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8月28日更新至“ 第六四七章 百恶榜")

0
第一六一章 黑锅

  王贤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在金华知府衙门的内签押房,见到浙江按察使,冷面铁寒公周新!

  “卑职拜见大人!”王贤赶紧下拜。

  “不必拘礼。”周新淡淡道:“坐下说话。”

  “是。”尽管周新穿一身青布道袍,作寻常教书先生打扮,但给人的压迫感丝毫不减。王贤知道他不喜欢废话,便乖乖坐下。

  “见到本官很意外么?”周新没有坐正位,而是在他左边坐下。

  “是。”王贤点头道:“不过也不算太意外,毕竟臬台大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呵呵……”周新似笑非笑道:“那我为何要单独见你?”

  “卑职猜不着。”王贤苦笑道。

  “你不是猜不着,你是不敢说。”周新冷冷道:“心里有什么疑问,只管说出来,本官就是来为你答疑解惑的。”

  “卑职不敢说,也不敢问。”王贤等于是默认了。

  “确实……”周新那八风不动的脸上,竟也现出感同身受之色,满嘴苦涩道:“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能把个人的荣辱抛在一旁……”

  王贤没有看他,低头接道:“臬台大人有话请说。”

  “呵呵,你倒真谨慎。”周新似笑非笑道:“胡洁庵去富阳之前,先到的杭州,和本官有过一番密谈。”洁庵是胡潆的号,王贤闻言抬起头来,目光幽怨的望着周臬台,周新不禁又笑了:“不是本官坑的你,你不要乱怪好人。”

  “是。”王贤点点头,便听他接着道:“不过胡潆确实问过我对你的评价。本官照实回答了……”

  “……”王贤心说,果然还是坑了。

  “后来他对我说,会到富阳见见你,如果合适的话,会派你到浦江县当典史。”周新向王贤道出隐情道:“你一定很纳闷,为什么要让你一个小小的小吏,来肩负如此天大的重任?”

  “是。”王贤点头道:“卑职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通。”

  “这就对了。”周新笑道:“胡洁庵要的就是这效果。

  “原来如此……”王贤恍然大悟,原来胡潆是故意,让自己这个江南第一吏,来浦江当典史!还劳动了吏部尚书,其实是在故布疑阵、吸引那帮人的注意力!顿一下,他低声问道:“那实兵在哪……”话没说完,王贤就闭嘴了,因为这问题太蠢了……

  “不错,实兵就是我。”周新苦笑道:“前年冬天,我原本已授江南按察使,结果还未成行,就被改成浙江廉访了。原来是胡洁庵向皇上汇报时,说了那人应该在浙江,皇上就给我临时改了差事。陛辞时,圣上亲自交代给我这个找人的任务……”

  王贤望着冷面寒公,心中涌起同病相怜之感……谁让你丫平时太拉风,被人吹成是当代包公,这时候不找你找谁?所以人啊,高调会早死,如果这次死不了,日后一定要低调再低调!

  “所以本官到任后,不断的微服私访。”周新道:“都以为我是暗查吏治、探访冤狱,其实那不过是掩人耳目。这一年来我走遍浙江,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找人。

  听了周新的话,王贤茅塞顿开,问道:“人口失踪案,是臬台注意到的吧?”

  “不错。”周新颔首道:“是我发现的。但在此之前,我已经怀疑到浦江县,因为这里实在太适合那人藏身了。”

  “胡洁庵之前找了几年,都把浙江忽略了。因为所有人都以为,那人会躲的远远的,谁知他偏躲在浙江,这确实出人意料。”周新接着道:“但其实人在恐惧中,往往会逃往他们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一旦将目光集中在浙江,很快就会发现,天下没有比浦江更好的藏身之处了。”

  “是。”王贤点点头,确实。那人在位时,取消了浙江的重税,并大力提拔读书人,这都让浙省对那人充满了好感。而浦江更是有太祖皇帝亲封的忠孝之家,有他在危急时可以信赖的臣子,有易于藏匿转移的地形,距离京城也不远……至少从心理上,会让他感到安全,且不会被失败感彻底淹没。

  “既然如此,为何迟迟不肯动手,还要假我之手?”王贤不顾身份的问道。

  “原因很复杂。”周新缓缓道:“首先,那人如惊弓之鸟,随时都为出逃做好准备,所以不能打草惊蛇。派你一个小小的典史过去,他们虽然会起疑心,但其实心下仍是安定的,因为郑家在浦江太强,在浙江太强,是不会将你放在眼里的。而且他们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才会忽略真正的危险……这段时间,趁着郑家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本官已经完成了布置,封死了那人出逃的几条通道。”

  “二者,郑家势力之强大,可以给那人提供最好的保护。不出动大军,我们是不可能抓住那人的。但是大军师出无名,因为朝廷早就宣称那人已不在人世,哪怕胡洁庵找他,也得假寻找张邋遢之名。所以没有理由,朝廷无法调集军队,包围浦江。’

  虽然周臬台说得慢条斯理,王贤却听得汗透衣背,原来最终,还是要调动军队啊!

  “三者,这次流民入境,其实并不简单。杭州府已经做到最好了,按说不该有这么多流民。”周臬台恢复了他惯常的严肃道:“而这次流民的人数达到十万,背后一定有什么力量在捣鬼。”

  “明教。”王贤轻吐二字道。

  “不错。”周臬台重重点头道:“明教行事一向低调诡秘,这次却大举出动,目地不言而喻。这也是我们希望看到的,待他们在浦江和郑家开战后,朝廷就有了出兵的理由,到时候连明教带郑家,一锅端了就是!”

  王贤不禁倒抽冷气,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大人物的杀伐决断,这可是成千上万上的性命啊……

  “我明白了。”到了这一步,王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胡钦差让自己当这个浦江典史,根本不是要自己找人的,而是要他尽好一个典史的本分——发现明教,及时报告!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周新轻叹一声道:“如果你能在这之前,把那人找出来,这场杀戮或可不会发生。”

  “臬台大人和钦差大人似乎,对此并未报什么希望。”王贤冷声道。

  “事关社稷安稳,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哪个人身上。”周新淡淡道。“就算杀光一县之人,能让其余一千四百个县的百姓免于刀兵,也是值得的。”顿一下道:“如果你想救这一县百姓,就想方设法把那人找出来吧。”

  “其实是大人……想救浦江百姓吧?”王贤轻声道:“这才是大人要见我的原因吧!”

  “……”周新一直挂在脸上的自嘲,在那一刻敛去了,他深深望向王贤道:“能少死点儿人,自然是好的。其实胡洁庵也是这样想的,他让你这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小子过去,不就是为了求个安慰?”他深深喟叹一声,不掩饰自己的纠结道:“本官出仕二十载,从没像今天这般心乱……”

  周臬台说完,脸色重又变得冷硬起来道:“你也不要太当回事儿,毕竟谁也没指望你能找到他,时候一到,还是会按计划行事的……”

  王贤却已经从震惊中恢复,冷静问道:“我还是不明白,胡大人为什么要把我加进来,没有我,似乎并不影响大局…

  “因为前朝过来的大臣,都不想背负弑君之名。”周新为人磊落,并不隐瞒道:“但你是新人,十年前还穿开裆裤呢,这个名声对你来说,不算恶名,反而会让你青云直上!

  王贤心里不禁破口大骂,原来自己是他们预备着背黑锅的!

  他早就反复称量过各种结果,知道要是把这桩功劳,记在自己头上,永乐皇帝肯定要大大酬谢自己,将自个连升十级都不为过。但那些心怀旧主的文官,不敢找皇帝算账,却一定会把账记到自己头上,早晚会找机会整死自己的。

  估计到时候永乐皇帝,也很愿意拿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家伙,来平息文官们的怨气吧……

  所以胡潆这个奸诈的老王八偷了人家老婆,却让自己来当奸夫,实在是王八蛋!

  见王贤面色不豫,周新道:“看来你也不想背这个污名

  “是。”王贤点点头,恳切的望着他道:“臬台之所以对我说,肯定是有办法,救我于水火。”

  “办法就是我来背这个黑锅,本官能还挺得住。”周新缓缓道:“但前提是你能提前找到那人,避免这场屠杀。”

  “……”王贤知道大局如此,留给个人的选择,实在太少太少,只能低声应下。

  内签押房里寂静无声,好长一段时间,王贤才又低声道:“其实找人的话,还是锦衣卫更在行,卑职只是有点小聪明的二把刀。”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最后一件事。”周新沉声道:“千万记住,不要让锦衣卫提前找到那个人。”顿一下道:“就算放那人逃出生天,也不能让锦衣卫得手,切记切记。”

  “为何?”

TOP

0
第一六二章正戏开锣

  “为何?”王贤沉声问道。

  “……”周新沉默半晌,才缓缓道:“虽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是朝廷里几座宫殿几座衙门,饭还是分锅吃的。”又低声嘱咐道:“那人跑了,日后可以再抓。但那人要是落到锦衣卫手里,国本就要动摇了。”

  王贤有些明白了,听说朝廷里太子虽然在东宫多年,但永乐皇帝还是想把皇位传给汉王,而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据说和汉王是换帖子的把兄弟……对于上层的勾心斗角,王贤如雾里看花,不甚明了。周新也不愿多讲,只是让他记住,万万不能让那人落到锦衣卫手里。但王贤又有些糊涂,这个功劳真的那么重要么?怎么可能动摇国本?还是说那人手里,有太子一帮人的把柄?似乎这个解释更靠谱吧。

  但是这些问题离他太远,就算想明白了也没用,王贤收起纷杂的念头,见周臬台已经端起茶盏,便起身行礼退下了。

  第二天辰时,金华府衙二堂上,苏知府并一众属官,以及各县知县齐聚一堂,商讨如何赈济灾民。王贤也得以列席,府衙差役在米知县的椅子后,给他加了个杌子……

  “在先前的救灾中,杭州府富阳县的表现尤为突出,他们提出的淆安置、以工代赈,的方略,省里早就通告各府了。自本官以下,诸位都曾拜读过,确实令人好生佩服。”苏知府目光扫过众知县,见米知县脸色微变,便继续沉声道:“是以这次金华赈灾,要学习这个方略。本府特意咨询了原先富阳县的户房司吏、现在咱们金华府浦江县的王典史,又和府里众位大人反复讨论,总算赶在今晨,拿出了一套方案。诸位看看,没有异议的话,我们这就按方案执行。”说着点点头,书吏便将抄本分发给诸位知县。

  几位知县之外,王贤也得到一份,都赶紧认真翻看起来,苏知府则凝神正坐,二堂上只有接连不断的翻页声。

  米知县瞪着一双昏花的老眼,看得特别仔细,当他看到安置办法一条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回头怒视王贤。却见他也一脸错愕,指着那一条给自己看,似乎也不知情。

  两人这一对视,将苏知府的目光引了过来,他深深望向老米道:“米知县,没有异议吧?”

  “有丨”米知县声音不大,却使得大堂上所有的人都是一怔,不知这浑浑噩噩的老米,今天吃错了什么药……不,应该说喝错了什么酒。

  米知县却换了个人似的,几乎是一字一顿道:“这个安置方略,和原先拟定的不符不符丨”

  “哪儿不符o丨”苏知府虽然压着声调,但语气已显出了严厉。

  米知县却丝毫不受影响道:“原先的方略里,是没有分散安置这条的,而是集中安置。”便不看苏知府的脸色,大声将昨天对王贤的那番论调搬出来,说得众同僚纷纷点头。

  “……因此,属下愚见,还请府尊并众位大人,再行斟定丨”一番长篇大论后,米知县坐回位子上。

  大堂里一片沉寂,众官员都对这老东西刮目相看,苏知府的脸色却极为难看。平心而论,他也觉着米知县说得很有道理,但这个分散安置的方略,是周臬台亲自定下的。之所以没有再跟米知县通气,是因为他向来瞧不起这稀里糊涂的老酒鬼,却没料到,老酒鬼也有清醒的时候,而且就跟他杠上了

  虽然没有料到,但现在既出了这个局面,苏知府必须得扛住,他沉声道:“米知县过虑了。你这是先入为主,将灾民视为洪水猛兽”顿一下道:“都是我浙江的纯良百姓,完全可以和本地人和睦相处,何必要多此一举,凭空基本制造对立呢?而且隆冬将至,怎么能忍心让灾民住在透风漏雨的窝棚里?”

  “回府台,赈灾,本就该作最坏的打算。”米知县却不为所动道:“县里把窝棚搭得好一点,棉衣棉被发到位,是不会冻死人的。能平稳过去这关最重要,没必要奢求和睦相处。”

  苏知府被他顶住了。这下在座的人都明白了,老米是铁了心要扭过这件事。但苏知府哪肯被个下级,就这样把早谋划好的事情搅了,黑着脸道:“不争了,争到灾民饿死了,也争不出个输赢。”不待米知县回话,他便接着道:“就按照我说的办,出了事本官拿这顶乌纱顶罪”

  “到时候真酿成民乱,”米知县也急了,竟大声道:“大人这顶乌纱可顶不住”

  “放肆丨”苏知府被顶得火冒三丈,一掌拍在案上,站起来道:“乌纱顶不住,还有这颗人头,不劳米知县操心

  “……”都把知府大人逼得,用项上人头担保了。米知县要是再说什么,目无上宪,搅乱纲常的罪名是逃不掉的。见没有人肯帮忙,他只好郁闷的住了口。

  “你要是不想执行,现在就明说,我奏请朝廷换个新知县”苏知府终于扭转了被动,见米知县不吭声,冷声一声道:“要是还想当这个知县,就给我不折不扣的执行,本府会盯紧你的”

  “是”米知县还不想被摘了乌纱帽,只好郁郁的应一声,坐在位子上不再吭声。

  “还有没有意见?”苏知府调整下呼吸,问道。

  众县官见府台大人如此敝帚自珍,哪还敢再触霉头?便纷纷摇头。

  “那就散了吧丨”将方略大致讲明,苏知府心情早已灰恶得不行,说完便第一个退堂了。

  “恭送府尊”官员们齐声躬身道。

  灾情紧急,必须赶时间回去准备,散了会,知县们便各奔东西。王贤也和老米骑马返回浦江。

  路上,米知县一直闷不做声,显然郁闷极了。王贤自然不去触霉头,也一声不吭的想自己的心事……话说骑马真是痛苦啊,大腿磨得火辣辣的痛啊当然这不是重点。

  此次府城之行,给王贤带来的震动实在太大了。他才真正体会到闲云棋子,之说的确切,周新、胡潆,或者说当今皇帝,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且到了准备擒杀对方大龙的阶段,自己只是众多棋子中的一枚,虽然看起来位置很重要,但其实仍是一枚普通的棋子,乃至弃子……

  说真的,他现在已经不奢求什么回报了,只求这盘棋下到最后,自己仍留在棋盘上。能安稳活下去,就是最大的胜利了可这真的很难……因为接下来的浦江县,将是郑家、明教、朝廷、乃至锦衣卫,多方势力混成一团的混乱局面。所有人为了活下去,或者他们的目的,都会毫不犹豫用尽手段,当然也包括杀人……自己这个小小的典史,正处在风口浪尖,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做掉。

  ‘靠、靠、靠,想到即将面对的危险局面,王贤不禁暗骂三声,待转向闲云和灵霄时,却已是满脸堆笑:“闲云少爷,从今晚起鸡腿归你。灵霄妹子,你想去哪家吃霸王餐,哥哥带人给你撑场子去。”

  弄得闲云目瞪口呆,不知这小子哪根筋搭错了,灵霄却很兴奋道:“好啊好啊我要去杏花楼”

  “没问题。”王贤谦卑笑道:“只要你值夜时别老打盹,怎么都行。”

  “哎呀,人家不习惯熬夜么。”被说到糗事,灵霄不好意思的捂着脸道:“好啦好啦,最多我白天好好睡觉,这样晚上就不会困了。”

  一行人回浦江的路上,已经看到到处是三三两两逃荒的灾民。米知县强打精神,与灾民攀谈,却发现他们的目的地,十有**是浦江。原因很简单,被太祖皇帝称为典范的江南第一家在那里,赈灾肯定要比别处得力。听了这话,米知县都不知该哭还是笑了。

  日暮时分,到了县城跟前,只见城门前已经建起一座庞大的粥厂。四周用芦席围着,木栅门前还有几个官差守卫。栅门上挂着块大木牌,上写‘浦江县赈灾粥场,八个大字。

  此时正是放粥的时间,最先到达浦江的上千名灾民扶老携幼,手里捧着碗,从四面八方拥来,鱼贯进入粥场。

  有户房郑司吏正在密切关注头一次放粥的情形,见知县大人返回,赶忙上前请安道:“启禀大老爷,没想到灾民来的这么快,好在郑家出人出粮,帮县里建起这个粥场,才接了燃眉之急。”只是他说起这话,总有些自卖自夸的意

  一看到这粥厂的构造,米知县便知道郑家人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那就是集中安置。想到这,米知县大为烦躁,闷声道:“把围墙拆了”

  “大老爷,还是明天吧。”王贤轻声道:“今天灾民们好歹还有个栖身之处。”

  “不行,不能打折扣”米知县郁闷的发火道:“本县如今严格执行上头的规矩,禁止灾民聚居”

  众差役不禁惊呆了,这还是啥都不管的米酒鬼么?

TOP

0
第一六三章 他乡遇故知

  老米没再搭理王贤,气呼呼的回到县衙,让人把郑教谕叫来,告诉他府里的赈交安排。

  郑教谕闻言一阵头皮发麻道:“你怎么能答应这种事呢? ”

  “我已经拼了命的抵制。”米知县那张老睑上,写满了痛苦道:“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要是再坚持下去,姓苏的非得停我职 ,再让别人署理浦江,不更麻烦? ”

  “苏知府为何要这样做?”郑教谕皱眉道:“不像他平日的行事啊。”

  “还没看出来么……”米知县闭上眼,喉头一抖一抖的艰难道:“朝廷想借这次机会,要冲一冲浦江县这块铁板! ”

  “这么说……”郑教谕面色大变道:“朝廷果然对浦江产生了怀疑? ”

  “定然如此……”米知县的眼圈红了,身子不自禁的微微颤动,他忙掏出酒壺灌两口,稳定下情绪道:“我们上当了,以为朝廷 派王贤来找人,孰料他只是个幌子!趁看我们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人家: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 ”

  郑教谕闻言暗悔不已,当初因为摸不清王贤的底细,小心过度的那老爷子下令家:里人偃旗息鼓,暂时不要活动,才给了朝廷可乘 之机……

  “不行,赶紧通知大师转移! ”郑教谕仓惶起身道。

  “不要在慌乱中下决定。”米知县摇摇头,恢复冷静道:“现在朝廷最多只是怀疑,不然来的就不会流民,而是军队了.而朝廷 的目的,八成是打草惊蛇,让我们仓皇间送大师转移,好撞入他们的天罗地网中! ”

  “这……”郑教谕想想也是,站住脚道:“你的意思是? ”

  “你告诉老爷子,千万镇定。”米知县沉声道:“郑家:是太祖钦封的‘江南第一家",天下孝悌的楷模。燕贼既然处处以太祖遗 命为训,那么就箄确定大师藏在郑家:,也必须要隐蔽行事,不然軎愔泄露,他根本没法面对天下人.”顿一下道:“所以朝廷虽然有 千军万马,但不会踏足浦江这一亩三分地,只会派锦衣卫这样的厘犬,暗中勘察而已。”

  “嗯。”郑教谕闻言心下稍定道:“说的也对,若只是暗斗,咱们是不怕的。”

  “嗯。”米知县点点头道:“大师只要不动,谁也找不到他。而朝廷没有把握,是不会轻举妄动的。这时候千万不能乱,乱了就 要出大事! ”说看面色变得郑重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为了皇上你我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 ”

  “嗯。”郑教谕重重点头,离开县衙,急匆匆赶回郑宅镇,与老爷子商议对策去了。

  那厢间,王贤也简单安置好灾民,返回西衙稍歇。

  马车上,闲云眉头紧锁道:“怎么会闹成这样?现在郑家: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是啊,”王贤叹口气道:“人心之莫测,可见一斑。”那苏知府明明是周臬台信得过的角色,孰料却对老米那般造作,恐怕是 暗怀示警之心•

  “如果真是苏知府有心示警……”闲云不寒而栗道:“那就太可怕了。”

  “是啊。”王贤点点头,一府知府竟然早就对那人的下落知情,而且冒看满门抄斩的风险知情不报,却完全得不到任何好处…… 人心之向背,这才是最可怕的!

  望着明显乱了套的大街上,老百姓开始排队买米,甚至发生了哄抢,闲云低声问道:“万一那人闻风出逃怎么办? ”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王贤却面色沉静道:“我们这种小角色,尽力而为就好,何必强求结果? ”说看挂起一丝苦笑道:“何 况也强求不来的……”

  “……”闲云不了解王贤的想法,他相对要单纯许多,只知道既然接了任务,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到最后一刻,还是不能 轻言放弃! ”

  “嗯。”王贤点点头,算是回应。

  回到西衙,差役票报说,二老爷家乡来人了。

  王贤来到客厅,便见是个风尘仆仆的小胖子,不禁大喜过望:“小胖,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

  “惭愧……”那小胖子正是吴为,他起身向王贤行礼,汗颜道:“在富阳砸了饭碗,一气之下跑来投奔大人! ”

  “到底怎么回事儿? ! ”王贤这段时间哪有工夫关心富阳?闻言愕然道:“谁砸了你的饭碗? ”

  “还能有谁? ”吴为看看闲云,听王贤道 <但讲无妨’,这才闷声道:“蒋县丞……蒋知县呗。大老爷和大人离开富阳后,那帮 子乡绅看到机会,撺掇姓蒋的,将大老爷和大人的新政全都推翻了,灾民们新开出的五千亩梯田,也被他贱卖给了大户,我不忍看到 大老爷和大人的心血,就这样付诸东流。与他据理力争,却被他打了板子,还敝了我的户房司吏! ”说看他晈牙切齿道:“我气不过 ,就跑来找大人告状,大人一定要阻止他的倒行逆施啊! ”

  “混账! ”王贤闻言火冒三丈道:“在县里时,没看出姓蒋的这么阴险啊! ”

  “狐狸尾巴藏得好。”吴为恨声道:“其实他和刁主簿是一丘之貉,那些贪赃枉法的事情,没有他点头,刁主簿也干不了。原先 大老爷在时,别看他唯命是从,心里早恨透了大老爷,现在轮到他当家:,自然要全都推翻了! ”

  “王八蛋!老子要把他剁了喂狗! ”想到自己费尽心血打造的富阳新政,竟转眼就被消灭,王贤目眦欲裂,恨不得这就提刀杀回 富阳去。

  可惜只能说说而已,且不说现在是什么时候,怎可能节外生枝。单说姓蒋的现在是一县正印,自己不过一个外县典史,哪是说灭 就能灭了他的?

  “大人息怒。”倒是吴为,一吐心中块垒后,便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劝解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新政等不起! ”王贤痛心疾首道。

  “当务之急,是大人赶紧写信给大老爷,大老爷现在虽然是词臣,但在京里总能想办法,给县里施压的。”吴为道:“坯有大人 的父亲,请他老人家:在杭州府也想想办法,都比大人冲动强。”

  “唉……”好说歹说,终于把王贤劝下,待写了信给魏源和王兴业,天已经黒了。王贤命人设宴为吴为接风,却被他劝住道:“ 小人来的路上,见无数灾民涌入浦江,想必大人已经领到赈灾的命令了吧,这时候宴饮的话,难免招惹物议.”

  “还是你考虑的周全。”王贤闻言大感欣慰道:“这段时间你不在身边,我真不习惯啊。”顿一下,指看帅輝两个道:“他们俩 忠心可靠,可惜早年不务正业,连字都不识,遇到事儿是干着急帮不上忙! ”

  “大人过奖了。”吴为见火候差不多,便对王贤道:“其实属下这次来告状之外,也有投奔之意,大人要是不收留,属下就走投 无路了。”

  “太好了。”帅辉闻言大喜道:“小胖哥来了,我们再也不用挨骂了。”

  “骂你还不是为让你长劲? ”王贤瞪他一眼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却对吴为的请求不置可否。“先吃饭,吃完再说! ”

  晚饭是简单的四菜一汤,没有喝酒。王贤亲自为吴为安排了房间,嘱咐他早点休息。刚要离开,却被吴为叫住道:“大人能给个 明确的答复么,到底收不收留属下? ”

  “这个……”王贤苦笑道:“我本想考虑一晚上,再答复你的。”

  “这又何必呢? ”吴为的几根傲骨又痒了,淡淡道:“若是不方便的话,我是不会让大人为难的。”

  “不是不方便。”王贤一阵纠结,长叹口气道:“唉,从私心讲,我当然想让你留下来帮我,可是……我不能害了你! ”

  “怎么会害了我呢? ”吴为不解道。

  “浦江这边的愔况,可以说是万分凶险,”王贤无奈道:“我已是釜底游鱼,无可奈何,但不能让自己兄弟也陷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会这般凶险? ”吴为奇怪道:“浦江不是出了名的政务清简么?就箄有灾民涌入,也不会比当初富阳更麻烦吧

  “呵呵,有那么简单就好了……”王贤不再往下说道:“总之你没必要掺和,也就没必要知道。在我这住两天,歇过来就回去吧 。”说完拍拍他的肩膀,竟眼角泛泪道:“我还想让你把帅辉和二黒带回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没法跟他们家:里交代。”

  “真至于此么?大人! ”吴为瞪大眼道:“真有性命之忧? ”

  “是。”王贤点点头,转过身去,走到□口才低声道:“我爹妈心大,我倒不太担心。唯独林姐姐,接连两次婚事不成,我怕她 受不了,你转告我娘,千万做主给她另找户好人家:……”说完便黯然出去,背影是那样的凄凉。

  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吴为呆立了良久,半晌才缓缓低下头,双手使劲揉搓着头发,好像那不是他的脑袋,而是一团乱麻似的•

TOP

0
第一六四章 突破口

  第二天早晨,王贤洗漱过后,让人请吴为一起过来吃早饭。

  不一会儿吴为来了,只见他满眼血丝,神情憔悴,似乎是一宿没睡。

  “怎么,睡不着?”王贤招呼他坐下,亲自为他盛一碗粥道。“吃点饭回去再补个觉吧。”

  “不用了,”吴为低着头道:“我顶得住……”说着抬起头来,使劲搓搓脸道:“大人不是说过么,救灾如救火,请分配任务吧”

  “呃……”王贤先一愣,旋即感动的看着吴为道:“小胖,你疯了么?”

  “我没疯。”吴为低声道:“不只是大人才有兄弟之情,我也有。”顿一下道:“大人既然有危险,就是赶我也不走。”

  “何必呢……”王贤低声道。“浦江县有江南第一家,没有你我也照样转。”

  “至少我留下,能保护大人的性命。”吴为淡淡道。“大人是知道的,我拿定主意,便会不再动摇。”

  “小胖。”王贤感动的有些哽咽,攥着他胖乎乎却极有力的手道:“我王贤必不负你”

  “大人,你太偏心眼了,我们也没说要走啊。”帅辉不满的抗议道:“人家不是说了么,一世人两兄弟,就要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变态……”二黑嘟囔道:“打死我也不跟你一个被窝。”

  “喂,有什么不对么?”帅辉怒道。

  “哈哈,当然不对了”王贤心中的阴霾为之一扫,放声大笑道:“这是形容两口子的”

  “原来如此”帅辉怒道:“郑流那王八蛋,竟敢戏弄于我”

  “也许他真对你有意思咧。”二黑咧嘴道。

  “好了,说正经的。”王贤正色道:“小胖,在富阳时,你就是负责救灾,现在继续肩负起这差事来吧。”顿一下道:“我也不给你在衙门里找差事了,就算给你个户房司吏,也一样压不住浦江的地头蛇,还不如以我的代言人身份出现。”

  “是。”吴为点头应下。

  王贤还算是知人善用,富阳县救灾除了一开头,是王贤亲自盯着之外,后面大半年时间,都是吴为在负责。故而他的到来,可大大为王贤分担繁冗的事务,让他能将精力集中在重要的地方。

  比如劝灵霄妹子,答应无缺公子的约会邀请……

  话说从在衙门对门住下后,那位无缺公子韦无缺便风雨无阻的每天上门,不是给灵霄送花,就是献诗给她听,虽然每每被揍得鼻青脸肿,但无缺公子从不气馁,擦干鼻血,第二天又会准时出现。

  连王贤都被他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动坏了,替他游说灵霄道:“和他出去转转吧,寒郊漫步实在是江南冬日的恩赐……看在我难得说出这么有诗意的话的面子上,你就答应吧。”

  灵霄像一只愤怒的小鸟,使劲摇头道:“再逼我,我就揍你”

  “妹子,你还是去吧。”连最疼爱妹妹的闲云少爷,竟也劝说道:“放心,我会陪你一起去的。”

  “你们……”灵霄这下反而不生气了,奇怪的望着两人道:“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解药。”闲云少爷淡淡道。

  灵霄白他一眼,看向王贤,她知道小贤子肯定会给个满意的答案。“其实我们是在钓鱼,”王贤果然不负期望,顿一下道:“综合历年失踪者的情况,不难推测出,可能是这些人无意中发现了那人存在的秘密,或者只是撞见过那人一次,便被那人的护卫灭口了。”

  “好狠毒啊。”灵霄的大脑结构果然异于常人,关注的地方都和别人不一样。

  “这是没办法的。”闲云淡淡道:“若非如此,那人也不能在浦江藏了多年,还没有任何消息。”是的,到目前为止,不论是朝廷还是明教,乃至王贤,对那人在浦江的一切都是猜测,他们甚至不敢保证,这人一定是在浦江。

  “现在,那些流民被分散安置在本县各乡,包括郑宅镇在内,都有成千上万的灾民存在。”王贤接着道:“而且家家都得腾出房子安置灾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要骂死你了。”灵霄眨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道。

  “呵呵,这不是重点……”王贤苦笑一声道:“重点是人烟稠密的地方,已经没了那人的藏身之处。”名声是一把双刃剑,有时候为盛名所累,你不得不被人牵着鼻子走……比如郑家,带着孝悌无双名头的江南第一家,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看到灾民入境,却还要第一时间开设粥厂赈灾,而且施的粥厚得可以竖起筷子。

  但这也不是重点,因为如果施粥能解决问题,就是直接上干饭,郑家都一万个乐意。重点是要了老命的淆安置,,尽管郑老爷子老谋深算,官府一声令下,也只能命每家每户乖乖腾出房间,自家更是以身作则,将前三进全都腾出来供灾民居住,而且不要租金郑家是江南第一家啊,怎么好意思不腾房子呢,怎么好意思跟灾民要钱呢?最终郑宅镇安置的灾民,是其他镇的两倍还要多……

  整个郑宅镇,乃至所有的县城、乡镇,都已经对流民不设防了,哪还有那人的藏身之处

  如果没有离开浦江县,那人只能藏身于乡野山间。浦江的茫茫大山,是他最后的屏身之处,而从郑桧那里得到的消息,让王贤确定那人没有离开。是的,郑桧已经被王贤秘密逮捕,这还要归功于那位被王贤蛊惑的郑伍氏……这闺名绣儿的小娘子,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爷爷和祖父,担着什么样的天大干系。郑家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将她彻底摒在核心机密之外,是以她的一颗芳心里,只有查明真相四个字。

  郑绣儿当然也有顾虑,那就是如果将郑桧交出去,可能会影响到郑家的声誉。但是她被王贤的三寸不烂之舌骗到了,相信官府不会再追究此事,王典史只是想查明真相,解开她丈夫之死的谜团,仅此而已。于是她将郑桧的行踪,着贴身丫鬟暗中禀报了王贤。

  尽管郑桧深居简出,官府根本找不到,但在同住一家的亲人眼里,他的行踪是没有秘密的。郑绣儿发现,这厮虽然被勒令禁足,但其实并不安分,每隔上七天都会趁黑天偷溜出去,天快亮才会回来。

  有了这条线索,闲云这个胆大艺高人,在郑桧又该溜出家门的日子,只身夜探郑宅镇。三更时分,果然见一条黑影窜出郑家,轻车熟路的绕过巡夜,出了镇子,上了条等在镇口小溪边的小船。

  闲云大喜,待那黑影上船,船儿缓缓驶离岸边,他悄无声息的下水,如游鱼般潜至船底,将一块面团似的东西,粘在船舷的吃水线以上,又悄无声息的潜回。上岸后,闲云脚不沾地,疾驰到数里之外……在那里,王贤以抓贩私盐为名,当夜临时集结起一百余弓手,分乘五艘快船,前往接应闲云。两人约定,一旦遇到危险,闲云便会释放烟花,王贤则带手下前往营救。此时已是四更天,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让王贤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突然,灵霄低声道:“我哥回来了。”

  王贤顺着她指的方向,却黑咕隆咚啥也没看到,但过不一会儿,满身大汗的闲云,就从黑暗中走出来,呼吸依然平稳的告诉他经过。王贤大喜,命手下开船,顺流而下,直奔那艘小舟的方向而去。只是江面宽阔,水网纵横、芦苇成片,要想在茫茫黑夜中找到一叶扁舟,真不比大海捞针轻松。

  但武当山下来兄妹俩,却能牢牢锁定那艘小舟的方位,他俩带着快船穿过几条河道,很快便找到了藏身芦苇丛中的那艘小船。这是武当派的不传之秘——千里追魂。闲云粘在船上的‘面团,里,加了一种特质的香料,人闻不到味道,却可以被猎犬在很远的距离准确的找到。因为对狗狗来说,这种气味简直太强烈了,甚至连水气都掩盖不了。

  决定要这样干后,灵霄不知从哪弄来一只经验丰富的小猎犬,今夜果然立下奇功,带着他们准确找到了那叶小舟。郑桧和船上人正谈得入巷,听到有动静才发现有船驶来。船藏在芦苇荡里,根本来不及驶出来。两人当机立断,赶紧出舱跳水,想要借芦苇荡的掩护逃走。但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闲云、灵霄兄妹,竟真是高手中的高手,兄妹俩从怀中各摸出一个弹弓,几乎没有瞄准便同时发射。

  满天的星光下,两声闷哼传来,紧接着又是两声巨大的噗通声,两人竟还来不及入水,便在半空中中弹

  快船冲刺过去,将两个被击晕的家伙打捞上来,只见他们虽然口鼻冒水,但肚皮一股一股,还都是活着的……

  “撤”担心生变,王贤一声号令,五艘快船便飞快驶离了事发地点,却没有返回县城,而是继续顺流而下,离开了县境,进入诸暨县的地界。

  王贤根本不信任县里的所有人,他要在这诸暨县的河面上,连夜突审两名珍贵的俘虏。

TOP

0
第一六五章逼供

  冬夜风凉,寒星点点。漆黑的浦阳江上,不时发出沉闷的灌水声,还有又粗又急的喘息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是王贤的手下在给两个俘虏用刑。

  王贤于行刑是很有天分的,尤其擅长无创询问,但他今天不想阻止手下,用最粗暴的方式折磨犯人,因为这段时间,他的心中孳生了太多的负面情绪,如果不及时宣泄出来,他真会疯掉的。

  **船头,王贤望着黑黢黢的夜空,深深的叹息一声,直想就此遁去,离开浦江这个能把人逼疯的活地狱

  “大人,姓郑的软了。”帅辉走过来,悄声禀报道。

  王贤点点头,又立了片刻,才转身进去船舱,便见被绑成个粽子的郑桧,肚子圆的像个球,口鼻中沾满了涕泪和污水,在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王贤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郑松。”那人低声道。

  “还想再喝点水么?”王贤的声音很温柔,却透着阴冷。

  “……”那人想一想,改口道:“郑桧。”

  “这才对。”王贤赞许的点点头,问道:“伍绍元是怎么死的?”

  听到这名字,郑桧面色一变,低声道:“我不知道,当时我去福建做生意了。”

  “这么说,他确实是死了?”王贤冷冷问道。

  “是……”郑桧暗暗叫悔,原来人家是诈自己的。便紧紧闭上嘴。

  “他为什么会死?你最好别急着说实话。”王贤声音低而阴森道:“我今天心情不好,希望你能让我宣泄一下。”说着幽幽一叹道:“你看你的肚子里,现在灌满了水,要是压一下会怎样?”话音未落,二黑便一脚踹在在郑桧的肚皮上,他登时浑身如爆掉一般。反复几脚下去,郑桧已是七孔流水,呕吐痉挛……

  “好了好了。”王贤叫住二黑,柔声道:“我相信他会乖乖说的,对不对,子会?”

  郑桧闻言一愣,子会是他的字,显然对方早就盯上自己了。但他已经顾不上惊讶,因为他实在熬不住酷刑。这伙人除了用水灌他,还用猪鬃猛扎他的子孙根,那真是旷古未见的酷刑啊,在那种惨绝人寰的痛苦下,什么性命、什么荣辱、什么家族、什么忠义,全都被统统击碎,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结束这种痛苦。他想过咬舌自尽,但不知是没有力气,还是没有勇气,实在无法一死了之,那就只有招供,了……

  “我说,我说……我和伍绍元、还有郑迈的大儿子原先曾一起上学。伍绍元入赘后,我自然很高兴,因为家里规矩太严,人人都板着个面孔,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自从他来了,我俩便整日泡在一起,吃酒作乐,我把他当成最好的兄弟,谁知道他竟然是个衣冠禽兽……”郑桧低声道。“他竟然趁我酒醉,意图强暴我的妻子,结果我听到声音,及时发现,一时冲动把他杀了。”

  “编瞎话都不会”王贤粘上毛比猴儿都精,一针见血的拆穿道:“伍绍元连他自己的老婆都不碰,却去动你老婆?他脑袋被门夹过?”

  “大人,这畜生不说实话,看来还得继续用刑”二黑闷声道。

  “……”郑桧面色一阵纠结,终是哭泣道:“我不能说,你就是杀了也没用。”

  “我可以杀了你,但不是用刀,而是用猪鬃”帅辉阴森森的举起那跟黑油油、硬挺挺、带着血的猪鬃,嘿嘿问道:“不知你能撑几百下?”

  “不、不——你用刀”郑桧竟吓得失禁了,其实也不是失禁,因为他的下体完全失去感觉了。

  “就用这个”帅辉便又捅了上去,郑桧痛得大叫一声,竟晕了过去。

  王贤看得下身一紧,小弟弟缩成了一团,他不禁瞥一眼帅辉,心说这小子真有够变态,竟能想出这种酷刑来。

  帅辉尴尬的笑笑,把那根猪鬃丢到地上。

  “那个怎么样了?”咳嗽一声,王贤问道。

  “那个像块木头,怎么折腾他都不吭声。”二黑叹气道:“怎么会有这种人?”

  “他是明教的死忠,用刑没用的。”在富阳时,王贤审讯过这种狂热的明教徒,那些人虽然不会念什么‘熊熊圣火、焚我残躯,,但为了他们的信仰,竟完全视疼痛于无物,置生死于度外……

  至于这郑桧,虽然也是硬挺着不说,但不同于那种被洗脑的绝然。他的坚持其实是对后果的恐惧,这并非无懈可击的——因为恐惧,就是最真实的答案了。

  待到郑桧再次醒来,看到了王贤那张清秀的脸,却浑身毛骨悚然。

  “该说的都说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船舱里没有第三个人,王贤盘腿坐在郑桧身边,手里拿着片洁白的手帕,为他擦去口鼻的污渍和血迹。看着郑桧一脸惊愕,王贤微笑道:“不信的话,我重复一下你方才说的……你父亲叫郑洽,洪武年间进士,官至翰林待诏。建文四年,南京城破,官方的说法是,你父亲当时在皇宫中丧身火海。但实际上,你父亲没有死,他和一干忠心的文武追随建文君出奔,却也不是一味逃亡。他们一直在积极筹备东山再起。其中你父亲在福建经营,而出于安全考虑,建文君被留在了浦江,置于郑家的保护下。”顿一下道:“对了你也不叫郑桧,而是叫郑樵,对吧?”

  郑桧又要晕过去了。天啊难道我在昏迷中,真得把什么都说出来了?当初我为什么不咬掉自己的舌头呢?这真是灭顶之灾啊,不止是他,还有郑家,还有陛下难道一切都要结束了么?万般恐惧袭上心头,把他的心防彻底压崩溃了……

  “你还告诉我,伍绍元他爹是锦衣卫,他总想着立个大功,让朝廷恢复自己的身份,给自己加官进爵。他和郑迈的大儿子,是生意上的伙伴,偶然一次机会,伍绍元从他那里,听到了郑迈的临终遗言。说什么k家要遭灭顶之灾,之类,便断定郑家藏着什么要命的大秘密。但你家严防死守,只有核心的几个人知道。他一个外人根本无从知晓,于是这小子横下条心,入赘你郑家。别人都以为他入赘是为了你妹妹,但事实上,他是为了你。你俩成了一家人,无话不谈之后,借着酒劲儿,他问你郑迈是怎么死的?你一时不慎,说漏了嘴。结果酒醒之后,后怕极了,赶紧告诉你家长辈,结果他们策划了伍绍元失踪,又安排你去福建找你父亲,避避风头。”

  郑桧木然的点头,王贤的推断虽不中亦不远矣,就算有些偏差,他也只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对方经过脑补而已

  “结果在福建,你发现你父亲和明教的人搅在一起,他们要联合起事。”王贤接着道:“你这次回来,就是给你爷爷和叔伯们带信的,可惜你爷爷不愿意跟邪教搅在一起,因为那样会玷污郑家的名誉,更会让建文君失去大义。但你叔伯中有人愿意,他们受够了担惊受怕,他们不想坐等被朝廷发现的一天,他们要主动出击,是死是活放手一搏

  “……”如果不是手脚被缚,郑桧真能把自己的舌头揪掉,我嘴巴怎能这么大呢?

  “但明教的人没有耐心等,因为他们知道,朝廷已经注意到浦江,便动员教众,驱动了这次的流民入境。明教的人已经借着流民的掩护,汇集到浦江县,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王贤呷一口米酒,低声道:“明教的人之所以连番约见你,就是在催你按照约定,让建文君亮相浦江”

  “……”郑桧已经完全僵住了,但从他那惊骇的表情中,王贤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其实朝廷的举动,是瞒不住你们的,因为有太多心怀旧主之臣,在为你们通风报信。建文君其实是有时间逃离的,为何形势如此危急,仍没有离开浦江?”王贤说着一字一顿:“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企图和明教合作的人在作祟你们在阻挠他离开,营造危急形势逼老爷子做决定实在不行,你们只能先软禁老爷子,然后将建文君献出来对不对”

  “……”郑桧早已经听不进去,身子颤抖到痉挛,他已经被想象到的可怕场面吓傻了。

  “现在能不能救郑家老小,能不能自救,就全看你的了。”王贤又如魔鬼般诱惑道。

  当人体会了毁灭的恐怖,却又得知有救命稻草时,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奋力抓住。回过神来,郑桧便瞪大眼道:“真有活路?”

  “当然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找到那人,对当今圣上意味着什么。”王贤点点头道:“他非但会赦免你,还会重重封赏于你,到时候,你求陛下用封赏,换你举族老小的性命。你说,陛下能不答应呢?”

  “能……”郑桧的心,再一次恢复跳动,颤声答道:“要我做什么?”

  “帮我找到那个人。”王贤的心也怦怦直跳。

TOP

0
第一六六章钓鱼

  “不能。”郑桧的回答却很干脆。

  “嗯?”王贤有些生气了,难道自己这么多口舌白费了?

  “我也想知道他在哪……”郑桧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道:“但他的下落,只有我七叔知道。”

  “你打算用这个答案,换自己还有郑家的命?”王贤眉头紧锁,语气森森。

  “我要是知道他在哪,也不用理会我爷爷和七叔他们了,早就告诉明教把他找出来了。”郑桧低声道:“不过我知道他是在山里隐居。”

  “山里隐居?”王贤听了心中一动,却又眉头一皱,金华和它相邻的衢州,构成了金衢盆地,所谓盆地,自然是四周山脉环绕,所以这话等于没说。“哪座山?”

  “居无定所。”郑桧道:“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搬一次家,但大抵都是在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之处。”为了能提供点有价值的情报,他搜肠刮肚道:“听说为了避免招人注目,他身边只有二十人左右,除了几个伺候的宦官,再就是太祖皇帝从小训练出来,保护他的十三太保。虽然人少,但这些人各个都是绝顶高手,他们利用地形,把守在建文君身边,任何人试图靠近,都会被他们发现。只要不是他们认识的,统统格杀勿论。譬如那几个失踪的樵夫、游人之类,就是误入禁地,结果被杀掉的。”

  “你七叔会多久去一次?”王贤又问道。

  “如今局势紧张,我七叔是不会去见那人的,都是通过那人的手下联系,具体就不得而知了,这种事情,他对我这个侄子,都不肯泄露一丝的。”

  “再想想,不拘是你七叔这边,还有你父亲,对你透露过什么?”王贤又问道。

  “我父亲……”郑桧想一想道:“我父亲曾对我说过,陛下才华横溢、高洁风雅,虽然蒙难亦保持着许多高雅的生活意趣。”

  “什么意趣?”

  “陛下居必于茂林修竹之间,清泉碧溪之畔,没有茂林修竹他是住不下的,没有清泉碧溪的澄净泉水,无法泡出上好的龙井,他会脾气不好的。只有两样都满足了,他才能住的安妥。平时他最爱的,就是于苍松怪石之间当风振衣,风致飘逸地行走在幽静的空山之中,身后的童子携带一张古琴,兴之所至,便抚琴高歌,衣带当风、忧思俱忘。”

  “……”王贤心说,这样的废帝还找他作甚,让他当他的山林隐逸不挺好么?又逼问郑桧道:“还有呢?”

  “还有……”郑桧使劲想想道:“哦,对了,我爹说,陛下身边的很是痴信风水。凡所居之处,必然是风水上的生地,绝不会住在死地的。”

  “嗯。”王贤心说,这倒是条有用的消息,又追问道:“你父亲说没说,如果建文君离开浦江,下一站会是哪里

  “福建。”郑桧现在已经毫无节操了,只要能拿来当筹码的,全都说出来了:“我父亲他们,已经为陛下经营出一条通往福建的道路,到了福建,下一步就会出海了……”

  “出海……”王贤突然涌起个念头,其实当个华侨也是不错的结局。

  “是,福建那边出海口很多,具体哪个我爹也没说。”郑桧道:“但总之是先到福建没错。”

  “嗯。”王贤点点头,又问道:“你七叔,是不是也有意与明教合作?”

  “他挺心动的,不过族中的事情,是我爷爷做主,”郑桧低声道:“我爷爷想让陛下赶紧离开浦江,但是我求我七叔先等等再说。”顿一下道:“我七叔也觉着如今是个大好机会,借着明教的力量,陛下登高一呼,两浙闽粤必然望风而降”

  王贤却不以为然,他觉着郑老爷子是对的,人家大臣念旧,是因为儒家的忠义思想在起作用,但谁都很清楚,当年建文帝拥有天下时,尚且被朱棣一个藩王干掉,如今人家朱棣是皇帝了,建文帝却只剩下个大义的名头,又怎么可能是朱棣的对手?

  而且你跟明教搅在一起,让大臣跟一帮邪教徒同殿称臣,他们怎么可能答应?

  把郑桧肚里的干货倒光后,王贤便放他回去了。

  “你不怕他回去报信?”闲云望着郑桧的小船,目露杀机道。

  “不会的。”王贤摇摇头道:“他已经吓破胆了,要是走了那人,他拿什么保命?”

  “嗯。”闲云向来相信王贤的判断,便跳过这个问题道:“问出什么来没有?”

  “收获还不错。”王贤笑笑道:“第一,那人确实在浦江没离开。第二,他虽在深山老林,但居处风景优美,有林有水,而且是风水上的生地。第三,鉴于目前的形势,他应该随时准备向福建转移,所以大概在南边一带吧。”

  “所以呢?”

  “所以我们需要一本县志,一份地图,再请个风水先生来。”王贤道。

  “风水先生的话,倒不用请了。”闲云道:“我勉强可以胜任。”

  “哈哈,倒忘了你是道士。”王贤笑道:“不过你手艺行么o”

  “手艺当然不错,”闲云怒道:“这怎么成了手艺,这叫道术”

  “都差不多啦……”

  回来后,两人找来本县所藏的山川地图,对照县志所载,以风水学考量,在本县南面和东南两个方向,圈定出十九处大致符合要求的区域。

  “能把范围再缩小点么?”王贤问道。

  “必须要到实地去看过了。”闲云道:“地图上无法表现具体的地貌,县志也语焉不详,风水更不是简单的方位问题,这都需要亲眼所见才行。”

  “那就去看看吧。”王贤把任务交代给他。

  闲云领命而去,八天后蒙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回来了,在地图上圈出四个方位,便倒头大睡了一天一夜。

  等他醒来,便知道无缺公子又邀请灵霄去游山玩水,闲云皱眉道:“这个韦无缺太可恶了,浦江县已经流民成灾了,还有心情游山玩水。”

  “我早说过,他不是真书生,书生的胆子都小的很,一旦局面不安定,都会躲得远远的。他却还有心情游山玩水。”王贤笑容渐敛道:“我看他八成已经知道你前几日的行踪了。”

  “有可能……”让他这么一说,闲云忽有所悟道:“出去的头两天,我感觉有人在背后窥探,便故意藏起来,想要看看是什么人。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看见人影,之后几天,就没有这种感觉了,我还以为是自己过度紧张呢。”

  “韦无缺的武功很高么?”王贤问道。

  “看上去脚步虚浮,似乎跟你一样。”闲云无意中打击王贤一句道:“你不是猜他是明教的么?也许他身边有什么高手吧。”

  “嗯。”王贤点点头道:“这家伙自从在对面住下后,除了每天找灵霄报个到,其余时间就窝在院子里读书,我都要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但这个节骨眼上游山玩水,我看他八成有问题。”连闲云都意识到,无缺公子身上的巧合太多道:“一直以来,这家伙就像在追着我们的足迹,我看他八成和我们怀着同样的目地。”灵霄穿女装虽然很漂亮,但才十三四岁,而且又是个女暴龙,他才不信无缺公子会痴迷成灾呢。

  “是。”王贤沉声道:“他八成是想让咱们,带他去找建文君。”顿一下道:“不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撞上来了,我们正好用他当饵”

  “你是说?”

  “对,钓鱼”王贤点点头,看向灵霄道:“明白了吧?”

  “这样啊。”灵霄的小脸一片郑重道:“我去”

  “放松点。”王贤微笑道:“不是让你当饵,以你兄妹的功夫,发现危险马上逃跑,应该没问题吧。”

  “逃跑有什么用?”灵霄说完恍然道:“你让我们把那个韦缺缺丢下?”

  “嗯。”王贤点头道:“正是此意。”

  “人家只要不吃人肉,肯定把他一掌劈死。”灵霄毕竟少女心性,虽然很烦的那韦无缺,但人家毕竟整天嘘寒问暖送礼物,任打任骂随便踹,不太忍心看他送死。

  “你放心他死不了。”王贤淡淡道:“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他既然敢上梁山,就一定有自保之法。”

  “也对。”灵霄觉着哥哥和王贤都这么说,那一定不会有错的。

  “好。”见灵霄答应了,王贤细细思量一遍,见准备就绪,便起身道:“我这就禀报周臬台,请他来统筹大局

  “嗯。”闲云道:“安全起见,还是我走这一遭吧。”

  “不用。”王贤淡淡一笑道:“我让帅辉去就行。”说着对外头叫到道:“本大人心神不宁,去大街上请个算命先生来”

  “是。”外间的帅辉应一声,不多时便领着个头带道冠、身穿道袍,手持铜铃的算命先生进来。

  闲云一看吓了一跳,这算命先生竟然是周臬台

  他这才想起当初王贤去抓郑桧,虽然当时召集起县里的弓手,但到了郑宅镇外埋伏时,已经全换成一些生面孔,想来便已经是周臬台的人手了!

TOP

0
第一六七章 入山

  县衙对面的客栈小院中。

  “少主,四大护教来了三个,形势已经不在我们控制了。”黄发老者面露忧愁道:“显然,有人不想让少主立这个奇功。”

  “我知道,不就是因为我太年轻,老东西们不服气我接位么?”韦无缺面无表情,目光森然道:“就算拦不住我接位,他们也想当太上护法,哪能给我立功的机会”

  “唉,几位护法真是……这么多年苦熬过来,还没到成事的时候,就先打起自己的小算盘了。”黄发老者义愤填膺道:“真是让人不齿”

  “哼”韦无缺冷哼一声,右手紧紧捏着椅子扶手,切齿道:“早晚全都把他们干掉”

  “少主以大局为重。”黄发老者嘴上劝,心里却不禁得意,因为他就是第四位护法。按照教规,日后少主上位,四位护法则会成为辅佐少主的长老,趁机离间一下少主和另三位护法的关系,将来肯定好处大大的……当然是对他自身而言。

  正如胡潆不会将希望寄托在王贤身上,明教教主同样不能让初出茅庐的儿子,来领导这等关系气运的大事当然亲的毕竟是亲的,人家让儿子来浦江,跟胡潆让王贤来浦江,那完全是两码事。人家是为了培养接班人,到时候还会把最大的功劳给儿子。

  但是韦无缺心高气傲,不甘心当个坐享其成的二世祖,他要亲自把建文君找出来,实实在在立个头功

  “言归正传。”压下怒气,韦无缺低声问道:“他们和郑家的谈判怎样了?”

  “不乐观。”黄发老者回禀道:“几位护法没想到,事到临头郑家竟反弹这么大,都这时候了,仍不肯让建文君露面。”

  “哼,一群蠢货”韦无缺冷哼一声道:“还不明白人家是朱元璋钦封的江南第一家,哪肯跟咱们这些邪教妖人混在一起”顿一下道:“所以我从来不在他们身上浪费一点精力。只要越过他们找到建文,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愁他们不乖乖听话?”

  “少主说的是。”黄发老者点头赞道:“那帮蠢货还不知道,青虎是被王贤干掉的,竟把这笔账算在郑家头上,两边谈成的希望越来越小,倒是开战的可能越来越大。”

  “怎么?”韦无缺微微凝眉道。

  “以虎王护短的脾气,定要血洗郑宅镇,给得意弟子报仇的。”黄发老者淡淡笑道:“何况这次教中兴师动众,势在必得,谈不成,只能硬逼他们交人了”

  “一帮蠢货……”邪教不愧是邪教,听说要乱套,韦无缺非但不着急,反而十分快意道:“不理他们,我们还是专心盯着王贤吧,我有预感,他应该快找到他了。”

  “嗯。”黄发老者颔首笑道:“闲云小牛鼻子,在深山老林里转了几天,显然是在观察地形,确定那人的方位。

  “可惜这小子警觉了,后来没敢再跟他。”韦无缺苦笑道:“这小子的功夫真不错,要是他和王贤是一个人,我肯定要退避三舍了。”

  “孙碧云的孙子当然够看。”黄发老者叹气道:“不过老奴更忌惮的是那个王贤,那小子多智近妖,将来必会坏了咱们的大事。”

  “不错。”韦无缺深有同感道:“要不是这次要借用他的聪明,我早就将其除掉了。”

  “呵呵……”黄发老者笑道:“不会武功是他的命门,小牛鼻子不可能永远跟着他,到时候不必少主动手,老奴便料理了他。”

  “这是后话了。”韦无缺叹口气道:“现在我还是继续去追求那小丫头去。”说着换一身青色的长袍,头勒嵌着碧玉的头箍,出去了。

  “少主受苦了。”看着少主的背影,黄发老者暗暗替他祈祷起来。这哪是追求女孩子,分明去找揍的。

  韦无缺上了街,便有数不清的大姑娘小媳妇偷偷瞄他,甚至有人火辣辣的盯着他,恨不得咬他一口。他在浦江县住了俩月,已经成了全县女性疯狂爱慕的美男子,甚至连外县的大家小姐,都慕名前来一睹那绝世的丰姿。至于前来说亲的媒人,更是踏破客栈的门槛,可惜这位翩翩浊世佳公子早已心有所属了。

  县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知道,他每天都买一束鲜花、几样精美的小礼物,风雨无阻到县衙里,去追求住在西衙的那位小姑娘。说起那个小姑娘,全县女性都恨得咬牙切齿,这个死丫头暴殄天物,不懂珍惜无缺公子这花一样的美男子,反而每每拳脚相向,打得他鼻青脸肿。

  然而无缺公子无怨无悔、痴心不改,依旧风雨无阻。真是山无棱、地无角,才敢与君绝太感人了,不说了,眼泪哗哗的……

  “无缺相公,别那么傻了。”卖花的娘子一边给他包好了鲜花,一边擦泪道:“眼别光盯着一处,看看周围,到处都是好姑娘,何苦要单恋一支花,而且还是带刺儿的花骨朵呢?”

  “呵呵……”韦无缺面露迷人的微笑道:“姊姊说的是,可小生就是这样的矢志不渝。”

  “相公。”卖花娘子泪眼婆娑的望着他,“你真是太傻了……”一旁围观的女子们也都暗暗抹泪,大有送情郎上战场……哦不,上刑场之感。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韦无缺深情的吟一句,便在众女子眼泪纷飞之中,转身进了衙门。

  因为早是熟客了,门子也没拦他,韦无缺径直来到西衙后院,便见那灵霄小姑娘,穿一身月白色的武士服,和穿黑衣的闲云公子拳脚纷飞。只见她身轻如燕,拳脚如电,一招一式像舞蹈一样好看。

  韦无缺看得赏心悦目,暗道,这小丫头现在是情窦未开,过上一年半载长大懂事了,倒也是个良配。说完便想抽自己,韩无缺啊韩无缺你被虐上瘾么?还想挨一辈子揍怎么着?

  正在出神间,灵霄突然一脚踹过来,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叫命,

  看他这副矬样,灵霄咯咯直笑道:“韦缺缺你又来找揍了。”

  “今天小姐看起来心情不错,为何还要揍我?”韦无缺捡起丢在地上的花,心疼的弹去灰尘,轻叹道:“娇花何辜?”

  “假惺惺。”灵霄却一针见血道:“真要是怜惜娇花,就不要从枝上剪下来,”说着比划个剪刀的手势,吓唬韦无缺道:“就像人一样,被剪下来的那一刻,它就已经死了明白了么?”

  “小生受教了。”韦无缺闻言郑重点头道:“以后再也不买花了。”

  “孺子可教。”灵霄笑嘻嘻道:“那回去反省反省吧。”

  “时日尚早,不如让小生陪小姐上街逛逛。”韦无缺道。

  “才不去呢。”灵霄翻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撅嘴道:“一上街就有人瞪我,还在背后戳我脊梁骨,都不知怎么得罪他们了。”

  “愚夫愚妇罢了,小姐千万不要介意。”韦无缺忙安慰道:“不如这样吧,这两日天晴无风,山色如墨,咱们出城走走去。”

  “好啊好啊。”这提议正对胃口,灵霄大喜道:“天天闷在院子里,可把我憋坏了,咱们这就出发吧”说着看看漠然立在一旁的闲云道:“哥,你也去吧。”

  “嗯。”闲云点点头。

  韦无缺心中一动,笑道:“小生这就去备马”

  “快去快去”灵霄是个急性子,不出半个时辰,三人便各骑一匹高头大马……大明建国方四十年,民间养马的风气犹存,好马还没那么稀缺。

  出了县城,三人纵马疾驰不一会儿,便见不远处青山连绵望不到边,虽冬日却依旧郁郁苍苍。他们都是久居山野之人,此时出得樊笼,自然心旷神怡,长啸连连。

  可惜不一会儿,道便越来越难走,原来是上了山路,再不能恣意驰骋。好在景色越来越美,冬日的阳光十分柔和,投射到松林间淡淡的云烟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诗情画意,让三人都安静下来,贪婪地看着四围山色,一时都陶醉到忘了俗务。

  不知不觉进山一个时辰,山道愈加陡峭,阳光也变得刺眼,闲云才想起此来的目的,看看远处的山峰道:“听说那里有座仙云观,我们不如前去拜谒一番。”

  “讨顿斋饭更重要。”灵霄说着瞪韦无缺一眼道:“不带吃的喝得,就跑来游山”

  “这个……”韦无缺苦着脸道:“我以为只是出城转转,没想到会走这么远。”

  “好了好了。”闲云劝一句,让灵霄别揍人。山间杳无人烟,三人便将马匹系在山林里,然后沿陡峭的山路爬了半天,日头偏西才看到古树丛中,露出一道低矮的围墙,墙内有一道青色的飞檐,仙云观终于到了。

  灵霄欢呼一声,小兔子似的奔入院中,闲云看一眼韦无缺,见他趴在青石上直喘粗气。不过这小子竟能一直跟着爬上来,也算异数。

TOP

0
第一六八章 仙云观

  在明朝那个时代,真正修行的出家人,庙宇道观都是修建在人迹罕至之处的。因为只有远离红尘,才能真正的修行,而这样的庙宇道观,一砖一木都是僧道们不辞劳苦扛上山来,花费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修建而成的。其规模自然无法与那些建在城里、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庙宇相比,但僧道的真诚淡泊,又是城里的和尚道士远远无法比拟的,至少,不会变着法子让你布施,还会免费给你斋饭吃。

  仙云观便是这样一座道观,一道低矮的围墙,一座简陋的大殿,殿后是更简陋的净室,住着几个穿着葛布道袍,头戴道巾的清瘦道士。

  三人在大殿拜了道祖,便有小道士请他们到后院吃斋饭。斋饭十分简单,一人一碗酱汤、一碟咸菜,一碗糙米饭。不过三人也确实是饿了,风卷残云便将饭菜吃光了,老道士笑笑,又让小道士再上一份,这下三人才吃饱了。

  道家用膳时是不能说话的,甚至碗筷都不能发声,是以直到小道士撤下碗筷,奉上香茗,三人才得以与老道士白云子叙话。

  白云子是这家仙云观的住持,许是很久没有香客前来,他谈性很浓,从南宋末年,八百信众背石上山,修建这座位于仙云峰上的仙云观讲起,将这座道观一百多年来的兴衰一一道来。

  只是几人却都心不在焉,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人讲古,而是找人的。耐着性子听老道把话说完,闲云问道:“来上香的人多么?”

  “不多的,”白云子摇摇头道:“官府把县城的道观修的金碧辉煌,善男信女都图方便,哪有肯走上一两个时辰山路,来我们这小破观上香的?”

  “还有更远的庙观么?”韦无缺问道。

  “自然是有的。”白云子笑道:“修行之人,看重的是洞天福地,并不以与村镇的远近为意。”

  “你们之间会有来往么?”灵霄好奇问道。

  “呵呵,有的。”白云老道捻须笑道:“静极思动便会外出访友,下棋论道,经月方还。”

  “难道修行之人都要修庙建观?”韦无缺问道。

  “当然不需要,”白云老道笑道:“没有外人帮助,想在深山老林中修建一座道观庙宇,非大宏愿大机缘者不可。方才说过,我这仙云观是因为当年祖师救治了镇上的瘟疫,老百姓感恩之下,才为师祖修建了这座仙云观。”顿一下道:“大多数人是没有机缘的,也没有那么大毅力,做一件终生做不完的事儿,所以很多僧道只是搭个茅屋,或者住在山洞中修行,而且绝不在少数。”

  老和尚口若悬河,扯起黄瓜根也动,闲云知道再让他说下去,一个时辰也打不住,便趁着他喘气的功夫,对韦无缺笑道:“咱们参观一下这道观,看看前人是多么的不容易吧。”

  无缺点点头,老道士只好住了嘴,带着他们前殿后院转了一圈。灵霄眼尖看到殿后墙上,罩着一方碧纱笼,笑问道:“那是什么?”

  白云子脸色一变,旋即镇定道:“这是一位高僧的题诗,怕遭风雨侵蚀,故而将其罩起来。”

  “不知我们有没有福气瞻仰?”韦无缺大感兴趣道。

  “有何不可。”白云子淡淡道。紧盯着他的闲云不禁怀疑,方才看到老道那一刹的紧张,莫非是我眼花了?

  灵霄便将碧纱笼掀开,便见墙上写着一首诗曰:

  “锡杖来游岁月深,山云水月傍闲吟。尘心消尽无些子,不受人间物色侵。

  断绝红尘守法宗,清离不与世人同。牢锁心猿归定静,莫教意马任西东。”

  是一首很有味道的禅诗,却没有落款,闲云反复念看了几遍,仿佛要将其印在心里,才问道:“这诗怎么没有落款,好有气魄的高僧,若能见上一面,此生便无憾了。”

  “呵呵。”白云子摇头笑道:“一个疯疯癫癫的云水僧,题完了就走了,压根没有落款。只因贫道很喜欢这首诗,故而命人将其罩起来。”

  “可惜,可惜……”闲云摇头叹道。

  道观极小,不过盏茶功夫,便游览完毕,三人给道祖添了香火钱,便与白云老道依依惜别,下山寻到马匹,赶着回城去了。

  白云子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下,一个中年道士凑过来小声道:“师兄,这三人问东问西,怕是目的不纯。”

  “嗯,好在离开了。”白云老道点点头道:“你禀报大师一声吧。”

  年道士便到观中,树起一根长长的旗杆,上面悬着黑色的旗帜。

  三人紧赶慢赶,才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到县城。

  “吁……”进了城,三人勒住马,人马都是气喘吁吁,闲云和韦无缺相视笑起来,灵霄却嘟着小嘴道:“太不过瘾了,还没玩开心,就得往回赶。”

  “这个好办。”韦无缺马上扮起狗腿道:“赶明儿咱们带好干粮,再出去玩个够就是了。”

  “好主意,好主意”灵霄开心的拍手道:“就这么定了,明早你就过来,咱们吃过早饭就出发。”

  “这么急?”韦无缺张大嘴。

  “不去拉倒。”灵霄撇撇嘴。

  “去去去”韦无缺忙激动道:“小生只是担心小姐会累,既然小姐不累,小生自然赴汤蹈火相随了”顿一下,贱兮兮的问道:“小姐的意思是,我明早可以到府上吃早饭?”

  “废话。”灵霄一夹马腹,和闲云回去衙门里。

  韦无缺则立在旅店门口,良久良久。他竟然有想哭的感觉,这一级,升得太不容易了。转念便想抽自己,真被虐成贱骨头了

  西衙里,王贤刚和吴为商量完救灾事宜,见两人回来,笑道:“正好一起吃饭。”

  “快点快点,饿死我了。”灵霄抱着肚子团团打转道:“今天我得大吃一顿,后面好几天,要吃不着东西了。”

  “当然当然,”王贤笑道:“今天正好有红烧羊肉吃”

  “小贤子万岁”灵霄一听就口水直流,话说这段时间物资吃紧,衙门里为免物议,饭菜也简单了许多。灵霄虽然不说什么,嘴巴却早就淡出鸟了。

  “怎么会杀羊呢?”闲云奇怪道。

  “呵呵,是这么回事儿。”王贤苦笑道:“有灾民偷了郑家的几头羊,郑家告到官府,我派人去抓,结果已经宰了,只好连人带肉全弄回来了。”

  “这肉不用退给郑家么?”闲云还是很纯洁的。

  “案子还没问明白呢。”王贤笑道:“不能说这些肉到底是谁的。”

  “那你就吃?”闲云无奈道。

  “等到开堂就臭了,不吃浪费了。”王贤笑骂道:“给你俩改善生活呢,还真么多废话”

  云对王贤这套实用主义实在无语,不过话说回来,红烧羊肉真好吃他一人就吃了三大碗,比灵霄还多吃了一碗,

  “还以为罪恶感会影响食欲呢。”分到的肉本来就不多,王贤尽量让兄妹俩吃个过瘾,他和吴为只取些肉汤泡米饭吃。兄妹俩都是那种不知道照顾别人的,吃完了都没发现,王贤和吴为几乎没动筷子……

  “呃……”饭后,待吴为离去,闲云打着饱嗝,稍嫌不雅的向王贤叙述今日的见闻,待讲到那首诗时道:“那诗后面似乎还有两段,但被铲掉了。”

  “光上半首,已经能看出问题了。”

  “看出什么?”闲云无奈问道,心说那首诗我都背过了,却啥也没看出来。

  “断绝红尘守法宗,清离不与世人同。牢锁心猿归定静,莫教意马任西东。”王贤淡淡道:“这分明是初入禅门的僧人所作,算哪门子大师?仙云观却将他的诗珍而重之,只有两个原因,一他是文豪,二他身份贵重。”

  “但老道士说,不知道那僧人的身份。”闲云恍然道:“这不摆明了骗人么?”

  “不错,这首诗不算出色,作者若是名人,老道士肯定会宣扬的了。”王贤道:“所以只剩一种解释,就是他身份贵重,却又不能明言。”

  “你是说,这首诗可能是那人所作?”闲云吃惊道。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王贤不负责任的笑笑道:“不过估计老道士知道点什么。”

  “赶紧抓人?”闲云说完自己否定道:“不行,那样会打草惊蛇的。”

  “哈哈,不错。”王贤对闲云的成长很是欣慰,笑道:“如果他真是建文的人,那咱们距离目标就很近了。”说着低声吩咐几句,闲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韦无缺便背着包裹来西衙报道。

  “你这一包什么呀?”王贤好奇问道。

  “肉脯、还有蜜饯,都是令妹爱吃的东西。”韦无缺道:“我准备了十天的量。”

  “唉,”王贤听了不禁暗叹,要是有无缺公子这份心劲儿,什么妞泡不到?当然,灵霄那种情窦未开的除外……

  “快吃饭吧。”闲云招呼韦无缺,还给他舀了一碗香喷喷的米粥,把韦公子感动坏了。

TOP

0
  第一六九章 一线天

  用过早饭,三人便又出游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王贤暗暗一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别说包围浦江县,血洗郑宅镇之类的大活儿,就连捕捉建文君这样的瓷器活儿,都不是他个小小的典史能插手的,何况他也不想插手。

  不过接下来的两天,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心神不宁,每听到脚步声都会心下一紧,担心会有什么噩耗传来。更让人揪心的是,阴沉沉的天上,云层越积越厚,竟有要起风下雪的架势。

  “唉……”王贤不禁叹息,莫非这件事惹得老天爷不高兴了?

  “唉……”同样的叹息,发生在六十里外的深山里。虽然直线距离不足百里,但是在茫茫大山中,不知要翻多少道岭,爬多少山头,才能深入这几十里。

  闲云、灵霄和韦无缺三人,已经在山里野营了一宿,今天继续往深山老林处行去。脚下的路虽然艰难,但更令人担心的是这鬼天气,一旦刮风下雪,气温骤降,别说找人了,怎么走出去都是问题。

  “哥,怎么办?”看着天越来越阴沉,灵霄有些怕了。

  “回去已经来不及了。”闲云沉声道:“前面应该有个老佛庙,我们加加紧,到那里投宿。”

  “好咧”灵霄闻言大喜,登时恢复了活力。

  “离老佛庙还有多远?”韦无缺没有问闲云,为何会如此熟悉地形。

  “十来里地吧。”闲云想一想道:“翻过六座山,就可以看到了。”

  “那还不抓紧。”灵霄一听,着急催促起来。

  三人便加快了脚步,沿着越来越陡峭的山路向上行去。山径迂回曲折,山势愈发险峻雄奇。不知不觉进入一处峡谷,昂首望去,只见两面险崖绝壁,斜插云空,如同天公利斧将大山逢中劈开。透过疏藤密蔓、枝梢叶尖,露出蓝天一线,只容两人侧身而过。

  三人一面仰首欣赏这罕见的一线天,一面进入两壁夹出的笔直小径,正走到一半时,一阵罡风吹过,有碎石哗啦落下,三人走惯山路,习以为常,忙贴着山壁躲避。

  落石声尚未断绝,异变突起,几下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声起,竟有数十支黑色羽箭从天而下,箭势如电,转眼便射到三人头上。三人似乎稀里糊涂便要蒙难

  说时迟那时快,本来还仓促躲避的闲云突然暴喝一声,从背篓中抽出一面盾牌,将灵霄护在身后,灵霄则不知从哪变出两根紫金链,每根三尺三,舞动起来便如两把大伞,水泼不进

  兄妹俩配合默契,将七八支致命的长箭格挡下来,但在这种情况下,自保已经是极限了,根本无力顾及无缺公

  两人用余光一扫,却见他竟奇迹般的躲过了箭雨,正撒丫往前跑。

  “退”闲云却下达了相反的命令,灵霄急声道:“韦缺缺……”

  “他死不了”闲云说一声,便急速往入口处退去。

  灵霄迟疑一下,还是跺脚退了回去,兔起鹘落,已经跟上了兄长。

  头顶上轰隆一声,滚下一片西瓜大小的大石,但两人在危急中,将全部潜能激发出来,如两只猎豹般窜到了谷口,身后石块轰然落地,激起烟尘数丈。

  闲云还没站稳身形,一柄长枪便如闪电般朝他刺来,身后的灵霄想也不想,右手紫金锁链飞出,正中枪头

  但那长枪势大力沉,竟只稍稍一偏,便刺向了闲云的肩头。闲云猛然闪身,还是被枪头划中深深一道。

  谁知又一柄长枪从对面刺来,一样的势大力沉、一样的无声无息,闲云却像是背后长眼,反手举盾格挡。枪尖和盾牌重重相撞,火星四溅闲云背后如遭锤击,当场吐血

  但借着兄长的掩护,灵霄顺利脱险,从闲云的肋下窜出一线天,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两个手持铁枪的蒙面人,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们之前从没失手过,不相信有谁能从他们手中逃脱

  但灵霄哪会体谅前辈的心情,她怒叱一声,手中剩下的一根紫金链,便如灵蛇般直击左侧一人的天灵盖。

  右侧一人忙举枪刺向灵霄后背,却被一柄长剑格挡住,那是趁他们惊诧的功夫,重新调整好气息的闲云。

  来不及惊诧这小怎么还有力气再战,黑衣人忙打起十二分精神,与闲云战在一处。那边他的同伙,却被怒气冲天的灵霄打得左支右绌,毫无还手之力。

  其实论起武功,黑衣人比灵霄要强,但他手中长枪需要施展空间,而这里偏偏十分狭窄,根本施展不开。灵霄的紫金链却长短皆宜,加上她灵动的身法,牢牢占据了上风。

  一招不慎,黑衣人被锁链抽中手指,痛得他松手撤枪,中门大开。另一人与他情同手足,赶忙挺枪来救。那边闲云受伤之下,无心恋战,叫一声‘快走,便率先撤出战团。

  灵霄虚晃一招,也紧紧跟着大哥,往来路疾奔出去。

  这时候,方才在山上发动机关的两人也下来了,没受伤的那个带着他们紧紧追了上去。那个受伤的撕一段衣带,将被抽裂的手指紧紧捆住,也跟了上去。

  武当的轻功天下一绝,灵霄和闲云全力施展开来,竟有缩地成寸的感觉,不一会儿便和追兵拉开了距离。灵霄心下刚要放松,却听身后一声闷哼,回头一看,便见大哥身体晃动,面如金纸,地上一滩血迹触目惊心,肩头更是暗红一片。

  灵霄转身便要扶他,却被闲云一把推开,低声嘶吼道:“别管我,不然都跑不掉”

  “我不会丢下大哥。”灵霄却倔强道。“反正我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要死一起死”

  “放屁你想让爷爷没了孙又死孙女么?”闲云一翻手,长剑便架在自己脖上,“你是逼我自戕么”说着怒吼一声道:“快走”手一动已经割破了脖颈,鲜血染红了剑刃。

  “哥……”灵霄咬碎银牙,一声悲呼如杜鹃泣血的,深看一眼闲云,一路洒泪飞奔而去。

  闲云终于放下心来,长剑一转,锋刃直指迫近眼前的追兵,苍声一笑道:“王贤,你笑我没杀过人看我今日破戒”

  雪花悠悠飘落在剑尖上,闲云低吼一声,便挺剑迎上四名追兵。他虽然受伤,却依然从容不迫,一招一式都有风雷之声,正是武当山不传之秘—真武剑法全力施展开来,四名大高手都无法近身

  费了好大功夫,直到闲云内伤加剧、动作稍迟,一名黑衣人才趁机挑开他的长剑,另一名黑衣人趁机一枪刺入他的小腹……

  鲜血喷涌而出,闲云意识渐渐模糊,苦笑着摇摇头,轻声道:“还是没破戒……”

  料理这小花费时间太多,待黑衣人来到山顶时,只见漫天飞雪,惟余莽莽,哪里还有那小姑娘的影。

  “怎么办?”三人望向他们的兄长。

  兄长眉头紧锁,没有说话。但大伙都明白他的意思……天色渐黑,风雪渐大,已经看不清山路,再追下去太危险了。

  “我俩顺着路追追看。”但是绝对不能放过这些图谋不轨的闯入者,两名黑衣人主动请缨:“三哥和十二弟先回去和六哥他们会合吧。”

  “嗯,多加小心。”三哥点点头,便和伤了手的老十二转回了,没走几步,便见躺在地上的闲云,身体已经被雪花覆盖,唯有口鼻处没有雪花。

  “没死?”老十二一惊,便要一脚踢爆他的脑袋,却被老三拦住道:“把这小带回会去,看看能问出点什么。

  “哦。”老十二倒是很顺服,闻言便将闲云提起来,扛在肩上,跟着老三返回一线天去了。

  另两个黑衣人则继续追踪。天黑了,又下着雪,轻功再好也白搭,还不如熟悉地形来的实在。两人便仗着对山路熟悉快速前进,追过两道山梁后,终于看到浅浅的脚印,尚未来得及被落雪掩盖。

  这说明离目标越来越近了。两人大喜,循着脚印加快了步伐,孰料走着走着,竟到了一处山崖边。黑咕隆咚的,两人险些摔下去,不禁面面相觑:“难道走错路掉下去了?”

  正愣神间,其中一人只觉脚下一紧,便被一根锁链缠住脚踝,猝不及防,被拽下山崖。另一人赶紧抓住他的手腕,紧紧拉住他。却不防身后空门大开,被人背后偷袭,吃了重重一掌,震惊无比的与同伴一道坠落山崖。

  坠崖前,他回首望去,看见偷袭自己的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后生。

  待将两人击落山崖,那青年抓着紫金链将灵霄拉上来道:“臬台大人不放心你们,让我跟在后面接应。”他正是周新的贴身保镖。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我哥,呜呜,我哥……”灵霄却已经哭成泪人,脸上手上满是伤,她方才确实迷了路,失足坠落悬崖,好在反应迅速,抓住崖壁上的草木攀爬上来,结果那两个黑衣人,也正好到了悬崖边……

TOP

0
第一七零章 追踪

  雪一直下,周新的侍卫长带着灵霄摸黑赶了十几里路,终于在拂晓时分,和援军汇合了。

  灵霄一眼就看到本该在县城留守的王贤,竟也出现在队伍中,本来还强忍着伤痛与疲惫,一下子就顶不住了,双膝一软,跪坐在雪地上,咧嘴哭起来。

  王贤忙上前,解下身上的棉大氅,将灵霄妹子紧紧裹住,低声问道:“你哥呢?”

  “我哥,我哥,哇……”灵霄搂住王贤的脖子,放声大哭起来,“死了”

  “啊……”王贤惊呆了,他在县城心神不宁,总是担心这兄妹俩,才改变了主意,跟着周新一道进山。没想到还就真出事儿了……

  想到酷酷话不多,却很热心的闲云公子,竟说没就没了,他轻拍着灵霄的后背,安慰伤心欲绝的女孩子,自己的眼圈却也红了……

  待灵霄的哭声渐小,周新走过来,轻拍一下王贤的肩膀,低声道:“不能让牺牲白白浪费。”

  王贤点点头,轻抚着灵霄乱蓬蓬的头发,对受伤小猫一样蜷在怀里的少女道:“你的小狗,我们都不会使唤……

  “嗯。”灵霄揪起王贤的衣襟,擤干净鼻涕,肿着眼站起身道:“交给我吧。”

  卫士便将一只汪汪直叫的小猎犬牵过来,那小狗一见到灵霄,便使劲要挣脱绳索,灵霄点点头,卫士便松开手,小猎犬一下蹿到灵霄脚下,撒欢似的转着圈子。

  “小不点,”灵霄从腰间的百宝囊中,拿一块肉脯喂了小狗,对它低声吩咐道:“快去吧。”

  小猎犬吃过肉,好像明白了自己的任务,便伸长鼻子一通乱嗅,可惜大雪使它的嗅觉没那么灵光,发现毫无所获后,满眼恐惧的望着自己的主人。要是平时这么没用,它早被一脚踢飞了,不过今天灵霄心情低落,只是说了声:“这种天气,得距离近了才能嗅得到。”便当先走起了回头路。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身影,王贤暗暗一叹,忙快步跟上去,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献宝道:“看看这是什么,鸡腿,还热着呢”

  可惜灵霄没食欲,摇摇头,只喝了点热水,便继续带路。

  她的身后,是一支两百余人的捕快队伍,正是帮着王贤逮郑桧的那帮人,他们是周新秘密训练出来,缉拿建文君的人手,不乏武林高手、能人异士,虽然号称捕快,战力却不逊于锦衣卫。

  中午时分,雪停了,一行人行到灵霄和闲云分开的地方,却遍寻不着闲云的尸身。虽然很可能是对方将其掩藏了,但是无论如何又升起一线希望。灵霄的心情稍稍转好,才发现肚子饿得咕咕叫,便从王贤怀里掏出油纸包,转眼把整只烧鸡吃下肚。舒服的拍拍小腹,她感到身上又充满活力,指着前面的山峰道:“我们就是在一线天遇袭的,当时我和我哥折回来了,韦缺缺往前跑,也不知怎样了。”

  “他肯定没事儿。”王贤沉声道。“不然就太滑稽了……”

  “是啊。”周新点点头道:“这么恶劣的天气,韦无缺却没说一句〕返回,之类的话,已经毫不掩饰他别有目的了。”

  “臬台大人说的是,”王贤吸一口冷冽的空气道:“韦无缺甘心为我们作饵,必然有信心不受伤害,而且有信心见到那人。我们的计划说白了,就是建立在对他的信心上的……”

  “要是他莫名其妙死了,”灵霄闻言大怒道:“我哥岂不白牺牲了”

  “他不会死的。”王贤摇摇头,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哼……”灵霄闷哼一声,继续低头赶路,不再理会王贤。她虽然武功很高,但仍是少女心性,理解不了男人们所谓要的牺牲,。

  到了一线天时,他们发现通道已经被堵死了,不得不攀爬上陡若峭壁的山崖。好在周新有备而来,绳索铁钎等攀爬工具一应俱全,用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翻过了这座山。虽然有点生王贤的气,但灵霄更担心他笨手笨脚会摔落下去,整个攀爬过程中,都跟在他后面,随时准备捞人。

  不过王贤虽然没什么武功,但好歹天天锻炼,身手敏捷,攀一段岩壁还不在话下。

  在山顶上,他们发现了一系列机关,仅需要两人操作,这一线天便可变成名副其实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看到如此险要的关口被放弃,王贤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露出失望的神情。显然,对方已经离开了,不然一定会在这里阻拦他们的。

  周新自然也明白这道理,但他是头领人物,自然不能流露出失望的情绪,默不作声的下了峭壁,却见那一直一脸惴惴的小猎犬,突然两眼放光,撅起鼻子使劲嗅啊嗅,然后狂叫起来。

  “终于闻到味了”众人失望的心情重又一振,灵霄更是被小猎犬带着飞奔起来。

  “跟上跟上”周新大声下令。一众手下便撒丫子跟着奔跑起来。王贤也撒腿飞奔,竟还能跟得上。

  队伍跟着灵霄翻山越岭,进了一片茂密的山林,小狗越叫越猛,周新却叫灵霄止步,命手下先行上前。茂密的山林里杀机暗藏,已经折了孙真人的孙子,不能连他孙女也赔上。

  果然,看似平静的丛林中,布满了陷阱机关,加上有雪覆盖,更加难以寻找。饶是有明察秋毫的周臬台坐镇,还是用了一个时辰,赔上了好几条性命,才进入到密林深处……忽听溪水淙淙,便见一片茂密的竹林。小狗发狂似的朝林中吠叫,周新便命几名手下顺着林间小道,先行进去打探。

  手下小心翼翼的消失在竹林中,不一会儿便发出约定的唿哨声。

  “进去。”周新放下心来,率众进入竹林,顺着通幽的曲径行了数丈,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扎着篱笆墙,墙内数座茅屋,还有座小小的凉亭。房前屋后种花养草,虽然是冬日,却仍有腊梅傲雪,松柏长青,倒真是一处幽雅隐逸之地。

  但如狼如虎的闯入者,没有心情欣赏这份雅意,他们搜遍了所有的房间,只找到一个半死人……

  当看到闲云躺在屋里的床上,有进气没出气时,灵霄猛扑上去,趴在床头大哭起来。王贤冷静的拉开她,让随行的刘大夫给闲云检查。刘大夫是上过战场的军医,看到闲云腹部的伤口,不禁倒吸口冷气,心说这还能治么?但在灵霄杀人一般的目光下,他哪敢废话,赶紧小心翼翼的给他处理起伤口来。

  王贤看了一会儿,觉着实在恐怖,便出去院中,见周新站在当中一间屋里。

  他走进去,周新没有回头,淡淡问道:“你能看出什么?”

  王贤看看屋里四壁光光,仅有一床一几一蒲团,地上放着只白瓷晚,除此之外,任何家什器用全无,更别说摆设文玩了。

  “看起来他们经常搬家,”王贤轻声答道:“所以才能丝毫不乱,汤水不漏。”

  “还有呢?”周新又问道。

  王贤摇摇头。周新便轻声道:“这间屋子的主人,在离去前曾经在此会客,这蒲团不是主人坐的,而是给客人坐的。”

  王贤点点头,确实,那长几摆在床前,而不是蒲团前,显然主人日常是坐在床上的。

  周新还有半截话没说,就是这床的摆设位置,正好坐玄武朝朱雀,是天子之位

  他又指一下那碗水道:“别的房间的物件家什几乎没动,只有这间屋里被搬得干干净净。如果这个碗是主人的,他们没道理不收起来。所以这碗茶水是倒给客人的。碗里水面上落尘很少,应该才端来不超过半天。茶叶是贡品大红袍,这种茶连本官都很难弄到……”

  王贤听得目瞪口呆,盛名之下无虚士,冷面铁寒公果然是明察秋毫啊

  “你说,这个访客会是谁?”周新又问道。

  “韦无缺。”王贤轻声答道。

  “证据呢?”

  “在那里。”王贤一指门口,便见小猎犬在朝蒲团狂叫。“为了追踪到韦无缺的行迹,临出发前,给他吃的粥是加了料的,身上会散发出一种人嗅不到狗能嗅到的气味。这小狗从小便被训练,对这种气味异常敏感。它顺着香味一路找到这儿,显然韦无缺在此逗留许久,留下的气味要比别处浓重多了。”

  “原来如此,”周新淡淡道:“看来韦无缺非但没死,还成了他们的座上宾。”

  “应该是这样。”王贤点点头。“他们应该还没走远。”

  “追”周新沉声迸出一个字,转身出了房间。

  谁知却出状况了。灵霄不想再追下去了,她要留在这儿守候兄长。王贤好说歹说,周新又留下刘大夫和两个人照料闲云,才让小姑娘不甘不愿的继续上路。

  之后一路上,小狗没有失去目标,一直坚定的前行,待出去密林后,便看到了足迹,众人不禁欢欣鼓舞起来。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6-26 12: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