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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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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六章 别开生面的接风宴

  这些官宦家的少女和少年果然多才多艺,但万国俊其实并不在意他们的技艺高超与否,是否真能起到取悦佳宾佐酒助兴的作用,他只是想利用这些人向杨帆示威,所以他连乐师都不许用,从乐到舞再到歌,所有的一切都要由这些少男少女自己来完成。

  八男八女商量了一下便开始分工,有的抚琴、有的弄筝、有的吹箫、有的拨弦,奏出曲子来居然也似模似样。另外几人则分出两人唱歌,其余几人表演了一曲胡旋。

  一般的胡旋是两人共舞,这时却是六人共舞,两两一对,每队都是一男一女的搭配,他们的舞技或者各有高低,但是跳舞时的态度却同样的认真。

  只是女孩子们的舞蹈动作活泼灵动,男孩子们不免就相形见绌了,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的舞蹈技艺不如这些女孩子,而是因为他们受宫刑时曰还不算太久,伤口刚刚长好,行动还有些不便。

  这些少男少女舞蹈的如此卖力,当然不是真的有心娱乐这些宾客,而是迫于万国俊的银威,心中满是恐惧,唯恐做的不好,回头又会受到他的折磨,所以孩子们竭力地演奏、舞蹈、歌唱的,可是整个大厅里却静悄悄的鸦雀无声,似乎无人欣赏。

  他们都是官宦家的子弟,在场的许多官员与他们的父亲都很熟稔,有些以前交往密切的,还曾去他们家里拜访过,认的这些孩子,被孩子们称为叔父、伯父。

  如今他们不但做了奴婢,而且那些男童尽数被阉割,从此成为一个废人,谁也不是铁石心肠,这些官员们的心情又怎能好的起来?又哪能鼓掌、喝彩?他们没有潸然泪下,已是极大的克制了。

  万国俊一开始只顾欣赏杨帆越来越是阴沉的脸色,心中快乐无比,等他欣赏够了,这才注意到整个大厅里的气氛是何等的压抑。万国俊眉头一皱,开始大声鼓掌、大声喝彩,放肆地大笑起来。

  一开始,并没有官员们应和,但是万国俊带着温和的笑容,两道目光却无比阴冷地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时,官员们终于硬着头皮附和起来:

  “好啊!好啊!”

  “彩!”

  “歌好、舞好、弹奏的也好!哈哈,哈哈哈……呵呵……”

  官员们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发出的笑声更是与平常大不相同,也许是因为过于紧张的缘故,他们大笑和高呼的声音都有些走调儿,听起来就像是在号啕。万国俊却真的笑了,笑的非常开心。

  “哈哈哈哈……”

  万国俊越笑越开心,前仰后合的快要坐不住了。

  少女少男们的歌舞当然没有什么可笑的,他们又不是在表演滑稽戏。万国俊笑的是杨帆阴沉的脸色和官员们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万国俊笑得气喘吁吁地拾起衣袖,去拭眼角笑出的眼泪。

  “就是这个时候!”

  冯元一直舞蹈着,强忍着胯下隐隐的痛楚卖力地跳舞,他的眼睛却从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万国俊的身影。当万国俊低头拭泪的时候,冯元一突然松开与他搭档跳胡旋的那个女孩,纵身向万国俊扑去。

  他的手里正紧紧攥着他唯一的武器:那柄石刀。

  他们在进入轩厅以前曾经受到过检查,不过他们在被充为官奴的时候就已经被人仔细搜查过了,此后他们一直被关在西跨院里,每个人都表现的很本分,所以被带进宴客大厅时,就没有检查的那么细。

  说是石刀,那不过是一块扁平的坚硬石头,前端磨成了锐器形状,冯元一在进入宴客大厅之前把它平放在了鞋子里,又趁着要表演歌舞,需要整理一下鞋子的机会把它取了出来,所以得以骗过检查的人。

  冯元一虽然只有十岁,却有着十四五岁少年的强健体魄,他胀红着脸庞,眼中有泪光、也有愤怒的火光,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柄石刀,嘶声大吼道:“我要杀了你!”

  万国俊笑得流泪,他正举袖拭着眼角,突闻惊变,霍然抬头,就见一个少年仿佛出了柙的猛虎,怒吼着向他扑来,不由大吃一惊。

  万国俊不会武功,被人这么贸然扑到近前,想再躲就难了,此地乃是宴客的所在,他也不可能在身后安排两个护卫,如今眼睁睁着那少年扑近,竟是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挡。

  李千里惊见这一幕,不禁吓得魂飞魄散,此地防务现在由他负责,如果万国俊在此地被杀,他可难逃干系。李千里一抬手就把自己面前的几案整个儿掀起来,向着冯元一猛砸过去,随即虎跳而起,作势欲扑。

  与此同时,四下里惊觉突变的侍卫们也纷纷拔刀向前扑来。

  “砰!”

  几案平拍在冯元一身上,将他整个人拍飞出去,落地滚了几滚,再站起来时,半边身子酥麻,手中的石刀也折断了。正欲扑上来拿人的众侍卫一见他撞进了宾客堆里,急忙身形一旋,又向他扑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异变又起,轩厅里突然又闯进几个侍卫来,他们手执钢刀,连劈带砍,杀的却是万国俊的人。万国俊手下的侍卫们连连惊呼,有人大吼道:“你们疯了么,怎么砍自己人?”

  另外就有人大叫:“是歼细!他们是刺客!不是自己人!”

  这时一个冲上去欲抓冯元一的侍卫被一个绊倒的宾客撞了一跤,飞出去撞中冯元一,将发愣的冯元一撞得踉踉跄跄跌出五六步,一个歼细见状,马上一个就地翻滚,扑到他的面前,一把将他抱住,又从地面滚回去,在同伙的掩护下一窜而起,向外便逃。

  万国俊的侍卫们手执利刃,纷纷追了出去。等万国俊醒过神来,只见厅中狼籍一片,刺客早已鸿飞冥冥。

  这,是万国俊手忙脚乱之中所到的一切。如果把方才发生的这一幕以放慢十倍的速度再回放几遍,万国俊或许会清楚方才在轩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冯元一手执石刀,合身扑向万国俊!他本就存了必死之心,因此根本就没想过逃,这一扑他已用尽全力,武器是他手中的石刀,也是他的身体,如飞蛾扑火,有去无回!

  万国俊抬起头,袖子还没有放下,他左眼的笑泪已经擦去,右眼的眼角还挂着泪珠,脸上则是一副凝固了的惊愕的表情。

  冯元一执石刀的手奋力前指,距万国俊的咽喉不足半尺……李千里掀出几案,随即纵身而起。

  坐在万国俊旁边的杨帆双眉一振,掌中酒杯脱手飞出,堪堪击中李千里的脚尖,李千里就似跃起时在什么东西上磕碰了一下似的,他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疼得翻滚在地,酒杯摔的粉碎。

  杨帆好象这时才发现有刺客似的,猛地掀起了桌子,满桌杯碟洒了一地,摔得四分五裂。那只摔碎的酒杯自然也混进了这些破碎的杯碟之中。

  冯元一被几案拍中,跌进宾客群里。

  宾客们吓呆了,吓得东奔西走,团团乱转。

  如果万国俊到他们在这一刻时的表现,非把他活活气死不可。这些官员和头人们的胆色至于小到这种程度么?他们之中不乏悍将与勇士,万马军中也面不改色,会被一场刺杀吓破了胆?

  他们像没头的苍蝇似的原地乱转的时候,好巧不巧地挡住了那些手执钢刀扑向冯元一的侍卫,以至于手执折断的石刀站在那儿发愣的冯元一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被这些疯狂地扑上的侍卫们砍成肉泥。

  这时,逡巡巡在轩厅之外的几个侍卫见厅中发生惊变,立即拔刀冲了进来,因为这时四周的侍卫们都在拔刀往厅里冲,每个人都把他们当成了同伙,以为他们和自己是同一目的,都是为了解救钦差,所以没有一个人拦阻。

  谁料他们冲进大厅,马上开始斩杀挡在他们前面的侍卫,侍卫们又惊又怒,一时敌我难辨。

  杨帆掀翻了桌子,便陡然立起,本来是要冲向冯元一的,忽见冲进一群不是侍卫的侍卫,挥着刀乱砍,他脚下顿时一顿,仅仅是一顿,他这时的动作即便再放慢一些,万国俊也不清楚、不明白。

  杨帆只是身形一顿,他身边一个肥头大耳的头人突然尖叫一声,球一般弹了出去。

  沾衣十八跌,四十八颤,端地**!

  肥胖如球的头人仰面飞出,撞在一个手举钢刀,正要用力向冯元一劈下去的侍卫背上,侍卫应声扑出,撞在冯元一的身上,将行刺失败后、一时手足无措,只管站在那儿发呆的冯元一撞得倒跌出去,一连跌出五六步,离那几个闯进厅来滥杀侍卫的“侍卫们”更近了一步。

  接下来,一个身手灵活的假侍卫一把拖起冯元一就走,众侍卫紧蹑其后,一逃一追,不知去向。

  然后……哼哼唧唧的李千里从地上爬起来茫然四顾,东奔西跑的官员和头人们惊魂稍定地站住脚步,抱着头蹲在地上的少女和孩子们缓缓站起身来,惊恐瑟缩……万国俊眨眨眼睛,吓飞的元神终于归窍,唯见满堂狼籍……“可恶!大胆!竟敢刺杀钦差!我要把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万国俊终于清醒过来,怒不可遏地拍着桌子,拍得桌上杯子碟子“乒乒乓乓”一通乱响。

  银制的提耳酒壶眼就要被万国俊拍得倒下,杨帆一伸手就把酒壶扶住了。他翘着尾指,以拇指和食指拈着壶柄儿凑到嘴边,很斯文地抿一口酒,似笑非笑地对万国俊道:“万中丞这场接风宴,还真是别开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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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七章 小子,聪明!

  接风宴无法进行下去了,瑟缩发抖的犯官子女们被人带下去看押起来,又有仆役进来收拾一片狼籍的宴客大厅。万国俊在侍卫们严密的保护下,和杨帆、李千里等文武官员被引到了另一处客厅里叙话。
  
  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一名侍卫进来禀报,他们一路追杀出去,自刺史府大宅一直追杀出城,沿途了四个死士,其中三具尸体,本来活捉了一人,谁知回来的路上那人却突然毒发身亡,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服的毒药。
  
  那侍卫说完,战战兢兢地道:“被救走的孩子叫冯元一,是冯刺史之子。至于刺客的来历……,因为没有活口,也……还不甚明了!”
  
  “不甚明了个屁!,1
  
  万国俊怒不可遏,拍案骂道:“他们别人都不救,只救冯元一,必是冯氏余孽无遗,还有什么不甚明了的。”
  
  杨帆淡笑道:“万中丞说,冯氏一党或有少许人物逃进深山,已然不成气候,如今看来,未必如引啊!”
  
  万国俊冷冷地横了他一眼,对李千里道:“千里将军,搜捕冯氏余孽的事,我就交给你了,务必要把他们统统揪出来!,1
  
  李千里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要在重重山峦之中搜捕一群人谈何容易,即便再拨给他十万大军他也办不到啊!
  
  可他不敢违拗万国俊的命个,只好一瘸一拐地上前领命。他的大脚趾断了,现在他还不知道当时那奋力一跃,究竟踢中了什么,以致伤的如此严重。
  
  接风宴不欢而散,万国俊赌咒发誓地要杀尽冯氏余党,众文武和头人则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思一哄而散。至于酒足饭饱的杨帆,则被请进了客房休息。
  
  杨帆是一任钦差,而且有大批随员,所以单独给他们安排了一个院落。冯家的宅子够大,比起蛮州宋家的府邸还要壮观几分,这里的一个院落比洛阳城里的一座府邸还要宽敞,三百多人尽数都能安置得下。
  
  杨帆的住处独占一排三间的房舍,中间是客厅,右边是书房,左边是卧室。卧室又分里边两间,外间是奴婢侍女们住的地方,只是不知万国俊是贵人多忘事还是有意如此安排,并没有给杨帆派来一个奴仆。
  
  杨帆也不在意,到了自己住处关好房门,正欲步入卧室稍息片刻,刚刚走出几步,脚下便是微微一顿口他的耳朵警觉地动了动,眸光微微一闪,便折身走回去,打开房门对正在院中安排防务的马桥道:“桥哥儿,使人去跟万国俊说,刚刚酒宴没有吃好,我肚子还饿着,叫他送些吃食来。”
  
  马桥答应一声,唤过一个士兵吩咐几句,那士兵便飞也似地去了。
  
  万国俊正在向手下大发脾气,护送杨帆至潘州的一名龙武卫忽然请求面见,万国俊不知道杨帆又有什么事情,把他叫进来一问,却是让自己给杨帆准备吃的。
  
  冇万国俊气的鼻孔冒烟,大吼道:“本中丞不是他杨帆府上的一个管家,连这种事都要替他安排不成?你自去厨下言明就是,再用这种事情来烦本官,必把你打将出去!”
  
  那龙武卫是个大老粗,做禁军做久了骨子里也有些骄横的味道,听他这么说话,把脖子一梗,昂然便走,连礼都不施一个,气得万国俊有心喝骂,又怕与一个小卒争吵丢了自己的身份,心里着实郁闷。
  
  李千里一瘸一拐地又上前劝慰:“中丞息怒,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呢。此处防务,末将已经安排好了,这就告辞回营,明日一早,末将马上安排兵马,进山扫荡。”
  
  万国俊捋着胡须想了想,忽又嘿嘿地笑了起来:“杨帆到了潘州,一身本事无处施展,也只能在这些地方与本官争风啦。呵呵,想通了,本官也就不生气了。”
  
  李千里心中暗道:“此人当真喜怒无常!”
  
  
  
  膳房的饮食准备的很快,因为他们本来就有几道做好的菜还来不及送到宴客厅去,便发生了刺杀事件,如今只须加热一番,就可以给那位新任钦差送去。
  
  饭菜送到杨帆房中时,还有美酒一壶,杨帆似是有了倦意,接了酒菜放在卧室外间的屋里,却并不食用,而是返回内室休息了,不一会儿房中便呼噜声大作。
  
  内室的呼噜声响了一阵儿,卧室外间侍婢下人居住的小隔间里,贴墙放着的一组壁柜突然开子一扇门,里边探出一个脑袋,像小、老鼠似的四下看看,便钻出一个少年。这少年正是冯元一。
  
  原来,冯君衡兵败被擒,冯氏家族成员纷纷逃散之后,就近逃进山去的一位冯家长辈派人入城探察消息,得知冯元一和他的姐姐被抓,其他人却生死不知,这位冯家长辈担心冯君衡这一房就只剩下这一根独苗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救他出来,要给冯君衡留下一点香火,他便派了几名死士进城救人。冯元一还有个姐姐,年方十六,巳经嫁了人,因为受父亲的牵连也被抓了起来,这位冯家长辈知道要从虎口夺人难如登天,如果要救两个,势必更加困难,因为根本没有理会她。不要说冯元一的这位胞姐已经嫁人,就算她没有嫁人,一个女子,在这重男轻女的长辈眼中,也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几个死士潜进刺史府,按照事先探明的情报摸进西跨院,结果从那浣衣小婢口中意外得知,小公子已被万国俊带走。只是那浣衣小婢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并不清楚万国俊把小公子带走意欲何为。
  
  几个死士只道万国俊意欲对小公子下手,不禁又惊又急,赶紧便换了那盆府中侍卫的换洗衣服,匆匆赶到前院。
  
  这府中侍卫有万国俊的人,有潘州城的人,也有李千里带来的人,人员复杂,混迹其间,除非有人刻意盘问,否则难辨敌我。再加上今日为杨帆设接风宴,赴宴的文武官员和各位头人首领也都带有侍卫,就更容易混淆其中了。
  
  几个死士本就是抱了必死之心而来,胆子极大,竟尔混到了宴客大厅旁边,见万国俊只是令这些犯官之后歌舞取乐,这才安下心来,他们本想等宴会结束,这些少年少女被带回居处时再下手,结果冯元一怒刺万国俊,整个形势便由不得他们来左右了。
  
  他们虽然及时救出了冯元一,可是要想把他带走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他们来时的计划是潜进关押犯官子女们的住处悄悄把冯元一带走,等大批官兵赶来,已不容易捉拿他们。所以救援的人数有限。
  
  如今要带着一个人强行突围,这贞人数就不免捉襟见肘了。再加上冯元一被几案横拍了一下,胯骨痛疼难忍,无法快速奔跑,偏偏他虽只十岁,身高却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不管是背着还是抱着都不方便,所以陷入了困境。
  
  幸好冯元一够机灵,这孩子年纪虽小,心智却远较同龄人成熟,心眼儿也多,几个死士带着他浴血厮杀冲出前院之后,冯元一就感觉他们力量单簿,这样很难逃脱,于是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冯元一叫人以布袍随便裹柑东西冒充是他,叫死士们带走,他自己则留下来,暂且冇躲藏起来。这里本就是他的家1冯元一调皮好动,整日介和吕家妹子以及一些小玩伴在府中捉迷藏,府里上上下下就没有他不熟悉的地方,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自然容易。
  
  别人尔以为他逃走了,他却藏在府中,等事情平息以后再逃出去反而更容易一些口事态紧急,那几个死士也知道想带着他逃脱追兵难如登天,仓促之下也无法商量一个更妥当的办法,便答应了他。
  
  几个死士要单独逃命,其实更容易一些,只是为了吸引更多人的注意,替小主子制造藏身的机会他们故意拖延了一阵,这才向外逃逸,也因此才被追兵穷追不舍,几乎无一人得以逃脱。
  
  冯元一躲避之处正是杨帆下榻的这处客舍。这客舍平时没有人居住,只有几个仆役下人定时来洒扫一番,这样的地方正是孩子们捉迷藏的天堂,他们以前就常在这儿玩,冯元一下意识地就选择了这里。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里恰好成为新任钦差的落脚之处,龙武卫三百多号人走进院内的时候,他就赶紧躲到了这个壁柜里。
  
  这个小隔间是主卧和客厅之间的一个小房间,专门用作晚间侍候主人起居的侍婢歇息,一向不引人注意,贴墙置放的那组壁柜更是被人当成了摆设,他以前与人捉迷藏就曾多次藏在那里,从不曾被人发现。
  
  杨帆要了酒肉饮食不吃,却回房睡觉去了,食物就摆在这间小屋的炕桌上,肉香从壁柜缝隙传进去,躲在里边的冯元一顿觉饥肠辗辘。
  
  原本为了筹备下午这场宴会歌舞他就没吃午饭,而且他们这些官奴也没有早饭可吃。从一怒刺杀到被救走隐藏,眼下已经到了黄昏,他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耳听房中呼噜如雷,冯元一哪里还忍得住。
  
  方才杨帆把酒肉放在几案上时,他在壁柜缝隙中就看的清楚,杨帆自始至终都没打开检查过食物,想必偷吃一点也不会被他发现。想到这里,冯元一就打开壁柜,蹑手蹑脚地从里边爬了出来。
  
  他轻轻掀开一个纱罩,见里边竟是一大盘油泼鹿肉,不由咽了一口唾沫。冯元一想都不想,就抓起一大口鹿肉塞进了嘴里。
  
  他却没有注意,杨帆不知几时已然鬼魅般出现在门口,正抱着双肩笑吟吟地看他,更诡异的是,呼噜声还在杨帆的喉间响起,听起来却依旧像是从屋子里面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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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八章 喝喝酒,杀杀人

    杨帆是何等样人,冯元一藏的虽然隐秘,但是杨帆进房时,他由于过度紧张,心跳和呼吸都变得越来越急促,脚下紧张地一挪,胳膊肘还在壁柜上轻轻碰了一下,声音虽然轻微的像是老鼠,却瞒不过杨帆的耳目。

    杨帆知道屋里藏了人,只是还拿不准藏在房中的是某一位死士还是那个大胆到敢去刺杀钦差的孩子,现在他知道了。

    他在接风宴上,就知道这个孩子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大勇气,现在他还得承认,这个孩子很聪明。

    冯元一正大口吃着东西,忽然觉得身旁似乎有人,扭头一看,冯元一吓得倒退两步,转身就要往外面逃。

    杨帆笑道:“外面都是我的人马,你能逃到哪儿去?”

    冯元一猛地站住,停了片刻,慢慢转过身子,仇恨地看向杨帆。

    他认得这个官员,接风宴上这个官员就坐在他的大仇人万国俊旁边。

    冯元一没有求饶,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倔强地抿起嘴巴,嘴唇抿起一道固执的弧线。

    杨帆开始觉得这个小家伙比较有趣了,他喜欢这孩子的倔强与刚强。曾几何时,他也与这孩子一样,只是随着人生经历的丰富,他的棱角似乎不如以前那么明显了,其实只是把那种刚强与倔强深埋在了骨子里。

    而冯元一就像少年时的他,身负血海深仇,却又孤立无援,所以就显得格外倔强、格外坚强,因为他需要用这样的态度来保护自己。

    杨帆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认真地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交给万国俊!”

    他的态度异常诚恳。冯元一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

    杨帆又道:“我来这里,就是给万国俊找麻烦的。如果你相信我,那就暂时住在这里,你在我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你……是万国俊的仇人?”

    冯元一因为紧张,声音有些嘶哑,不过他不能不问,这个问题对他的诱惑太大了。

    杨帆摇头道:“不!我和他没有仇!”

    冯元一的目光又迷惑起来。他虽然聪明,终究是个孩子。

    杨帆耐心地解释道:“官场上,想跟谁作对,不需要有仇。万国俊和你的父亲难道此前有仇么?”

    冯元一歪着头想了想,用力地点点头。认同了杨帆的说法。

    杨帆道:“所以,你就放心地住在这里好了。这是我的住处,没有我允许,不会有人擅自闯进来,你在这里会很安全。我今天刚到,刚才又喝了酒……”

    杨帆打个哈欠,说道:“现在倒是真的有些困了。我回房间歇息一下,这间屋子,你安心住着就好。”

    杨帆说完,转身就进了里屋。这样的态度。大概比任何的言语都更能证明他对冯元一没有恶意,冯元一的脚尖向门口的方向移动了一下,但是最终他选择了爬上床榻,盘膝坐下。从盘中又抓起一只鸡腿,一口一口地啃了起来……


    山林中下过雨后便起了雾。

    袅袅的云雾荡漾在山间。青山半隐半现,仿佛人间仙境。

    然而目光收回来,看向山坳中去,你却会发现,这里不是天堂,而是地狱。

    一座座竹楼已经焚烧殆尽,只有一些残而不倒的架子,显示着那里曾是住人的地方。

    一具具尸体散落在山径上、草丛中,经雨水浇灌后,已经很难看到他们身上有鲜血的痕迹,但是那一副副惨白的面孔,却更加透得凄凉。

    林间有一杆杆修竹,拳头粗的青竹,一节足有两尺,修长的青竹汇聚成林,风吹过,竹叶便会洒落点点雨水,溅在人的身上。

    万国俊未穿蓑衣,他兴致勃勃地骑在马上,手中轻摇马鞭,看着眼前的一切,对一旁的杨帆道:“这里就是冯家的一处地方,许多叛党就藏在这里。我的人跟踪着他们的死士,循着血迹找到了这里。”

    杨帆面无表情,只是用手轻轻抚摸着身旁一管修竹光滑的躯干,淡淡地问道:“都杀光了?”

    万国俊道:“没有!在这种地方,是不可能合围的。不过……”

    他转过头,看着杨帆,微笑道:“逃走了有什么不好呢?他逃到哪里,我就杀到哪里。包庇谋反乱党,刺杀朝廷钦差,法不容情啊!”

    “咔喇”,一竿修竹被一把捏断,竹子刮着竿竿长竹的叶子,沙沙地倒下。

    杨帆打马一鞭,向前驰去。

    万国俊哈哈大笑,双腿一磕马镫,得意洋洋地跟了上去。

    他喜欢看到杨帆吃瘪的样子。

    黄景容和刘光业?死就死了,万国俊从来都不在乎。那些人眼中只有来俊臣,从不曾把他放在眼里,他需要的只是御史台不倒,而不是黄景容、刘光业那班人不倒,只要御史台在皇帝心中依旧有着重要的作用,他就可以随时再提拔起一群人来,这些人将只服从于他,而这些人的本事却未必比黄景容那班人差,甚至更好!

    杨帆所到之处,黄景容和刘光业都死了,他还不是活蹦乱跳的?他敢当着杨帆的面杀人,你奈我何?

    黄景容和刘光业死了,是因为他们蠢。万国俊从不认为自己蠢,他是御史台的第一智囊,他只要抓住一个理字,杨帆?何惧之有!

    万国俊追着杨帆,挥鞭的动作更轻佻,笑声也更放肆了!

    李千里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他的盔甲上缀着一层雨珠,随着他摇头的动作,肩上的雨珠纷纷跌落,就像一颗颗眼泪……

   

    从那天起,杨帆不再跟着兴致勃勃的万国俊四处追杀乱党了。

    偶尔副使胡元礼还会出面会见一下当地官员,而杨帆连这些都省了。

    万国俊虽然猖狂。可那猖狂只是为了激怒杨帆、压制杨帆的气焰,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放松过对杨帆的警惕,不管是胡元礼会唔官员,还是杨帆东游西逛,他的耳目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两个人的左右。

    不过所有得来的消息都显示,杨帆并没有做任何特别的事情,而胡元礼接见当地官员,谈的也是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偶尔问起岭南冯氏谋反的事情。那些官员的回答也令万国俊很是满意。

    万国俊籍着搜捕叛党余孽的理由,赖在潘州不走。杨帆不走,他绝不会离开,他可信不过潘州地方官员和部族头领们的节操。如果他先走一步,没准这帮现在俯首贴身的家伙马上就能把他卖了。

    五天之后。什方道人赶到了潘州。

    什方道人到岭南采药,制长生不老丹只是个幌子,他的真正目的当然是离开京城,逍遥自在。在岭南各地转悠期间,各地官员对他这位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极尽巴结之能事,财帛女子予取予求,每到一处所受到的隆重接待与皇帝无异。什方道人都有点乐不思蜀了。

    什方道人到了潘州后,杨帆、万国俊、李千里等各路官员同往迎接,之后便是纷纷设宴为这位天子幸臣接风洗尘。

    什方道人也下榻在原潘州刺史府,独自占了一个大院落。每日里各路官员纷纷拜见,阿谀奉承,门前车马,络绎不绝。

    杨帆就住在刺史府。与什方道人在京时就是知交好友,什方道人此番南下享福。都是因为受了杨帆的启发,见了杨帆自然格外亲切。所以,有时杨帆往他那里去,有时他往杨帆这里来,两人走动的十分密切。

    这一来,那些来拜会什方道人的宾客不管是到什方道人居处拜望,还是到杨帆这里来求见,杨帆就有了许多机会接触他们。

    万国俊只是盯着杨帆和胡元礼,一开始并没注意到什方道人,直到他派在杨帆左右的耳目诉苦说实在没有能力截听到杨帆、什方与其他官员私下饮酒言谈的内容,万国俊才警觉起来。

    万国俊不再热衷于搜捕乱党了,而是守在钦差行辕,每天一大早就到什方道人那儿去报到,不管谁来,不管什方道人到哪儿去,他都亦步亦趋,一刻不离,简直比上朝见驾还勤快。

    如是者盯了三五天的梢,万国俊并没有发觉什么异状,反倒是杨帆极为厌憎他,见他时时出现在什方道人左右,反而不大露面了。万国俊虽然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心中却也暗笑自己太过小心。

    这一天,万国俊又像站殿侍君一般陪着来访的各路官员吃酒去了,杨帆却紧闭门户,在卧室里同冯元一谈话。

    “元一,你的家人为了救你,已经被捣毁了多个隐藏点,现在他们被迫逃进更茂密的丛林中,避入更加与世隔绝的地方,如果你现在去找他们,很难找得到。毕竟,你还小,家族里的许多事情,你的父亲不会说给你听,你就这样一头闯进丛林的话……”

    杨帆顿了顿,又道:“而我,马上就得走了,我要去长安,我一走,你在这里也住不下去了。”

    冯元一满是稚气的脸上充满了惶惑,他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当他听说如今唯一的依靠也要离他而去的时候,心里很是恐惧,可是自尊心让他难以说出央求的话来。

    杨帆道:“如果你愿意,不妨跟着我走!你的姐姐还在万国俊手中,回头是要送进宫里去的,也许……事情发生转机后,她会得以释放。那时候,我会给你们姐弟准备一份盘缠,叫人把你们送回来,怎么样?”

    冯元一道:“杨大哥,你……你不是说你是万国俊那狗贼的对头么,你就这么走了?”

    杨帆道:“潘州事情已了,我不走,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冯元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吃吃地道:“你……你做什么了?就是看看舞、听听歌、喝喝酒?”

    杨帆笑了,轻轻点着头道:“以力杀人,终究落了下乘。官场上,看看舞、听听歌、喝喝酒,是可以杀人于无形的。我向你保证,万国俊回京之日,就是他的人头落地之时,你不想亲自去看一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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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九章 归去

  “仙长,杨某公务已了,这就要离开潘州了,咱们京※城再见。”
  
  杨帆赶到什方道人居所辞行,此时万国俊、李千里和许多潘州官员都在。万国俊很想问一下:“不知足下在潘州都干了些什么公务?”
  
  不过话到嘴边他又忍住了,对一位失败者,不需要逞口舌之利,他万中丞这点涵养气度还是有的。
  
  什方道人向杨帆微笑稽首道:“无上天尊!贫道祝郎中一路平安!”
  
  什方道人其实是被杨帆邀请来潘咐的。
  
  当然,这件事杨帆不会说,什方道人做什么事都喜欢推到天机上面去,自然也不会说。所以除了他们两个,谁也不知道。
  
  反正潘州官吏已经被万国俊这位从京中赶来的朝廷大员吓破了胆,一听说潘州又来了一位更有来头的道人,连皇帝都尊称他为仙师,个个毕恭毕敬,竭力巴结,什方道人对此次潘州之行异常满意,这就够了。
  
  杨帆在潘州是没有得到任何好处的,既没有人给他送金银珠宝,也没有人给他送如花美眷,因为谁都清楚他是万国俊的对头,对他表示好意,就是与万国俊为敌。
  
  杨帆去姚州和蛮州的时候,尔是去的狼狈,走的风光,唯独这一次潘州之行,却恰恰反了过来,他是来的风光,走的狼狈。
  
  别看他说得冠冕堂皇,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他是在潘州处处受到万国俊的压制,根本施展不开手脚,这才狼狈离去的。
  
  万国俊坐在上首,笑吟吟地举杯道:“今日杨郎中还朝,我等就借什方仙长这席酒宴,为杨郎中饯行吧,还请郎中满饮此杯,此去一帆风顺太太平平!”
  
  左右文武官员和潘咐狸僚土酋就跟一群牵线木偶似的纷纷举起杯,鹦鹉学舌地道:“今日杨郎中还朝我等为杨郎中饯行,还请郎中满饮此杯,此去一帆风顺,太太平平!”
  
  杨帆笑着举杯满面春风,貌似根本没有看出万国俊眼中隐隐露出的讥消之色。
  
  杨帆来时的接风宴虽是万国俊的威风宴,好歹也算是给他置办了一席酒宴可这临行,根本没人理他,还是他主动来向什方道人告辞,万国俊顺口说了一句,借着什方道人的酒,就当给他饯行了。
  
  可是杨帆似乎真的毫不在意,落座之后,居然谈笑风生,这般情形落在万国俊眼中自然以为他是强作镇定,以保脸面。
  
  一席盛宴,各怀机心。
  
  待到曲终人散,杨帆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进了寝室大门,把门关好,一边往内室走,一边说道:“元一此间事情已了,明日一早咱们就走。”
  
  杨帆没有听到冯元一的回答,走到侍婢所居的那间小屋,也没看见冯元一的身影杨帆怔了怔,快步走到自己卧室门前猛地一掀门帘,还是没有冯元一的身影,杨帆不禁变了脸色。
  
  杨帆所居院落的高墙之外,有一排奴仆冇杂役所居的房舍,高墙与房舍之间,有一人宽的缝隙,缝隙里潮湿阴暗,生长着及膝的野草,冯元一和吕家姑娘口吕小袖正在这里相拥哭泣。
  
  “小袖,你放心,我会回来的!”
  
  冯元一擦擦眼泪,对吕袖儿认真地说道:“阿姐要被送去京※城。杨大哥答应我会救阿姐出来,等我接了阿姐,我就回来!”
  
  说到这里,冯元一咬紧牙关,目中露出仇恨的光芒:“杨大哥还说,别看那个万狗贼现在风光,只要他一回洛阳城,必死无疑!我要去洛阳,我要亲眼看着他死!”
  
  说到这里,冯元一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jī动的浑身发抖,吕袖儿善解人意地抱住他,直到他完全平静下来,这才轻轻放手,用力地点头道:“嗯!袖儿会乖乖地等元一哥哥回来,元一哥哥,你……,可一定要回来呀!”
  
  不远处,杨帆隐隐探出墙头的脑袋缩了回去,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杨帆卧室的后窗打开了,冯元一从外面悄悄爬了进来,天色已经阴暗,房※中没有点灯,直到冯元一爬进来,回身掩上窗子,再一扭头,才赫然发现杨帆正静静地坐在桌边。
  
  冯元一吓了一跳,低呼一声道:“杨大哥!”
  
  杨帆沉着脸色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冯元一垂首站定,胀红了脸庞不敢回话。
  
  他对杨帆既亲且敬,既崇且畏,一见杨帆露出不悦的语气,哪里还敢说话。
  
  杨帆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苛责他,只是问道:“令尊身为潘州刺史,想必你也是自幼读书的,你可知‘不出户庭,无咎,何解?”
  
  冯元一垂着头,嚅嗫地道:“乱之所生,以言语为阶。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其身,机事不密则成大害,是以君子慎密!,
  
  杨帆道:“你知道就好!明天就要出发了,你的食物我已放在桌上,早些吃了安歇吧!”
  
  “是!”
  
  冯元一答应一声,垂着头走出去。
  
  杨帆看着他可怜的模样心下有些不忍,心肠一软,便想安抚他几句,但是转念一想,他又狠下了心肠。
  
  看着落难之中的冯元一和他的袖儿妹妹,杨帆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童年,叫他怎能说出重话来。可是,童年时候,哪怕他能为了小蛮豁出自己的命去,他的大秘密,终究没有对小、蛮说,不是因为他信不过小蛮,可谁也不知一个年幼的孩子会不会说漏了嘴,有些秘密,只能藏在自己心里,它才是秘密。
  
  杨帆暗暗思忖道:“不知道保密,是会害人害己的,今日这几句重话若能叫他忐忑一些,对他的未来,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万国径散了筵席回来,哼着小曲儿进了书房。
  
  不一会儿,一个心腹手下悄煞闪入,向他拱手一礼,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
  
  万国俊把手中的书放下,吩咐道:“明日杨帆回京,你一路跟着他们,直到他们离弄潘州境界,再来回报!”
  
  那人向他拱手一礼,又闪身退了出去。
  
  万国俊重新拾起书来,歪着头想想,嗤地一笑…
  
  ※※※※※※※※※※※※※※※※※※※※※※※※※※※※
  
  秋风习习,天宇澄碧。
  
  一行人打马扬鞭,离了潘州境,前方依旧是山套着山,水连着水,此情此景,无穷无尽。
  
  众人此番是回转京※城,赶路不似来时一般着急,又没有什么心事压着,所以放开马蹄,甚是畅快。
  
  他们此去,还不能直接还京。当初是从长安来的,现在还要回长安去,接了祭祖已毕的太平公主,再一并回转洛阳。
  
  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自己的娇妻,想到小蛮已经快到分娩之期,杨帆就归心似箭。虽然此时不是为了救人,不用日夜兼程,大队人马走的比较轻松,他还是不知不觉地加快了速度,打马扬鞭,冲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小蛮快生了,她会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呢,还是生个漂亮可爱的小丫头?”
  
  杨帆美滋滋地想着,忍不住嘿嘿地发笑:“管她呢,不管生的是小子还是丫头,反正都得管我叫爹,都是我的孩子!”
  
  马桥和胡元礼走在队伍的中间,正兴致勃勃地聊着孙宇轩。
  
  胡元礼捋着胡须,笑眯眯地说道:“此番出京,收获最大的就是孙郎中了吧。孙郎中这一遭出冇京,可是不白来,居然得了一位千娇百媚的佳人倾心,真是羡煞人也!”
  
  马桥也来了兴趣,笑道:“孙郎中与那位胡菲姑娘郎有情、妾有意,正是一双两好。只是不知道他此番回京,会不会抱得美人归呢。”
  
  胡元礼迟疑道:“这个……,恐怕不能吧。
  
  好歹他是一位朝廷大员,家中又有父母长辈,除非是娶妾过门,否则哪有不禀明父母的道理,三媒六证、双亲点头才行呀,直接把人带回京去,太不合规矩了吧。”
  
  马桥嘿嘿笑道:“由洛阳到蛮州,实在是太远了,这一往一返费时良久,如果还要回京先禀明父母,再去蛮州迎亲,那可折腾不起。我看他二人如胶似漆的,怕也不舍得分离。咱们此去荆咐,说不定就能看到胡菲姑娘。”
  
  胡元礼摇首一笑,不以为然。
  
  马桥睨了他一眼,说道:“胡御史要不要与末将打这个赌啊?”
  
  胡元礼笑道:‘1赌就赌!你说,咱们赌点什么?”
  
  一文一武旅途寂寞,闲极无聊,竟然拿孙宇轩的终身大事打起赌来。
  
  冯元一骑着一匹紫驼马,紧跟在杨帆身后,不时偷偷暖他一眼。杨帆自顾打马前行,神思早飞到了长安去,一路走一路想,脸上总会在不经意间便露出笑容。
  
  追了良久,冯元一终于按捺不住,打马扬鞭追了上去,与杨帆并肩驰骋片刻,按捺不住地问道:“杨大哥,此去京※城,那万狗贼真会受到惩治吗?”
  
  “嗯?哦!”
  
  杨帆醒过神来,哈哈大笑道:‘1放心吧!咱们这一走,万国俊也该走了,而杀万国俊的人早已经陆续上路了,等他回到京※城,必死无疑。送死送死,所谓送死,指的就是万国俊这种人,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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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章 意外

  荆州是孙宇轩和杨帆等人相约碰头的地方。

  这几天,孙宇轩陪着胡菲姑娘已经游览了荆州多处景致,就连洪湖都去过了。

  苗家女子虽然也有他们的规矩,但因时就势,绝对不会泥古不化。孙宇轩对胡姑娘一往情深,胡家的人都看在眼里,而且蛮州距洛阳也确实太远,如果等他回京禀明父母高堂,再返回蛮州迎亲,对一位朝廷官员来说,确实有诸多不便。

  既然胡菲姑娘自己不反对,胡父也就同意让他带着菲儿先回京城了。

  胡姑娘活泼开朗,得此佳女子,孙宇轩也焕发了青春的活力,每日陪她游山玩水,形影不离,你侬我侬、情投意和,虽然因为还未拜堂成亲,未曾做过真正夫妻,但是两人的感情却是一日千里。

  二人住在馆驿里面,得知明日杨帆就要赶到荆州,孙宇轩知道杨帆的夫人分娩在即,杨帆不可能在荆州逗留,便想着在他赶到之前,再与心爱的女人享受一下温馨的二人世界,所以一大早就带着胡菲姑娘出门游玩去了。

  二人今天去的地方是关帝庙,这个地方两人还没有来过,因为孙宇轩这几天带着胡菲姑娘游览的多是山水风景,而关帝庙因为每年有两次大型庙会,久而久之,这里已成为一片繁华的商业区。

  关帝庙前有各种商贩,货物琳琅满目,街市热闹非凡,胡菲姑娘见了这等景象眉飞色舞,异常快乐。其实这几天游山玩水,孙宇轩是想着要尽量寻找环境雅致的地方,可是真要说到山水,胡菲姑娘从小就住在山里面。又哪会如他一般有心旷神怡的感觉,倒是迁就他的心思多一些,如今逛庙会,这才是姑娘家的最爱。

  孙宇轩见了胡姑娘快乐的样子,心里也莫名地欢喜起来。他喜欢这女孩儿神采飞扬的样子,胡菲姑娘东张西望,对孙宇轩不屑一顾的各种布匹、丝绸、荷包、头面乃至各种小工艺品都喜欢的不得了,孙宇轩的目光却一直留连在胡姑娘的身上,越看越爱。

  “让开些。让开些!”

  两个身着青衣,做寻常仆役打扮的汉子在前方分着道路,后面有两位身着圆领长袍的执扇文士缓缓走来。

  孙宇轩的胳膊被推了一下,下意识地往路边一闪,他并未动怒。只是扭头看了一眼,只是一眼,他就像是中了定身法一般,呆呆地站在了那里。

  从那两个青衣仆役打扮的人严肃的面孔,走路的姿势,孙宇轩马上认出这是两个官家人,寻常富绅人家的仆役断然没有这种官家人特有的威严。不过若有官员微服出游也是寻常事。倒不致于让他如此惊讶。

  他之所以呆在那里,是因为他扫了一眼,正想回头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熟人:王弘义!

  因为贪墨。被发配琼州的王弘义!

  因为御史台与政事台之争,在付出苏味道、崔元综、张锡三位宰相的代价后,被杨帆从公堂上锁走,又被李昭德率众弹劾。从而发配琼州永不释返的王弘义。

  孙宇轩以为自己看错了,以为这人只是长得与王弘义相像。可他直勾勾地看着。只见那人与旁边一个中年文生浅笑低语,神情气质、动作举止,竟与王弘义一般无二,这就绝不可能错了。

  两人从他身边经过时,孙宇轩甚至还听到那个三绺胡须的中年文士唤这位与王弘义一般无二的人为“弘义兄”,这就绝不会错了,这个人果真是王弘义,

  王弘义……

  按时间算,他此刻应该梏着大枷,跋山涉水,还在去交趾的路上,如果他禁得起一路的折磨,那么他将在一两个月之后,一步一步量到交趾,在那里度过他的余生才对,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还受到这样的款待?

  胡菲手里托着一尊小小的关公像,喜孜孜地扭头对孙宇轩道:“阿哥,你看这像好看么,我想买一个回头,关公大意失荆州的故事,我们那儿也听说过呢。”

  她掌心的关公像虽小,长髯赤面、卧蚕眉丹凤眼,手中一口青龙偃月刀,倒也威风凛凛,神韵十足。

  孙宇轩这时哪还顾得上多说,顺手往摊子上丢了几枚大钱,拉起胡菲的小手道:“快走!”

  胡菲见他神情凝重,不禁敛了笑容,压低声音问道:“阿哥,出什么事了?”

  孙宇轩摇头不答,只是一路跟着王弘义,直到他和那位便服官员进入关公庙这才停下。关公庙不好躲藏,如果再跟进去,难免就会被王弘义看到了。

  “难道王弘义被赦免了么?”

  孙宇轩站在关帝庙外一角,眉头蹙成了一团。

  他虽是个书呆子,政治觉悟不高,这点浅显的道理还是明白的。王弘义得到赦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在这背后所表露的态度。如果王弘义居然得到赦免,那么御史台重新凌驾于三法司乃至凌驾于满朝文武之上,重新恢复来俊臣当年那种对满朝文武予杀予夺的威风霸气,也就是必然之举了。

  胡菲姑娘站在一旁看着孙宇轩,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知道能让孙宇轩眉头紧皱,一定是有了什么重大的难解之事,她很乖巧地站在一旁,也不打扰。

  孙宇轩暗想:“如果王弘义被赦免,就表明陛下对御史台的态度有了重大转变。我刑部正与御史台为敌,不可能不派人把这个变故通知我们,就算他们不通知我,也该告知杨帆才对呀,也不知杨帆是否已经知道了此事。”

  事关重大,孙宇轩全然没了游兴,便对胡菲歉然道:“菲儿,你先回馆驿吧,我忽然想起一件要事,要去拜访一位在此地任职的朋友。”

  胡菲知道他言不由衷,却也并不点破。只是温驯地点了点头。

  孙宇轩唤来一个赶脚的,付了租驴的钱,叫胡菲乘了驴子,由那赶脚的引着自回馆驿,孙宇轩绕着关帝庙转悠了一圈,就在关帝庙对面一家小饭馆里坐下来,随便要了几道下酒菜守着。

  这关帝庙还有几道侧门,不过因为不是开庙会的时间,庙里游人不是特别多。所以此刻都关着。除了正门只有后面的角门儿开着,以方才所见陪同王弘义的那位便服官员的气派,他们没有选择从角门离开的道理。

  孙宇轩在小酒馆里坐了大半个时辰,就见那位官员陪着王弘义又走出来,孙宇轩赶紧会了帐。远远地辍在他们后面。王弘义从关帝庙出来,又在闹市上闲逛了一阵,便与那陪同的人离开,路口有辆轻车等着,二人登车离去。

  孙宇轩忙也租了一头驴,叫那赶脚的在后面跟着,尾随车驾而去。车子在城中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府邸,府中自有人迎出来,王弘义和那官员下了车子进去,孙宇轩假意从府前经过。乘着驴子到了府前抬头一看,顿时暗吃一惊,原来这里竟是荆州刺史府。

  孙宇轩此来荆州,为了少些应酬。多与胡菲姑娘有些私人时间,所以只是投宿在馆驿里。并没有与当地官员照面,所以他没有见过当地的官员,否则的话别的人他可以不认识,陪在王弘义身边的这个人,他在关帝庙前时就一定会认得了,此人正是荆州刺史樊广。

  孙宇轩二话不说,绕过刺史府,便向自己所居的馆驿赶去。

  ※※※※※※※※※※※※※※※※※※※※※※※※※

  次日一早,樊刺史由他最宠爱的侍妾如烟姑娘侍候着洗漱起床、用罢早膳,便穿戴整齐,赶到了前院。

  荆州府的大小官吏早已一身冠带、袍服齐整地候在那里,樊刺史一到,众人齐齐施礼:“见过使君。”

  “各位早啊!”

  樊刺史昨夜与爱妾折腾了半宿,又起了个大早,现在还有些倦意,他向众官员拱了拱手,打个哈欠,道:“今日钦差杨帆路经此地,我等这便前去相迎吧。”

  众人无话,随在樊刺史身后出了刺史府,早有人为樊刺史备好车驾,各位官员来时也都骑马坐车各有乘具,这时纷纷登上自己的车子或马匹,长长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荆州城。

  孙宇轩也起了个大早,他若去十里长亭相候,便要与樊刺史等人撞在一起,若在昨日遇见王弘义之前,他没有什么顾忌,可现在不成,他想抢先一步把这个消息说与杨帆知道,所以比樊刺史等人走的还早。

  孙宇轩骑着马,身着便服,带了两个随从,出了荆州城。

  他一路南行,过了“十里亭”又继续向前走了大约七八里路,才在官道旁停下,这时已红日高升了。

  杨帆此次归来,带着大队仪仗,想瞒也瞒不过去,官场上的礼仪就得讲究一下了。每日行程他们都计划好了,什么时间起程,一天能赶多少路,什么时间能到哪里,这些都是经过计算的,所以才能提前派人告知他将要到达的地方官府。

  杨帆也是清晨才从昨日所住的镇子出发,所以樊刺史原不必起的这么早,只是迎接的人员多了,行动难免迟缓,他们宁可早到等候一阵,也不愿意比客人晚到,这也是应尽的礼仪。

  孙宇轩在树下歇了大半个时辰,远远就见龙武卫的官兵策马驰来,孙宇轩立即上马迎了上去。

  孙宇轩穿过龙武卫的骑兵阵列,来到杨帆马前,刚要开口说话,胡元礼和马桥便兴冲冲地策马迎来,异口同声地问道:“孙郎中,胡菲姑娘可是随你来了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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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一章 恶人我来做

  胡元礼和马桥同时一问,顿时把孙宇轩问的一呆,愕然答道:“你……你们已经知道了?”
  
  “哈哈!”
  
  马桥拍掌大笑道:“胡御史,我赢了!这顿酒席,你请定了!”
  
  胡元礼连连摇头,叹笑道:“孙兄啊孙兄!你可真是让我大吃一惊,人到中年,怎么反不如少年人稳重了?”
  
  孙宇轩疑惑地道:“你们已经派人来过荆州了么?不然怎知胡姑娘已与我在一起?”
  
  杨m打马一鞭,迎上来笑道:“孙兄,你不必理会他们,他们两个闲极无聊,拿你打了个赌而已。孙兄怎么会迎出这么远的路来,忒也客气了吧?”
  
  杨帆向孙宇轩身后望了望,一座青山,郁郁葱葱,官道上三两行人、几辆骡车,荆州城还连点影儿都看不到呢。
  
  杨帆这一问,孙宇轩面皮子便是一紧,急忙道:“杨郎中,你猜我在荆州看到了谁?”
  
  杨帆和胡元礼、马桥互相望哼,急忙问道:“看到谁了?”
  
  孙宇轩一字一句地道:“王、弘、义!”
  
  “王弘头?”
  
  胡元礼失声叫了起来:“怎么可能?你会不会看错人了?王弘义不是已经被发配交趾去了么?”
  
  孙宇轩道:“我绝不会看错!正因为如此,我才心中生疑,杨郎中,你可曾接到过朝廷邸报,言及王弘义被赦免的事情?”
  
  杨帆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胡元礼此时业已想通其中关键,变色道:“御史台扳倒了苏味道等三位宰相,政事堂还以颜色,这才杖杀了侯思之,流放了王弘义。王弘义如今竟被赦兔…,莫非朝中出了变故?莫非李相他出了……,”
  
  杨帆相信如果李昭德出了事,或者皇帝因为什么大变故又倾向于重用御史台,他一定能够得到消息口现如今他和几方面势力都有联系,太平公主、梁王武三思、相权派的李昭德与刑部、薛怀义的白马寺,还有沈沐的隐宗。
  
  如果朝中出了这样的大事,至少其中某一方势力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可事实上他这一路摆着钦差仪仗堂皇而来,并不难找,却不曾听说过朝中发生了什么大变故。
  
  马桥对王弘义的事也略知一二,瞧他们三个变声变色,疑神疑鬼的样子,忍不住疑惑地问道:“如果朝中没有出什么变故,王弘义就不可能被赦免么?”
  
  杨帆道:“那是自然!否则的话,赦免王弘义,李相岂肯答应,满朝文武岂肯答应?”
  
  马桥道:“那说不定就是他自己不肯走,赖在荆州不肯南行了。”
  
  杨帆和胡元礼、孙宇轩一齐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马桥动了动眉毛,说道:“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杨帆道:“发配交趾,自有差役逐咐押解递送,这一州将人犯押解给下一州,下一咐官府再派员继续递送,人不送到1公事不了,他想赖在荆州不走,那怎么可能?一介囚犯,由得他自己作主么?”
  
  孙宇轩补充道:“他不但正在荆州逍遥,而且还有荆咐刺史樊广待其如上宾。”
  
  马桥道:“这可奇了,你们既说他不可能被赦免,又不可能想留下就留下,那他怎么可能在荆扑逍遥快活,还被荆咐刺史如此礼遇?除非他伪造了一份圣旨,自己赦免了自己。”
  
  马桥越说越不像话了,胡元礼和孙宇轩已经连看白痴的眼神都省了1只当没听到他说话,杨帆摇摇头,对孙宇轩道:“有关王弘义的消息,我确实一无所知。
  
  你不用急,如果真有什么事情发生,那也已经发生过了,咱们急也没有,且到了荆州再说!”
  
  孙宇轩别无主意,只好答应,一行人继续北上,半个时辰之后,十里亭已遥遥在望,亭下隐约可见一群身着绯、绿袍服的官员等在那儿。
  
  杨帆远远看见,心中忽地灵犀一闪,脱口说道:“你们说……那群迎候的官员里会不会有王弘义?”
  
  胡元礼和孙宇轩面面相觑,孙宇轩迟疑道:“王弘义与咱们一向不合,怕是不会来相迎的吧?”
  
  杨帆摇头笑道:“不然不然!如果此人确实遇赦免罪,哪怕他还没有官复原职,他既然知道我来,那也一定会来十里亭见我!”
  
  胡元礼久在御史台做事,素知王弘义为人,杨帆这一说,他也反应过来,憬然道:“不错!如果此人是王弘义……,”
  
  孙宇轩截口道:“不用如果,确实是他!”
  
  胡元礼道:“那么,只要他确实遇赦,必会会来迎接咱们。”
  
  马桥瞪着一双牛眼说道:“凭什么?难道他吃了这个大亏,开始学乖了?”
  
  孙宇轩这时也明白过来,目光闪动着道:“不错!如果他身在荆州乃是正大光明之事,他今天就一定会来!”
  
  马桥急得抓耳挠腮,嚷道:“你们三个究竟在卖什么关子,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些?”
  
  胡元礼和孙宇轩又用看白痴的眼神儿瞟了他一眼,就是不解释。
  
  杨帆笑道:“桥哥儿,你不了解此人,自然不明其中缘由。原因其实很简单口御史左台的人全是来俊臣搜舌来的一群泼皮无赖,这些人都是些狗肚子里藏不住二两油的主儿,如果他真的遇赦而归,哪怕还不曾官复原职,对他而言都是一个莫大的胜利,他不到十里长亭来炫耀一番才怪!”
  
  马桥这才恍然大悟。
  
  樊刺史正在亭中歇息,忽见远处旌旗招展,队列整齐,不觉站起身来。派到前面雌望的差人匆匆赶回,向他禀报,确系钦差到了。樊刺史连忙整理了一下衣冠,缓步走到路旁相候,荆州众文武官员也都各依品秩,在他身后站好。
  
  龙武卫到了十里亭便放慢了速度,在荆州公人的引导下分列左右,环绕十里亭站定口杨帆、胡元礼、孙宇轩三人并辔而至,樊刺史瞟了一眼三人身后高高矗立的钦差大旗,拱手揖礼,朗声说道:“荆州刺史樊广率本府文武迎候三位钦差!”
  
  杨帆三人翻身下马,快步迎上前来向他们拱手笑道:“使君多礼了,各位同僚多礼了,劳动诸君久候,恕罪、恕罪!”
  
  三个人一面拱手还礼一面东张西望,樊刺史就站在他们面前,却见三人一边与他拱手说话一边探着头向他身后寻摸,不禁奇道:“呃...…,三位钦差,可是在寻找什么?”
  
  “啊?哈哈,没甚么没甚么,我等此番只是途经宝地,竟劳烦荆州这么多位同僚前来相迎,兴师动众的,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杨帆收回目光敷衍地答着。樊刺史看出他是言不由衷,不过他只是想尽一尽地主之谊,依照朝廷礼制迎接钦差而已,对这位过客有什么想法并不关心,所以只是微微一笑,肃手礼让道:“樊某已备下酒宴,为三位钦差接风洗尘,请!”
  
  “请!”
  
  杨帆三人客气地还礼借此机会对视了一眼,眼中透露出相同的意思:“没有王弘义!”
  
  没有王弘义,那这件事就大窄问题了。
  
  杨帆一行人在樊刺史等人的陪同下向荆州城走去,看着跨马佩刀昂然走在龙武卫队列前面的马桥背影,杨帆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不会真让桥哥儿一语中的那王弘义其实是伪造圣旨,自己赦免了自己吧?”
  
  这个念头刚刚浮上心头,杨帆便哑然失笑:“怎么可能,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谁会做下如此容易暴露的蠢事,居然还敢在荆州招摇?”
  
  樊广笑问道:“杨郎中何故发笑?”
  
  杨帆泰然答道:“哦!我观这城门宏伟,古朴厚重,忽然想起刘备借荆州、关公失荆州的故事,不觉发笑。”
  
  樊广听他说起本州故事,有些自得地抚须道:“荆州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是以留下了许多历史遗迹,诸如点将台、马跑泉、曹操寨、鸟林泉、子龙岗、华容道、孙夫人城等等,杨郎中若能在荆咐多留几日,樊某可以陪钦差同往游览。”
  
  杨帆道:“杨某求之不得,奈何公务缠身啊。”
  
  樊广微微一笑,把马鞭向前一指,说道:“今日我等设宴为钦差接风洗尘,便在这宾阳楼上。”
  
  杨帆抬头一看,就见寅宾门的城台之上,建有一座重檐歇山顶的恢宏城楼,楼高三层,青灰筒瓦,大柱回廊,屋脊连角,各饰带兽,古色古香,异常庄严。
  
  樊广抚掌笑道:“三国英雄,不止一位曾在此楼饮酒绑客。关羽长驻守荆咐时,更曾多次在此大开酒宴,我等于此处设宴,既可居高一赏风景,又可品咂一番古人的风韵,一举两得呀,哈哈…”
  
  樊刺史准备的很充份,楼上不只有酒宴、有歌舞,有醇酒美人儿,还有盥洗的一应用具。所谓接风洗尘,并不是一句空话,长途跋涉、风吹雨淋,难免要出一脸油汗,而那时的道路多是土道,这“风尘”便也成了常事,杨帆等人此刻真的是一脸风尘,不可能这样子就入席饮宴,所以,他们要洗漱、沐浴、更衣。
  
  在他们清洁身体的时候,樊刺史和其他官员便在楼中闲坐,或扶着栏杆居高远眺,欣赏着城内城外的风景。
  
  一间木屋,几层隔断,每层隔断里都有浴桶、浴巾和漱洗用具,杨帆举起一桶水,把身上皂角豆子的泡沫冲刷了去,便裹了浴巾拿起牙刷子,蘸了细青盐刷牙。
  
  胡元礼和孙宇轩见杨帆自入城来始终一脸沉着,以为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所以一直忍耐着不问,但是一直到现在都不见杨帆对此事置予一辞,好象完全忘却了,偏偏有闲心跟马桥打趣。
  
  杨帆刷得一口泡沫,居然还眉飞色舞地夸奖这牙刷子质量好,劝说正在一旁洗浴的马桥应该去城里打听打听,向人家学上两手,回去好孝敬老娘,闲话说了一堆,偏无二人最关心的问题,两人终于沉不住气了。
  
  “接迎的官员里面没有王弘义!”
  
  “所以,他在此地出现,不只没有道理,而且必有蹊跷。”
  
  两人一人一句很有默契地说完,便异口同声地问道:“杨郎中有何高见?”
  
  杨帆咧开涂满泡沫的嘴巴,笑道:“高见没有,低见倒有一个。他不来见咱们,咱们找他就是了。他不是樊刺史的贵宾吗?一会儿,我直接问他!”
  
  胡元礼犹豫道:“这样……,会不会太唐突了些?”
  
  杨帆道:“何必婆婆妈妈的,唐突又能如何?恶人总须有人做,我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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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二章 胆大包天

    杨帆几人沐浴已毕,一身清爽,换了身轻袍回到主楼,主宾双方纷纷落座,彼此又寒喧客套一番,美酒佳肴便似流水一般呈上来。

    樊刺史笑道:“三位钦差久居神都,世间最美味的佳肴美酒想必都是尝遍了的,为了款待三位钦差,樊某煞费苦心。这几道菜虽比不得京城美食,却是我荆州风味,想必几位还不曾尝过。”

    樊刺史拈起筷子,点着面前一道菜介绍道:“这道百合鱼糕,相传是上古年间女英为娥皇所制,楚庄王也深爱这道美食,引之为楚宫王庭头道佳肴,入口鲜香嫩滑,清香可口。这道梳子肉也是本地特产,肉片薄如纸,形如梭,色泽金黄,肉质松软,肥而不腻……”

    杨帆截口笑道:“使君真是费心了。啊!本官遍观堂上,王弘义王御史与我本是故交,怎么未见他来呀?”

    单刀直入!既没有拐弯抹脚旁敲侧击,也没有似是而非地询问王弘义是否在荆州,杨帆一句话,直接咬定了王弘义就在荆州,而且开门见山地问起了他的下落。

    饶是孙宇轩和胡元礼早有心理准备,也被杨帆这般问法问的一愣,樊刺史更是呆住了,他举着筷子怔了片刻,才有些不自然地道:“啊!王御史本是要来的,只是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所以就没有到!”

    杨帆讶然道:“弘义兄生病了?如今他可是住在使君府上?”

    樊刺史颔首道:“正是!”

    杨帆道:“既如此,宴后本官当去拜访一番才是。”

    这句话说完,杨帆便举起杯,笑容满面地站起来,对众人道:“我等因公务路经荆州。劳烦诸位荆州同僚为我等设宴接风,杨某与胡御史、孙郎中感激不尽。这第一杯酒,我等借花献佛,先敬使君与诸君……”

    胡元礼和孙宇轩也举杯站了起来,同声应和。

    酒宴开了,丝竹乐起,蛮腰云袖,翩跹起舞,各位官员轮番敬酒。气氛热烈无比。马桥坐在下首,得了杨帆一个眼神,这边酒宴气氛刚显热烈,他便借着尿遁走了,带了十余名心腹。离开宾阳楼,直奔刺史府。

    刺史府的门子忽见十余位军人出现在府门外,其中一位看服饰冠带还是位军官,忙迎出门来。询问之下,方知是今日宾阳楼上刺史大人与钦差大人相见甚欢,派人来邀请王弘义王御史同往赴宴。

    那门子知道刺史大人一早出门便是去迎接钦差了,虽然觉得刺史不派人来。反倒是钦差派人来迎接王御史稍显奇怪,却也没有在意,在他想来,钦差来自京城。王御史也来自京城,想必是彼此关系更加亲近的缘故。

    门子开了中门,迎众军士进去,唤过一个青衣小仆。引着这几位军人自去客舍去见王弘义。王弘义正在房中自斟自饮,门外忽有人道:“王御史。我家阿郎正在城头宴客,钦差特遣人来,邀请御史前往赴宴。”

    话犹未了,马桥就带着人闯进来,王弘义脸上变色,手中酒杯“当啷”一声掉在桌上,他用微显慌乱的眼神看着面前这几位戎装大汉,正想说些什么,马桥已然笑道:“王御史好酒兴,自斟自饮,已然醉了。”

    马桥把手一挥,吩咐道:“你们搀了王御史,王御史已醉,可莫摔了御史,惹得钦差不高兴。”

    来时路上,左右早就得了马桥吩咐,立即上前两人,一左一右,挟了王弘义就走。那引路的青衣小厮觉得这般邀请客人有些粗鲁,可他同样没有多想,只道这京里的军爷就是这般粗鲁的性子。

    王弘义一被架起,便知情形不妙,脸色顿成死灰。他也没有叫嚷,叫嚷又有何用,画皮一旦揭破,便连樊刺史也不会保他。

    杨帆在城头楼上正与樊刺史和荆州众官僚杯筹交错,其乐融融,马桥突然按着刀大步走上堂来,神色凛然,后边跟着两个军士,一左一右架着王弘义。一见这般情形,堂上欢声笑语顿时停下,被冲散了的舞姬乐女茫然看向主人。

    樊刺史诧异地坐直身子,看看旁边依旧挂着浅笑,目光却已锋利如刀的杨帆,再看看被两个魁梧的军士扣着手臂,脸色灰败、极不自然的王弘义,挥挥手打发了那些舞女离开,纳罕地问道:“杨郎中,你这是……”

    杨帆不答,只对王弘义道:“王御史,别来无恙啊!”

    王弘义猛地一挣,却挣不开两双铁钳般的大手,便色厉内茬地喝道:“杨帆,你使人把本官抓来,意欲何为!”

    樊刺史眼神飘忽了一下,便安定下来,静静地坐在一边,再不发一语。事已至此,他如果还看不明白两人之间大有蹊跷,他这个刺史也不用做了。

    樊刺史对于王弘义和杨帆之间的过节本来不甚了然,得知杨帆将到时,他还曾与王弘义说起此事,邀他一同迎接。谁料王弘义听了却大为不悦,冷笑一声道:“他杨帆是个什么东西?他来我便去迎?我不想见他!”

    只一句话,樊刺史便知趣了:可想而知,杨帆与这王弘义必然不合,如此,确是没有去见他的必要。王弘义之所以安然待在刺史府上,倚仗的也是这一句话。

    既然知道两人不合,那么樊刺史就绝不会自找没趣,在杨帆面前提到有关他的只言片语。杨帆从来到走,自始至终都不可能知道他在荆州。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昨日游关帝庙,竟然已经露了形藏。

    王弘义一句质问,杨帆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他这个钦差是专差,担负的是巡察各道流人和与流人有关的各道巡察御史的使命,没理由包打天下,见到什么都管,今日之事他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交待,那就是他滥用权力了。

    但杨帆自有主意,他转向胡元礼,对胡元礼道:“胡御史,足下身为监察御史,在京则纠察内外百司之官,在外则巡按地方,监督州县,考课官吏,纠劾违法行为,整肃风纪。如今这桩蹊跷,还要劳烦足下。”

    杨帆无权调查王弘义的事,胡元礼有,胡元礼身为御史,干的就是这种差使,他到了哪里,就可以查哪里的事,只要他觉得不对劲儿,他什么事都可以查。

    胡元礼点点头,肃然道:“王弘义,你卖爵鬻官,受国法制裁,发配交趾,永不释还。如今为何出现在荆州城,居然还成了使君大人的座上宾?”

    杨帆冷眼旁观,胡元礼这番话说出来,荆州官员脸上并没有什么异色,看来王弘义被流配一事他们是清楚的,既然如此,还对王弘义如此礼遇……,杨帆皱了皱眉。

    王弘义努力挺起胸膛,大声道:“蒙圣上隆恩,王某行至荆州时,便得圣人追旨免罪了,怎么?这就是你捕拿本官的原因么?”

    胡元礼沉声道:“圣旨取来我看!”

    王弘义乜着他道:“你有什么资格看陛下给予我的圣旨?”

    胡元礼拍案道:“就凭本官是监察御史!”

    王宏义是被递解到荆州,由荆州府接收后,收到皇帝释还免罪的圣旨的。

    那官差不可能始终是那么两个人,从京城万里迢迢直到交趾,都是把人犯这么一站一站地解送的。王宏义刚被荆州府的差人押解着要上路,就收到了圣旨,免去了对他的惩罚,荆州府差人自然放人。

    樊刺史知道这件事以后,知道王宏义起复有望,这才对他十分礼遇。可樊刺史并没有看过那份圣旨,如果非要索看了人家的圣旨才对人家以礼相待,那不明摆着不信任么,到时候好人没做成,反倒结了一个冤家。

    反正在樊刺史想来,绝不可能有人伪造圣旨。可他哪里想得到,来俊臣网罗的这班手下根本就是一群无法无天的泼皮出身,又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做的,又有什么脑残的行为是他们作不出来的。

    此刻见胡元礼与王宏义一番对答,樊刺史可不敢如此笃定了。

    樊刺史咳嗽一声,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说道:“王御史,既然胡御史有疑虑,也是职责所在。王御史不妨就取出圣旨叫胡御史看看,如此便还了你的清白,相信到时候胡御史也会向你郑重道歉的。”

    王弘义那道假圣旨是他出京之日就指使人开始制作的,直到他磨磨蹭蹭地赶到荆州,家人才做好假圣旨快马加鞭地送来。这道圣旨固然做得精美,能瞒得过那荆州府负责押送的差役,却如何瞒得过胡元礼?

    那差役压根就没见过圣旨,而且对圣旨也不敢翻来覆去检查个没完,可胡元礼既已起了疑心,这粗制滥造的一道假圣旨,又岂能瞒得过他?王弘义听了樊刺史的话,低下头去,沉吟半晌方把头一抬,很光棍地答道:“圣旨,是我伪造的!”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樊刺史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也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怒。一个朝廷要犯,竟然被他奉若上宾,堂堂一州刺史,被人如此戏弄,他这脸皮都要丢光了。

    胡元礼心中不无忐忑,王弘义这句话出口,他才心中大定,忍不住便想大笑一声。他强捺兴奋,不理满堂官员的惊呼议论,只是微微向杨帆侧了侧身子,低声问道:“杨郎中,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杨帆端起酒杯,以袖掩口,轻轻答道:“夜长梦多,何不效仿李相杖杀侯思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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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三章 权高震主

  胡元礼听了杨帆的话,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重新坐直身子,肃然道:“伪造圣旨!王弘义,你还真是生了一颗泼天的胆子!”

  王弘义晒然一笑,昂过头来不屑理他。

  伪造圣旨这种事实在是太少见了,那年代又没有什么评书戏曲一类比较大众化的故事传播方式,王弘义这个执法的法盲竟然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多么大的罪,在他想来,只不过冒充皇帝说了句话,罪上加罪,大不了也不过就是照旧发配交趾而已。

  胡元礼道:“欺君罔上,乃是十恶不赦之罪!王弘义,如今你做下这样的大案,犯在本官手里,本官可饶你不得!”

  王弘义听到“十恶不赦”,这才发觉不妙,脸色微微一变,急忙说道:“胡御史,你我同在御史台做事,份属同僚,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胡元礼放声大笑道:“王弘义,你当初任御史时,胡某是洛阳县尉!如今我为监察御史,你是一个流放的罪囚!本官与你,算是甚么同僚!”

  胡元礼把笑容一收,厉声喝道:“来人啊!把这个伪造圣旨、狗胆包天的恶贼拖下去,鞭笞而死!”

  王弘义大惊叫道:“胡元礼,你敢杀我!”

  胡元礼拂袖道:“五品以下官员,本御史便有权就地发落,何况你是一介罪囚,杀你又如何?拉下去!”

  几个士兵不由分说,把叫骂不已的王弘义拖出宾阳楼,就在城头上用起刑来。

  不一会儿,外面隐隐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声,楼中众官员悻悻然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王弘义矫诏与他们无关,他们若只是与王弘义称兄道弟地喝过酒,怕是不会这么生气的,从他们此刻的反应来看,对这位有望东山再起的王御史,他们前几天可没少“雪中送炭”啊……

  ……

  姚州土蛮首领以薰期、折竹、文皓、云轩为首。率领十余位土司。与蛮州谢蛮的几位峒主溪主再加上岭南狸僚的五六位大首领,陆续赶到了京城。后面陆续还有人正在赶来,但是武则天已经有些吃不住劲了。

  这些头人们赶到洛阳求见皇帝的时候,武则天听说后还很开心,她觉得皇朝慑伏了这些地区,骚乱弹指而定,各部首领如今亲赴京城俯首请罪。这是一件非常长脸的事,所以吩咐礼部用三天时间教习这些蛮夷酋长见驾之礼后,马上召开了一个大朝会,公开接见这些蛮夷首领。

  各部首领上殿面君,行礼如仪,一丝不苟。武则天龙颜大悦。

  但是这些首领一跪就不起来了,他们请完了罪就热泪盈眶,愤懑异常地开始控诉各道御史到了地方究竟都干了哪些天怒人怨的坏事,逼得他们走投无路这才被迫造反。他们不但告御史台,还把朝廷派往当地的许多流官也一并告了。

  一方面,朝廷派往地方的流官确实从骨子里就有一种高傲感,对归附的四方夷蛮缺少平等相待的态度。如果他们把这种高傲留在骨子里也就罢了,一旦付诸行动。那欺压凌辱或者放纵部下欺压凌辱的事儿就不会少了。

  另一方面。派到这种地方的官员大多是在朝廷上不大得志的,他们自知前途无望。这一任期满很可能就得“告老还乡”,就会终结他们的宦途,所以为自己、为家族、为亲友谋取好处的大有人在。想这么做,对地方部族就难免剥削勒索,这些土司头人确实一肚子委屈。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尽是事实,弄得武则天坐在龙椅上如坐针毡,满朝文武也都颜面无光。说到激愤处,这些夷蛮酋领不约而同地拔下簪子,披发于面,用簪子划破了脸面,弄得满脸血污,以这种独特的方式表示他们的愤慨和委屈。

  这一手示威的功夫,哪是自幼生长于豪门,十四岁娉婷少女初长成便进了深宫,这一呆就是一辈子的武则天见过的,饶是她心狠手辣、意志如铁,也被这些土蛮首领的强硬表现弄了个手足无措,只好温言安抚。

  大朝会在土蛮夷酋的控诉声中仓促结束了,武则天回到武成殿,余怒未息,她刚刚把政事堂一班宰相唤来,正要就这些土蛮酋领所反映的事情与他们详细商量个对策出来,胡元礼从荆州送来的加急奏报又呈到了御前。

  附在胡元礼奏章后面的,还有一份伪造的圣旨,黄绫缎面,金丝银线织就的二龙戏珠,圣旨居然做的惟妙惟肖,只是看内容,从圣旨的行文格式和所用的大印上,才能看出破绽来。

  伪造圣旨!

  一个被皇帝发配流放的罪囚,居然敢伪造圣旨,自己赦免自己,而且事成之后并不潜逃,居然还在荆州交游权贵、肆无忌惮,若不是胡元礼及时发现,他骗罢了荆州怕要再去别处行骗,还不知要在外面逍遥多久,骗倒多少地方大员才会暴露,真是让朝廷丢尽了体面。

  “岂有此理!当真岂有此理!”

  武则天气得脸色铁青:“婉儿,传旨!被诸道御史所杀之家口幸存者,任何人不得再行杀戮,全部递还本管。”

  婉儿欠身领旨,武则天怒气冲冲地踱了两步,又道:“胡元礼诛奸有功,传旨嘉奖!荆州刺史樊广被一罪囚戏弄于股掌之上,有失朝廷脸面,着即免职,罢官还乡!”

  武则天思索片刻,又道:“调嶲州刺史张柬之,转任荆州刺史!”

  婉儿心中一跳,暗道:“终于来了!此人先用一纸谏书尽显其先见之明,又在姚州土蛮谋反一事中展露了才干,如今终于守得云开。此番虽是平调,可是他的回京之门已经算是洞开了!”

  婉儿暗自思忖着,仍不忘将武则天的吩咐一一记在心头。

  武则天又对李昭德等宰相们道:“今日大朝会,夷狄酋领控诉各处流官不法之举的事,你们也都听到了。前番曾有边州官吏上奏朝廷,弹劾边州流官大多既无安远靖寇之心,又无治理地方之能,只顾瓷情割据,诡谋狡算,互结朋党,提携子弟,以致中原亡命,皆视边州无法无天之地为乐土。

  朕当时还不以为然,以为其言夸张,尽多不实之处,如今看来,边州各地情形,比之所言还要严重百倍。今日各地土酋激愤之情溢于言表,为了取信于朕,他们不惜自刺脸面,血满衣襟,其愤懑之深可见一斑。

  今日,他们已经把状告到了御前,如果他们的状况依旧不能得到改善,恐怕……下一次就不是一时一地造反,而是处处造反、时时造反,且再也不可能像这次一样轻易就能安抚了。诸位宰相,有见良策啊?”

  李昭德扫了几位宰相一眼,轻轻咳嗽一声,拱手道:“大周革命,万物惟新。臣以为,这四夷边荒之地的气象,也该跟着变一变了!”

  众宰相一起拱手:“臣等附议!”

  众人议事已毕,纷纷告退,这时上官婉儿也把四道圣旨写罢,武则天批阅用印,发付中书,这才一拂大袖,转回丽春台。

  丽春台上,置了几张铺了锦褥的竹榻,张昌宗和张易之身着绯衣,懒洋洋地半躺在榻上,旁边各有一名小宫娥,使那纤纤素手剥好了荔枝递到他们嘴里,另有两个小宫娥托着银盘,专门负责接他们吐出来的荔核。

  两人正逍遥自在地谈笑聊天,忽见武则天回来,两人连忙起身,一左一右迎上去,搀住武则天。武则天见到这两个可爱的少年,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模样。

  张易之察颜观色,小心地问道:“圣人今儿在朝上可是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么?”

  武则天道:“还不是御史台那班混帐东西!哼!一群目无君上、无法无天之辈,还有什么胆大包天之事,是他们做不出来的呢?”

  武则天目中闪过一丝厉色,吩咐道:“御使台离京公干人员,大负圣望,个个该死!五郎,这件事,朕就交给你了!”

  张易之的眼角飞快地掠过一丝喜气,连忙应道:“是!圣人说谁该死,那谁就一定该死,这件事,圣人就放心地交给我吧!”

  张氏兄弟可与薛怀义不同,他们是真正的世家子,自然有大把的人脉可用,以前他们是没有机会,如今得了圣宠,很快就建立起了属于他们的一方势力。所以,武则天才可以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办,而他在操办此事的过程中,自然也可以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势力。

  两兄弟心中欢喜,忙把武则天扶上竹榻,又抢过小宫娥的活儿来,亲手剥了荔枝喂给她吃,你一句甜言我一句蜜语,哄得老太太渐渐露出欢喜之色。只是,武则天眉宇间隐隐有一丝疑虑,却始终挥之不去。

  张易之看在眼里,忍不住又问,武则天笑吟吟地捏了捏他的脸蛋儿,说道:“小东西,知道你孝顺,不用问啦,这件事儿,你帮不上忙。”

  武则天说完,就着张昌宗的手吃下一颗荔枝,轻轻靠在竹榻上,一边品味着那甜丝丝的汁液,一边回想起方才在武成殿议事的经过,花白的眉毛微微地一皱:“李昭德如今一呼百诺,有些……权高震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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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四章 温柔乡,平康坊

   
    一只蝴蝶在马逊河的热带雨林中扇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后引起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御史台在中南、东南、西南地区掀起的这场轩然大*,又将在整个大周王朝掀起多么大的政治风浪?

    杨帆不知道这场风浪究竟有多大,却知道它一定不会太小,反正他的事情已了,没必要一脚踏进这个政治漩涡,所以他很聪明地避开了洛阳城,直奔长安而去。

    照理说,如果此番南行风平浪静,那么他径直去长安也无妨,可是南行路上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一个尽职的或者说一个精明的官员,此刻最应该做的就是回到京城,及时出现在他的皇帝面前。

    不管是听候垂询,还是献计献策,这才是为人臣子的本份,这才能得到皇帝的青睐。皇帝的青睐,对杨帆的诱惑远不及他的亲生骨肉刚刚诞生的那一刻,望他的那一眼。

    而且,紧追着御史台的人去一路灭火的人是他,在他连斩两名钦差以后,说服姚州、蛮州和潘州的酋长头领们把火烧到万象神宫的人也是他,这时回京,利益不少,风险也绝不会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借着武则天当初的吩咐不甚明了,对太平公主从长安返程时是否也需要他来护送没有做出明确的交待,杨帆果断地去了长安。可是,风波不知其大,避到长安城就能躲得过吗?

    风无形,云无相,世事无常。

    焉知他这一脚,不会踏进一个更复杂、更危险的漩涡呢?

    长安,到了。

    初进长安城,杨帆几乎以为是回了洛阳,这里的一切与洛阳是那般相似,城市的格局与洛阳相仿,同样是横平竖直的街道、同样被一堵堵高墙隔断开来的一个个坊,同样是植在路旁的至少百年以上的槐、榆和垂柳。

    再走几步,他又发现了不同。

    这里路边的排水沟比洛阳更宽、更深,而且都是明沟,所以每一个交叉路口都要架桥。

    这里也有上百万人口,并不比洛阳少,可是走在街上,总给人一种人烟稀少的感觉,远不及洛阳热闹,因为这座城比洛阳更大、街道比洛阳更宽。

    一行人进了城,便往平康坊赶去。

    杨帆身边还有胡元礼和孙宇轩以及龙武卫的一旅之师,总不能一进城就撇下大家,飞也似的去寻裴大娘家,去见他的媳妇儿。所以,他只能先去见太平公主,太平公主的府邸就在平康坊。

    沿着宽达百步的朱雀大街拐入平康坊,那种人烟稀少的感觉顿时一扫而空。

    坊内和大街上完全是两种感觉,和一路上经过的几个坊相比,也是大不相同,这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酒旗飘摇,胡姬身着异域风情浓郁的民族服装,热情地向你招着手,当你从她们身边走过去,她那妩媚笑靥上醉人的蓝色美眸,高耸**上幽深的乳沟,混合着店里飘来的醇酒的香气,还会在你的脑海里飘荡不休……

    那异域美人儿的风情尚未挥去,迎面又有两位戴着“羃离”的**姗姗而来,后边跟着两个青衣小婢。一顶带檐的帽子,从**帽沿上一直延伸到膝部的薄薄黑纱,将整个人都笼罩其间,身姿袅娜,风情无限。

    与那卖酒的胡姬相比,这种富有秦汉古风的妇人打扮,别有一番味道。

    乐器店、书店、珠宝店、彩缬铺、酒肆、粥饼舍,鳞次栉比……

    街头上不只有唐人,还有突厥人、回纥人、吐火罗人和粟特人,甚至昆仑奴、高丽婢,波斯胡、裸林邑、番僧、道人等等,形形色色,好象整个世界都浓缩到了这里。

    杨帆虽然一进长安城,心情就变得更加迫切,见到这般景致却也忍不住赞道:“这平康坊里好生热闹。”

    杨帆不曾来过长安,不知道这里是除了东市和西市之外整个长安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平康坊之所以繁华,是因为这里是声色犬马、游乐之地。

    整个长安城,以平康坊的ji家最多。当然,这平康坊虽然是长安城里的风流薮泽,却也并非整个坊都是烟花柳巷。平康坊里的ji家集中在北里,南里、东里、西里居住的依旧是百姓人家。

    卫国公李靖、河南郡公褚遂良、阳翟县侯褚亮、国子监祭酒孔颖达等曾经担任过朝廷文武重臣的官员府邸都在这里。皇室里面,兰陵公主李淑和太平公主李令月也在此坊置有府邸。

    平康坊北里才是ji院最集中的地方。

    入北门,便是北南中三曲。北曲以一鸨一ji的小型ji家居多,大多都是亲母女,女承母业,以此谋生;南曲以名ji居多,一ji一楼,如同书斋,如王侯贵戚难以一亲芳泽,缠头之资也是高的吓人;中曲则以大型ji家居多,内中诸ji三六九等,有钱自有天姿国色任君采撷,没钱也有那姿色一般、人老珠黄的老ji陪你消遣。

    “那是自然!”

    一向不苟言笑的胡御史听了杨帆的话,脸上露出一丝只有男人才能意会的笑容:“老弟,这儿可是平康坊,长安城里温柔乡啊。记得当年老夫考中进士,看完榜单以后,全体新科

    进士意气风发,相约一起到这平康坊里醉酒赏花,哈哈哈,癫狂一夜、一夜癫狂啊!”

    马桥撇嘴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读书真是读傻了,根本找不到什么乐子,中了进士,居然以赏花为乐。却不知这长安城什么花最有名啊,老胡你赏的是牡丹花还是牵牛花呢?”

    胡元礼给他老大一个白眼,愤然道:“真是一只蠢牛,到这平康坊里赏花,当然是赏女人花!”

    马桥奇道:“女人花?还有这种花么,我倒是头一回听说,帆哥儿,回头咱们两个也一块去欣赏欣赏吧,要是真的好看,我就弄一盆回洛阳。”

    杨帆忍俊不禁地笑道:“女人花,女人如花。胡兄所说的女人花,自然是此间美人儿了。想来,这平康坊就像洛阳的温柔坊一样,青楼酒肆极多吧!”

    胡元礼笑道:“正是!此间青楼女子姿容婉媚、能言善辩、乖巧可人,大多精通诗词歌赋。不管你是京都侠少、坊间泼皮还是文人举子、富贾豪绅,她们都能分别品流,衡尺人物,依照你的品味习惯,哄得你留连忘返……”

    马桥一听是ji坊,揉揉鼻子,干笑道:“逛窑子就说逛窑子嘛,还说什么女人花,我又不是读书人,哪懂你们掉书袋的那些花。既是窑子,那不去也罢,没得把钱花在她们身上。”

    胡元礼连连摇头,道:“少年风流嘛,临到老来,总是一番回味,若等你到了老夫这把年纪,想癫狂也没那么大的本钱喽。”

    孙宇轩在一旁连连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杨帆假装没有看见穿了一身士兵的军服,唇红齿白、俏丽非常的胡菲姑娘正策马向孙宇轩靠近,大声向他问道:“这么说来,孙兄当年考中进士的时候也曾风流过了?”

    孙宇轩回味地笑道:“呵呵,哪个少年读书郎当年不是如此啊?一旦考中进士,全体同年都要去的,不醉卧美人怀抱,如何偿这多年苦读的辛酸。记得当年赴京赶考时,我是住在洛阳宣教坊,在那里租房备考。

    期间,曾和几位朋友去过温柔坊。温柔坊从西门进去,第一家酒肆,里面有个波斯侍酒女郎,此女能歌善舞、身姿妩媚,孙某是一见钟情啊,那段曰子,我常去饮酒,不是为了喝酒,就是为了能听到她的说话,能看到她的身姿……”

    孙宇轩想起自己当年对那楚楚动人的波斯女郎的苦恋相思,脸上不禁露出几分痴意。

    马桥也看见了胡菲姑娘,她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正在危险地眯起来,马桥忍着笑问道:“那么这位波斯姑娘呢?”

    孙宇轩垂下头,难过地说道:“被一位扬州富商量珠聘走了。我考中进士那天,兴冲冲地赶去酒店,却不见她的身影,向店家一问,当真似五雷轰顶……”

    杨帆似笑非笑地道:“想不到孙郎中倒是个多情种子,莫非你对她至今还是念念不忘么?”

    孙宇轩叹息道:“平生钟情第一人,如何能够忘得了?我……”

    他说着抬起头来,眼角余光陡然瞟见胡菲姑娘,孙宇轩心中一跳,面不改色,立即改口,从容说道:“不过,自从有了胡姑娘,我这心里便再也放不下其他人了。”

    杨帆哈哈大笑道:“你这话,还是留着对胡姑娘表白吧,说给我们听是没有用的。”

    杨帆大笑拍马而去,胡元礼和马桥也偷笑着跟了上去,后面只剩下孙宇轩愁眉苦脸地面对着一脸甜笑的胡菲姑娘。

    胡菲姑娘眉也眼,眼也笑,声音甜的发腻:“人家还真不知道阿哥有这么多的风流往事呢,那位姑娘是叫波斯对么?听着不像是汉家人的名字呀,她是哪儿人,和人家比,谁长得更漂亮些呀?”

    胡菲姑娘一面说,一双修长的手指便作势掐住了孙宇轩腰间的软肉。片刻之后,一声凄惨的尖叫在平康坊里响起,接踵而来的便是孙宇轩悲愤的呐喊:“姓杨的,你不够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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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五章 蝴蝶风暴

  梳妆台前,一个侍女站在太平公主身后,为她梳理着光可鉴人的长发。

  这座府邸,太平以前住的并不多,从她很小的时候,父皇和母后就时常移驾洛阳,她的童年岁月虽是在长安度过的,但那时她还小,还住在宫里。等她长大成人,嫁作人妇,获赐这座府邸时,她已长住洛阳了。

  不过这座府邸保持的很完好,即便她不来长安,每年也会关心一下这边的修缮和维护,此番回长安以后,府里只添置了一些日常应用东西,整座公主府便恢复了人气。

  寝室里帏幙帘榻,焕然夺目;妆奁衾枕,亦皆侈丽。六扇镶金嵌玳瑁螺钿的玉石画屏后面,就是一架流苏披垂、帷幔高挂的巨大胡床,床上被褥香软、绫罗生光。

  一架紫檀木的五屏云纹梳妆台上,置着一口菱花玉珠铜镜,正映着太平公主那张妩媚动人的面孔,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太平公主睇着镜中,从她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从屏风边上反映到镜中的一个人影。

  那人头戴折上巾、身穿交领长袍,躬身而立,是个男子。这个男子正向太平公主禀报着:“御史台的人一朝出京,得志猖狂,在剑南道、黔中道、岭南道先后逼反了乌蛮、白蛮、谢蛮、俚僚。

  如今这些土蛮首领齐至京师告御状,他们不但告了御史台,索性连派驻这些地区的流官也一并告了,告他们贪婪成性,告他们尸位素餐,皇帝勃然大怒,现已令政事台彻查此事……”

  太平公主静静地坐着,一边听他禀报,一边随手打开了镜奁,梳妆台左侧的门儿无声地开了,里边滑出一个木制的小侍女。头挽螺髻。双臂前托,手中捧着面巾、妆粉、眉黛等物。

  太平公主从小木人手中拿过一盒妆粉,听他说到这里,手忽然停住了,她颦眉沉思片刻,缓缓说道:“也就是说,剑南道、黔中道、岭南道。将会有大批的官员要被免职了!”

  太平摆摆手,身后的小侍女便停下手,退开一步。

  太平公主长发披肩,在室中缓缓踱起步来:“御史台经此一事,彻底完蛋了,与御史台有所瓜葛的官员也会跟着倒霉。南方各道的官员将会更换一大批人。朝里面势必也会有大量的职位空缺……”

  太平的目光闪烁着,渐渐变得明亮起来:“难怪一向不大露面的宁珂会邀我赴宴,呵呵,怕是也与此事有关!”

  太平公主霍然转头,凝视着他道:“朝中现在有什么动静?”

  那人欠身道:“武承嗣、武三思正在到处活动,不过他们对边荒之地兴趣不大,只是想利用一个交易,从其他派系手中换取更多的朝中空缺。留给他的人。

  另外就是。张易之和张昌宗兄弟,业已听到风声。试图从中获利,不过他们对京城以外的官职同样兴趣不大,打的主意和武三思、武承嗣一样,也是想利用帮助别人争取地方官位的方式,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

  太平公主皱了皱眉,当初太子之位行将不保,她献张昌宗于母皇,虽然籍由张昌宗的说和,暂时保住了太子之位,却没想到张氏兄弟并不甘心做一个面首,他们对权力也是如此的热衷。

  这个苗头令她很不舒服,不过张氏兄弟的势力现在还有限的很,太平公主也不觉得这对面首会成为她的心腹大患。所以心中虽然有些不悦,倒也没有生起再树一敌的念头。

  太平公主想了想,又问:“李昭德难道没有什么动静吗?”

  那人道:“李昭德如今正召集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右台的人,彻查边州流官不法之事,倒未见他有何动作。”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道:“是了,他们近水楼台,自然不急!”

  太平公主思索片刻,促声道:“不成!这个机会,我们不可以错过!我得尽快回洛阳去!”

  说到这里,太平黛眉又是一皱,自言自语地道:“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离开潘州以后他又去了哪里呢,是正在回京的路上还是……”

  言犹未了,门外便有人高声禀报:“启禀殿下,杨帆、胡元礼、孙宇轩率一旅龙武卫,已赶至府前,求见殿下!”

  太平公主喜上眉梢,欣然应道:“他来了!”

  ※※※※※※※※※※※※※※※※※※※※※※

  人口逾百万的大城,在唐初这个年代非常罕见,可即便如此,长安城南地区仍是人烟稀少,土地荒芜,由此可见长安之广大。

  长安城的人口主要分布在北半城,其中以崇仁坊人口最多,祖祖辈辈居住于此的真正的老长安,即便现在已不住在这里,只要家里还没有破败下去,也一定在这个坊里拥有一幢老宅。

  崇仁坊靠近皇城景风门街,又与东市相连。大周还是大唐的时候,都城设立于此,有二十一个州府的进奏院便都设在此处,各省赴京公干的、被选入京候官的,全都集中于此,时时宴请,每至夜晚,别处或还清静,但是除了永康坊,就属这崇仁坊里最为热闹,尽夜喧哗、灯火不绝。

  赵国公长孙无忌和申国公高士廉的府邸也在这座坊里,两人都是凌烟阁上的人物,一个排名第一,一个排名第六,可是如此大的功勋也没能保得他们与国同休,长孙无忌被高宗李治赐死,高士廉当时已死,他的儿子受了牵连,也被贬官。

  长孙无忌是高宗李治的亲舅舅,高士廉则是长孙无忌的亲舅舅、李治的亲舅姥爷,高宗晚年的时候又把这两个人恢复了爵位,反正这两个人已经死了,武则天不愿为此和李治闹翻,便也听之任之了。

  这两个人的后代虽然幸运地恢复了世袭的爵位,从此倒是异常的低调,深居简出,再不参与国事,只管做个清静无为的国公爷,倒也因此避过了后来一次又一次的政治清洗。

  此刻,在申国公府的后宅一座宽敞的厅堂上,难得地出现了十几位客人聚集一堂的盛况。

  厅堂布置的并不奢华,却很干净、素雅。

  客人们没有穿着锦绣华服的,衣服色调朴素、干净舒适。从这些客人们落座的位置来看,更是透着些古怪,这些客人大多是七老八十的老者,偶尔也有一两个壮年和青年,可是他们落座的顺序,却并没有一定之规。

  这些人未必全是有爵位在身的人,也不是做官的人,那么就座的顺序就应该按照年岁的大小,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文士就坐在上首第四席,而第六席上更是一个看起来刚及弱冠的俊俏青年,可是在他们左右参差坐下的却都是白发苍苍的老者,真不知道他们是按什么规矩落座的。

  这些人都是一几一席跪坐于地,哪怕是一个白发老者,都是颈项笔直、腰杆挺拔,坐得极为精神,显然对于坐卧行走,他们自幼就受过严格的训练,早已养成了习惯。所以他们的言行举止,骨子里便透着一种尊贵与雍容。

  这样一些人,大部分又是常年不在外面走动的,整个长安城里已经很难找得出一个能把厅上所有人都认全的人,如果能有一个人真能把这些人认全,怕是要为之惊叹不已,因为在座这些不起眼的老头子、壮年人和少年人,已经集中了全部关陇豪门的当家人。

  这些人聚在一起,所谋当然是大事,可是高府内外,一连三条巷子之内,全都布满了他们的明哨暗哨,就连一只苍蝇都休想飞进来,又怎么可能有人看到他们的聚会。

  看来他们已经谈了很久,现在进入了短暂的沉默期。

  过了一会儿,坐在最上首的一位白发老者缓缓地道:“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努力夺回,本应属于我们却已被我们失去的东西!可惜我们费尽力气,渗透一批,便在政争中损失一批,迄今毫无成果。”

  老人的声音苍老而嘶哑,但是没有人敢把他看做一个垂垂老矣、没有力量的老人,他的声音依旧有力,目光依旧像鹰鹫一般锐利。

  他冷冷地扫了左右一眼,加重语气强调道:“这是我们复兴的一个机会,一个难得的机会!或许……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他没有说太多,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大家应该明白他的意思,这个机会既然对大家这么重要,那么不管谁从中获得的利益多一些、谁获得的利益少一些,大家都应该全力以赴,如果有谁因此而心生他意,那就是大家的公敌。

  坐在第二位上的清瞿老者轻轻咳了一声,朗声说道:“老夫当年游东海,曾于蓬莱海滨,见渔夫捉蟹。蟹有八足,又有双螯,那柳条儿编的篓子并非没有借力之处,蟹是可以爬出来的。

  可是奇怪的是,渔夫捉第一只螃蟹时,要盖上盖子防止它爬出来,等捉的蟹子多了,却连盖也不用盖了。老夫当时还是个少年人,好奇之下,便去请教渔夫,渔夫笑答:‘哪只蟹子想要爬出来,自有其它的蟹子攀爬其上,它们一个也爬不上来的。’老夫仔细观察,果然如此!”

  他说到这里,声音顿了一顿,笑笑道:“韦公的意思,我想大家都明白了。希望大家能够放下成见,放下一己得失,为我们共同的希望全力以赴!谁要是想做那只让大家谁都爬不出去的蟹子……”

  老者呵呵地笑了两声,声音里带起几分萧杀之意:“那……就是我们的公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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