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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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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二章:钦差大人,不好了


  等到胡大人看到了末尾编撰者的署名,王艮二字格外的醒目,不由地陷入沉思。

  胡大人对这叫王艮的颇有一些印象,可是一时也想不起是谁,他心里只是料定,这王艮应该是个大儒。

  不管怎么说,胡大人心里还是颇为高兴的,至少这份报纸还是大大地褒扬了他,虽然注解的经义有点让人不明所以,而且这编撰者王艮一副和自己很熟稔的样子,妄自揣测了自己写文章的用心,胡大人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这种事以讹传讹,不是人人都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他心情大悦之下,不由地有了几分得意,只是这个时候,外头却有个跌跌撞撞的读书人冲进来,大声道:“大……大人……不好了。”

  这个读书人也是个举人,胡钦差和他家算是世交,这一次南下,便索性充作了胡钦差的幕僚,想来江南见见世面。

  此人叫吴华,他和别的幕僚不一样,其他幕僚大多都驻在钦差行辕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埋首案牍,尤其是这段时间,胡钦差鸠占鹊巢,包揽了乡试,这些带来的人更是忙得团团的转。而吴华倒是清闲,仗着自己与胡钦差的关系,每日清早便兴匆匆地出去会交友、踏青,日子过得倒是颇为滋润。

  对于吴华,胡钦差倒是没有太多的责怪,他当然知道,人家不过是个挂个幕僚来游玩的,本来就不指望他做什么事,况且此人学问、品行在胡钦差眼里都是俱佳,几代深结的友谊让胡钦差对吴华有着几分宠溺般的大度。

  听到不好二字,胡大人皱眉,因为他清楚吴华的为人,这个家伙一向散漫,一个散漫的人对任何事都可以漠不关心,这种人大叫不好,多半是真出了什么事。

  胡钦差镇定心神,手抚案牍,虽然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可是脸上却做出从容之色,道:“贤侄不必惊慌,注意自己的仪容。”

  吴华喘着气,道:“外头出事了,许多读书人纠集起来,正在几处议论,说是大人不适合主考,还有人胆大包天,竟敢说钦差歪门邪道,绝不能主持抡才大典,还有人说,要来钦差衙门请愿。”

  “啊……”饶是胡钦差再如何有涵养,如何心机深沉,此时此刻也不由大惊失色。

  这是丑闻,绝对的丑闻,本来他想趁着乡试,好好地混点名望和资历,若是再能发现几个好苗子,暗中给予一些提携,将来这些人必定高中,一旦入朝,就是他的左膀右臂。

  这件事的阻力其实并不大,他是礼部侍郎,按理确实有督学的职责,又是钦差,地方上的许多官员都得巴结着他,唯一的阻碍就是那姓赵的提学,这位赵提学的背景,他也打探清楚了,没有什么稀奇之处,所以他才借着这个机会,直接来了个喧宾夺主。

  可是假若浙江这边的读书人一齐反对,这件事就不再是官场争斗这么简单了,想想看,妳堂堂礼部侍郎跑来这里主考,结果大量读书人站出来叫骂,这脸皮还往哪里搁?妳就算是主考,到时候放了榜出来,落榜的人自然会大叫不公,少不得又要骂他狗血淋头。

  本来主考是好事,可如果发生这样的事,那就是大大的坏事了。

  胡钦差只是稍稍想了想,道:“莫不是那个赵提学暗中挑拨生员滋事?”他不由冷笑:“难怪赵提学不动声色,原来竟是暗中使绊子,嘿……本官倒是小瞧他了!”

  吴华却是摇头,道:“问题不在这里,而是在今日的明报上。”

  “明报?”胡钦差拿起案上的报纸,略略地又看一遍,除了这头版有一篇吹捧他的文章,似乎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可问题就在于,这文章又没有挑唆读书人来骂自己,分明是说自己学富五车而已,这和学生闹事又有什么关系?

  吴华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大人可知道撰写这篇文章的大儒是谁?”

  胡钦差道:“上头写着的是王艮,老夫有些印象,却是一时想不起是什么人。”

  吴华叹气道:“这个王艮,乃是王学大儒,门生弟子遍布天下。”

  “王学……”听到了这里,胡钦差倒是有印象了,王学是新近窜红的学说,据说在京师有不少高官都是王学门人,不过具体是谁,胡钦差也说不清,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王学眼下并没有被朝廷明令禁止,甚至有一些官员并不忌讳自己是王学门人的身份,甚至还引以为荣。在礼部里头经常也会有理学和王学孰优孰劣的争论,只是胡钦差并没有参与这种事,在他看来,什么学都只是敲门砖,有了官身,多研究一些诗词歌赋才有些意思。

  吴华见胡钦差还是一头雾水,忍不住跺脚,捶胸跌足道:“大人,这篇文章表面上是夸赞大人,可是却包藏着祸心,不可小视啊。大人的文章被王艮拿出来注解,难道就没有发现这注解有些怪异吗?”

  胡钦差也意识到了问题,颌首点头道:“不错,确实有问题。”

  吴华苦叹道:“问题就出在这里,王艮是以王学的立场来解读大人的文章,大人的文章明明是理学正宗,可是经他的歪曲,却满篇都是知善恶、致良知、知行合一。杭州的读书人看了这篇文章,见王艮这般吹捧大人,会以为如何?定会以为大人和王艮必定是密友,既是密友,王艮的注解自然而然也就是权威解读了,因此在读书人们眼里,大人便成了正宗的王学门人。”

  “王学门人……”胡钦差呆了一下,他顿时觉得大大不妥了,他可不想做什么劳什子的门人,京师那边各种学说确实也经常有交锋的时候,可是现在朝廷对这种事管禁并不严格,即便如此,胡钦差也不愿被人当坐哪个门人来看待。

  可是胡钦差又生出了疑问,就算他是王学门人,那又如何?这王学门人做官的多的是,为何唯独这些读书人却是反对自己?

  胡钦差想不通啊。

  而这吴华游手好闲的作用终于体现了出来,可见游手好闲并非是坏事,至少耳目灵通,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吴华苦笑道:“若是在其他地方,这倒也没什么,可是浙江这边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大人可知道这明报有编撰六人,现如今赞同王学和理学的各占一半,因此明报现在的文章之中,理学、王学都有,久而久之,这里的读书人对王理之争格外敏感,每日报纸出来,理学骂王学文章,王学骂理学的观点,日日都是这样吵闹。”

  胡钦差顿时明白了什么,浙江这边,王学和理学的矛盾激化得很厉害,许多事就是这样,本来大家起先只是学术观点不同,可是一旦把问题摆到了台面上来讨论,就少不了争吵,一争吵,情绪就会比较激动,若是在京师,王学、理学还在相互讨教的范畴之内,可是在这浙江,王学和理学之争已经彻底非此即彼了。

  吴华道:“大人想想看,那些理学之人见主考的钦差都是王学之人,会怎么想?”

  胡钦差脸色一变,表情越来越难以捉摸起来,原来问题是在这里,在矛盾激化下的浙江,自己被人误以为是王学之人,自然会让理学的人感到担忧,毕竟这一次是他主考,理学的考生必定会受到影响,对于理学之人来说,这是很不公平的事。

  吴华叹息道:“其实还有个更深的原因,那便是大人毕竟不是提学,大人虽然可以主考,可也只是主考而已,提学辖制本省读书人,甚至可以对一些犯了学规的读书人进行惩罚,严重一些,就算革掉功名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大人不一样,大人毕竟不能革掉读书人的功名,如此一来,大人虽然贵为上差,可是读书人却未必害怕,正因为如此,才有人敢于闹事。”

  胡钦差忍不住道:“既然有理学之人闹事,那么那些王学之人呢,王学之人难道就没有肯站出来说话的?”

  吴华摇头道:“有是有,只是浙江这边,王学的读书人不过十之一二,起不了什么作用,更重要的是,理学之人之所以闹,是因为害怕大人到时候偏袒王学考生,所以才是激烈,甚至不惜有人要聚众闹事,王学之人毕竟没有危害到切身利益,却也只能袖手旁观。”

  “好哪!”胡钦差忍不住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道:“此事定是徐谦作怪,此人还真是大胆,连本官都敢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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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三章:有人要完蛋

  “大人,这徐谦狼子野心,居然借着明报鼓动读书人对抗大人,是不是立即严惩,给此人一点教训?否则纵容下去,天知道此人还会闹出什么来。”

  这吴华也颇为着急上火,他也不愿意被人灰溜溜地赶回京师去,就算是回去,那也该是和钦差一道风风光光地返程,再加上他和胡钦差关系匪浅,不免和胡钦差同仇敌忾。

  胡钦差先是勃然大怒,可是渐渐的,竟是冷静下来,他摇摇头道;“净之,妳想得太简单了,这篇文章从头到尾都在夸赞老夫,老夫若是这个时候兴师问罪,别人会怎么看?怕是徐谦巴不得本官这么做,士林清议和官场不一样,官场上可以官大一级压死人,可是士林却不同,官身在这里头没什么用处,一旦把事情闹大,到时真要有生员跑到这里来滋事,御使们趁机弹劾,那赵提学再突然反击,本官纵是侍郎,只怕也难以脱身。”

  他幽幽地叹口气,自来了这浙江,他就感觉很憋屈,先是被徐谦抢了他的差事,既然交不了差那就交不了差吧,趁着这个机会养养声望也好,一开始倒是出奇的顺利,结果人家一篇文章就弄得自己手忙脚乱。

  虽说他是客场作战,这徐谦乃是本地的地头蛇,可是胡钦差感觉自己憋屈得厉害。

  不过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这种事越是强硬,越是会闹得下不来台,他咬咬牙道:“这件事不能闹,人家就是巴不得我们闹,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辟谣要紧,妳立即和周先生几个商量一下,把消息传出去,就说老夫压根就不认识王艮,至于什么王学门人,更是不知所谓之词。”

  吴华沉默了一下,只好点头道:“可惜便宜了那个徐谦,明明是他招惹大人,大人却轻易放过他,罢了,事不宜迟,唯恐生变,学生这就去办。”

  吴华走了,胡钦差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他感觉到,在杭州有一拨人似乎在耍弄一个阳谋,明知是计,他却无路可走。就算是辟谣,真的有用?

  只是他官老爷做久了,在京师,虽然清议也厉害,却也没有这般坑爹的,因此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那吴华接了胡钦差的授意,连忙去和钦差行辕的几个幕僚商议了片刻,随即便放出了消息,无非是对于眼下所有人关注的事否认,消息传出,那些义愤填膺的读书人先是安静下来,似乎有打退堂鼓的打算。

  既然钦差都已经否认了,看来似乎没有纠缠的必要。

  可是到了次日清早,这一次胡钦差并没有上头版的人物志,而是在时事新闻的小版面里占了一小则消息。

  “钦差行辕矢口否认与王艮私交,再三否认与王学牵连。”

  一句非常简短的话一点都不起眼,不过毕竟钦差主考浙江,如今已经成了所有读书人关心的人物,但凡有他的消息,大家都不敢错过去。当有人看到这则消息,却是勃然大怒!

  其实明报确实是如实的报道了钦差行辕的举动,只不过明报没有说“钦差与王艮并无私交,亦与王学并无关联。”反而在这里头加了矢口否认、再三否认的词句。

  这其实就是一个暗示,大家都是读书人,真当大家是傻子吗?大家都是靠文字混饭吃的,若是连这个都看不懂,那才怪了。

  钦差否认和王艮有关系,吓,人家王艮在报上也并没有说和他过从紧密,有什么私交,王艮的文章只是一篇单纯的人物志,这明报的人物志已经涉及到了数十个知名人物,难道这些编撰个个和人物志中的人有私交?人家既然没有说和妳有关,妳矢口否认什么?这难道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此外,钦差又否认与王学有关联,若是没有关联,妳又否认什么?

  其实这一则小消息看似简单,却是一种高明的暗示,暗示钦差大人在看到清议汹汹之后立即做了缩头乌龟,要和王艮、王学撇清关系,他越是撇清,就越让人觉得这其中定然暗藏着蹊跷。

  那些理学之人似乎对钦差并没有觉得满意,理由很简单,大家觉得钦差大人很无耻,而且到了无耻之尤的地步,更是有人猜测,这位钦差必定是和王艮有私交,便委托王艮为他撰文,立下一个好牌坊。王先生一片赤诚之心,权当是为自己友人立传,将钦差吹嘘的天花乱坠,结果谁知道文章出了问题,这钦差不但不念旧情,当机立断的和王艮撇清关系。

  其实妳是王学的都无所谓,大家是学术之争,争得红了脖子,终究是有人支持,有人会反对。可现在既然涉及到了道德问题,那么就让人难以容忍了,理学之人唾弃钦差的德行,心学之人不但唾弃钦差的人品,再加上王先生素来是他们敬重的偶像,他们觉得王先生受辱,更加暴跳如雷,就在前一天,还有心学的人为这钦差辩护,现在这些人立即调转了枪口,比所有人都更加激进。

  杭州城炸开了锅,别人可以没有道德,可是妳是钦差,又是本次乡试的主考,将来是许多人的大宗师,认这么一个家伙为宗师,谁肯心甘情愿?

  于是乎,一群群读书人在酒肆里,在茶楼里,在商业协会里聚集起来,先是抨击,接着就是商量闹事,读书人不怕闹事,唯独不敢闹提学的事,因为提学对读书人有生杀大权,可是钦差不一样,他就算是主考,可毕竟不是提学,他能越权主考,难道还能越权处置读书人?

  既然不怕妳这个钦差,这种事不闹白不闹,不过毕竟是钦差,虽然大家都在想闹事的办法,可是过激的手段却是不多,其实也有闹事的读书人,到了钦差行辕外头写了一首讽刺的诗词,结果被当值的人拿了,据说钦差那边下发到了杭州府处置,说是要以儆效尤。

  到了这个时候,倒是有许多人有些退缩了,读书人惹上官司毕竟面上不太好看,毕竟人家有钦命在身,又是礼部侍郎,是京师来的高官,况且巡抚衙门那边似乎也和钦差穿了一条裤子,已经下了条子,说是近来有读书人妖言惑众,寻衅滋事,眼下乡试在即,读书人不好好读书,却是整日游手好闲,若再有人犯禁,定然严惩不贷。

  巡抚衙门的态度,毕竟非同凡响,这一下子,虽然叫骂不绝,可是大多却都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第三日,也就是在乡试的前一天,这一天是个很平凡的日子,不过对于明报来说,却是一次见证历史的时刻,最新出炉的报纸经过最后的查验之后,随即便全部放了出去。、

  而在王艮的房里,这位王夫子的脸色有些疲倦,显然一宿未睡,此时的他却勉强打起精神,因为徐谦清早赶来,就坐在他的对面。

  “今天之后,这钦差就要滚蛋了!”徐谦伸了个懒腰,打着哈哈道:“哎,本来嘛,他做他的钦差,主持他的乡试,和我有什么关系?学生毕竟是个读书人,读书是我的正业,结果却非要闹到这种撕破脸皮的地步,若是主考官重新换上了赵提学,不知会不会给我一点加分,说实在话,我已连中小三元,而乡试是大元的第一步,若是能中个解元,这才是真正的风光。”

  徐谦旁敲侧击,打听王艮的态度,因为他知道,赵提学和王艮是穿一条裤子的,借着王艮,想听听这赵提学的意思。

  王艮却是一点都不显山露水,道:“妳就这么肯定钦差今日就要逃之夭夭?”

  徐谦在这方面很是自信,道:“除非他不想在官场上混了,否则非走不可,妳等着看吧,等今日的报纸卖出去,我们就有乐子瞧了。王先生,求妳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了,赶走钦差,可是赵提学授意学生和妳相互勾结,狼狈为奸,这么一桩丑事是大家一起做的,赵提学到时主考,不会对我这‘战友’无动于衷罢?若真如此,学生冒着这么大的干系做这等事,岂不是给人当了枪使?”

  王艮含笑道:“徐公子宽心,以妳的本事要中举不难,只要考场发挥得好,位列前茅,却也不是难事。”

  徐谦发现王艮这家伙不知是不是不开窍,又或者是故意消遣自己,自己是来走后门的,跟妳扯什么临场发挥?真材实料,他是有,不过考试这东西很多事都是说不清的,若是赵提学能给自己悄悄加一点印象分,这才更有把握。

  结果徐谦是将心向了明月,明月却照了沟渠,人家压根就在跟妳打太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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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四章:你完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你完了
   



    “卖报,卖报……”

    清晨嘹亮的卖报声响起,薄薄的雾气被初露的曙光驱散,清晨时分,露水沾衣,不过早起的人早已各自在茶馆里闲坐,听到卖报的声音,便有人下意识地朝茶博士吩咐一声,紧接着,便有报童将一封封报纸送到了茶客们的手里。

    “咦,这吴文是谁?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人,怎的竟也能上人物志?”有人不禁生出疑窦。

    因为这个人,他们闻所未闻。

    虽然大多数人不知道,倒也有熟知内情之人,道:“这位吴文吴公子,便是昨日在钦差行辕题诗的人,不过听说被钦差衙门的人拿了。”

    大家才恍然大悟,低下头去看文章,很明显,这位姓吴的读书人算是出名了,一个小小生员居然直接上了明报人物志,明报先是讲了这位平凡的生员一些生平,无非是说他自幼家贫,用心苦读,总算苦心人天不负,中了个增广生员。就这么一个原本默默无闻的人,甚至连举人都可能考不上,结果却是成为了诸多名人一样并驾齐驱的人物,明报的大儒王胜亲自主笔,将此人的英勇事迹好好地宣传了一番。

    众人看得心潮澎湃,其实读书人虽然手无缚鸡,而且软骨头较多,可是最向往的却又恰恰是刚直的人,而吴文不畏钦差,只因一时不忿钦差的无耻,而题诗一首的事迹自然也算是不畏**。

    文章之中还直接抄录了吴文的诗出来,对诗词进行了评价,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此诗虽非精雕细琢,不过浩然之气荡气回肠于胸,已是难得的佳作。

    吴文这一下算是出了名,转眼之间就成了义士,成为了一时风头无两的人物,当大家得知吴文现在还被软禁在知府衙门时,心里既对此人生出向往,又怀着同情。

    一时之间,关于这位吴同乡的一举一动都得到了大家的关注,其实一开始就有一些跃跃欲试的人想要闹事,有的人是出于公义,自然也有人打着自己的算盘,想想看,只要被知府衙门拘禁,就能成为义士,毕竟大家都是有功名的人,谅这知府衙门不敢怎么样,可是一下成了士林偶像,这却不是一般好处能换来的。

    明报就像是发出了一个赏格,而赏格就是能保证妳出名,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有了吴文这个榜样,不少人又羡又慕。

    紧接着,一个消息传出来,却是吴文的亲属数十人,浩浩荡荡地跑去了钦差衙门门前哭告,请钦差立即下文,释放吴文。

    而此时的胡钦差已是骑虎难下,若是轻易把人放了,这姓吴的不但得了名声,还可得到自由之身,这等于是告诉别人,来闹吧,来这里闹事不但不会受到惩罚,还能搏一个清名。

    可要是不放人,这些人跪在外头,终究不是个事,很容易激起公愤。

    胡钦差此时想上吊的心思都有,他很快意识到,那姓徐的很难缠,不但难缠,而且软刀子捅起人来也能要了他的老命。

    正在踟躇不决的时候,外头又有门子来报:“大人,不好了,赵提学带着许多人去了知府衙门,说这吴文乃是读书人,知府衙门无权抓人,就算是犯了杀头的罪,那也该是提学衙门管的事,还说如果知府衙门不放人,就要动强了。

    动强……胡钦差的面色惨白,赵提学临门一脚,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是否要人,也不在于读书人是不是可以任由知府衙门拘禁,真正的关键问题在于,赵提学在恰当的时机出现,等于是火上浇油,点燃了这件事的火药桶。

    “好啊,这个姓赵的……”胡钦差气得嘴唇哆嗦,一时说不出话来。

    吴华此时也急匆匆地赶来,吓得面如土色,道:“大人,外头的事,大人听说了吗?”

    胡钦差苦笑:“怎么会没听说?先是徐谦的动作,再是这赵提学,这二人一起上演的好戏!好,真够好的,姓徐的在鼓动这些读书人闹事,标榜闹事的人是义士,而姓赵的给读书人鼓气,暗中告诉这些读书人,就算出了事也不必怕,提学衙门是站在读书人一边的,谁也革不掉他们的功名,只要功名还在,谁也动不了他们分毫……”

    “要不……”吴华也感觉不妙,对方的招数其实很浅显,可问题就在于,虽然是个很简单的招数,钦差衙门居然想不到破解的方法,吴华显然已经预感到问题不简单了,继续道:“要不把人放了吧。”

    胡钦差又是苦笑,道:“若是半个时辰之前把人放了倒也无妨,可问题在于赵提学突然出面勒令知府衙门放人,这又何尝不是让老夫向他低头?若是真把人放了,本官也卖不到什么好,最后反而便宜了赵提学,让别人认为赵提学和他们读书人穿一条裤子,人之所以放出来,是因为赵提学为他们做的主。可是本官……”胡钦差惨然道:“可是本官照旧还是做了坏人,在大家眼里,只是一个被赵提学踩在脚下的恶人而已。”

    吴华急得跳脚,道:“左又不是,右又不是,这该如何?大人的考量也对,人若是放了,别人只道是大人向那赵提学低头,不但恶人已经做了,还要被人耻笑,这更是鼓动那些不明所以的读书人尽量来找大人闹事,可是……可是不放人,只怕事情会闹得更大。”

    胡钦差深吸一口气,道:“且再等等看,等等看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无论什么决定,都会上对方的当,妳……妳再去打听打听消息……”

    其实他说话的功夫,已经没有打听消息的必要了,在钦差衙门外头除了哭告的吴文家眷,已经聚拢了不少读书人,这些人高呼钦差滚回京师的口号,并且和门外的差役发生了冲突,差役们自然不敢放他们进入,而这些读书人都卯足了劲,眼看聚集来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的胆子都不禁增大起来。

    有的时候人到了某种环境,少不了做一些疯狂的事,于是一些要赶人的差役倒了霉,他们手里提着戒尺刚要打人,结果被读书人团团围住,有人大吼:“我等士人身份清贵,何曾受过这等贱役的殴打?钦差猖狂如此,赵提学正为我等讨还公道,我等还等什么?打!”

    接着便有差役被拖入人潮之中,无数手无缚鸡之力的拳头雨点般的落下,拳头虽然无力,可是胜在够多,况且时不时有人在人潮中伸出一脚来,瞬时之间,方才还满脸肃杀的差役鼻青脸肿。

    钦差行辕外头已经乱作了一团,听到外头排山倒海的声音,胡钦差吓得大气不敢出,这……这算不算激起了民变?不,不,若只是激起民变还好说,总能找个理由先弹压住,然后敷衍过去。可问题在于,外头都是读书人,莫说他只是户部侍郎,他便是内阁学士,只怕也没这个胆子下令弹压,再退一万步,就算他敢下这个令,谁有这个胆子听从?

    胡钦差一屁股呆坐在椅上,整个人说不出话来,吴华连忙劝道:“大人,快,快放人吧,再不放人,只怕……只怕……”

    胡钦差哭笑不得,道:“迟了,已然迟了,这边有了动作,知府衙门那边不会不知道,想必我们的条子还没传过去,知府衙门那边就已经服了软,完了……完了……”

    正在这时,又有人急匆匆地来报:“大人,生员徐谦求见,此时正在后门等候。”

    “他还敢来?”胡钦差终于明白,这姓徐的图穷匕见的时候到了,他怒急攻心,狠狠地拍案大喝一声。

    “大人息怒,何不如请这徐谦进来,且看看他怎么说。”吴华觉得这样不是办法,眼下左右是无路可走,这徐谦反而成了救命稻草。

    胡钦差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道:“本官……本官只是恨……”

    吴华再劝道:“大人的官声要紧啊,这件事真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大人只怕想要全身而退都难了,放眼这天下,谁还能保住大人?”

    听到这话,胡钦差打了个冷战,脸上的怒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茫然,随即苦笑道:“去,请他来,请他来吧。”

    过不多时,徐谦穿着一身儒衫,闲庭散步一般迈动着脚步跨槛进来。

    他左右张望,目光落在胡钦差的身上,随即脸色变得恭谦起来,好整以暇地给胡钦差作揖行礼:“学生徐谦,见过大人。”

    胡钦差失魂落魄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复杂,有愤怒,有嫉恨,有不甘,甚至……还有一丁点的恐惧。

    这个少年,居然能让自己生出如此复杂的情绪,生出这样的感觉。

    胡钦差攥着拳头的手无力地松开,搭在了案牍上,几乎用尽了全部的气力,道:“徐生员来此,不知有什么话要向本官相告?”

    徐谦连道不敢,微微一笑道:“学生来见大人,只是来奉劝大人的。”(
  “卖报,卖报……”

  清晨嘹亮的卖报声响起,薄薄的雾气被初露的曙光驱散,清晨时分,露水沾衣,不过早起的人早已各自在茶馆里闲坐,听到卖报的声音,便有人下意识地朝茶博士吩咐一声,紧接着,便有报童将一封封报纸送到了茶客们的手里。

  “咦,这吴文是谁?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人,怎的竟也能上人物志?”有人不禁生出疑窦。

  因为这个人,他们闻所未闻。

  虽然大多数人不知道,倒也有熟知内情之人,道:“这位吴文吴公子,便是昨日在钦差行辕题诗的人,不过听说被钦差衙门的人拿了。”

  大家才恍然大悟,低下头去看文章,很明显,这位姓吴的读书人算是出名了,一个小小生员居然直接上了明报人物志,明报先是讲了这位平凡的生员一些生平,无非是说他自幼家贫,用心苦读,总算苦心人天不负,中了个增广生员。就这么一个原本默默无闻的人,甚至连举人都可能考不上,结果却是成为了诸多名人一样并驾齐驱的人物,明报的大儒王胜亲自主笔,将此人的英勇事迹好好地宣传了一番。

  众人看得心潮澎湃,其实读书人虽然手无缚鸡,而且软骨头较多,可是最向往的却又恰恰是刚直的人,而吴文不畏钦差,只因一时不忿钦差的无耻,而题诗一首的事迹自然也算是不畏**。

  文章之中还直接抄录了吴文的诗出来,对诗词进行了评价,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此诗虽非精雕细琢,不过浩然之气荡气回肠于胸,已是难得的佳作。

  吴文这一下算是出了名,转眼之间就成了义士,成为了一时风头无两的人物,当大家得知吴文现在还被软禁在知府衙门时,心里既对此人生出向往,又怀着同情。

  一时之间,关于这位吴同乡的一举一动都得到了大家的关注,其实一开始就有一些跃跃欲试的人想要闹事,有的人是出于公义,自然也有人打着自己的算盘,想想看,只要被知府衙门拘禁,就能成为义士,毕竟大家都是有功名的人,谅这知府衙门不敢怎么样,可是一下成了士林偶像,这却不是一般好处能换来的。

  明报就像是发出了一个赏格,而赏格就是能保证妳出名,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有了吴文这个榜样,不少人又羡又慕。

  紧接着,一个消息传出来,却是吴文的亲属数十人,浩浩荡荡地跑去了钦差衙门门前哭告,请钦差立即下文,释放吴文。

  而此时的胡钦差已是骑虎难下,若是轻易把人放了,这姓吴的不但得了名声,还可得到自由之身,这等于是告诉别人,来闹吧,来这里闹事不但不会受到惩罚,还能搏一个清名。

  可要是不放人,这些人跪在外头,终究不是个事,很容易激起公愤。

  胡钦差此时想上吊的心思都有,他很快意识到,那姓徐的很难缠,不但难缠,而且软刀子捅起人来也能要了他的老命。

  正在踟躇不决的时候,外头又有门子来报:“大人,不好了,赵提学带着许多人去了知府衙门,说这吴文乃是读书人,知府衙门无权抓人,就算是犯了杀头的罪,那也该是提学衙门管的事,还说如果知府衙门不放人,就要动强了。

  动强……胡钦差的面色惨白,赵提学临门一脚,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是否要人,也不在于读书人是不是可以任由知府衙门拘禁,真正的关键问题在于,赵提学在恰当的时机出现,等于是火上浇油,点燃了这件事的火药桶。

  “好啊,这个姓赵的……”胡钦差气得嘴唇哆嗦,一时说不出话来。

  吴华此时也急匆匆地赶来,吓得面如土色,道:“大人,外头的事,大人听说了吗?”

  胡钦差苦笑:“怎么会没听说?先是徐谦的动作,再是这赵提学,这二人一起上演的好戏!好,真够好的,姓徐的在鼓动这些读书人闹事,标榜闹事的人是义士,而姓赵的给读书人鼓气,暗中告诉这些读书人,就算出了事也不必怕,提学衙门是站在读书人一边的,谁也革不掉他们的功名,只要功名还在,谁也动不了他们分毫……”

  “要不……”吴华也感觉不妙,对方的招数其实很浅显,可问题就在于,虽然是个很简单的招数,钦差衙门居然想不到破解的方法,吴华显然已经预感到问题不简单了,继续道:“要不把人放了吧。”

  胡钦差又是苦笑,道:“若是半个时辰之前把人放了倒也无妨,可问题在于赵提学突然出面勒令知府衙门放人,这又何尝不是让老夫向他低头?若是真把人放了,本官也卖不到什么好,最后反而便宜了赵提学,让别人认为赵提学和他们读书人穿一条裤子,人之所以放出来,是因为赵提学为他们做的主。可是本官……”胡钦差惨然道:“可是本官照旧还是做了坏人,在大家眼里,只是一个被赵提学踩在脚下的恶人而已。”

  吴华急得跳脚,道:“左又不是,右又不是,这该如何?大人的考量也对,人若是放了,别人只道是大人向那赵提学低头,不但恶人已经做了,还要被人耻笑,这更是鼓动那些不明所以的读书人尽量来找大人闹事,可是……可是不放人,只怕事情会闹得更大。”

  胡钦差深吸一口气,道:“且再等等看,等等看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无论什么决定,都会上对方的当,妳……妳再去打听打听消息……”

  其实他说话的功夫,已经没有打听消息的必要了,在钦差衙门外头除了哭告的吴文家眷,已经聚拢了不少读书人,这些人高呼钦差滚回京师的口号,并且和门外的差役发生了冲突,差役们自然不敢放他们进入,而这些读书人都卯足了劲,眼看聚集来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的胆子都不禁增大起来。

  有的时候人到了某种环境,少不了做一些疯狂的事,于是一些要赶人的差役倒了霉,他们手里提着戒尺刚要打人,结果被读书人团团围住,有人大吼:“我等士人身份清贵,何曾受过这等贱役的殴打?钦差猖狂如此,赵提学正为我等讨还公道,我等还等什么?打!”

  接着便有差役被拖入人潮之中,无数手无缚鸡之力的拳头雨点般的落下,拳头虽然无力,可是胜在够多,况且时不时有人在人潮中伸出一脚来,瞬时之间,方才还满脸肃杀的差役鼻青脸肿。

  钦差行辕外头已经乱作了一团,听到外头排山倒海的声音,胡钦差吓得大气不敢出,这……这算不算激起了民变?不,不,若只是激起民变还好说,总能找个理由先弹压住,然后敷衍过去。可问题在于,外头都是读书人,莫说他只是户部侍郎,他便是内阁学士,只怕也没这个胆子下令弹压,再退一万步,就算他敢下这个令,谁有这个胆子听从?

  胡钦差一屁股呆坐在椅上,整个人说不出话来,吴华连忙劝道:“大人,快,快放人吧,再不放人,只怕……只怕……”

  胡钦差哭笑不得,道:“迟了,已然迟了,这边有了动作,知府衙门那边不会不知道,想必我们的条子还没传过去,知府衙门那边就已经服了软,完了……完了……”

  正在这时,又有人急匆匆地来报:“大人,生员徐谦求见,此时正在后门等候。”

  “他还敢来?”胡钦差终于明白,这姓徐的图穷匕见的时候到了,他怒急攻心,狠狠地拍案大喝一声。

  “大人息怒,何不如请这徐谦进来,且看看他怎么说。”吴华觉得这样不是办法,眼下左右是无路可走,这徐谦反而成了救命稻草。

  胡钦差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道:“本官……本官只是恨……”

  吴华再劝道:“大人的官声要紧啊,这件事真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大人只怕想要全身而退都难了,放眼这天下,谁还能保住大人?”

  听到这话,胡钦差打了个冷战,脸上的怒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茫然,随即苦笑道:“去,请他来,请他来吧。”

  过不多时,徐谦穿着一身儒衫,闲庭散步一般迈动着脚步跨槛进来。

  他左右张望,目光落在胡钦差的身上,随即脸色变得恭谦起来,好整以暇地给胡钦差作揖行礼:“学生徐谦,见过大人。”

  胡钦差失魂落魄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复杂,有愤怒,有嫉恨,有不甘,甚至……还有一丁点的恐惧。

  这个少年,居然能让自己生出如此复杂的情绪,生出这样的感觉。

  胡钦差攥着拳头的手无力地松开,搭在了案牍上,几乎用尽了全部的气力,道:“徐生员来此,不知有什么话要向本官相告?”

  徐谦连道不敢,微微一笑道:“学生来见大人,只是来奉劝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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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五章:滚出去

  奉劝……

  听到这个词,胡钦差想笑,可是笑又笑不出来,只是盯着徐谦,恨不得一眼能将这小子看穿。

  良久,他冷冷地道:“妳以为妳耍弄这些阴谋诡计,本官就会怕了妳?徐谦,妳好大的胆子!”

  徐谦的态度随和,微微一笑道:“学生只不过尽自己的本份而已。”

  把钦差大人坑成这样,也叫做应尽本分?胡钦差听得没差点气死,只是此时此刻,听着外头嘈杂的吵闹声,这巨大的危机迫使他必须冷静,胡钦只得皮笑肉不笑地道:“本份,这就是妳的本份?”

  徐谦叹口气道:“其实学生已经给过钦差大人一次机会,如果钦差大人肯息事宁人,妳我也不必闹到这个地步。只是钦差大人却一心想讨好内阁,借此机会弥补自己无法交差的过失,甚至放出风声要阻拦学生的功名的之路,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妳我各为其主,自然是应尽的本份。大人要交投名状,学生也要交投名状,妳整了学生能取悦内阁,可是妳却忘了,妳整学生的那一刻,其实就是故意要和宫里为难,这世上的事非黑即白,妳既不能为宫中所用,那么学生整了妳,自然也是大功一件,以学生的立场,这难道不是本份吗?”

  胡钦差默然,抿嘴不语,其实徐谦的话虽然啰嗦,却道出了问题的本质,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一条自认为可以弥补自己过失又能得到某些人欣赏的道路。既然如此,徐谦进行反击又哪里错了?

  更重要的是,他对付徐谦的那一刻,其实已经得罪了另一边的人,只怕宫中已经有人对他嫉恨上了,徐谦整他,不但是保护自己,同时也算再立新功,人家有机会当然把妳往死里整。

  胡钦差冷冷地看着他道:“妳以为单凭外头这些闹事的学生就有用?妳可知道浙江各衙门的许多人都仰仗着本官的鼻息,他们这失察之责,全凭本官说了算,本官只要一个条子下去,他们便是咬着牙也会派出差役来弹压此事,只要老夫拼着前程坚持到主考,妳这乡试定然名落孙山!”

  徐谦微微一笑道:“大人固然可以拼掉前程不要,而且甚至还有获罪的可能,从此以后,大人的一切都完了。而学生今年名落孙山,明年还可以再考,到了那时,谁还可以阻挡学生?说来说去,大人若想同归于尽,最后烧死的只是大人而已,至于学生,此时年纪尚轻,早一年中举和迟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大人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徐谦吗?”

  胡钦差此时终于怒了,手指徐谦道:“妳……妳……好,本官就和妳同归于尽,宁愿断了本官的前程,也要废了妳今年的学业!”

  徐谦叹了口气,道:“大人,妳真的要这样做吗?其实妳要是真这样做,学生敢保证,大人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妳可知道,就在这行辕的后门,学生早已安排了几个人在那里等候了。”

  胡钦差幽幽地看着徐谦,冷冷地道:“安排了什么人?”

  徐谦微微一笑道:“自然都是杭州的一些娼ji,学生给她们许诺了重利,只要学生点个头,她们便会冲进来。”

  又是一个道德问题……

  胡钦差的脸色更加苍白,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根本就是个不择手段的妖孽,假若他只是被士林清议叫骂,至多也就是没了前程,如果更进一步,他弹压住了这些学生,也不过是坐一下冷板凳,被人发配去南京而已。毕竟他表明了态度,上头终究会有人保他。可一旦徐谦又玩出这么一个闹剧出来,他便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一旦私德有亏,又惨遭士林非议,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哪位大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保他?届时墙倒众人推,他胡钦差不死也得掉一层皮。

  “妳这是构陷本官?”胡钦差厉声喝问。

  谁知徐谦的声音比他更大,声色俱厉地道:“没错,我就是栽赃陷害于妳!”

  胡钦差呆了一下,他想不到这家伙栽赃陷害都如此理直气壮,倒仿佛他不是诬陷别人,更像是刚刚扶了老人家过了马路,做了好人好事一样。

  心里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划过,胡钦差的脸色阴晴不定,盛怒之下,他确实想过同归于尽,可是所谓的同归于尽,不过是赌上自己的一切来延缓徐谦中举的时间而已,他仅剩下的理智告诉他,眼下绝不能这么做,他是个有妻儿的人,毕竟还要老脸,前程可以不要,可是绝不能连最后一丝名誉和遮羞布都扯下去。

  眼下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些女人一旦冲进来,自认自己是良家妇女,受了他的玩弄,再等外头的读书人冲进来做了见证,到时这些所谓的‘良家妇女’从此消失不见,远走高飞,而他便永远洗不清自己了。

  长叹一口气,胡钦差居然服软了,他几乎是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徐谦,道:“徐……徐生员,妳直说罢,妳想要老夫如何?”

  徐谦幽幽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种猫戏老鼠的轻蔑,他的回答很直截了当,只有一个字:“滚!”、

  堂堂钦差竟被人这样折辱,一个滚字把胡钦差最后一点自尊都击得粉碎,他嘴唇哆嗦,浑身颤抖,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徐谦继续道:“现在,立即给我滚出杭州!”

  ……………………………………………………………………………………………………………………………………………………

  当一群读书人冲进钦差行辕的时候,发现这里已是人去楼空,钦差带着他的随员早已从后门溜走了,留下的一个书吏的回答是钦差已经回京,至于其他,一概不知。

  扑了空的读书人纷纷愕然,他们有些难以置信,这可是堂堂钦差,居然被他们一闹,就已逃之夭夭。

  除了对这位胡钦差的人品再唾弃一番,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再追究的,从此以后,这位胡钦差至多也就是被编成各种段子,成为了数年乃至数十年之后被人取笑的对象了。

  而这时候,赵提学的声望也达到了顶点,乡试就在明日,那吴文已经重获自由之身,眼下一切似乎都拉回了正常的轨道,大闹一场的人们这才意识到,明日便是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时刻,于是那些明日即将参加考试的生员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徐谦也回了家,一切似乎都平静下来,那胡钦差滚得很干脆利落,而他也借此机会卖了赵提学一个偌大的人情,这个人情自然是要偿还的。

  徐谦乖乖地捧起了书,乖乖地抱起最后一刻的佛脚。

  他心里有些郁闷,可是想到若是能中举,便又大感兴奋,老老实实地温习了功课,到了傍晚的时候,赵梦婷放下了报馆里的所有事赶了过来,她并没有去打搅徐谦的功课,只是轻盈地到了厨房,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摆到了徐谦的书桌上,随即带着如牡丹绽放一样的微笑道:“妳将就吃着吧,我再给妳烙几个饼,留着妳进考场时填肚子,妳喜欢吃葱油饼,我特意买了许多食材回来,保准不会饿妳的肚子,是了,笔墨纸砚,妳要清查一下,不要遗漏了……”她说到这里,觉得又是不放心,便不禁道:“算了,妳不用管,好好看看书,早些去睡,明日清早,我会打点好就是。”

  徐谦心里生出了几分温馨,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太坏了,任何杀头的事都敢去做,或许这是受了老爷子的影响。可是有些时候,却又发现自己的心灵似乎受了洗涤,不染烟尘,这似乎又与赵梦婷的耳濡目染有关,他放下书道:“算了,临时抱佛脚也没有用,还不如痛快歇一歇,妳也不要太累,其实许多东西都可以直接采买的,我们现在也不缺这点银子。”

  赵梦婷固执地摇头,道:“自己布置的会放心一些,妳不用管,既然要休息,那吃过了饭之后便早些歇了吧。”

  这一觉,徐谦睡得很香甜,梦里总有赵梦婷那张眼里带着微微的孤傲,却总是对他露出温柔微笑的脸。

  次日清早,邓健便已经到了,他即将要出海,忙碌的事实在太多,不过今日乡试,他还是大清早赶来,雇了一顶轿子,让他们在外头等候,待会送徐谦进考场去。

  徐谦醒来,洗漱一番,换了一身新衣,招呼邓健用早饭,邓健道:“好好的考,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什么,考中了,妳自是荣华富贵,一辈子衣食无忧,考不中,我便是出了海,心里也是不安。”

  徐谦感动地道:“邓兄弟对我太好了。”

  邓健白了他一眼,道:“自然要对妳好,妳想想看,妳这厮若是名落孙山,就还是一个游手好闲的闲杂生员,将来妳要娶妻生子,还要四处胡搅蛮缠,这都是要银子的,将来岂不是要给邓大爷一个负担?喂……妳瞪我做什么!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徐谦瞪他,他的眼睛回瞪徐谦,比铜铃还大,更加得理不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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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六章:乡试

  清晨曙光初露的时候,浙江贡院门口就已停满了轿子,乡试和小考不同,至少在监考的程序上比以往要森严了许多倍。

  而乡试的主考自然是本省赵提学,除非朝廷突然对浙江的乡试尤为重视,否则不会派翰林编修下来担任主考。与此同时,本省的布政使司也派了官员来,名曰:提调,这种提调官主要是维持考场次序的。同时还有巡按浙江监察御使的所谓临监官,浙江按察使司派出官员充任监考官、省内各府推官、县令也在昨夜的时候就已经赶到了,全部都充任为同考官。

  一个乡试等于是将全省的官员全部聚在了一起,上到提学、布政、御使、按察,下到各府各县的推官县令,一大帮子官老爷们济济一堂,在这容纳数千人的贡院碰头,紧接着宣布了试题,赵提学重复了一遍太祖皇帝时期拟定的考场规矩,随即一声令下,正式开考。

  炮声响起,贡院的大门终于洞开,同考官们按着吩咐,已经出现在考场的各个角落,他们搬了椅子,一个个肃穆而坐,考试要进行整整一天,总计是三场,考生们折腾,其实这些同考官也折腾,别看平时他们人五人六,贵为一府推官和一县县令,可是到了这里,他们连入明伦堂歇息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外头晒着太阳,若是遇到下雨,照样还得冒雨巡考。

  此后,贡院大门打开,数百生员各带着考蓝进来,同是巡考的苏县令此时背着手,悠悠闲闲地在考棚间穿梭,看着一个个唱名、搜身、排队进入贡院的考生鱼贯而入,若是看到本县的生员,苏县令便会朝他微微一笑,至于其他县的,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看,人都是护犊子的,自己治下的人若是能考取,这都是与有荣焉的事。

  不过苏县令目光闪烁,却是在搜寻什么,终于,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

  这个人在搜身之后也看到了苏县令,提着考蓝居然很放肆地朝苏县令走了过来。

  苏县令不由皱眉,要知道,考生搜身拿到了号牌是不可随意走动的,更不能和考官攀谈,可谓这位老兄实在够嚣张,竟是直接朝自己走过来。以至于另一边,一个临监的考官注意到了这个情况,正打算喝止,可是认清了那个考生,脸色却是变得古怪起来,于是便故意将脸别到一边,权当什么都没有看到。

  来的正是徐谦,徐谦换了一身新衣衫,提着硕大的考蓝,走到苏县令跟前,道:“苏县令好。”

  苏县令不由苦笑,只得板起脸来道:“妳这像什么话,怎么,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吧?”

  徐谦道:“大人,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苏县令却是朝他摇头苦笑道:“这东风不是已经被妳招来了吗?罢了,好好考吧,若是中了举,本县少不得要吃妳一杯水酒。”

  徐谦呵呵地笑了笑,就此和苏县令作别,今日他的心情倒是淡定,考试最需要的是心理素质,许多文采斐然之人平时作的文章都是花团锦簇,一到考试时却总是不理想,便是心理素质的问题。

  而如今徐谦已是老油条,坦然地寻了自己的考棚,坐进去之后,便有差役来锁上了号门,这考试其实和蹲号差不多,无论什么人,任妳是将相子弟又或者是贫贱人家,但凡想有一些进取之心,就得乖乖在这考棚里窝着。

  徐谦百无聊赖地等待出题,恰好看到这考桌上刻着一行字,曰:“乙丑年辛月,王子安在此答卷。”

  乙丑年是什么年,徐谦已经推算不出了,不过看到这上头的字,徐谦顿时忍不住想骂:“没素质的东西,亏得妳还是读书人,难怪后世国人有此陋习,都是妳这样的杂碎言传身教出来的。”

  这上面的字显然是刻意的抹过,想来是贡院的差役发现,所以尽力擦去,只是雕得太深,仍旧是格外醒目。徐谦心里大骂了一通,顿时感觉自己正义感爆发,便从考蓝里取了剪子来,在这行小字下刻了一句,道:“嘉靖二年秋,生员徐谦在此观王学长刻语,心有所动,曰:呜呼!读书人尚且如此,国人礼仪尽丧也。”

  写罢,徐谦嘿嘿一笑,这小小的恶作剧让他的考试生涯多了那么一点点的趣味,此时考题终于放了出来,题曰:生之者众。

  今年乡试虽然加的是恩科,可是题目却比往年难了许多,徐谦看了这题,竟是呆了一下,一时想不到这句出自哪里,仔细回忆一番,才终于有了点印象,这一句的原句是: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题目取自其中四句而只写出‘生之者众’四字,但凡记忆力差一些的,只怕连题目都看不懂。

  在这一点上,徐谦不由感到庆幸,好在他记忆力不错,而且基础扎实,否则单一个这样的取巧截题,就足以要了自己的老命。

  他默想了一下程朱对这句话的题解,随即沉吟起来,提笔开始破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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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封加急的奏书送进了宫里。

  说这是奏书,其实也不算是正式的奏书,更像是一封密折,嘉靖皇帝虽然减少了厂卫人员,并且裁撤了许多镇守机构,可是对于地方上的一举一动比先帝更加关心,几乎隔三差五就有从各地来的厂卫密折递进来。

  这封密折之所以受人关注,在于这封奏书出自浙江,浙江的消息如今很受嘉靖的关注,尤其是两份旨意到了浙江之后,嘉靖几乎每隔一些时间都要询问浙江的近况。

  上有所好,下头能做的自然是投其所好,因此浙江那边的厂卫自然更加卖力。

  嘉靖皇帝饶有兴趣地拿着奏书,似乎浙江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让嘉靖从中找到了乐趣,当然,最重要的是在浙江有一个让嘉靖觉得有意思的人。

  比如前几日,有快报传来,说是胡钦差被徐谦狠狠地耍了一道,堂堂钦差到了杭州,奉命去处置汪名传等犯官,结果这位钦差连人都没有摸到,这群犯官就已经被徐谦打包装船送走。

  而且厂卫那边也递来了消息,说是这位钦差因此对徐谦怀恨在心,已经暗暗透出消息,此次乡试,徐谦是别想中了。

  为了这事,嘉靖几天几夜都没有精神,吃不香,睡又睡不安稳,倒不是担心姓徐的没了前程,而是嘉靖不断在思考,如果换做是自己,会怎么解决?

  嘉靖是个自诩很聪明的人物,可是杭州出了个姓徐的妖孽,心里不免有些攀比的心思。、

  想来想去,这个问题似乎是无解,因为这位礼部的侍郎大人毕竟是钦差,而且插手乡试,谁也无话可说,再加上官场的许多人都因为失察之罪,所以对这位钦差千依百顺,假若他是徐谦这样的生员,这件事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因此嘉靖已经认定,这一次徐谦完了,只是考试的事,他实在插不上手,手里捏着送来的奏书,他并不急着看,而是值得玩味地黄锦问:“黄伴伴,浙江的乡试已经开始了吗?”

  黄锦躬身道:“已经结束,前日开始的。”

  “唔。”嘉靖又是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道:“妳说这一次那徐谦能中举吗?”

  黄锦却是呆了一下,心里苦笑,这种事怎么能来问他?所谓术业有专攻,这种读书人的事,他怎么能猜测?不过他想了想,答道:“徐谦有陛下庇佑,想来应当能中吧。”

  嘉靖摇摇头道:“这却未必,那主考要是钦差,徐谦就未必有这运气了。”

  黄锦惊愕地道:“乡试不是糊名的吗?就算是钦差主考,与徐谦为难,只怕也未必能认得出他的卷子。”

  嘉靖淡淡一笑道:“这里头的名堂多着,虽说朝廷的规矩越来越森严,防的就是舞弊,可是对这些读书人却有的是办法。哎……”嘉靖居然难得的叹了口气,道:“那家伙若是实在考不中,索性就不要这功名,和他父亲一样到锦衣卫中公干吧,朕会给他留个位置,这一次,只怕他要凶多吉少了。朕几日夙夜难眠,想的就是这个问题,小小生员,毕竟还是胳膊拗不过大腿,而考试的事,无凭无据,朕也说不上话。”

  黄锦倒是笑了,道:“来厂卫更好,厂卫都是自己人,总比老是跟一群读书人混着好。”

  嘉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才打开了那浙江递来的秘密奏书,他的目光先是带着几分散漫,可是随即,却不禁咦了一声,道:“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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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七章:天子很随和

  以嘉靖皇帝的性子,很少像读书人一样酸溜溜地道出怪哉之类的话出来的,毕竟身为天子,天下的事无奇不有,眼界非同凡响,幺蛾子的事虽然没有看到,可是每日接受的信息量却是巨大,能让他觉得奇怪,却是不太容易。

  偏偏嘉靖皇帝亲口说了一句怪哉,随即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以至于身边的黄锦不知这奏书里写着的是什么,心里透着一股子不安,眼巴巴地看着天子。

  终于将这奏书看完,嘉靖皇帝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幽幽地道:“这个家伙竟能这样扭转乾坤,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黄锦不由道:“陛下……”

  嘉靖皇帝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朕的那位礼部侍郎已经乖乖地回京了,不但没有主考,而且是偷偷溜回来的,杭州那边发生了震荡,徐谦竟是怂恿读书人闹事,把胡文龙给赶出了杭州,厉害,厉害,朕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呢。先用报纸张目,再联合本地提学,不过锦衣卫的奏陈里有个奇怪的地方,说是这徐谦当日雇佣了三四个烟花女子,这三四个女子都不是杭州本地人,徐谦准备了轿子让他们在后门候着,只是自始至终,这些人都没有露面,等徐谦出来,又让人将她们送走了,这徐谦的用意是什么?”

  嘉靖皇帝一时想不通,倒是黄锦毕竟经常出入宫禁,对于世情多少略知一二下,他忍不住道:“徐谦这个家伙定是雇了这些女子去威胁那胡文龙,假若是这胡文龙不肯就范,这些女子便正好冲进去,栽赃陷害。陛下,官员私德不修是大忌,不只官场上要遭人唾弃,朝廷要处分,便是胡文龙这个年纪闹这样的丑事出来,连家人都无法交代。奴婢听说这胡文龙的夫人本就是个醋坛子,胡文龙若是不肯让步,怕这胡文龙不但要丢官,只怕后院也要着火。”

  嘉靖恍然大悟,惊愕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事实上他确实是绝顶聪明的人,在与大臣的斗争之中,一直保持着很高明的手腕,可是他万万想不到,原来对付胡文龙这样的人,其实不一定得用政治手腕,而像徐谦这种雕虫小技,反而杀伤力更加巨大。

  深吸一口气,嘉靖凝重起来,他的眼眸眯起来,慢悠悠地道:“朕看了这奏书,明白了两个道理。”

  黄锦抿抿嘴,洗耳恭听。

  嘉靖长叹道:“其一,是徐谦这个人可以托付大事。其二,这个明报乃是朕的利器。这一次徐谦整治胡文龙,靠的就是这份报纸,原来报纸竟能有如此功效。”

  嘉靖显得很是兴奋,脸色有些微红,微微笑道:“至于徐谦,朕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赏赐他的,内阁那边吃了大亏,想来也不敢声张什么,既然赏不了徐谦,那么朕就见一见他的父亲徐昌罢,朕久闻他的大名,据说他是杂役出身,是吗?”

  黄锦忙道:“陛下的记性真好,徐昌确实是杂役出身。”

  嘉靖语气平淡:“朕记得他已高升为锦衣卫百户了,怎么样?在锦衣卫中表现如何?”

  黄锦微微一笑道:“奴婢听说徐百户在锦衣卫里做下了几个案子,立了些功劳,锦衣卫里头有几个头头对他颇为青睐。”

  嘉靖不由叹道:“虎子无犬父,朕一直想亲眼见见徐谦,不过他远在杭州,一时也见不得了。那就不妨见一见他的父亲吧,妳立即传朕的口谕,命徐昌火速入宫。”

  徐谦终于将嘉靖的好奇心勾了起来,以至于嘉靖皇帝此时竟有几分迫切心情,想看看这徐昌,希望从徐昌的身上发现一点徐谦那家伙的蛛丝马迹。

  黄锦倒也不敢迟疑,飞快地去了。

  徐昌自从进了京,先是进了东厂,随后稀里糊涂地进了锦衣卫,还一跃成了百户,锦衣卫百户虽只是低级武官,可是职权却是不小,天子脚下,足以令三教九流闻之色变。

  人做了官,心里不免膨胀,徐昌今日并不当值,正谋划着是不是该给远在杭州的徐谦修书一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成器的家伙,谁知这时候宫里却是来了人。

  “黄公公……陛下命卑下入宫,却不知是什么事?莫不是卑下办差出了什么差错?”随着黄锦已经穿过了午门,徐昌显得惴惴不安,对于半年前的徐昌来说,皇帝简直就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人物,以前的他,满脑子想的还只是巴结黄师爷,谁知现在宫里召见。

  他实在有些不安,亦步亦趋地跟在黄公公身后,眼睛不敢放肆张望,虽然进京之后见了不少世面,可是进了皇城,他照旧和大多数人一样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总是觉得这里连一块地砖都透着一股子神圣。

  黄公公朝他嘿嘿一笑,道:“陛下只是想见见妳而已,不该问的不要多问,待会觐见的时候,规矩一定要懂,陛下问什么就老实答什么,既不要害怕,也不能胡说。”

  “是,是。”徐昌眼珠子一转,道:“陛下会问什么?”

  黄公公板着脸道:“自然是妳那儿子。”

  “徐谦?谦儿怎么了?他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听到这话,徐昌顿时变得紧张起来,怒道:“这个逆子,叫他安安生生,他总是要惹事,黄公公,妳透个底,陛下那边是什么意思?卑下就这么个儿子,血脉相连,若是他犯了错,还请陛下他老人家大人不计小人过,就算要惩罚,便惩罚卑下好了。”

  黄公公不由苦笑,道:“妳竟是不知道?”

  “知道什么?”

  黄公公叹息一声,道:“妳和徐公子就没有书信往来?书信里就没有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徐昌顿时愕然,随即道:“平时书信往来都是我教训他要好好读书,不可滋事,他回信来也只是说每日在家用功,不敢造次之类。”

  黄公公摇摇头,大跌眼镜,道:“就是这些?”

  徐昌满头雾水,心里想,坏了,这人一做了官,就免不了想教训人,谦儿那家伙一向是阳奉阴违的性子,教训得多了,反而不敢和我这做爹的透底了,结果每次回信都是敷衍,我远在京师,竟是被他麻痹住了。

  黄公公低声道:“实话告诉妳吧,咱家陪在陛下身边,从未见过陛下如此重视一个人的,妳家徐谦很对陛下的胃口,所以陛下想见见妳。”

  听到这句话,徐昌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随即大喜起来,腰杆子也挺直了许多,仿佛一下子有了底气,便笑嘻嘻地道:“黄公公,其实这是我这做爹的平日教得好,黄公公,我说句扪心话,徐谦小时候呆滞得很,我一看,这可不成,咱们徐家的人怎么能这般没有出息?于是我每日循循诱导,每日教他如何为人处世,哈……”

  黄公公听得脸都拉下来了,阴恻恻地道:“徐百户,妳教儿子的事就不必和咱家说了吧,咱家可没有儿子教。”

  徐昌顿感失言,尴尬一笑,再不敢声张了。

  到了崇政殿外,黄锦进去通报一声,过了片刻,殿里传出声音:“进来说话。”

  徐昌不敢怠慢,心却是跳到了嗓子眼里,小心翼翼地进去,头都不敢抬,也不管前面有没有人,便倒头拜倒:“卑下见过陛下。”

  “头……抬起来……”高高坐在御椅上的嘉靖天子面无表情。

  徐昌抬起头,眼神却是有些躲闪,不敢直视。

  随即,天子居然从御座上站起,慢悠悠地步到了殿中,虚扶徐昌,微微笑道:“妳便是徐昌?不必多礼,妳是朕的亲军,是朕的人,起来说话吧。”

  徐昌受宠若惊,连忙道:“是,卑下遵命。”他发现这个天子居然很温柔,性子很随和,甚至随和到了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地步。

  嘉靖天子又笑了,道:“进了京师,可还习惯吗?京师比不得杭州,这儿气候不好,朕从安陆到京师的时候,就觉得很不习惯。”

  徐昌忙道:“京师这边就是偶尔风大了一些,这里吃的是面食,开始不觉得好,后来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了。”

  嘉靖天子哈哈一笑,道:“妳也不喜欢面食?朕其实也不喜欢,不过朕和妳不一样,朕在宫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目光一转,落在了徐昌的脸颊上,徐昌的脸颊上有一道伤痕,似是新伤,嘉靖天子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妳的伤是怎么回事?”

  嘉靖天子的随和让徐昌定下了心来,畏惧之心减弱了许多,他心里不由感叹,果然是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越是天子,这脾气就越是好。

  显然他现在还不知道,嘉靖的性子是出了名的刻薄,一般人是伺候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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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八章 :钦赐麒麟服

  徐昌是个小人物,若不是因为诸多因缘巧合,只怕也不能站在这天子堂上。

  一开始,他或许还有些放不开,可是见天子和蔼可亲,胆气也就壮了,听嘉靖皇帝问起自己脸上的伤疤,他连忙摇头,很呆板的样子道:“陛下……这……这……”

  他越是如此,嘉靖皇帝家多疑的性子便不免生出疑窦,沉声道:“怎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欲言又止?”

  徐昌这才道:“其实这道伤疤是卑下抓捕钦犯时,因为一时疏忽而造成的。”他很诚恳地道:“陛下息怒,卑下……”

  嘉靖皇帝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连忙道:“朕生气做什么?妳不必胆战心惊,这不是妳的错,很好,妳很忠心,妳们父子二人都很好。”

  徐昌长出了一口气,他故意玩了一个小心眼,不过似乎效果还算不错,心里顿时喜滋滋的,不由在想:“原来无论是天子还是黄师爷,其实都是一样,都喜欢捡好听的听,也都喜欢别人表现忠心,钱塘和京师似乎也没什么不同,无非就是地方更大而已。”

  人就是如此,一开始的时候,见到大人物难免心虚,可是渐渐的发现大人物原来也是人,自然而然,这畏惧之心就没有了,人有了自信,便游刃有余起来。

  徐昌见嘉靖皇帝的脸色不错,于是趁机道:“卑下来京师前,还以为天子脚下,本该太太平平,原来这里的贼人胆子更大,也更加猖獗……”

  听到这话,黄锦不禁捏了一把的冷汗。他心里暗骂徐昌,别人都不多事,偏偏就妳多事,妳说京师里头贼人猖獗,这不是没事找事?

  嘉靖皇帝的脸上并无表情,也不知他听了徐谦的话是喜是怒,只是漫不经心的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并不吭声。

  徐昌继续道:“后来卑下仔细一琢磨,倒是发现了问题所在。京师这地方人口众多,龙蛇混杂,更重要的是,各衙门职责不清,从顺天府到厂卫又或是五军营。都不愿多管闲事,都相互推诿,结果这些贼人见有机可乘,便越发不可一世,以至于光天化日竟也敢行凶,便是见了锦衣校尉也不知收敛。”

  嘉靖皇帝皱眉,外头的事。他略有耳闻,只不过这种街市上的细微小事,他毕竟不可能体察,听到有人居然敢无视亲军权威。嘉靖皇帝顿时明白,这定是各个衙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毛病又犯了,不过他不动声色,只是眼眸如刀一样落在黄锦的身上。语气平淡地道:“黄伴伴,是吗?”

  黄锦心里叫苦。他这时候终于明白,怪不得徐谦和徐昌是父子,这二人都他娘的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走到哪里煽风点火到哪里。现在皇上问起,他也不敢迟疑,更不敢隐瞒,连忙道:“是有这么回事,东厂这边倒是曾管过,不过效用不大,主要是人手不足,腾不出手来。”

  黄锦能伺候嘉靖这样的人这么多年,自然有他的长处,他方才一句话很有水平,先是承担了责任,说东厂确实想过去管,可是呢……可是人手不足,人手不足的意思就是,这不怪东厂,东厂的编制只有那么多,那些人满为患的衙门多了去了,这些都不管,东厂实在是无能为力。另一方面也是暗示,如果陛下想让东厂去管,那么就必须增加人手,在这一点上,黄锦是求之不得,他是东厂掌印太监,巴不得东厂人手增加个十倍八倍才好,原本一件坏事从他口里说出来,倒是变成了好事,只要陛下心念一动,说不准这位秉笔兼掌印太监的手免不了要伸得更长一些。

  嘉靖皇帝踟躇了片刻,随即抬头,考校似的看向徐昌道:“徐卿以为,要解决这些贼患,应当如何?”

  徐昌早有腹稿,道:“陛下,其实说来也是简单,首先要解决各衙门的推诿问题,必须先划分职权,什么人可以管,什么人不能管,什么人该负责任,什么人不该负责。”

  嘉靖颌首点头道:“很有道理,朕果然没有看错人,还有呢?”

  徐昌的表现确实出乎了嘉靖的所料,虽然徐昌没读过什么书,但是这个家伙居然很有想法。

  其实嘉靖完全低估了一个杂役出身的人,正因为长期生活在底层,所以必须游走在大人物之间,若是没有足够的智慧和能耐,徐昌如何能做上钱塘县的班头?反观那些阉人,虽然斗智有余,可是大多数毕竟是被关在一个洞天里,见不到大世面,也接触不到三教九流,思想自然有他的局限。而那些读书人出身的官员,大智慧其实也有不少人有,偏偏眼高于顶,心里想到的只是治国平天下,显然也没兴趣去管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徐昌得到鼓励,继续道:“这其次就是要布置人手,必须组织一批人专门督办此事,只有知根知底,才能大有作为。”

  嘉靖微微一笑,道:“其实朕觉得单凭这些还不够。”

  徐昌忙道:“卑下只是胡言乱语,自然不能做到缜密,陛下圣明,只是不知还可以补充什么?”

  嘉靖慢悠悠地道:“有一些贼人往往是狐假虎威,若是背后没有人撑腰,怎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呢?既然敢行凶,这就说明他们有依仗,不怕事。因此要针对这些人,不但要专职专权,还需要有一道护身符,否则这件事还是办不成。”

  徐昌若是不明白这里头的道道,那就是猪了。在钱塘县,敢在地皮上横着走的人物,哪个在县衙里没有关系?京师也是如此,没有人撑腰,自然也无人敢这般嚣张跋扈,只是他的身份自然不敢道出真相,否则就要得罪一大片人,于是他故意遗漏了这一点,就是等皇帝亲口把它说出来。

  徐昌的脸色一下子精彩起来,他先是愕然,随即呆滞,再之后又露出喜色,一副忍不住击节叫好的样子,感叹万千地道:“陛下竟也深谙这些内情,卑下服了,当真服了!”

  “哈哈……”自诩聪明的嘉靖不由莞尔,他自然能看透徐昌这种小把戏,不过嘉靖毕竟是人,固然是看透了这种把戏,照样还是忍不住笑了,心情也变得格外舒畅,他沉吟片刻,道:“既如此,要地方上太平,必须得要人手足够,其次还要有足够的身份,依朕看,锦衣卫亲军可以担起这个干系,不过亲军毕竟不能专职管这等街面上的小事……”他的目光落在徐昌的身上,道:“徐卿家,不如这样,在锦衣卫里头特设一个廷尉司,专司缉拿京畿盗贼,直接由锦衣卫都指挥使直接管理,而这廷尉司的百户一职,朕便交到妳的手里,妳从亲军中挑选健校三百,专门负责此事,如何?”

  徐昌大喜,却是扭扭捏捏地道:“卑下何德何能……”

  嘉靖冷冷地道:“妳何德何能不要紧,最紧要的是朕说妳成就成,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该扭捏也扭捏了,徐昌二话不说,直接拜倒在地,高声道:“卑下本来不过是个小小贱役,承蒙陛下垂青,准许进入亲军,如今又委托重任,天恩浩荡哪……”

  嘉靖对徐昌的表现很是满意,以至于他对徐昌居然生出了一些好感,徐昌这个人,往往说话很露骨,无论是拍马屁还是表忠心,可是那种太委婉的马屁听得多了,反而觉得徐昌这种更加原生态,在嘉靖心里已经给了徐昌一个定位,眼前这个人是个真性情,他莞尔一笑,道:“起来吧,妳且先回去,朕到时自会派人给锦衣卫传旨,妳好好用命,朕不会亏待妳。”

  徐昌连忙道:“卑下敢不尽心用命。”

  一旁的黄锦看得眼睛红得像要流出血来,心里不由地想:“对这个家伙,原来还是小看了,瞧瞧人家的手段……哎……”他正在胡思乱想的功夫,却听嘉靖道:“黄伴伴……”

  黄锦连忙回过神,躬身道:“奴婢在。”

  嘉靖不容置疑地道:“去取麒麟服一套,赐予徐卿家。”

  黄锦呆了一下,便是徐昌也有些激动了。

  这一次徐昌是真正捞到了大便宜,虽然百户之职原封不动,可是职权却是大了许多,原先他这百户要被上头的千户辖制,而现在却成了直辖的百户,除了对锦衣卫的至高层负责,其余人都可以不必理会。

  更重要的是,他还搭上了皇帝的关系,就算将来皇帝对他不闻不问,可是谁都知道,他这廷尉司的百户是陛下钦赐的,在锦衣卫里头,谁敢轻易动他?谁能保证,这位徐大爷什么时候又被皇帝想起来,或者突然过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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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九章:御赐

  而更令人稀罕的是,嘉靖赐予徐昌的竟是麒麟服。

  正德年间的时候,皇帝好武,所以所谓的斗牛服、飞鱼服泛滥,原本只有一品才赐穿的斗牛服,先后赐予出去的超过了千件之多,至于飞鱼服就更不必说了,这位正德天子显然觉得不够过瘾,居然来了个见者有份的把戏,几乎朝中文武官员,人身一套飞鱼,这也算是正德朝的一个景观。

  嘉靖登基之后,革除了许多弊政,那么针对这个现象,自然不免要拨乱反正,于是对于赐服的事一下子从宽松变得无比谨慎起来,登基了这么久,满朝文武赐服的没有超过十个,而内阁又占去了三个名额,至于锦衣卫最受宠幸的江炳,也不过是一件飞鱼而已。

  在赏赐方面,嘉靖一向谨慎,有人说他刻薄,其实这也是受了正德的教训,正德这人太大方,拿这嘉靖与他一对比,当然就不免刻薄寡恩了,可是正德的做法未必正确,因为一旦御赐之物滥发,就不免会让人有儿戏的感觉,从前的时候,若是有人钦赐的礼服,觉得是满门光鲜的事,恨不得穿戴出来让人各种羡慕嫉妒恨。可是到了正德朝,大家对这种赐服就没有兴趣了,甚至许多人家中已经赐了几套御服,却都不肯穿出来,道理和先前恰恰相反,只不过是因为人家觉得这东西跟儿戏一样,拿出来丢份而已。

  既然已经改弦更张,可是嘉靖竟是很稀罕地将这御赐之服奖赏给了徐昌,这绝对是一件稀罕事,因为嘉靖所赐的大臣,最低的品级也是四品以上,而且嘉靖极其讲究规矩,没有一品绝不赏赐斗牛,不是三品以上也绝不可能赏赐飞鱼,可问题就在于,麒麟服乃是四品、五品官员的规格,按照礼制,是赐穿给四品和五品武官的,而现在的徐昌不过是个六品武官,这换在正德年间或许不是骇人听闻的事,可是放在嘉靖天子这里,就让人有点猜不透嘉靖皇帝的心思了。

  徐昌到了京师也有这么多时间,他本来就是圆滑的人,早就和许多人打成了一片,消息灵通,这里头的规矩怎么会不懂?越是懂,就越是觉得这天子赐的麒麟服的可贵,这可是嘉靖天子御赐的东西,一件抵过去十件、百件,足够他招摇过市了,他连忙道:“陛下隆恩浩荡,卑下万死难报万一。”

  嘉靖天子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手虚扶起徐昌,道:“妳是朕的人,朕自然不会亏待妳,不要说万死的话,朕不要妳死,朕要妳活着,为朕好好办事,好了,朕待会还要听翰林师傅们经筳讲课,妳下去罢。”

  嘉靖的一句话很值得咀嚼,至少黄锦就一直在琢磨,等到嘉靖哪一句妳是朕的人,他陡然明白了什么,皇上向徐昌赐服既是以示恩宠,更是向人宣示他的态度,告诉大家,只要是天子的‘自己人’,天子还是大方的。

  徐昌也不再迟疑,拜辞而出。

  从崇政殿出来,徐昌又是激动又是庆幸,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他原以为自己见了天子,一定会惶惶不安,能说出得体的话出来就已经万幸,却也不知突然来了什么劲头,竟是拿自己在钱塘县糊弄上官的手段连带着把皇帝也糊弄了。

  看来,这上官和皇帝也差不多,拍马屁的手段连汤都不必换,就按这药方,照样能无往不利!

  想到方才的一幕,徐昌便觉得有些得意,他鬼使神差的说出京师里有恶徒不法,无非是他在钱塘县里糊弄县令、主簿们的手段罢了,他深知兔死狗烹的道理,所以在钱塘县,他总是会凭空造出许多敌人,比如说县里的那些泼皮,他虽然有本事统统让他们老实下来,可是隔三差五,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何?无非就是在上官面前凸显出自己的重要而已,这些泼皮是他赖以为生的器具。

  到了皇帝面前,其实也一样,他陡然想到这个道理,所以才说出了京师里的一些不法之徒横行的事,所为的就是想告诉皇帝,自己很努力在办事,而且现在天子脚下遍地都是兔子,身为猎狗的我,自然有了用武之地。

  本来徐昌只是想凸显一下自己的重要,只不过竟是中了头彩,他满是兴奋的朝宫外走,心里却是在盘算:“是不是该修书给谦儿那小子了,嗯……如此重要的事还是告知他的好。”

  想到这个儿子,满肚子歪门邪道的徐昌不由心中一暖,忍不住又想:“不知他的乡试如何了,哎,若是能中,父子尽快在京师团圆了才好,他远在浙江,总是放心不下。”

  而这个时候,在崇政殿里,嘉靖天子正笑吟吟地坐下,他靠在御椅上,玩弄着一支玉笔,突然问黄锦道:“黄伴伴,妳以为这徐昌如何?”

  黄锦愕然,随即小心翼翼地看了嘉靖天子一眼,道:“奴婢也说不好。”

  “不是妳说不好,而是不敢说。”嘉靖莞尔,随即道:“这个人很聪明,好好雕琢一下,可以承担大任。”

  嘉靖抛下御笔,干脆利落地继续道:“只是此人太圆滑,不过这也没什么……”嘉靖撇撇嘴,很不屑的样子道:“能为朕所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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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的天气逐渐转凉,秋风猎猎,落叶纷飞,这大街小巷里多了几分萧瑟气息,更不必提那肃杀之气弥漫的贡院,此时更增添了几分萧索。

  按照规矩,考试结束之后,所有主考、同考的官员在放榜之前都不得离开贡院,贡院外有专门的官兵把守,谁若是走出一步,都以舞弊论处。

  所以浙江上下近百个官员如今吃喝都在这里,同考和监考的官员偏偏无事可做,每日只能聚在明伦堂里饮茶,闲谈。

  而对于阅卷官来说,任务却是紧张无比,几百上千张试卷绝对不是闹着玩的,乡试的规矩极其严格,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比如这阅卷的官员,采取的就是传阅的方式,即一个考官若是觉得文章可取,则盖上自己大印,紧接着再递给下一个阅卷官,下一个阅卷官觉得可取之后依旧盖上大印,总共六个盖印的阅卷官,但凡有四个大印盖上,那么就说明这篇文章算是通过了审核,再之后,送至主考官面前,由主考官在这些取中的试卷之中择定排名。

  六名阅卷官已经连续阅了数百份试卷,早已精疲力尽,却又不敢怠慢,只得强打精神支持下去。

  已经持续了四天,所有的卷子总算陆陆续续地阅完。

  紧接着,便是讨论开始,所谓讨论,就是提学官在收到了数十份试卷通过的试卷之后,召集所有考官点评一下文章,尤其是对一些成绩极其优异的文章分论高下,这本来是主考官一言九鼎的事,不过往往为了以示自己公平,提学都会把大家一起叫来商议,当然,最后的决定权自然是在赵提学手里。

  赵提学眼窝子深陷,显然也是累得不轻,他昨夜熬夜看了一夜的卷子,总算理出了一些头绪,不过眼下却遇到了一件难事,在一份卷子上,考官们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这是一篇极为缜密、文采斐然的试卷,若是不出意外,位列考试前三应当不成问题。可是偏偏,有考官认为,这篇文章里头出了重大的失误。失误在于,文章里承题有一句叫:“颜苦孔之卓”的话。

  所谓八股文,其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最是要紧,那便是若是文章里头想要引经据典,那么这个经典绝不能超出四书五经的范畴。而这句“颜苦孔之卓”,考官们几乎都没有印象,也不知是出自哪个经典,这就意味着,如果四书五经没有这句话,那么这篇八股文的引句就是杜撰,而一旦发现杜撰,那么就属于重大失误,就算妳写得再好,就算考官同情妳,使妳不名落孙山,这名次最多也只是衔在尾巴上。

  开玩笑,作文章乃是代圣人立言,哪里轮得到妳自创言论?这可不是小事。

  赵提学已经看过了文章,这篇文章的文风,他实在过于熟悉,此时他也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处置。

  “按理说,试卷中出现重大失误,是免不了置只四等,令其来岁再考的,不过这篇文章字字金玉,下官实在不忍,因此下官的意思,是置为二等,勉强让他中举,也算是成人之美。”

  “这样的文章,实在是可惜,若没有这一句‘颜苦孔之卓’,一等是必定有的,以老朽之见,或可名列第四。”

  “我却不以为然,如此大的失误,何必要留情面,连书都读不通,文章再锦绣又有何用?不如打发了吧,让他好好读书,来年再考,给他一个教训,对这考生也不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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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章 :圣人

  众人的意见很不统一,有人认为应当划为二等,有人索性不录取,直接分为四等。

  赵提学一时也是犹豫,他当然清楚这份试卷是谁的,不管怎么说,这个徐谦和他已经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现在直接挡了人家的功名之路,未免有些不厚道。

  可是文章之中,确实是出现了重大失误。

  本来以徐谦的水平,名列前三至少有七成的希望,就算不中解元,也可位列第二、第三,偏偏这小子犯浑,自己弄出了一个‘颜苦孔之卓’来,才惹来这么大的争议。

  眼下他自然不能力排众议,完全无视其他考官的意见,只是听取这些人的意见,那么徐谦这一次乡试只怕要危险了。

  赵提学沉吟片刻,终于道:“何不如这样,大家一起做个见证,将这做题的考生请来,这毕竟是抡才大典,既不可让人蒙混过关,也不能冤枉了人家,将这考生请来,问明这一句‘颜苦孔之卓’的典故再做决定如何?”

  赵提学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抡才大典,不能武断,否则难免闹出笑话。

  可问题就在于,试卷是糊名的,一旦要请考生,就少不得要撕开糊纸,将这考生的姓名公布于众,假若如此,会不会有舞弊之嫌?

  其实这个事也不是没有先例,遇到这种事,需要考官、监考官一起同意,随即大家凑在一起撕开糊名,请来考生,再当堂质问。

  若是考生能回答出个子丑寅卯,倒也好办。若是回答不出,当场就可以将其打发。

  考官们犹豫了,假若这篇文章平平无奇。大家倒是不愿意这么麻烦,可是偏偏这文章作得极好,是少有的佳作,主考官又提出了这个意见,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一番争议之后,总算是拿了主意出来,撕了考卷的糊名,果然是徐谦没有错,赵提学召集了所有人在这明伦堂上。随即命了一个差役,飞快地去请人。

  而在这明伦堂里,一众官员已经聚集起来,许多人的表情很是怪异,他们此前并不知道是谁惹出来的争议。可是现在知道是徐谦,想到这个新近声名鹊起的家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似乎这个姓徐的隔三差五不闹出点事儿来,就会掉几块肉一样。而这家伙闹事,却偏偏还要大家奉陪,这就有点让人不舒服了。

  赵提学稳稳坐在首位,坐在他左右两侧的。分别是布政使司和监察科道派来的官员,大家各怀心事,心里都不由觉得有些怪异。

  小半时辰后,终于有差役过来禀告:“生员徐谦带到。”

  “咳咳……”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传出来。大家一个个打起精神,赵提学很是威严地道:“叫进来说话。”

  不多久,徐谦跨槛进来,随即向赵提学行礼。道:“学生见过宗师。”又很谦逊地朝诸位大人行礼:“末学见过诸位大人。”

  大家纷纷点头,有人勉强露出微笑。有人却是虎着脸,还有人冷笑连连,这忍不住冷笑的人便是御使科道的御使邓京。

  上一任御使被徐谦掰倒,使得这都察院里头对徐谦已是深痛恶绝。再加上徐谦办了明报,本来捕风捉影是御使们做的事,这明报如今却是大出风头,这不是抢饭碗是什么?因此这位邓大人对这徐谦完全没有好感,现在徐谦考试,居然还敢自己立言,这更是显得有些大逆不道。

  所以他打定了主意,这一次定要给徐谦一点苦头吃。

  毕竟他是御使,虽然品级低,可是他做的事本来就是得罪人的,连六部堂的大佬们,他们都未必怕,更何况是徐谦?

  徐谦看了冷笑的御使邓京一眼,只是朝他微笑,随即又向赵提学道:“大人唤学生来,不知所为何事?”

  赵提学正要开口,那邓京终于忍不住气急败坏地道:“妳到现在还没有幡然悔悟?哼哼,本官问妳,‘颜苦孔之卓’出自哪里?分明就是妳杜撰,妳好端端一个读书人,不去为圣人立言,却是杜撰圣人之言,怎么?妳莫非是胆大包天,要自己做圣人吗?”

  赵提学皱眉,他还没发话呢,妳一个御使跳出来做什么?虽说骂人是妳御使的职业习惯,可多少也得给人一点面子才是。不过赵提学却碍着面子不好得罪这邓京,毕竟邓京这样的人有直接上书弹劾的权利,招惹了这样的人,他要是天天盯着妳挑妳毛病,三天两头的说妳坏话,换做是谁多半也吃不消。

  赵提学只得附和道:“不错,徐谦,妳总要说个明白,读书人不可胡乱杜撰经义,想必这规矩妳也懂,四书五经之中确实没有‘颜苦孔之卓’这句话,可见这句‘颜苦孔之卓’并非出自孔圣人之口,乡试关系着妳自己的前程,妳可知道,杜撰经典后果有多严重吗?妳现在认个错,诸位大人宽宏大量,自然不会和妳计较。”

  他这是给徐谦暗示,这件事可大可小,往重里说就是杜撰圣人言教,这是很犯忌讳的事,可要是轻里说,也就是一个一时犯浑而已。眼下是态度的问题,态度好,就能大事化小。

  邓京忍不住道:“赵提学此话差矣,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岂是一句宽宏大量就可揭过去的?读书人若是功底不够扎实,满肚子都是歪心思,这样的人若是不惩处,置国法家规于何地?”

  赵提学一时无语,眉头皱起,却又不好发火。

  倒是徐谦笑了起来,对邓京道:“邓大人一口咬死了学生是杜撰圣人经典,为何却不承认是自己孤陋寡闻呢?”

  邓京大怒:“妳这是什么话?这分明就是杜撰,圣人哪里说过‘颜苦孔之卓’这句话?”

  徐谦叹口气道:“自己孤陋寡闻,尚且还不自省,亏得妳是御使,御使若是没有博学,岂敢大放厥词?”

  邓京被惹毛了,大庭广众下被一个生员说是孤陋寡闻,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进士出身,这老脸往哪里搁?他冷冷笑道:“好,那么妳说,妳这句话出自哪里?”

  徐谦却是不急着说,只是道:“若是学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自然是学生的错,国法家规,学生任其处置,便是要革了学生的学籍,学生也无话可说。可要是学生说出了出处又该如何?”

  一个考官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道:“徐谦,妳不要放肆,他是大人,妳是生员,妳说出了出处自然就无人再为难妳,妳还想怎样?”

  徐谦抬头,凛然道:“世情虽是如此,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学生连官都不是?邓御使想要收拾学生,还需要找借口吗?可是道理上,学生却是以为不然,堂堂御使不学无术倒也罢了,居然无端捏造罪名,整治一个小小生员,那么国法在哪里?当真就没有人管吗?”

  邓京气的跳脚,怒喝道:“本官偏不信妳能说出出处来,好,若是妳能说出出处,本官宁可弃了这乌纱帽不要,如何?”

  徐谦叹气,摇头道:“这乌纱帽乃是朝廷给的,是公器,大人拿乌纱与人对赌,未免太可笑了。不如这样,若是学生说出出处,大人不如上弹劾奏书一封,弹劾当年会试录取妳的宗师,说他不明好歹,如何?”

  这个提议真是大胆,让人骂自己的宗师,这不是要人的命吗?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徐谦能说出出处,那么说这位御使大人是不学无术也没有错,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居然提点成了进士,说主持会试录取邓京的宗师不明好歹却似乎也说得过去。

  邓京呆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不过他却是有些迟疑了,他是正德十年的进士,而他的宗师如今早已入阁,让他上弹劾奏书去骂自己的宗师,不但全天下要非议,便是那位内阁里的座师随便弹个手指头,也足以让他粉身碎骨,这种事自然不能贸然答应。

  徐谦见他迟疑,不由冷笑道:“怎么,大人不敢吗?”

  邓京的火气骤然又升腾起来,他原本还有疑虑,可是面对一个小小生员的挑衅若是不硬着头皮接下,将来还怎么有资格去骂人?

  这其实也是因为他年轻的缘故,御使大多都是清流官充任,清流官往往都是书呆子,又极容易自我膨胀,此时,邓京冷冷一笑,道:“好,本官就应了妳,妳要是能说出出处,本官……本官……”

  赵提学坐在一边,一直沉默不语,本来他身为主考,怎么也要从中斡旋一下,让大家都有个借坡下驴的台阶,可是方才邓京太过霸道,赵提学索性就装傻,任邓京去和徐谦闹。

  其他的监考官和阅卷官,也有人觉得不妥当,可是主考官既然不发话,现在出来说话未免有些不合时宜,所以也索性发呆。

  当然,这里头还有个更深的原因,就是徐谦的名声虽然不好,在堂中的衮衮诸公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他们对御使也绝不会有什么好感,这种天天上窜下跳专业骂人的官儿,本来就是招人烦厌的,因此大家索性抱着看热闹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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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一章 :谁可为第一

  “本官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从未听说过‘颜苦孔之卓’这句话,今日倒是想看看你这‘颜苦孔之卓’从哪里来的,本官答应了你,现在,该轮到你来说了。”

  邓京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徐谦生吞活剥,一双眼眸阴恻恻地看着徐谦,就等着看徐谦的笑话。

  徐谦不疾不徐,道:“‘颜苦孔之卓’这句话古已有之,确实是出自孔圣人之语,此句语出《扬子法言》,实非学生杜撰,这扬子法言,乃是先汉时杨雄所撰。”他冷冷一笑,继续道:“杨雄是何人,就不必学生多言了吧,自秦焚书之后,孔子之学不绝如线,唯杨雄独起而任之,故韩愈将其与孟子、荀子并称。而司马光尤好雄学,称之为正宗。便是程子、朱子这样的圣人,也对雄学多有考据,理学之中的许多观点,都出自《扬子法言》,而这《扬子法言》,程朱理学,本就脱胎于杨雄,其中许多考据,也都以扬子法言为准,敢问宗师,敢问诸位大人,这《扬子法言》虽非四书五经,可是谁敢说它不是经典,又谁敢说它杜撰了圣人的言论。”

  邓京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扬子法言,其实读的人并不多,可是其地位却如理学的开山鼻祖,因为程朱在构思理学时,主要的论点论据都出自论语和这本书,所谓经考亭朱子论定者,则未遑及也。

  这部书很是出名,地位虽然次于孔子弟子们编撰的论语,但是也绝对算是正统,只是因为科举要考的只是四书五经,还有程朱的集注,因而扬子法言也极少有人去读。市面上流传的书籍甚少,在座的诸位大人在做官之前一个个钻研四书五经,哪有心思去看其他的书籍,等做了官,要忙的事就更多了,请客送礼,听戏作诗,更是抽不开身了。

  结果一大帮子的所谓进士们,竟是无一人知晓‘颜苦孔之卓’这句话。

  可问题就在于。作为一本仅次于论语之下事关圣人的书籍,扬子法言是绝不容忽视的,就算科举不会拿这本书来做题,可是谁也不敢否认他的权威。

  赵提学心念一动,对徐谦微微一笑。随即道:“来,立即去寻《扬子法言》。”

  只是这种书,哪里这么容易寻到?而徐谦却如变戏法一般从袖里抽出这部书来,微微笑道;“幸好学生随身携带,还请大人一观。”

  众考官见徐谦有备无患地抽出扬子法言来,一个个直吸冷气,心里不由想。这姓徐的一定是故意的,莫非他早就料到今日,所以顺手也把这本书带来?

  邓京的眼睛却是红了,他本来料定了徐谦是歪曲经义。谁知道这家伙肚子里还真有货色,想到方才的打赌,他连忙扑上去,抢过了书。狠狠地瞪徐谦一眼,道:“原来你是有备而来。否则为何要随身携带……”

  徐谦打断他,不客气地道:“大人这是说哪里话?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学海无涯,书本自然要随身携带,否则也配做读书人吗?学生带着书在身上,难道也是错吗?若是如此,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却也是读书人出身,大人不将书本携带在身,好随时观看,难道这就是对的吗?”

  一番义正言辞,固然是大家不信徐谦有这样用功,又恰好带的是《扬子法言》,这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可毕竟人家的话很有道理,读书人携带书本在身,好随时看书,这本来就是应该鼓励的事,难道因为这个反而给予惩戒?

  大家突然意识到,这像是一个阴谋,或者说,这句话本就是姓徐的故意留在了文章里,莫非他是要引蛇出洞?可问题是,大家无冤无仇,你引蛇出洞做什么?难道手痒,非要找个人来坑?

  邓京这时候真的吓住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输,现在人家连证据都送了来,他急匆匆地去翻阅扬子法言,徐谦提醒他:“此句在第一卷《学行篇》,最末尾的那一句,大人看到了吗?”

  邓京照着他的话去做,果然看到那要刺瞎眼的一行话,他不由一呆,接着晕沉沉地坐在椅上。

  摆在他的面前,似乎只有两条路,第一条是信守承诺,然后抨击自己的座师,弹劾内阁学士,当然,这等于是找死,而且绝对是欲仙欲死的那种。

  至于第二条路,则是装聋作哑,问题就在于,这里这么多人听到他的承诺,他要是如此,以后还怎么面对同僚?还蹦达个什么劲头?徐谦手头又有个明报,若是将这件事大张旗鼓地宣扬一番,邓京怕是除了去跳河,就无路可走了。

  邓京脸色苍白如纸,最后勉强道:“不……不错,确实是有这么一句话,徐……徐生员,你待如何?”

  徐谦的目光却是看向各位大人,道:“诸位大人肯为他作证吗?”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又传出来,大家很尴尬,却都不约而同地把脸别到一边去,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正德十年的会试主考,乃是时任礼部尚书的毛纪,而如今这位毛大人已经入了内阁,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权臣,现在徐谦让他们来作证,这不是找死吗?

  证是不能做的,可是毕竟大家都是体面人,都显得有几分羞愧。

  甚至有人心中想,若是明报明日拿这个来做文章,到时岂不是连自己也跟着丧尽颜面?做官最讲的是清直,所谓直,就是不阿谀奉承上官,虽然每个官员都不免讨好上司,可是这东西就像钙片一样缺什么就要补什么,越是骨头软,大家越是要把耿直的招牌贴在自己的脸上。

  可一旦贴出来,自己若是无动于衷,人家肯定会说自己是软骨头。

  就在大家惴惴不安的时候,徐谦突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方才学生和御使大人的话不过是戏言而已,诸位不要当真,其实这本《扬子法言》也不过是学生偶尔读到,这毕竟不是四书五经一般的经典,岂可以一本扬子法言而论学问高低?”

  方才还让人提心吊胆,可是接下来却又让所有人松了口气。

  大家惊异地看着徐谦,陡然觉得这个家伙居然可爱起来。

  而这时候,徐谦也不宜久留,躬身作揖道:“宗师,诸位大人,贡院重地,学生不敢打扰,就此告辞。”

  赵提学这才反应过来,忙摆出威严,慢悠悠地道:“唔,你去罢,这一次算你过关。”

  那邓京被徐谦几乎要推下悬崖,却又被徐谦一把拉了回来,此时心里满是庆幸,只要徐谦不追究这件事就好办,毕竟这事涉及到了自己的宗师,谁也不敢出去胡说八道,这时也不敢轻慢,居然干笑起来,道:“徐生员回去之后还需苦读,切莫因为有了一些成绩就沾沾自喜。”

  这口吻,倒像是他和徐谦很熟一样。

  徐谦也坦然受之,朝他作揖道:“谢大人提点。”说罢之后便旋过身去,施施然地离开。

  整个明伦堂里,直到徐谦不见了踪影,依旧是鸦雀无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哭笑不得。

  “咳咳……”赵提学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慢悠悠地道:“诸位怎么看?既然‘颜苦孔之卓’确实是出自经典,那徐谦的文章列入一等应当不成问题吧。”

  邓京立即道:“此子功底扎实,文章花团锦簇,方才我等既有误会,现在已经澄清,以吾之愚见,此人的文章莫说是列为一等,便是列为第一却也名副其实。”

  赵提学沉吟道:“只是有几篇文章的实力也不在这篇文章之下,若是直接列其为第一,只怕别人不服?”

  邓京的眼珠子转了转,随即笑道:“我只是监考官,这等事实在插不上口,不过抡才大典,最重要的是对圣人的理解,若理解得透,书读得通,才是正经,若只是偶得一些奇思妙想,误打误撞的才子,就算是取了,对国家也未必是一件好事。罢……我言尽于此,到底如何,还要诸位考官自己拿捏。”

  为了避嫌,邓京已经站起来,当先走了出去。

  其他的监考官和同考官们在邓京认为徐谦可为第一的时候都没有表达反对,现在见邓京避嫌,自然也纷纷站起,一个个鱼贯而出。

  明伦堂里只剩下了六位阅卷官和赵提学,赵提学吁了口气,环视诸人,慢悠悠地道:“诸位以为如何?”

  大家依然不吭声。

  赵提学又道:“若以文章而论,诸位认为谁可争得上游。”

  “咳咳……”终于有个考官不禁咳嗽,随即道:“下官以为,徐谦与另外三份试卷各有千秋,怕是争不出高下。”

  其余阅卷官纷纷颌赞同,道:“不错,不错。”

  赵提学此时也不客气了,慢悠悠地道:“若是如此,徐谦的学识似乎更加广博,这一句‘颜苦孔之卓’便可见其功底,是吗?”

  “大人说的很有道理……”

  阅卷官们又是纷纷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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