时一阵发紧,呼吸也急促起来。杨帆紧张地四下看看,咽了口唾沫,道:“薰儿姑娘,你……你做什么?”

  薰儿轻轻仰起头,痴痴地凝视着杨帆,布满红晕的俏脸上满是神圣的期待和虔诚的奉献:“我……我要把自己给你!杨大哥,你就要走了,我怕我现在不给你,我会后悔一辈子……”

  薰儿的娇躯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连人带声音抖得像狂风中挂在枝头的最后一片叶子,但是这句话说完,她却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我知道!我不能嫁给你,我知道!但我可以做你的女人!”

  薰儿认真地说着,脸上的红晕更浓,可是她的眼神里虽充满了羞涩,却再也没有躲避,她大胆地看着杨帆,天鹅般修长的脖颈仰起,花瓣似的唇微微翕张,期待着他能吻下来,热烈的如火山一般,把她烧成灰也心甘情愿。

  杨帆用力把薰儿的肩头往外推出一点,让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认真地道:“薰儿,你即将为人妻子,成为一族土妇,难道你忘了么?”

  薰儿道:“我没有忘!所以,我不会缠着你的,今日之后,你是你,我是我,等我嫁过去,我会死心踏地做他的妻子。但是现在,我还不属于他,我只属于我自己,我愿意把我最宝贵的东西,奉献给我喜欢的男人,就是神,也不能干涉!”

  杨帆道:“神当然不会干涉,哪怕乌蛮与白蛮失和,从此战事不断,文皓和云轩那种野心勃勃的人得到机会,再生事端。哪怕乌蛮和白蛮再度与朝廷开战,直至朝廷大军辗压过来,把两族辗得粉身碎骨。可这后果,你能承担吗?”

  “什么?”

  薰儿眨眨眼,眼神有些清明起来,只是还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杨帆说的这样的可怕后果。

  杨帆道:“因为我很自私!如果你做了我的女人,我就不会容许你躺进别的男人怀抱,为他生儿育女!你以为一夕之欢后,我就像只偷了腥的猫儿似的满足地离去?不会,你若成为我的女人,就只能是我的女人!”

  薰儿被他霸道的宣言欢喜的心都要炸了,她满脸绯红,一迭声地道:“我愿意,我跟你走!我……”

  杨帆道:“然后呢?新娘莫名其妙地失踪,那就是逃婚,是奇耻大辱,乌蛮和白蛮将战火再起,文皓和云轩将混水摸鱼。如果折竹土司知道你是被我带走,还会不惜一切向朝廷开战,以雪耻辱!因为那已不是他失去一个女人的事,而是他全族的莫大耻辱!最终会怎么样?你会因为带给亲人和族人的不幸而后悔一辈子,再也没有欢乐可言。”

  薰儿的脸色苍白起来。

  杨帆放缓了声音,说道:“既然你知道这是你不可改变的命运,并且认可你父亲给你选择的丈夫,为什么不试着从现在开始就做他的好妻子?只有这样,你将来才不会真的后悔!”

  薰儿有些迷惑地道:“这样,我才不会后悔?”

  “是!这样你才不会后悔!”

  杨帆真切地道:“当他对你好的时候,当你为他生儿育女的时候、当你真正爱上他,愿意与他厮守一生的时候,你把自己完整地交给了他,你才不会后悔!

  偶然邂逅的机缘、生死与共的经历,的确容易让男女之间产生好感。如果我不是我,你不是你,或许我们真的有可能在一起,可惜我注定要回洛阳,你注定要嫁给折竹。这一切都无法假设,无法重来!”

  “薰儿,你是个美丽的女孩子,活泼灵动,韵在天然,就似一方无瑕的美玉,我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让这方美玉玷上污点。大丈夫立世,当仰无愧于天,俯无怍于人,我岂能图一时之欢,让你终生后悔!”

  薰儿泪如泉涌,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白玉无暇的脸蛋滚落下来:“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担心你对我的小嫂子不利,其实在我知道你只是做过她家坊丁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不可能。

  我担心,其实只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被你吸引了,你让我着迷,所以我以为别的女孩子也是这样。杨帆,你是一个偷心贼,而且是一个残忍的偷心贼,你连我这样一点点小小奢望都不肯给我,我恨你!”

  薰儿突然抓起杨帆的手臂,用力地咬下去,杨帆没有动,也没有绷紧手臂的肌肉。薰儿抬起头,嘴角带着一丝鲜血,鲜花般的唇瓣透着凄美的冷艳:“我恨你!我真应该见到你头一眼时,就把你砍成碎块!”

  薰儿噙泪说罢,一把推开杨帆,哽咽着向山下奔去。

  杨帆微微扬起手,又无力地垂下,也许,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吧。

  少女情怀总是梦,就让梦于梦中结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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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一章 再斩一首

  世事无绝对。

  有些事其实是可以假设、也可以重来的。

  比如,钦差黄景容就重新死了一回。

  新任钦差裴怀古刚刚赶到姚州,前脚还没迈进都督府的大门,从京城赶来的八百里加急快马就一路追进了姚州城。

  武则天又追下了一道密旨给他,裴怀古得了这道密旨,展开一阅,登时长长地松了一口大气,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有了这道圣旨在手,他所担心的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姚州战乱留下的烂摊子,他可以打扫的干干净净。

  武则天在圣旨中极其严厉地命令裴怀古尽快查明真相,若确系黄景容为了勒索贿赂,利用流人谋反一事株连土蛮、大兴冤狱,可将其就地斩首,以息众怒,并要求他尽快平息姚州动荡局面。

  裴怀古揣好圣旨,马上摒退接迎钦差的各道官员和土司,只留薰期、折竹、文皓、云轩四人共商大事,他原本还担心这些蛮族头领听不懂他的暗示,却不想虽是蛮族,能做首领的又岂是平庸之辈。

  四人都是多智多谋之人,其中尤以折竹和云轩为甚,裴怀古暗示的话只说到一半,这两个人就已心领神会了。于是,黄景容狐假虎威,为了勒索财物,在姚州大兴冤狱,逼反土蛮的经过在当事人双方你一句我一句的补充下渐趋完善,滴水不漏。

  随后,姚州城中又传出消息,先前所传黄景容已死的消息实为谣言,黄景容还活着,只是被薰期和折竹土司拘押起来而已。裴御史精明干练,执法至公,到姚州不足两日。便已查明黄景容索贿受贿、逼反土蛮的种种事实,还起出了黄景容收受的各色财宝十余担,收受的各族美女数十人。

  姚州百姓都亲眼到了那一担担珠宝被裴钦差的随员挑着,从黄景容原本居住的府邸里运出来,还有那数十名各族少女,都被她们的父母兄长赶到府城接了回去,都督府前哭声一片,人人赞颂裴御史青天之名,痛骂黄景容贪婪无耻。

  裴御史趁热打铁。决定依照国法,将黄景容斩首,以谢天下。可是黄景容已经被剁成肉酱,就算想斩一次首都无法斩了。

  薰期曾经命人把黄景容的那身碎肉从土坑里掘出来,叫人用刀挑了黄景容的人头给他过。薰期捏着鼻子了半天,觉得哪怕是找一个最好的忤作,也实在无法修饰黄景容人头上那刀砍剑劈的痕迹,只好另找了一具形体与黄景容相近的尸体叫裴御史用刑。

  裴怀古煞有其事地安排了刑场,将观刑的百姓隔得远远的,叫人架了那具尸体登上斩头台。死尸一动不动,据说是因为裴御史念及同僚之谊。事先命人灌了烈酒下去,免他临终一刀再受惊惧痛苦,这一举措,又让裴御史得了一个慈悲之名。

  “黄景容”被斩首后。人头挑上六丈高的长杆,在烈日下曝晒三天示众,直至那人头完全腐烂,裴怀古又个人掏腰包买一具薄棺盛敛尸体。停柩于姚州的一家寺院里面,等着黄家人来领回尸体。做事当真滴水不漏。

  在裴御史好心提示下,姚州土蛮各族首领又福至心灵地在姚州城为女皇陛下立了一块石碑,请姚御史着笔,在碑上刻下一篇称颂女帝英明、仁慈、宽宏、大度的铭文,这一切,裴御史当然都写成奏章,命快马传报京师了。

  裴御史赶到姚州后,赏罚分明,抚民安居,雷厉风行地处斩黄景容,平息土蛮各族之怒,经过他的一系列努力,成功地化姚州大乱于无形,姚州战事平息了,白蛮、乌蛮两位土司率部落二十余万众重新归附朝廷,功莫大焉。

  在裴怀古热情地帮杨帆揩屁股、同时为自己谋取政治资本的时候,薰期命人快马赶到文皓部落的总寨,把事情的经过源源本本地告诉了杨帆。

  这样的处理结果,明显比诿过于文皓和云轩漏洞更小,更没有后患,所以藏在杨帆袖中的那道由文皓亲笔所写的如何处死黄景容的奏章自然就没有用了,杨帆随手便撕掉了文皓的那封亲笔奏章。

  杨帆在决定把平息姚州之乱的大功让给裴怀古的时候,就知道裴怀古一定会尽量圆满地解决此事。只是没有想到,最后竟能处理的如此圆满。而这一切,都有赖于武则天以八百里快马送来的这份圣旨。

  武则天为什么态度大变?为什么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平息姚州的动荡?她先前明明用拖延战术阻止杨帆介入御史台巡察各道的事,对御史台是持纵容态度的,如今却一反常态,这种改变实在耐人寻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惜薰期派来的信使只知道薰期告诉他的话,那就是黄景容之死已经得到圆满解决,切勿再把文皓的奏章上报朝廷,其他的一概不知,杨帆琢磨不透内中缘由,只得耐心等待薰期和折竹回来……

  ※※※※※※※※※※※※※※※※※※※※※※※※※※※※

  黔中道西临剑南道,南临岭南道,其交通比以上两道更加困难。

  黔中道的蛮州,其治所在巴江县,朝廷以当地大族宋氏为蛮州刺史和巴江县令,世袭罔替。每一任的蛮州刺史和巴江县令由宋氏家族自行选出可意的子弟,向朝廷禀报由朝廷任命之后就是一任地方大员。

  由于南方地理形势特殊,改朝换代很少会给一个世家带来巨大的变化,所以这些南方大族在当地根深蒂固,逍遥一方,其家族势力实比帝王江山还要稳固百倍。

  那些大帝国不管曾经如何耀煌,有个三百年气运就算国祚长久了,可这些称霸一方的地方大族,其气运一般都是以千年计数的。

  在大唐立国以前,巴江宋氏就在事实上统治此地已不知多少年了,其家族历汉晋南北朝直至隋朝建立,等大唐建国后。设立黔中道,又封巴江宋氏为该地的世袭刺史和世袭县令,此后宋氏一直统治着这个地方,一直到清朝初年,这个家族耀煌了多少代可想而知。

  这一代的蛮州刺史叫宋楚梦,巴江县令叫宋万游,这是一对叔侄。这对叔侄近来很是苦恼,本来他们自治地方,天高皇帝远的甚是逍遥自在。谁知朝廷忽然派来一位叫刘光业的钦差。

  这位刘钦差是御史台的人,到了蛮州之后,只是出去随便转了一圈,就说发配该地的流人意图谋反,叫宋楚梦派兵协助他去围剿平叛。

  宋楚梦迫于无奈。只好派兵协助刘光业去抓捕流人,在刘光业的命令之下,如今已杀戮流人九百四十余人,几乎把发配蛮州的流人屠杀殆尽了。

  这件事引起了蛮州许多部落首领的不满,因为这些流人被发配蛮州多年,不少人家已经与当地人通婚联姻。

  南方这些大族乡土观念尤其强烈,被他结纳为自己人的。就无法容忍被人如此欺凌的。如今这些流人受到朝廷的捕杀,而钦差动用的又是宋氏的族兵,他们就纷纷向宋氏提出抗议,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

  地方大族之间的利益和政治关系错综复杂。由于千百年来的互相联姻,相互之间的关系就更加难以分个清楚。宋氏叔侄既不敢得罪钦差,又要受到治下各个大族乃至本族内部的强大压力,他们夹在中间。真是左右为难。

  偏偏那刘光业似乎杀上了瘾,不把蛮州流人杀的一个不剩他就不肯罢休。宋楚梦已经不只一次给他送上厚礼。只求打发这个瘟神离去,可是刘光业却置若罔闻,每日带着土兵,到处以追杀那些逃亡的流人为乐。

  今天一大早刘光业就带着土兵离城而去了,宋氏叔侄不知道这位钦差今天又要去祸害哪个寨子,正聚在一起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忽然有人急急来报,说是有一支钦差队伍赶到了蛮州城外,请刺史和县令前去迎接。

  宋楚梦和宋万游一听登时叫苦不迭,一个刘光业还没走,又来了一路钦差,这些钦差莫非要把蛮州杀个血流成河不成?二人顾不及多想,只得穿戴起来,硬着头皮赶出城去迎接。

  突然赶来的这路钦差人马是杨帆的副使孙宇轩和胡元礼,领兵的则是马桥,统帅着龙武卫的一旅之师。他们是从长安一路赶来的,路过夜郎的时候,他们还恰好遇到追赶而来的朝廷信使。

  杨帆是单枪匹马行动的,不好查找他的下落,而孙宇轩、马桥一行人马人数众多,一路下来人吃马喂的全要靠地方官府供给,所以要找到他们很容易,而且信使也不知道杨帆是单独行的,因此一路循踪追上了孙宇轩他们。

  信使送来一道密旨,马桥等人以杨帆刚刚出了夜郎城微服私访为由,要替他接下密旨,那信使出京时就得到嘱咐,务必把密旨尽快送达,而且他还身负往别处传信的差使,不敢耽搁,便把密旨交给了钦差副使。

  大唐帝国目前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就是各地的馆驿,马桥他们一路下来,已经听到了太多的消息,诸如剑南道姚州薰氏、孟氏造反,岭南道潘州冯氏造反,他们知道如此密集而频繁的造反必定是御史台那班酷吏巡视地方敲诈勒索大肆株连而造成的。

  尤其是剑南道的乌白两蛮造反,杨帆此刻应该就在那里,兵慌马乱之中也不知是否安全,一行人忧心忡忡,奈何早与杨帆有了约定要在蛮州汇合,如果他们直接赶往姚州,彼此信息不通,又恐与杨帆错身而过。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日夜兼程,向蛮州进发。不过他们几百号人全都是骑兵,在关中时还好,一进入蜀地,骑兵便寸步难行了,尤其是一些险要却可以节省大段路程的山路他们根本走不得,进入黔地之后依旧如此,他们一路辗转跋涉,病死了十几匹马,今日才堪堪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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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二章 遇袭

    巴江县城很小,虽是一州的治所,但是城中破破烂烂的却没有几幢像样的建筑,蛮咐治下的百姓主要是谢蛮,也就是后世的苗族,他们大多分散居住在各处山岭上,其州县所在地用处并不大,自然难以发展成大城大阜。
  
  不过宋氏家族的府邸倒还配得起他们这巴江第一大族的身份,这是占地极广的一处大宅院,厅殿楼阁,峥嵘轩峻,颇有几分气派。
  
  府邸前院就是刺史府和县衙门,后院则是宋氏族人居住的地方。
  
  宋楚梦和宋万游把三位钦差接进宅中安顿下来,又置酒宴款待,席间旁敲侧击地一问,这才知道三位钦差的来意与刘光业竟大不相同,隐隐然竟有与刘光业作对的势头,宋楚梦和宋万游叔如见救星,登时大喜。
  
  只是转念想想,他们又谨慎起来,他们拿不准这些人是真来找刘光业麻烦的还是作作样子,官官相护这种事又不是蛮州官场上的专利,所以二人一时也不敢直言刘光业在蛮州的种种暴行。
  
  宋楚梦心思狡黠,便以赞赏的语气,替刘光业把他在蛮州干下的“丰功伟绩”吹嘘了一番,孙宇轩三人听了登时沉下脸色。
  
  这三人都不是酷虐成性的官吏,胡元礼富有正义感,马桥本就出身升斗小民,现在虽然做了军官,也没有把自己当成官宦阶级,他们都无法接受这种滥杀无辜平民的事情,孙宇轩虽然从张楚金做刑部尚书时就是刑部官员,却也与他们一样。
  
  孙宇崭是经学出身的进士,简而言之,就是一个书呆子,而且是拘泥不化的书呆子,所以他虽然背了一肚子的书,可是在刑部任上处理公事却始终感觉能力不济,这才落得个“难下笔”的绰号。
  
  刑部自张楚金、周兴以来,一直盛行严刑酷法的作风,孙宇轩在这班酷吏中却是个少见的憨hòu人,其作风也与这些酷吏格格不入。好在他的职司有些类似于后世的档案室,权柄不重,所以一直没人凯觎他的职位。
  
  如今仙们与杨帆一同出京,其立场本就与御史台相悖,再闻听刘光业犯下的恶行,自然格外抵触。宋楚梦察颜观色,确定这三人果然对刘光业的所作所为并不荀同,才向侄儿示意了一下,由宋万游向三位钦差大吐苦水。
  
  刘光业在蛮州所犯下的罪行鲜血淋漓,罄竹难书,三个人只听得义愤填膺,胡元礼拍案而起,怒声喝道:“简直是丧尽天良!宋刺史,这刘光业如今何在?”
  
  宋楚梦叹道:“刘钦差一大早就带着本刺史拨付给他的土兵下乡去了。他的事,本刺史从来不得置喙,也不知道他今天去了哪一处村寨。”
  
  
  
  杨帆打马如飞,奔驰在山间小道上,路旁草丛中探出的一根野草被马腿一舌,急剧地摇曳了几下,还没止住晃动,杨帆的身影已消失在一箭地开外。
  
  马是好马,体形健壮优美,肌肉饱满发达,脖颈光滑细腻1身体呈漂亮的流线型,奔跑起来碗口大的马蹄蹬踏在地上非常的有力,可它现在的样子很狼狈,四条马腿都糊满了泥浆1浑身热气腾腾好像刚揭开盖的蒸笼连马鬃也被汗水湿透了。
  
  “不行,欲速则不达,再这么赶路,它就得活活累死,一会儿得歇下来,最好有条溪流饮饮马……”
  
  杨帆累忖着,本来习惯性地抽下去的一鞭子,又在半空中硬生生地停住。
  
  杨帆在姚州苦等薰期和折竹,终于把二人等了来,同来的还有乌蛮的一位大鬼主。
  
  鬼主是一个部落主祭的巫师,一般的小部落,鬼主是由部落首领兼任的,像那个把自己的狼牙项链赠给杨帆的棵蛮女首领就兼任部落鬼主。而像乌蛮这样十余万众的大部落,早就政教分开了,担任族中重要大事主祭的巫师有专门的人选。
  
  孟折竹带了他们部落的大鬼主来,竟是要由他主持,跟杨帆结成生死兄弟。对孟折竹的要求杨帆欣然应允,于是在大鬼主的主持下,二人举行了一场简单而庄重的结拜仪式,折箭为誓,结成异姓兄弟。
  
  就在当晚为他们召开的盛大篝火晚宴上,杨帆向薰期问清了武则天给予裴怀古的那道圣旨上的全部内容。
  
  杨帆终于知道武则天为何前倨而后恭了。
  
  姚州乌白两蛮反了,岭南东道的冯氏反了,岭南西道的俚獠也在蠢蠢欲办…
  
  武则天并不是一个蠢人,或许她的疑心病重了些,但是无论怎么说,她也不会相信就凭那些流人,有那个能力、付得起那个代价,能说服乌蛮、白蛮、狸僚、谢蛮等诸多少数民族一致拥戴他们造反。
  
  很明显,御史台那些人在京里跋扈惯了,官员们哪怕是位极人臣的宰相,只要他们捏造一个谋反的罪名,也只能任由他们宰割,这些酷吏己经养成了目中无人的心态,根本没把诸蛮放在眼里,到了地方肆无忌惮。
  
  而流放犯人的地方,大都是诸蛮聚居、经济落后、民风彪悍、缺少王道教化的所在,这些酷吏们在京城里吃得开,到了这些连朝廷都只能恩威并施的地方却一味以势强压,势必会jī怒这些土蛮,引起强烈反弹。
  
  御史台所奏的谋反,至此算是“确有其事”了,只不过这谋反并不是流人的策划,恰恰是这班酷吏一手促成。武则天又气又恨,唯恐局势一发而不可收拾,所以她一面下旨给裴怀古,命他根据需要可就地斩杀黄景容,以求平息姚州动乱。
  
  另一方面她又给杨帆下了一道密旨,催促他尽快赶往御史台众官员所往的各道,制止各路钦差滥杀无辜jī起民变,并授他机变之权,可奉旨杀人。这道圣旨就是孙宇轩代他接下的那道密旨。
  
  武则天同时还分别遣使信使,给那些巡视各道的御史们,严辞训斥,令其立即停止杀戮,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口只是这些酷吏分赴各道,游走于各州府县之间,有时还深入崇山峻岭之中缉捕流人,驿卒固于安全和行路的种种限制,未必能及时传达得到。
  
  杨忻获知真相,第二天一早就向薰期和折竹告辞,一路向东而来。折竹给他提供了两匹马,轮换骑乘,昨日路过一座山岭时恰逢大雨,山路奇险,泥泞湿滑,一匹马失足跌落山涧,结果就只剩下这一匹了。
  
  如果这匹马再出了问题,恐怕赶路就更成问题了,眼看那马已疲惫不堪,杨帆也不敢再催促,让那骏马渐渐放缓马速,驰到前方山腰处时,一条狭窄山道更加难行,道路两旁的树条藤蔓几乎要把这条小道掩埋了,看这样子也不知多久才偶有行人经过这里。
  
  杨帆翻身下马,牵着马缰绳挥动锋鞘一路劈砍藤蔓树枝开路,正往前行,忽然察觉有些异状,刚一驻足,前方草丛中突然弹起一条长长的影子,杨帆大吃一惊,只道是一条长蛇1唯恐这蛇有毒,挥刀便向那条长影砍去。
  
  一刀砍落,长影迎声而断,吧喀一声落回草丛,杨帆定晴一看却是一条绳索。
  
  如此兰无人烟之处,怎么会有一道绊马索?
  
  杨帆立知不妙,他脊背一弓,就想竹窜而回,可是就这一刹那,他全身的气力仿佛就被抽光了,眼前一阵模糊,仰头摔倒在地。
  
  树丛中慢慢站起几个人来,头上缠着青巾的包头,身穿左衽青布夹衫,下身掩在树丛草坷里看不到,他们的脸上都涂抹着几道五颜六色的油彩,看起来就像突然从草丛中冒出来的山精野怪。
  
  其中一个黎黑皮肤的中年汉子正把一支吹管从嘴上挪开。
  
  杨帆倒在草径上,脖子上插着一根细细的针,针尾上几缕用来定向的红线在风中轻轻抖动着。
  
  这样细如毛发的吹针,破空飞行时甚至连空气都带不起一丝波动,便是丛林中最机敏的野兽都无法产生警觉,更何况一路疾驰,精疲力竭,而且已被绊马索吸引了注意力的杨帆。
  
  几个脸上画着兽纹的青衣汉子从草丛中走了出来,方才射出吹箭的那个人低头看了杨帆一眼,又看看他那匹疲惫不堪的坐骑,眉头微微一皱,用蛮话说道:“咱们好象抓错人了,这人远道而来不像是那狗钦差的探子!”
  
  另一个人凶狠地道:“管他呢,反正也是汉人。既然抓到了,就杀来偿命!”
  
  说完,他就从腰间缓缓拔出了腰刀,这刀不长,只有一尺有二,这样的刀子才适宜在这样的丛林中使用,横刀到了这种地方是没有用武之地的。刀身向外弯曲着,刀刃两侧各有两条血槽,以及两条纹形指甲印的花纹,刀刃看起来锋利异常,刀柄也不长,用牛角固定为柄。
  
  “谢枫,不许胡闹!”
  
  吹箭人训斥了他一句,对另一人吩咐道:“翻翻他的身上!”
  
  那人答应一声,蹲下身子在昏迷的杨帆身上翻了一通,掏出一堆东西,当他展开那幅圣旨时,吹箭人不由耸然动容道:“这黄缎上画的是龙?这是圣旨!我见过的,那个狗钦差就带着这么一件东西,闯进我们的寨子胡乱杀人,连宋刺史都不敢管他!”
  
  谢枫怒道:“我就说是他们的人,果然不假。此人指不定又给那狗钦差送来什么害人的命令了,我宰了他!”
  
  谢枫说着,手中尖刀便向杨帆胸口狠狠地刺下,这一次那吹箭人并没有阻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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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三章 鬼域

  “狗钦差回城了!”

  远远见城外大道上飘动出现的钦差旗帜,巴江县城里就像晴天打了个霹雳,赶集买东西的百姓扶老携幼纷纷走避,卖东西的小贩慌慌张张地收起东西一溜烟儿逃的不知去向,店铺掌柜慌忙招呼伙计上门板打烊。

  一眨眼的功夫,大街上就只剩下几只掉了底的破竹筐和一堆烂菜叶子,再也不见半个人影了。

  一只癞皮狗从一条小巷子里踱出来,狐疑地空荡荡的大街,慢慢放轻了脚步,来它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了,它弓着脊背,谨慎地走出几步,低低呜咽两声,突然夹起尾巴窜进了另一条小巷。

  破破烂烂的城门,刘光业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傲然走进城门洞,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两匹马,马上分别坐着一人,是从御史台随同他前来的执役,跟着刘光业出这趟公差,财帛赚了无数、女人想玩就玩、一言决人生死,两个御史台执役此刻神采飞扬的仿佛他们才是钦差大臣。

  再后面就是宋楚梦派给刘光业的那些土兵了。

  土兵的竹矛上面挑着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有的在一杆长矛上串了足有三四颗人头。那些人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保持着怒目喝骂的表情,有的紧闭双目一脸哀伤,还有小孩子的人头,面部依旧保持着惊恐号啕的模样,只是他的嘴巴虽然大大地张着,眼睛虽然惊恐地瞪着,却再也哭不出声音,流不出眼泪。

  路边一个杂货铺子里传出“咕咚”一声响,店掌柜的好奇地趴在门缝上向外着,结果一个懒洋洋的土兵正好从他门前走过,矛尖上的那颗人头正好映入他的眼帘,那是一个老妪,满脸皱纹,血染后的模样仿佛厉鬼。

  她双眼怒凸,仿佛死鱼的眼白,直勾勾的,粘稠的鲜血从她脖子下面拖曳下来,拉长、变细,在血线的尽头又汇聚成一滴,吧嗒一声落在掌柜的门前,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撞翻了一簸箕野刺梨。

  难怪街头人人如避蛇蝎,虽然此刻正是艳阳高照,可任谁了这一幕,不心如抱冰?这一幕,简直就如鬼王出巡一般恐怖、阴冷。

  最后面,土兵还押着一群俘虏,这是一群谢蛮。谢蛮也就是后来所称的苗族,当时因为其首领大多姓谢,所以被称为谢蛮。被抓起来的这些谢蛮据说是因为有包庇流人之嫌而被抓回来的,但是从他们的年纪来,却显得有些古怪。

  这些俘虏男的岁数都不大,最大的也才十一二岁,只是一群少年和儿童。女子都很年轻,大约都在十四五岁上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黔中道虽是山穷水恶,可养育出来的人却是别样俊俏,仔细去,被刘光业抓回来的这些男女个个眉眼清秀,没有一个难的。

  无论男女,他们的穿着都是五彩斑斓。这时的谢蛮服装男女差异非常小,都是土布的衣裳,土染的色彩,头包赫色花帕,身穿花衣系百褶裙,脚下一双船形花鞋。然而经过他们的巧手裁制,却能给人一种瑰丽鲜艳的感觉。

  他们不管年纪大小,都用一种仇恨怨毒的目光盯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刘光业,那样子,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像一群狼似的扑上去,把刘光业撕成碎片,可是周围土兵肩上锋利的长矛和腰刀,却提醒着他们不可轻举妄动。

  刺史府在城西,刘光业进城后却穿过长街直奔城南,城南是巴江县城最荒僻的地方,那片地方根本没有几户人家,自他来到以后,更是把那里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再也没有人敢住在那里,甚至没有人敢经过那里。

  南城那片荒地里,现在有无数的木桩竖在那里,有的上面绑着一具完整的尸体,有的因为处斩犯人的地方太远,搬运尸体困难,就只携了人头回来插在上面,时当正午,阳气正旺的时候,这里却给人一种阴森至极的感觉。

  无数的乌鸦黑压压地扑在尸体上啄着他们的血肉,若是偶尔有人经过,会惊得那些乌鸦聒噪着飞起来,也许会有腥臭污黑的血点从空中落下来,也许它来自乌鸦的喙、爪,又或者就来自它们口中叼着的不舍放下的一块人肉。

  刘光业先要把他的战利品带去南城挂在那些空木桩上,他希望当他离开蛮州的时候,这里的尸体已经被乌鸦啄个干干净净,他就可以用森森白骨,在这里搭一座“京观”。

  当然,他带着俘虏前去,也有恐吓这些谢蛮的想法,他打算把这些年纪不大的小童都阉了带回京去进献给皇帝充作宫奴,而这些美丽的谢蛮少女,不管是留下自己享用还是拿去送人,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南城,孙宇轩和胡元礼伏在车辕上吐得一塌糊涂,已经快把苦胆都吐出来了。马桥虽然着还算平静,可是一张脸乌青乌青的,也已不出一点人颜色来。

  他们听宋万游说出刘光业令人发指的暴行后怒不可遏,可惜刘光业已经出城,他们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寻他晦气,听说刘光业已把南城变成修罗场,成了他炫耀杀人恶迹的地方,三位钦差忍不住要来,回头也好上表弹劾于他。

  结果三人一来,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宋楚梦和宋万游的脸色也很不好,这儿的空气弥漫着一股尸臭,熏得他们脑瓜仁疼。虽然这些血迹斑斑的恶行都是刘光业一手所为,可是动手杀人的却是他们的土兵,他们到了这里,就仿佛到无数的冤魂围绕着他们哭泣哀嚎,他们的脸色又怎么好得起来。

  可是他们也没有办法,谢蛮虽也是个大族,但是各峒各寨各溪之间互不统属,力量过于松散,牂牁蛮、东谢蛮、南谢蛮等谢蛮大族所居住的地方隔着无数大山,很难互通声息。

  其实他们当初也曾威风过的,隋末时候,谢蛮大首领谢龙羽拥兵数万,称霸一方。李渊招安谢龙羽之后,委官刺史,又封爵夜郎郡公,然后又把另几个大酋长如赵国珍等尽皆授予并不低于谢龙羽的官职。

  等到李世民成了皇帝,跟他老爹一个法子,又把谢强、谢元深、赵磨以及巴江宋氏分封为刺史,大家平起平坐,谁也不能统属于谁,就更加难以形成合力了。是以时至今曰,反倒以谢蛮最为安份。

  虽然刘光业倒行逆施,可是只要没把这些族长头人们逼到绝路上,宋氏家族是鼓不起勇气对抗代表着朝廷的这位钦差的。

  胡元礼“呕呕”了半天,实在没有东西可吐了,喘息着刚直起腰来,一抬头便见一颗人头孤零零地顶在一根木竿上,一个眼窝黑洞洞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另一只眼球被乌鸦啄了出来,挂在眼框下面,忍不住又伏辕干呕。

  宋楚梦叹息一声,从车上取下一个水葫芦递过去,胡元礼接过水葫芦,艰涩地道:“楚梦兄,你车上怎么还带了这东西来?”

  宋楚梦讷然道:“方才我劝两位钦差不要来,你们不肯听,我就知道你们必然会有这般反应,所以特意备了清水。实不相瞒,宋某第一次来时,与两位一般狼狈。唉!两位钦差,咱们还是回去吧。”

  胡元礼连连点头:“好好好,咱们这就回去。”

  那边,孙宇轩也由宋万游扶着漱了口,脸色难地道:“明公(县令尊称),还请你尽快派人来收敛了这些尸骸择地安葬,让亡者入土为安。再者说,天气还有些炎热,这么多的尸体,久了恐有疫毒传播。”

  宋万游面有难色道:“可是……刘钦差那里……”

  胡元礼截口道:“刘光业那里,自有我二人分说!明公不必担心!”

  宋万游欣然道:“既如此,万游谨遵两位钦差吩咐!只是……这些尸骸,唉!便是忤作也不愿收敛的,这么多的尸体,怕是……”

  马桥插话道:“运些干柴来吧,把这里付之一炬,否则余毒未清,恐会祸及全城。相信……这些亡灵不会怪罪我们的。”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强忍着喉头欲呕的冲动,没敢往两边。

  宋楚梦也不愿将自己的城池化身鬼域,一听这话连连点头。

  胡元礼和孙宇轩匆匆登上车子,放下车帘,不敢再向修罗地狱般的路旁多一眼,众人便急急离开,赶向宋氏府邸。众人刚刚离开“坟场”范围,迎面便撞上了刘光业的队伍。

  胡元礼和孙宇轩在车中刚刚平息了胃里的翻腾,一听刘光业来了,二人立即冲下车去。一见刘光业以及他身后土兵肩上扛着的那些人头,胡元礼便禁不住簌簌发抖。

  他戟指点向刘光业,怒不可遏地喝道::“刘光业!你竟干下如此惨无人道、丧尽天良之事,这民风淳朴的桃源之地竟在你手中变成了人间鬼域!你你你……你残虐乱权,肆无忌惮,屠戮无辜,伤天害理,我要弹劾你!我胡元礼拼了这份前程,也要弹劾你,弹你弹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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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四章 生天

  刘光业一见胡元礼,不由暗吃一惊。

  胡元礼与他同为御史,虽然一个是御史左台的人,一个是御史右台的人,两台势同水火,但是同在一个衙门当差,彼此自然是认识的。

  刘光业惊讶之下,竟然忽略了胡元礼对他的斥骂,骇然道:“胡御史!你怎会在这里?”

  胡元礼怒道:“本官奉旨出巡诸道,专为察缉尔等草菅人命的不法之事!刘光业,你在蛮州犯下的桩桩血案,害死的缕缕冤魂,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本官一定据实上奏朝廷,不将你刘光业绳之于法,还公道于天下,胡元礼誓不罢休!”

  刘光业听说朝廷另外派有人监察他们的行动,心中更加吃惊,可是一听刘光业如此指控,刘光业拂然不悦,暂时压下心中的惊慌,把脸一沉,道:“胡御史,你身为朝廷大臣,岂可信口开河,诽谤本官!本官奉旨办案,何罪之有?谋反之叛逆,自当处斩,悬尸以示众,是为了震慑宵小,你无端诽谤,有何凭证?”

  孙宇轩下车后,一见刘光业又携来许多人头,后面还押着许多童子少女,已经气得脸皮发紫,只是让他背书他可以滔滔不绝,让他骂人却远没有胡元礼的嘴皮子那么利索,让他一口气儿罗列这么长的罪名更非他之特长,那是御史们练就的本事,所以他只在一旁怒目而视,由胡元礼开口说话,如今听到刘光业当面还敢狡辩,孙宇轩悲笑一声道:“凭据?你还要凭据?”

  他颤巍巍地向前走了两步,孙宇轩正当壮年,倒不是身体老迈。只是一想起方才所见那种种惨不忍睹的情形,这个埋首案牍从未见过如此惨无人道的场面的书呆子双腿就突突地发颤。

  “依朝廷律法,纵有谋反者,虽至亲不杀老父幼子及妇人,我在那边亲眼见那些尸体,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不及十岁的稚童,还有许多妇人女子,死者之中十之七八都是些老幼妇孺。

  刘光业!难道年逾七十的老翁也要造反?难道襁褓中的婴儿也要造反?难道那些妇人女子也要造反?刘光业,你!你该死啊!你罪孽如此深重。便是死一万次也难赎你在蛮州犯下的累累罪行!”

  刘光业镇定下来,坐在马上轻轻鼓掌,微笑揶揄道:“好!说的好!骂得好!慷慨激昂啊!两位红口白牙,一唱一和,真比唱戏还好听!”

  刘光业装模作样地仰天大笑三声。又把脸一沉,哼道:“你说我有罪我便有罪么?本钦差奉旨办案,自思所作所为,一切都是为了朝廷,绝无半点私心,本官办案至公,何惧你二人诋毁!”

  他不屑地瞟了二人一眼。又道:“本官奉旨而来,办的是流人谋反的案子,既然你们身负监督之责,那就在一旁着好了。本官做事。问心无愧,皇帝面前,也不怕与你们打这一场笔墨官司!”

  刘光业把衣袖一拂,声色俱厉地命令道:“走!把谋逆者的人头挂上竿去。以儆效尤!”

  那些土兵是当地官兵,凡事也得谨守法度。可是自从跟了这个刘钦差,杀人越货、欺男霸女,比土匪还土匪,那日子当真快意已极。人的**一旦失去约束,心中的善念也就被贪婪侵蚀的所剩无几了。

  一开始拨付到刘光业麾下听他指派时,这些土兵还颇为反感刘光业一个外人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尝到甜头之后,却已对他言听行从,服贴的很,一听他有吩咐,马上押解人犯,就要继续前行。

  两下里的这番对答,那些被俘的谢蛮听在耳中,其中有些不精汉话,不甚明了双方在说什么,有些虽然听懂了,但是怯于土兵的刀枪也不敢言语。

  可是其中有个听懂了双方谈话内容的女子,听说这两人也是钦差,听他们语气又与这个刘光业是对头,知道机会难得,马上冲了出来,尖声叫道:“钦差大人,我们冤枉!我们冤枉啊!刘光业滥杀无辜、草菅人命,请钦差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

  竟然有人敢当面拆台?

  刘光业勃然大怒,扭头一,见那冲出人群喊冤的少女正是他此行掳获的最满意的一个女子。这女子是这些苗女中最美的一个,他本想收入自己房中的,可是既然这苗女如此不识抬举,刘光业又何惜一杀。

  刘光业脸色一沉,厉声道:“放肆!”

  傍在他左首的那个执役闻声知意,盘在手中的蛇皮鞭子倏地放开,抖手炸开一个鞭花,便向那苗女狠狠抽去。

  “住手!”

  孙宇轩一声大喝,拦到了那个苗女身前,那个执役收手不及,“啪”地一鞭抽在他的肩头,痛得孙宇轩一个激灵,夏日衣衫薄,肩头立即现出一条血印。

  刘光业见他阻拦,心中戾气更盛,一指那苗女道:“给我杀了她!拖尸游街!”

  两个土兵立即拔出尺余长的腰刀,冲向那个苗女,孙宇轩忍着痛楚张开双臂护在她身前,厉声道:“谁敢动手?”

  胡元礼见刘光业当着他们的面还敢肆意杀人,也不禁气得浑身哆嗦,厉声道:“刘光业,你好大胆!当然我们的面还敢肆意杀人!”

  马桥此番陪同他们来南城,只带了四个士兵,五人本来一直待在一侧,着这几位朝廷大员交涉,眼见如此情形,马桥的手“啪”地一声搭上了刀柄,缓缓抽刀出鞘。四名士兵一见旅帅有所行动,立即也把长枪向前一指。

  刘光业把三角眼一翻,凛然道:“怎么?你们要刺杀本钦差么?”

  胡元礼大声道:“本官不止负有督察你等行事之责,亦负有查勘流人谋反一案真相的责任。你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本官怀疑其中别有隐情,有权制止你之所为,查明真相!”

  刘光业眉头一挑。说道:“方才怎么不见你说?胡御史,你等真的负有圣命吗?须知,假传圣旨可是死罪!”

  胡元礼道:“我等自然有圣命在手!”

  刘光业懒洋洋地伸出手来,说道:“那就请出圣旨勘合,叫本钦差个清楚!”

  圣旨与钦差的勘合都在杨帆手上,胡元礼如何拿得出来?他手中虽然另有一道密旨,可那道密旨也是给杨帆的,他可不敢擅自启封观。

  胡元礼神色稍一迟疑,刘光业坐在马上得清楚。心中顿时起了疑窦:“莫非他根本不是奉旨钦差,只是另有公务,偶经此地,见我行事,便虚张声势地来诳我?”

  刘光业想到这里。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沉声道:“胡御史,圣旨呢?勘合呢?你……不会是诳骗本官吧?”

  宋楚梦和宋万游叔侄听了也不觉紧张起来,他二人迎出城去,见数百名官兵护拥着,哪还会怀疑胡元礼和孙宇轩的身份。再说他们是当地土官,并不像朝廷官员一样在乎规矩。是以竟未请出圣旨一观,如果这两个人真是假货……

  叔侄俩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退了一步。

  胡元礼道:“本官自然是货真价实的钦差!只是,本官乃钦差副使。钦差正使是刑部郎中杨帆。圣旨与勘合都在他那里!”

  刘光业一听还有一个杨帆,此人正是御史台的大对头,心中已经信了七分,紧张之下脱口问道:“此言当真?杨帆现在何处?”

  胡御史是个方正之人。不会撒谎,闻言一窒。方讷讷答道:“杨钦差……与我等分头行动,先赴姚州查探流人情形,如今……想来正在赶往蛮州途中。”

  刘光业心中大定,仰天大笑道:“哈哈哈,那也就是说,你们并无可以证明你们身份的东西,是么?”

  刘光业自马上俯首,瞪着胡元礼,冷冷地道:“你无圣旨勘合在手,凭什么约束本钦差的行动?哼!本钦差的行止,你最好不要妄加干涉,否则,我刘光业认得你,我刘光业手中的剑可不认得你!”

  刘光业示威般的目光从胡元礼、孙宇轩和马桥身上一一掠过,到马桥时,他的目光定在马桥半出鞘的锋利兵刃上,讥讽地一笑,最后又狠狠地瞪了宋触梦叔侄一眼,两叔侄一脸不安,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刘光业微微仰起下巴,倨傲地道:“牛一郎,还不把那小贱人给我砍了?”

  胡元礼又惊又怒,可是他一下子说漏了嘴,现在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竟是奈何不得。他毕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如果是杨帆在场,即便没有圣旨在手,也敢命人先把这个嚣张的酷吏拿下再说,可是在胡元礼的思维之中,根本没有规矩之外的想法。

  马桥固然恨不得一刀砍下刘光业的狗头,可是眼下不成。这是光天化日之下,几百号人都在这里,如果他这么做无疑于造反,他有高堂老母,有娇妻和未出世的孩儿,如何能这么做。

  牛一郎就是方才挥鞭的那个执役,他闻声下马,拔刀出鞘,眼见他要行凶,久未说话的孙宇轩又挺胸站了出来,往那苗女身前一挡,冷喝道:“此人杀不得!”

  胡元礼睨了他一眼,并不认得他是谁,便冷冷问道:“怎么,你要阻挠本钦差办案?”

  孙宇轩道:“本官从职于刑部,这个蛮女既向本官喊冤,本官接下了她的状子,此女自然由本官负责!”

  胡元礼打个哈哈,冷笑道:“任你巧言诡辩,寻找借口,无奈她是本钦差的俘虏,本钦差所负责的是谋反大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此女生死,只怕你管不得!”

  胡元礼把马鞭向那苗女一指,大喝道:“将这叛逆朝廷的蛮女,给我就地处斩!”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声音森然喝道:“他管不得,我管得么?”

  孙宇轩闻声回头,愕然望去,刚一张目,就见一只大脚凌空飞来,靴底“噗”地一声吻上了他的嘴巴,把他一脚从马上踹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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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五章 扁人


  刘光业被一脚踹中面门,只觉一阵天晕地转,从马上向后一载,便卟嗵一声摔下地去。

  孙宇轩、胡元礼和马桥以及在场数百人都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那人还不罢休,刘光业刚一落地,那人便冲过去,一把拎起刘光业,正正反反一顿耳光,扇得动作之快,旁边看的人都觉得目不暇接。

  刘光业手下的两个执役这才反应过来,见那人头缠布巾,身穿左衽布褂,俨然一副白蛮打扮,顿时胆气大壮,双双举刀,恶狠狠地扑将上去,口中大叫道:“大胆贼蛮,竟敢殴打钦差,不把你千刀万剐,你不晓得官家的厉害!”

  牛一郎受命要杀那苗女,刀子本来就是出鞘的,所以动作比他的伙伴快些,先同伴一步抢到了那人面前,“呼”地一刀便向他后颈斩去。

  若是在京城里,牛一郎不敢如此杀人,这一刀纵然是为了救人,也得反转刀刃,把这人劈晕了事。可是在这种地方,钦差比天还大,杀人如屠鸡宰狗,牛一郎已然习以为常,这一刀劈下竟没有半点犹豫。

  可是那人明明揪着刘光业的衣领,正“噼噼啪啪”地扇他耳光,扇得刘光业的脑袋像拨浪鼓似的左右摇摆着,牛一郎一刀斩下,只道人头就要飞起,不知怎地,忽见那人已变成了面向自己。

  牛一郎手腕一震,刀便脱手飞去,紧接着掌心一紧,又被塞入一样东西。这时他的同伴也抢到了那人身前,恰好看见那人正从牛一郎手中迅疾无比地夺过钢刀,他一咬牙,也不吭声,手中刀呼啸着便斩向那人后脑。

  这两个人都是官差。却比打闷棍的蟊贼还喜欢从背后下手。可惜他这一刀劈出,那人鬼魅般一转,又变成了面对着他,紧接着他的手中一空,钢刀也被那人劈手夺去。

  这个执役也是会几手功夫的,可他从未见过如此高明的空手入白刃,钢刀脱手,把他整个人都吓呆了。

  不想那人并未杀他,钢刀甫一离手。便被那人脱手掷出,紧接着这个执役就觉手中也被塞了一样东西,貌似……是一根短棍?

  刘光业先是被一脚踢中面门,继而被一顿耳光,扇得天旋地转。不辨东西,那人松手转身制服两个执役的过程说来繁琐,其实只是刹那间事,刘光业在那人松手之后,身子摇摇晃晃的就要倒下。

  可他左摇右晃,只晃了三下,还未及倒下。那人已然转过身来,一手揪住他的衣领,照旧扇起了他的耳光。

  这时节,马桥才看清这个白蛮装束的汉子正是钦差正使。他的好兄弟杨帆。

  马桥又惊又喜,脱口唤道:“杨帆!帆哥儿!”

  胡元礼和孙宇轩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大胆的蛮人,听马桥一叫,才认出这人果然就是杨帆。孙宇轩和杨帆是同一衙门的同僚。算是极熟悉的人,刚才只顾看他殴打刘光业以及夺走两个执役手中钢刀的诡异手段。因为他一身蛮服,已认定了不会是自己认识的人,竟未注意看他容貌,听马桥一叫这才认出,不禁暗道一声惭愧。

  那两个执役被人脱手夺去钢刀,手法迅疾如电,如要杀了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早被这人恐怖的手段给吓呆了。杨帆转身复又擒住刘光业衣领,用力抽他耳光时,两人竟然忘了护主,而是呆呆地低头去看手中的东西。

  牛一郎看看手中,黄澄澄一枚铜印,翻过来一瞧,正是钦差勘合。他那个伙伴也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那哪里是一根棍子,分明是一轴黄绫,黄绫虽是卷着的,依旧可以看见上面有金丝织成的五爪龙,这人吃惊地展开一看黄绫,赫然是一道圣旨。

  “杨郎中,幸亏你及时赶到。”

  一俟认出杨帆身份,孙宇轩和胡元礼不禁喜出望外,抢步迎到他的面前,见杨帆脸色铁青,依旧狠抽刘光业不停,好似有莫大仇恨,已然中了疯魔一般。胡元礼顿觉不妥,连忙劝道:“杨郎中,朝廷自有体制,这样……似乎有些不妥。”

  那些土兵虽是宋氏家族的人,但是眼下却是刘光业的扈兵,一见刘光业被一个蛮子暴打,不禁凶性大发,纷纷挺起兵器就要冲上前来。可牛一郎与另一个执役见了手中的圣旨和勘合,业也清楚杨帆的身份,哪敢让他们上前,急忙厉声喝止。

  他们喝止了土兵,眼见杨帆依旧重殴刘钦差,他们见识过杨帆的身手,不敢上前解围,正手足无措间,杨帆许是打的累了,只一松手,已经被打晕的刘光业就像半截麻袋般“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牛一郎两人赶紧冲上前去,将他拖到一边救治。

  宋楚梦见这位钦差一到,就对另一位钦差大打出手,敢情这朝廷上派来的钦差竟是一个比一个凶狠,一个比一个脾气大,骇得他不敢多言。如今见刘光业倒在地上,人头已经被打成了猪头,满口牙齿脱落,血沫子糊了一嘴,其形其状说不出的吓人,生怕他就此一命呜呼,忙去车上取了那只盛水的葫芦来递与牛一郎。

  牛一郎把那一葫芦水一半灌一半浇,折腾了好半天,刘光业才悠悠醒来。刘光业肿起的脸颊挤得眼睛成了一道缝,那条缝隙刚刚睁开一线,牛一郎便苦着脸向杨帆大呼:“杨钦差,你……虽然也是钦差,却也没有殴打另一位钦差的道理啊!”

  这牛一郎是钦差随从,可是钦差被打,他却不曾上前救援,那就是失职。抛开这一层事情不谈,他是御史台一个执役,刘光业是御史台的一位侍御史,若是衔恨于他,回头想要整治他也有的是手段。

  牛一郎泼皮出身,这点心机还是有的,所以趁着刘光业刚醒,马上向杨帆抗议,刚刚醒来的刘光业不知就里,还以为他一直在为自己据理力争。

  但是他这投议的语气和语言又太柔弱,不足以触怒杨帆,想来杨帆堂堂朝廷大员,也不会为了这么一句话就不顾身份地向他动手,这就是牛一郎的聪明之处了。

  杨帆果然没有动手,牛一郎和他的伙伴救治刘光业的时候,杨帆已经与胡元礼、孙宇轩和马桥见过,简单交待了一下自己的经历,问了问双方街头对峙的缘由,牛一郎这一振声抗议,杨帆忽地转过身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非常漠然,毫无杀气,牛一郎却似被针刺了一下,身子猛地一颤,险些把抱在怀里的刘光业丢在地上,他是真的怕了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杨钦差。

  杨帆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微一垂,又落在刘光业的猪头上,淡淡地道:“我揍刘光业,与我和他是不是钦差没有关系!我揍他,只是因为我想揍他,你与同僚之间,就没有发生过争斗么?”

  牛一郎听了语气一窒,竟然说不出话来。御史台招募的那些执役都是泼皮出身,彼此间又拉帮结派的,哪能没打过架?打架那是家常便饭。不过……那是小吏们之间的作为,朝廷大员都是自重身份的人,高居庙堂之上的人物也会撸胳膊抄家伙地动手?

  刘光业勉强睁开肿胀的眼睛,从那狭小的缝隙里,射出两缕无比怨毒的光芒:“杨帆,我与你何怨何仇,你要……如此殴打本官?”

  刘光业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声音含糊不清,几乎听不清楚。他被打掉了满口牙齿,连后槽牙都打掉了,可见杨帆下手之狠。他的舌头也伤了,能说出这几句话来已是极为困难,可他真的百思不得其解,不问清其中缘由,这问题会把他憋疯了。

  他也猜到杨帆可能是因为那些被杀的流人而心生怨愤,因为他和杨帆并无私怨,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矛盾,可他转念想想又不可能。杨帆和这些流人非亲非故,就算他同情心发作,大不了如胡元礼、孙宇轩一般表现,无论如何也不会动人打人泄愤吧?

  这样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授人把柄。堂堂五品大员,会犯这种冲动莽撞的低俗错误么?可惜,他不知道杨帆的出身来历,他猜对了,杨帆就是因为那些惨死的流人才暴打他。

  杨帆是从南门进来的,他进城之前就已经知道刘光业在蛮州所犯下的累累罪行,但是听人说,远没有亲眼所见来的怵目惊心。杨帆从南城一路走来,就如在地狱里走了一遭,沏骨生寒!

  打刘光业一顿泄愤?

  那只是因为他在进城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杀刘光业的计划,否则的话,他见了刘光业绝不会上前就打,他会很客气地与刘光业见面,打打官腔,寒喧寒喧,然后同住一处馆驿,甚至同桌饮酒。夜半三更时分,暗中取其首级。

  如今之所以动手,是因为他按住了杀心。他能按住杀心,是因为在他眼里,刘光业已经是一个死人。

  眼见杨帆不答,刘光业愤怒地又问:“你说!为何殴打本官?”

  杨帆眉头一挑,晒然道:“杨某看你獐头鼠目太不顺眼,揍你一顿出气,你待怎样?”

  刘光业怒不可遏,一把挣开扶持着他的两个执役,一头撞向杨帆,大叫道:“刘某与你拼了!”

  杨帆撩起袍袂,飞起一脚,那脚掌就像手掌一样灵活,又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刘光业的脸上,只不过这一次是用脚踢的,刘光业被抽得飞了起来,在空中翻腾了360度,这才“嗵”地一声落在地上。

  他又晕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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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六章宰了那鸟人

  杨帆一脚踢昏刘光业,若无其事地拍打了一下裤腿,对胡元礼和孙宇轩道:“胡兄,孙兄,咱们回馆驿去吧,杨某还有事情要与两位相商!”

  宋万游这位旁若无人的霸道钦差,与宋楚梦悄悄私语道:“叔父,咱们怎么办?”

  宋楚梦道:“陪他回去,既然这杨钦差不是假的,你我身为地主,总要接应一番。回去准备晚宴接风吧。”

  宋万游朝旁边呶了呶嘴,低声道:“那边还有一位钦差,怎么办?”

  牛一郎抱着刘光业的脑袋,抬起头,向他凄惨地喊道:“县尊,你那还有水么?”

  宋万游木然摇了摇头。

  宋楚梦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来那位杨钦差比这位刘钦差更加霸道,咱们得罪不起。不过,刘钦差虽被杨钦差打的狼狈,却不过是个人武勇的较量,两人这一番争斗谁胜谁败殊未可知,咱们宋家人只管着,千万莫往里掺和。这样吧,我陪杨钦差回去,你留下照顾刘钦差。”

  宋万游道:“好,就这么办。那……这些土兵怎么办?”

  宋楚梦想了想,以手掩口轻轻咳嗽一声,对宋万游道:“当初借兵于他时,咱们就说过公事一日不了,这些兵卒就任他调遣,现在收回,不就摆明了咱们与他作对么?不要理会,打从这些兵卒借给他,就归他调遣,所有事情,概与我宋家无关,记住了!”

  宋万游心领神会,忙不迭点头。

  杨帆那边欲扳鞍上马,胡元礼和孙宇轩唯他马首是瞻,下意识地也要有所行动。那个跑出人群喊冤的苗女急了。眼见来了救星,如今救星要走,他们怎么办?那刘光业暴戾成性,一旦醒来,岂有不拿他们泄愤的道理。

  方才孙宇轩两次相救,还替她挨了一鞭子,在这苗女心里,这个文质彬彬的汉官就是所有汉人里面最好的人了,她马上跑上前去。伸手一拉孙宇轩的衣袖,怯声唤道:“汉人大官,我们怎么办?”

  “唔……”

  孙宇轩手扳马鞍,一条腿已经踩进马镫了,闻声才醒悟过来。赶紧撤腿转身。杨帆方才一通暴打,片刻功夫就让刘光业晕了两次,他们的脑筋实在适应不了这么巨大的变化,险些把这些人的事情给忘了。

  孙宇轩扭过头来,这才认真打量了一眼这位苗女。方才眼见刘光业意欲施暴,孙宇轩急着救人,也未清这苗女模样。只是匆匆一搭眼,觉得颇为秀气。这时仔细一,顿生惊艳之感,竟尔有些痴迷。

  其实这个苗女面如满月、眉似明星。肤白如奶,固然美丽,可孙宇轩久在中土大阜、帝国皇城,那美女当真见过无数了。无论是身材相貌,似这苗女一般的美人儿见过许多。眼界开了,怎也不至如此失态。

  只是,女人如水。

  水是至柔之物,因势就形,变化无穷,用什么样的器皿盛着,它就会变成什么形状。

  苗地山水,滋养了一方水土,使得苗家女儿别具一种美感。大山的沉寂使苗女清丽脱俗,巫楚文化令她们兰心惠质,那袅袅娜娜的身姿,叮叮当当的银饰,衣襟袖口的苗绣,把这女子的美烘托出了一种特别的标致。

  那种苗家女儿特殊的风情,是他走遍整个洛阳城也见不到的。

  孙宇轩被这苗女的美丽风情惊得失神刹那,随即方知失礼,连忙垂下目光,咳嗽一声,再转向杨帆时,便又恢复了一副正气凛然的官员模样,用公事公干的语气道:“杨郎中,这些被刘光业抓来的谢蛮百姓,你……”

  杨帆刚刚跨上骏马,闻听此言,眉梢轻轻一扬,道:“这些都是人证,本官要查刘光业滥法枉刑之事,少不得要向他们问些事情,统统带回去。”

  孙宇轩大喜,连声应是,转身又对那苗女咳嗽一声,尽量让声音温柔起来:“额,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这苗女哪管名字芳不芳的,也不介意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人家,名字本来就是给人家叫的嘛,便大大方方地答道:“我姓胡,叫胡菲!”

  孙宇轩抚掌赞道:“菲菲,香也。日往菲薇,月来扶疎。好名字,好名字。”

  胡菲抬起手腕嗅了嗅,并不觉得怎么就香了,随即恍然大悟,道:“你这汉人大官,鼻子好灵。我这香囊佩戴好久,香气都散光了,你都闻都出来。那边……”

  胡菲胆怯地瞟了杨帆一眼,低声道:“那位汉人大官,愿意搭救我们么?”

  杨帆正板着脸向牛一郎要回圣旨和勘合。

  在胡菲来,刘光业无异于一个恶魔,比他们七月十三“除恶节”上要除去的传说中的恶魔还要可怕一百倍,可这个恶魔偏遇恶人磨,被那个姓杨的汉人大官打得这般凄惨,那个汉人大官虽然不是坏人,却是一个凶人,还是叫她有些害怕。

  孙宇轩连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是……,我们要向你们询问一些事情,这样也好搜集刘光业的罪证,帮你们将他绳之于法。所以,眼下还不能放你们离开,胡姑娘可否告诉你们的族人,安心随我们走一趟。”

  胡菲干脆地应道:“那是自然,你……你是好官,还望你能为我们主持公道。”

  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胡菲泪光莹然,忽然有些眩然欲滴的感觉。

  孙宇轩的好不心疼,连忙挺胸道:“你放心!我们是绝不会放过刘光业这等祸国殃民的奸贼的!”

  胡菲姑娘噙着泪向他感激地一笑,转身用苗话向她的族人说明情况。

  孙宇轩目光一垂,落在胡姑娘的白布绑腿上,只觉姑娘百褶裙下那双小腿也是纤秀可爱的叫人心痒痒,忽尔又想自己也不是个初见女色的男子了,今日竟这般失态,着实有些反常,不禁自失地一笑。

  ※※※※※※※※※※※※※※※※※※※※※※※※※※

  杨帆和胡元礼、孙宇轩等人离开时,那些被俘的苗人男女都被带走了。

  杨帆没叫那些土兵押送,依照孙宇轩的说法,这些所谓的俘虏不是女子便是儿童,何须着人押送,有马桥将军五个人五口刀足矣。

  宋万游叫土兵抬起昏厥不醒的刘光业,远远辍在杨帆等人的后面,一大堆土兵散漫地跟在他们后面,枪矛上的头颅都被卸在了停尸场的边上,准备回头就派人运来柴草,把所有尸体付之一炬。

  杨帆虽然带了一大群人回去,不过宋家装得下。宋家这幢大宅,是前衙后宅,在主建筑群周围有大片的空间都被圈进了院内,可宋家也住不下这么大的地方,许多地方都空置着,只是一片野草丛生的杂地,便是容纳数千人也不成问题。

  回到宋府之后,杨帆只与宋楚梦简单的见礼、会谈了一番,便请主人回避,单独与胡元礼和孙宇轩等人商议了一番公事。

  胡元礼愤懑地道:“刘光业在蛮州已杀戮流人老幼妇孺九百余人,又大肆株连,抓了许多苗童苗女,在苗寨时奸淫掳掠更不知祸害了多少人了。我们一路赶来,从沿途馆驿得到的消息,王德寿在岭南东道杀流人七百有余,另外几名钦差分赴各地杀人三百至五百不等,而且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大肆索贿,但有不从便安一个叛逆同谋的罪名,所经之处,搅得乌烟瘴气。”

  孙宇轩补充道:“这还只是我们来时路上听到的消息,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又犯下多少恶行!”

  杨帆沉重地道:“他们的恶事做不了多久了,姚州已反、岭南亦反,百姓之怒,天子虽深居九重宫阙之内业已知晓,恐怕这雷霆之怒用不了多久就要着落在他们身上!”

  孙宇轩“啊”地一声,轻拍额头道:“我等赶到夜郎时,曾有驿使赶来,送来一道密旨,因有蜡封,陛下又指明是给你的旨意。我等不敢开启,如今还不知旨意详情,我去取来!”

  杨帆对胡元礼道:“胡兄本监察御史,熟谙律法。询问那些‘俘虏’的事就拜托胡兄了。我们要拿到刘光业祸害地方、纵兵为匪的事实!”

  胡元礼郑重点头道:“我这就去!”

  孙宇轩和胡元礼先后离开之后,杨帆负着手在房中慢慢踱了几步,吩咐守在门外的龙武卫士兵道:“请马旅帅来一趟!”

  马桥刚刚安置完那些苗人,虽然都是女子和儿童,不怕他们生事,马桥还是派了十多名士兵护,以免他们胡乱走动。安排妥当之后他就赶往杨帆住处,半路上正遇到来寻他的那名士兵。

  马桥进了杨帆的房间,见杨帆向他使出眼色,便把门关紧了。扭头再,杨帆已向内室走去,马桥立刻跟了上去。

  杨帆走进内室,等马桥跟进来,便缓缓转身,逼视着他道:“桥哥儿,还记得你我兄弟护送公主西赴长安的路上,在铁门镇外青山之上说过的话么?”

  马桥挠了挠头,无奈地苦笑道:“兄弟,我们在山上说过很多话好吧,能给点提示吗?”

  杨帆也有些忍俊不禁,脸上严肃的神色稍减了些。

  “此行赴长安,自然逍遥的很。至于巡视流人路上,你我兄弟同心,管他什么鸟人,逮着个理,劈了就是!”

  杨帆说的这句话正是当初马桥对他说过的话,连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

  马桥的眼睛亮了:“你要宰了刘光业那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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