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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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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一十九章 :你拿捏得住吗?

  内阁里头,毛纪告了病假,这堆积如山的奏书如今都交付给了蒋冕。

  蒋冕是个老实人,若是其他大臣,多半早就发了一通牢骚,可他非但没有牢骚,反而埋着头飞快地票拟,对一些加紧要办的奏书,他极快批示,而一些拿捏不定的,他却不敢擅专,而是写下自己意见放到一边,叫人送去杨廷和的书案上,到时请他定夺。

  蒋劳模任劳任怨,无怨无悔,一直熬到了正午,午时的时候,当值阁臣就要吃茶点,当值期间,饭是没得吃的,不过这吃茶的习惯却是风雨不动,就算是在英宗的时候,瓦刺人南下,这规矩也没有断过。

  所谓吃茶,其实就是用糕点和吃茶水,吃糕点是饱腹,吃茶水是养神,唯有这样才能精力充沛,养足精神。

  蒋冕随口在耳房里吃了些东西,便想起明报,他确实有了看报的习惯,报纸都是由杭州那边快马送来,虽然都是过期的报纸,可蒋劳模依然乐此不疲。

  这时候,有人探头探脑地进来,低唤一声:“大人……”

  蒋冕放下了报,抬头看了来人一眼,脸上立即露出了平易近人的笑容道:“是有成?进来说话吧。”

  这字有成的年轻书吏是蒋冕举荐进来的,算是蒋冕的同乡,他已中举,打算明年春闱试一试运气,他在京师无所事事,蒋冕怜他才学,因此举荐了他。此人姓王,单名一个重字,王重笑吟吟地进来,道:“大人吩咐下来的事已经办好了,广西和辽东的几封奏书都摆去了杨大人的房里,还有。有一封江西巡抚衙门上奏的奏书,说是今年江西大旱,请求朝廷减赋的奏书以及送去了通政司,请宫里尽快裁决。”

  蒋冕呵呵一笑,捋须道:“辛苦,辛苦,这阁里的书吏,你做事最是用心,事情办妥了便好。”

  王重忙道:“大人都不辛苦。学生岂敢自称辛苦二字?是了,大人可听到这宫里的一些流言吗?学生也是听通政司那边传的消息。”

  “流言?什么流言?”蒋冕好整以暇地吃了口茶,显然对外界的事务并不关心。

  王重左右张望,压低声音道:“听说,张太后那边说了不少对杨大人不满的话。言辞很不客气呢?”

  “哦?”蒋冕的脸色凝重起来,道:“都说了什么?”

  王重连忙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了,最后道:“那毛大人突然称病出宫,想来为的就是这件事,现在那位毛大人多半已经去了杨大人的府上了。大人,学生说句诛心的话,毛大人这是去邀功请赏去了。也就是大人太老实,两耳不闻窗外事,否则这时候何至于被这毛大人这般欺负?噢,他去杨大人那边卖好。倒是大人在这儿为他做事,这是什么道理?”

  蒋冕冷然道:“有成,慎言!”

  王重乍舌,他左右又看了一眼。确定外头无人,才将声音压到最低。道:“依学生看,宫里对杨大人似乎有不少成见,这杨大人尚且不知,再三顶撞宫中,迟早有一日……大人,这是天赐良机,说起来您的资历比那毛纪要厚实不少,若是杨大人……大人岂不是?”

  蒋冕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阴沉,随即一声冷笑:“王重,你好大的胆子,杨大人是我及得上的吗?他历经三朝,无论是学识还是德行都远在蒋某之上,你懂个什么,竟敢说这样的话?至于毛学士,那也是有德之人,你再三恶意揣测他,又是什么居心?本官见你毕竟是有功名的人,又是同乡,今日你的这些话暂且不和你计较,可是再有下次,休怪老夫翻脸无情,下去吧!”

  一番声色俱厉的话吓得王重冷汗直流,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蒋冕一眼,一副还想要解释的样子。

  蒋冕怒斥道:“你还想说什么?你今日说的胡话说得还不够多吗?滚!”

  王重已不再敢留了,连忙告辞出去。

  在耳房里的蒋冕,脸色变幻不定,随即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却带着几分冷意,他低声喃喃自语:“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看来这一次,有些人确实是乱了方寸,连这个王重也动用了,你们真以为王重的弟弟前几个月在乡里大肆买地的事,老夫不知道吗?这么多的银子开销,以他一个小小的举人能承担得起?”

  他一声冷笑,仿佛在笑这背后之人不自量力,随即脸色又变得慎重起来,犹豫了一下,却是忍不住摇头,低声自语:“不对,不对,以杨廷和的手段还不至于如此作践,收买王重这样的小人使这手段的想来是毛纪了,毛纪啊毛纪,你这是何苦啊,你想做螳螂,可是老夫并非是蝉,谁是麻雀,眼下还指不定呢。”

  他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报纸,目光游移,又恢复了以往木讷的面容,双眉凝起,认真细看起来。

  过了片刻,有个书吏斟了副新茶来给他换,这书吏平时并不起眼,和蒋冕关系向来疏远,他蹑手蹑脚地斟了茶,突然压低了声音,手脚却是不停地在收拾桌上的糕点,低声道:“大人,方才有个太监寻王重去说了几句话。还有一件事,翰林院当值的几个学士、编撰似乎在四处打听什么,今日清早广西那边来了家书,说是有人在老家那边打听老太爷的身体。”

  蒋冕的眼眸掠过了一丝冷色,道:“看来有人是将老夫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不拔掉是誓不罢休了。”

  这不起眼的书吏沉默了一下,随即又道:“大人要不要……”

  蒋冕冷冷一笑,摆摆手道:“什么都不用做,等着看好戏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他微微一笑,端起刚刚换上的新茶,慢悠悠地继续道:“路政局那边要多多关注一下,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眼下他们似乎是不起眼,可是迟早会有乱子闹出来,至于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去管,也不要去问。”

  这书吏识趣地道:“那么学生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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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政局已经成了风尚,有了嘉奖状这样的护身符,行商不知便利了多少,况且人家有了,你没有却是不成,因此京畿附近的商贾大多都来抢购,便是山西、山东、宣府的商贾也是闻风而动,如今路政局附近已是商贾云集,因为一时半会也未必买得到,因此不少远道而来的商贾不得不暂时在附近打尖歇息,徐谦看中商机,便将徐福叫去。

  徐福这些日子很忙,因为徐谦太喜欢躲懒,读书人大多都是耍嘴皮子厉害,一遇到事就立马歇菜,好在徐福还算任劳任怨,拿这徐谦也没办法,许多事,自然也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堂兄……”徐谦笑嘻嘻地看着他,道:“如今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算起来,爹也差不多要回来了,只是不知道他这一次能带回多少人,哎,去的时候,他说若是能招募几十个书办,能招募百来个力士就已足够,向北镇府司那边也只申请了这么多个缺额,可是现在看来,这些人还是不足,你看看外头,几百几千的商贾眼睛都看着路政局,每日都是忙得不可开交,就这还远远不足呢。”

  徐谦乱七八糟的扯着题外话,徐福却是早认清徐谦的本质了,这家伙太懒,有时候懒得无可救药,没事是绝不可能跑来和自己说闲话的,他苦笑一声,道:“公子,你有话直说吧。”

  徐谦瞪他一眼,道:“你怎么一点情份都不讲?我们毕竟是堂兄弟,难道咱们在一起,就不能拉拉家常?罢,你既然不肯和我闲聊,那我就和你说正事吧。”

  这厮倒打一耙,让徐福干瞪眼,只听徐谦继续道:“我在想,咱们徐家这么多人每天为别人挣银子,自家却是可怜巴巴的吃着那点俸禄,这什么时候是个头?现如今咱们是有点小权了,也确实站稳了脚跟,可是谁不想住大房子,出门都有轿子接送,身边有几个美婢伺候着?可是难啊,手上没钱处处都难,于是我便琢磨,咱们是不是趁机做点小买卖,可我是读书人,读书人经商,毕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而我爹呢,如今已经官拜百户,实在抽不开身,徐寒、徐勇、徐禄他们,我说句不好听的,让他们做事可以,可是让他们去打点生意,他们是不成的,想来想去,也只有徐福堂兄最是合适,这里的差事是人都能做,可是打理生意,却非徐福堂兄不可。徐福堂兄,不如你辞了差……”

  徐福犹豫了:“做买卖,做什么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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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章 :王八国戚

  这世上有两种聪明人,前者总是有些小聪明,因为能占到一些便宜而沾沾自喜,后者虽然同样自私自利,可是却懂得取舍,知道什么可以拿,什么不可以拿,有些便宜占不得,细水长流才是王道。

  徐谦父子都是后者,路政局每日近十万两纹银的出入,若说他们不动心,那是假的。

  但凡有机会,他们父子巴不得在石头缝里榨出几斤油来,只是路政局的银子,他们却不敢动。

  用徐昌的话来说,别的银子都可以贪墨,唯独这宫里的银子却是一文都不能占,徐谦也深以为然,嘉靖这性子一向吃不得亏,你抢他的银子,活腻歪了吗?

  现如今,徐家老少二人两袖清风,连火耗银都不拿,该多少是多少,清廉之名早已传遍了整个路政局,这二位大爷如此清廉,下头的人谁敢贪渎?以徐昌的性子,多半要将人抓去活埋了不可。

  好在这路政局的薪俸是自己制定,足足是亲军的五倍,反正局里有钱,拿钱出来给自己发工资也是无妨。

  只是这是大明朝,大明朝的官断没有靠薪俸过日子的,这些时日看到大笔大笔的银钱出入,徐谦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现在路政局逐步上了正轨,徐家这么多号人住在京师,没钱怎么成?徐谦这才将徐福找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他对徐福道:“做官并不是你擅长的事,你为人精明,不如做些生意,至于做什么生意,我再想想。”

  和徐福约定之后,徐谦当真开始琢磨起来。做生意其实并不难,难就难在如何做到一本万利,徐家的本钱不多,可是徐谦的眼界却是高了,每天看到路政局大额银两的出入,怎么还看得起那么丁点蝇头小利?因此,徐谦如今有点儿眼高手低。

  而在这时,三位国舅爷终于来点卯了。

  原本说好了徐谦入宫那一日的次日便来点卯,结果等了三天。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想来人家也没有把这个当一回事,他们是大爷的命,吃喝玩乐在行,让他们来点卯当值。还真是为难了他们。

  其实他们只是挂个名不来当值也好,徐谦眼不见心不烦,可是今日或许是宫里见他们不像话,两宫那边派人去催促了的原因,这三个家伙才满不情愿地来了。

  张家兄弟自不必多提,这二位大爷其实生得颇为俊秀,虽然年纪大。可是肤色保养得极好,一般人只以为这二位大爷是出了名的大爷,无恶不作,想来必定是五大六粗的人物。可是他二人给徐谦的印象竟有点像仙风道骨的高士。

  徐谦看到他们,心里就不由想:“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今日算是见识了。”

  至于那位永丰伯王成。年纪不过三旬,和这张家兄弟比起来显得很稚嫩。他和张家兄弟关系并不好,虽是一起来的,可是两方并没有说什么话,他只是不耐烦地摇着扇子,进了值房,就不耐烦地猛摇,口里很不客气地道:“这儿怎么这么多人?讨厌死了,大爷我昨夜三更才睡,清早起来遭这样的罪。哪个是徐谦?你就是徐谦罢?你来得正好,我有话问你。”

  这口气大得吓死人,显然这位王国舅没有把自己当外人,真把自己当了大爷。

  张家兄弟听了王成这不可一世的口气,一起冷哼一声。

  王成当作没有听见,架起二郎腿,把扇子一收,忍不住要端茶来喝,可是看了这茶,忍不住满是厌恶,道:“这也叫茶?我家的马尿都比这香,啧啧……没意思,换副好的来。”

  徐谦朝他呵呵一笑,道:“你是永丰伯?”

  王成傲然道:“正是。”

  徐谦朝他冷笑道:“是永丰伯那就没错了,我方才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哪家的亲王,口气竟这么的大,王成,你站起来!”

  王成呆了一下,道:“你凭什么……”

  徐谦大喝道:“就凭我乃路政局巡按,你奉旨在路政局当值,在我眼里,这儿没有什么皇亲国戚,有的只是当差之人……”

  王成是从安陆来的,来京师不久,不过世面多少见过一些,他忍不住道:“你可知道,王太后乃是……”

  徐谦不屑于顾地道:“王太后是你姐姐这没有错,可是你知不知道,王太后和陛下为何将你送到这里来?这是因为你平日太糊涂太混账,你拿王太后来压我?我却是不怕,你若是有本事就去宫里问问,陛下和王太后叫你来,是不是让你来做大爷的?你给本巡按站起来说话,少在我面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在这儿,就得听我和我爹的,谁都不管用。”

  王成的脸色胀红,张家兄弟却在边上冷笑,想来是在看王成的笑话。

  王成怒极,拍案而起,大喝道:“岂有此理,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我的姐姐,还有没有皇上……”

  徐谦看都不看他一眼,对付这种狐假虎威的人,你越是对他软弱,他越是不知天高地厚,他冷冷地道:“来人,这姓王的以下犯上,给我把他拿下来!”

  徐谦一声令下,外头当值轮班的徐禄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挎着刀冲进来,冲过去便要拿人。

  王成好歹也是皇亲,走在哪里都有人奉承,而如今碰到了一颗钉子,竟是一时不知所措,口里只能大叫:“你们敢……有话好说……这是什么意思?”

  徐谦这才朝徐禄努努嘴,徐禄停下,徐谦叹口气,道:“这就是了,有话可以好好说,大家都是为宫里效命,何必要闹到势同水火的地步?不过你非要闹,我虽是一介书生,却是不怕你,我这路政局每年为宫里贡献多少银子?陛下的性子,想来你也知道,他会为了你这么一个浑人,而舍了这么一大笔收入?你识相才好,不识相,今日就给你个下马威。”

  王成的脸色又青又白,恨自己带来的随从都在外头候着,若是这个时候,那些人在自己的身边,自己也不必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心里想,此时先满口答应着,等找到了机会再收拾这姓徐的也不迟。

  心里有了主意,王成便笑呵呵地道:“是,是,是我一时糊涂。”

  这时张家兄弟也来相劝,他们在边上看好戏,希望双方冲突起来,结果王成这厮是个窝囊废,居然轻易求饶,于是这个时候便来卖好,张鹤龄道:“是嘛,大家都是身负钦命,闹个什么?都是自己人嘛,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张延龄不由道:“是了,徐公子,我只问你,这路政局每年能挣多少银子?我听人说,一年冲入内库的银钱怕有百万之巨吧,嘿嘿……”他眼眸中掠过了一丝贪婪之色,道:“还是宫里知道疼人,将这肥差交给了咱们,要不咱们怎么是皇亲国戚呢?这便是皇亲国戚的好处,有好处的事,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是自己人。”

  这家伙笑得有点贱,潜台词无非是说,一年上百万两,若是能挪用那么一两成,大家私下里分了,也足够大家发财了。

  说到这个,张家兄弟顿时来了劲头,便是那王成,也不由留了心,皇亲国戚这东西看上去光鲜,每年朝廷也会发放一些俸禄,可是朝廷的俸禄实在不济事,便是实打实的亲王,一年的俸禄也不过这么丁点,若是靠这点俸禄养一家数百人,大家早饿死了。

  除此之外,皇亲的主要收入就是宫中赏赐,毕竟是亲戚,宫里头自然不会亏待,逢年过节总会放出赏赐,只是宫里的赏赐其实也寒酸,无非就是绢多少匹、布多少匹,再来一对玉如意罢了,其实不值什么钱,也就是名声好听罢了。

  其实以上这些东西对于一个中规中矩的皇亲来说,其实也够用了,可是对张家兄弟来说却是远远不够,他们是出了名的混账东西,流水一样花钱的主儿,这点银子便是加上他庄子里的收入也远远不足,现在听说这路政局收入如此大,这兄弟二人早就惦记上了。

  莫说是他们,便是王成,心里头也有点儿动了,王成毕竟是新贵,新贵的意思就是积累远远不如像张家兄弟这样的人,虽然王太后对这弟弟颇为看重,给了不少赏赐,可是宫里余粮本就不多,能给他王成的有多少?

  王成这土包子进了京师,看到别人鲜衣怒马,自家却是穷得叮当作响,便是寻常商贾,那也是鲜衣怒马,吃香喝辣,京里的公侯们相互送礼也足足抵得上他一月的薪俸,王成的苦逼可想而知。

  他不禁也跟着笑起来,道:“不错,不错,这事儿算我一份,我也不要多了,随礼一份也就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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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一章 :恭喜发财

  徐谦的脸色拉了下来,这厮胆大包天,谁都不怕,让三个国舅对他有点忌惮,见他脸色不是很好看,虽然未必怕一个书生,可是碰到了这种骨头硬的家伙,实在让人头痛。

  大家看徐谦的脸色不好看,顿时也有些尴尬,只见徐谦冷冷地看着他们道:“想从路政局抠银子,你们胆子倒大,你们难道不知道这路政局是专供内库的?寿宁侯,宫里的情形,你不会不知道吧,现在当今乃是嘉靖,而非正德,岂是你想胡闹就胡闹的?你就不怕触怒了宫中?”

  徐谦这句话倒是够直白的,直截了当的把寿宁侯的处境揭露了出来,让寿宁侯老脸一红,想要争辩,又发现确实无法辩驳。

  王成这时候忍不住笑了,当今皇帝已经不再是张家兄弟的外甥,而如今却是他的外甥,徐谦的这番话让他顿时心花怒放,撇了张鹤龄一眼,浮出一丝冷笑,颇有耀武扬威的意味。

  只是接下来,徐谦便给王成泼冷水了:“至于永丰伯,王太后虽是陛下的生母,可是陛下的性子,想来你比我要清楚得多,陛下是肯吃亏的人吗?你敢占陛下的便宜,到时龙颜大怒,就算看在太后面上不取你性命,却也够你喝一壶的,这天下到处都是银子,你们瞎了眼,偏偏想着伸手到路政局来,莫非都疯了不成?要挣银子,自己挣去,可是这路政局,谁要是手脚不干净,我也不说什么,到时候请陛下裁处吧。”

  他这番话,让三个国舅又羞又愤,其实他们倒不怕宫里震怒。说到底,徐家父子才是这儿的负责人,出了事,大家一起把脏水泼在他们的身上,他们溜之大吉就是,到时候自然有人为他们擦屁股,给他们撑腰。

  结果徐谦不但不上当,还把天子搬了出来,若是如此。没了替罪羊,他们确实没有这个胆,张鹤龄怒道:“哼,你一个小小书生,咱们做事。轮得到你说三道四吗?哼,你不就仗着自己的爹是掌印吗?就算是你爹来,老夫尚且不怕。”

  徐谦反唇相讥:“学生有个爹,你岂不是也只有一个姐姐?我若是没了爹,尚且还是解元,你没了张太后,不过是个废物。你们这些人的底细,我早已打听清楚了,少在我面前装蒜。”

  这一下子等于是把三个人都骂了,这三个人捋起袖子。一副不愿善罢甘休的样子。

  徐谦继续道:“不过我也看出来了,你们虽然看上去光鲜,其实日子也是过得紧巴巴的,路政局的银子不能惦记。可是来钱的事多的是,你们在京师也算是有头有脸。而我偏偏有一些挣银子的主意,我给你们两条路可选,要嘛跟我鱼死网破,你们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我在陛下面前也说得上话,想来我的事迹,你们也听说过一些,真要闹起来,宫里最多各打五十大板,伤不了你们的筋骨,你们以为陛下会为了你们这些酒囊饭袋而治我的罪吗?要嘛咱们一起结伙,寻个买卖去做,我手头上正好有个买卖,只要做成了,咱们几辈子都有花不完的银子,怎么样?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吧。”

  王成一副不信的样子,冷冷道:“我凭什么信你?”

  张家兄弟有些犹豫,却也不敢相信徐谦。

  徐谦道:“信不信是你们的事,不过……这路政局就是我筹划出来的,你们自己扪心问问,天下还有比这更挣钱的东西吗?我能想到路政局敛财的法子,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大家活在世上,脸皮有什么要紧?真金白银才最紧要。你们要和我翻脸,却也由得你们,可是错失了挣钱的良机,到时可莫怪我没有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张家兄弟面面相觑,终于动摇了。

  徐谦的本事,他们或许不知道,可是现在路政局日进金斗的事却已是天下皆知,徐谦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他能想出路政局这个金矿,怎么就不能想出第二个?

  不过张家兄弟坑人坑惯了,所谓做贼的看谁都是贼,总觉得徐谦这个人如他们一样不是很牢靠,于是便都不动声色,想看看王成怎么说。

  王成本来想看张家兄弟的打算,谁知这一对兄弟奸诈得很,居然在等自己的决断,他近来手头确实不是很宽裕,进了京师,各种好玩的东西日渐增多了,花钱的地方更多,虽然他堂堂永丰伯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可入不敷出的时候也不少,沉吟片刻,他道:“生意,是什么生意?”

  徐谦却和他们卖关子:“什么生意现在还不能透露,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拿了我的主意自己去单干,若是你们肯和我一起做,首先每人得拿出三千两银子来算是入伙,除此之外,从现在起,都必须听我的安排,我叫你们往东,你们不能往西。”

  张鹤龄这时候冷笑:“我若是有三千两银子,还要和你做生意?”

  徐谦带着不屑的眼色看着他,道:“可是我若是告诉你,这三千两银子能变三万两、三十万两银子呢?”

  此话一出,三个国舅顿时愕然……

  像那些豪族,经过几世的积累,几万、几十万的家财倒不是没有,可是这样的人家,台面上有人做官,台面下有人经商,上头有权,下头又能生利,几代下来,富可敌国其实算不得什么。

  可是贵族却是不同,尤其是张家和王家这样的新贵,他们表面上尊贵,俸禄比官员还多,可是手头连个丁点的权利都没有,每年从各省、各府、各县送来的冰敬、碳敬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家是把俸禄当零花,他们是把俸禄当救命口粮,和那些豪族相比,所谓的贵族其实就是个笑话。

  几万、几十万两银子对于这三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张延龄激动地道:“你说的话可当真?”

  徐谦微微一笑道:“你信便信,不信就不信,你们不愿意合伙,有的是人想要寻我搭伙,你们自己拿主意吧。”

  三人相互对视,王成首先表态,咬牙道:“方才有对不住的地方,还请见谅,三千两银子,我尽力去筹措,实在不成,就只好向宫里讨要一些了。”

  他这句话总算客气了一些,不过这王成似乎也不蠢,他刻意说要去宫里讨要,无非就是向王太后要钱罢了,把王太后搬了出来,这潜台词就是:你若是出尔反尔,晃悠王大爷,到时自然有太后来讨这个公道。

  徐谦道:“十天,我给你十天时间,十天之内必须把银子凑齐,凑不齐,到时这生意只能另寻其他人了。”

  “好说,好说。”

  在这衙门外头,除了人山人海的商贾,还有不少亲随,这些人翘首以盼,专侯着自家老爷出来。

  原本他们预料自家老爷脾气大,那姓徐的一定吃不消,到时候还不得当作大爷一样供着,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在让他们匪夷所思,却看到三位国舅笑嘻嘻地跟在徐谦的后头从后门出来,徐谦背着手走在前头,三个国舅笑呵呵的争先和他说话,而这位徐书生显得很是矜持,对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吝啬得很。

  更让人惊奇的是,三位国舅居然很讲道理,徐谦将他们送到了门口,三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纷纷作揖道:“不烦相送,不烦相送,徐老弟太客气,太客气了……”

  徐谦倒也光棍,道:“既然如此,就这么散了吧,到时咱们再聚,还有,你们毕竟是挂靠在路政局名下,总要做做样子,每日卯时三刻,定要记得来点卯。”

  王成忙道:“这是当然,当然……”

  将这三人送走,徐谦松了口气,对付这些皇亲国戚,还真是麻烦。

  他正要寻个地方借口读书,行偷懒之实,这时候却有门子过来道:“徐公子,老爷有书信来了。”

  听到有书信,徐谦顿时来了精神,接过书信一看,却是说即日就要回京,让这边早做准备,其中书信之中的话大多语焉不详,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让徐谦不由苦笑,他这老爹还真是粗枝大叶,一封书信过来,让徐谦压根就没明白这里头要说的是什么事。

  好在老爷子即将回京,马上就可揭开谜底,徐谦不急于一时。

  果然过了几日,从山东来的人终于回来了。只是来的人之多实在出乎了徐谦的预料。

  这浩浩荡荡的人马摆成长蛇,一直到了街尾,才勉强看到了个大概,以徐谦的估计,只怕人数不在五百之下,其中有身穿破旧儒袍的书生,有孔武有力却又面黄肌瘦的青壮,还有贼眉鼠眼、獐头鼠目的家伙掺杂其中,以至于徐谦突然发现,老爷子这一趟出去是在招募人手还是在招募山贼?这群灰头土脸,有不少都是面黄肌瘦的人,怎么看都像是流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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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二章 :恩旨到了

  “爹……”

  看到徐昌骑着高头大马,神气活现地出现在路政局门口,徐谦连忙上前低唤一声,随即去稳住马,请徐昌下来。

  徐昌跃下了马,用马鞭子拍了拍靴上的尘土,抖抖身子,筋骨传来啪啪的声音,想来是一路旅途劳顿,在马上呆得久了筋骨施展不开,估计也是难受得很。

  徐昌如今在外头已养出了一股子不怒自威的严肃,若是以往,父子相见少不得亲昵一下,可是这时候,徐昌却是沉着眉,让人凛然不敢侵犯的神色,朝徐谦努努嘴道:“进里头说话。”

  他又吩咐一起出来相迎的徐寒、徐福几人:“去,将本官带来的这些人安顿一下,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徐福苦笑道:“堂叔……大人,这么多人,怎么安顿才好?”

  “你还要问我?路政局里有的是银子,有钱还怕没地方安顿?你去库里支一笔银子出来就是,到时我来给你批,他们都是人生地不熟,要好好照应,不要出了差错。”

  说罢,徐昌不再多言,随即当先进了衙里,两旁的书办、校尉还有不明就里的商贾纷纷向他行礼,他坦然受之。徐谦在后看着不由咋舌,老爷子的官威已经越来越不同凡响,便是连自己都不敢亲近了。

  徐昌并没有进大堂里,而是折了弯穿过月洞去了后衙,这后衙没有花厅,较为简陋,只有一个可供歇息的厢房,这是京师衙门常有的格局,毕竟京官和地方官不同,地方官就任一地。吃住办公都在衙门,说不定还要安置自己的随从和女眷,因此后衙往往占地不小,花厅、厢房、耳房甚至是厨房都一应俱全,可是京官在京师大多都有自己的住处,上衙只是办公,当值之后就回自己家中去,因此这后衙的诸多设置实在没有必要,只要有个可供歇息吃茶的地方也就足够。

  徐昌进了厢房。呼的吐了口浊气,随即便解下自己的披风和腰间的跨刀搁到桌上,他一屁股坐定,已有书吏斟茶进来,端着茶盏。徐昌喝了口茶,整个人顿时精神了,目光柔和地落在徐谦的身上,笑吟吟地道:“站在那里做什么?坐下吧。”

  徐谦依言坐下,笑呵呵地道:“爹这一趟真是辛苦。”

  徐昌微微一笑,道:“辛苦谈不上,操心倒是真的。我怕京师发生变故,怕你一个人弹压不住局面,不过我现在回来,见这里一切安好。也就放心了,怎么样,这路政局如何?”

  徐谦连忙将路政局的事一一汇报,当然。大多数他都捡了好的说,徐昌听着连连颌首。吁了口气,道:“从前也是百户,也管着许多号人,可是只有筹建了这路政局,为父才知道原来官是可以这样做的,真是不容易啊不容易,咱们父子能搭起这么大的架子,换做是以前,想都难以想象。是了,我看你吱吱呜呜的样子,莫非是有话要问?你但问无妨,到了外头,咱们都是公人,可是关起门来,我就是你爹。”

  徐谦点点头,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不是说好了招募一百几十个人吗?现在竟是带了近五百人回来,北镇府司那边肯通融吗?而且我看这些人大多面有菜色,就算是有些年轻的,这……”

  徐昌摆摆手,呵呵笑道:“早知道你会问这个,今日不妨告诉你吧,我去山东的时候,恰好那儿遭了蝗灾,到处都是流民,饿殍比比皆是,朝廷虽然已经下令开仓放粮,各地官府也在赈济,不过赈济里头的猫腻,想来你也清楚,所谓一两米一桶的水,这种东西熬出来的粥管个什么用?于是我心念一动,便打算趁着这机会多招募一些人手,先把人领回来再说,北镇府司那边若是通融自然是好,若是不通融,大不了让一部分人帮闲就是,锦衣卫里头本来就有不少帮闲,准其他千户所用,难道就不准咱们路政局用吗?再者说了,路政局现在是百废待兴,人手是多多益善,这一次招募了这么一批人,为父还有其他的考量。”

  徐谦忍不住道:“爹就不能把话说清楚,为何总是一段话截成两段?”

  面对徐谦的牢骚,徐昌摇摇头,道:“你呀,还是太毛躁,虽是聪明,却还差了点火候。其实呢,为父无非是雪中送炭而已,路政局能不能办好,前头靠的可能是一两个好主意,可是想要长久,最重要的还是这路政局上下能做到一条心,人心才最紧要。这些人多是灾民,命悬一线,为父若是不把他们带到京师,或许他们就要饿死,你想想看,这是什么样的恩情?他们是外地人,又是灾民,几乎要饿死,这时到了这里举目无亲,而为父给他们差事,给他们饭吃,让他们有遮风避雨的地方,甚至给予他们前程,你还怕这些人不肯为你死心塌地?虽说人心隔肚皮,总会有几个没良心的东西,可是为父打救了他们,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而且这里头,我已挑选出了几个能干之人,收养他们为义子,往后还要悉心培养,这些人将来便是为父的左膀右臂……”

  徐昌深看了徐谦一眼,又继续道:“便是将来,这些人也迟早会是你的左膀右臂,你记着为父今日和你说的这些话,这世上没什么可以相信的,你想相信一个人,就要等这人先掉落悬崖,再将他拉上来,给他诸多许诺和好处,唯有这样的人才会对你死心塌地,他们才肯为你豁了性命。”

  他沉吟片刻,又补充一句:“况且,这些人为父要把他们编在一起,只有这样才更保险。”

  徐昌的一番话给了徐谦不少的启示,他陡然明白徐昌的用意了,将这些编在一起,而这些人都是受过徐家大恩的人,他们在一起只要谈论到徐家,必定会是一片的颂扬和感激,他们有着相同的经历,一旦说起彼此所熟悉的事,其实就是在不断的从别人口中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自己能有今日,都是徐家活命之恩的缘故。

  这就像是灾后幸存下来的人,大家撞在一起,就不免要谈到大灾中的生死一线的经历,彼此都会生出感触。而这些人等于是相互在洗脑,呆在一起越多,对徐家的感激就越加强化,当你的身边的声音永远都是徐掌印的好话,就算有人心生不满也不敢吐露,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些人统统会不自觉地过滤掉上官不好的地方,而永远铭记这个恩情。

  路政局是个小衙门,却开始变得越来越重要起来,这个时候,若是身边没有放心的人,没有肯死心塌地的人,怎么可能乘风破浪、扬帆千里?

  若大家还在小打小闹的时候,靠着自己的亲族们或许可以,可是如今路政局日渐膨胀,徐家的亲族能有多少?就算全部拉上,怕也未必不够使唤,现在徐昌所依靠的已经不再只是亲族,而是真正地去培养自己的心腹。

  徐谦叹了口气,老爷子不愧是摸打滚爬了几十年的老油条,对人心的掌握还是远在自己之上,他连忙道:“父亲教诲,儿子都记住了,不妨这样,待会我亲自去给他们安顿一下,他们初到这里,心中必定有些不安,儿子正好趁机去安慰一下。”

  徐昌很是欣慰地颌首点头,大有一副孺子可教的认同,他当然知道,徐谦这是代自己去卖好,索性把这好人做到底。

  徐昌道:“先让他们好好歇息几日,让他们住痛快吃痛快了,从此以后,这一段记忆必定会永远铭记在他们心里,等再过些时候就该让他们当值了,到了那时,就该用规矩约束他们,罢罢罢……这是为父该琢磨的事,你做好自己份内的也就是了,为父不在的这几日,你可读过书吧?学业不能荒废,你和为父不一样,你的前程不能拘泥在这路政局里,明年的春闱可不是闹着玩的,定要全力以赴。”

  徐谦这些时日都没有碰过书本,不过当着老爷子的面,他不得不说起瞎话,正打算如何回答时,外头有人惊喜地过来道:“大人,公子,宫中来旨意了,宣旨的太监透露,说是恩旨,宫里得知大人回京,旨意也就来了,现在钦差就在外头,专侯大人前去听旨。”

  圣旨……终于来了。

  略带几分风尘和疲惫的徐昌此时眼眸一亮,不由打起精神。

  好歹筹创路政局,也算大功一件,这旨意迟早都会来,只是徐昌没有想到,来的竟是如此凑巧,自己前脚刚到,宫里就立即有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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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四章:陛下仁德

   嘉靖的态度让蒋冕不由苦笑,心知圣意难违,也就没有继续坚持。

  嘉靖说罢,眼睛朝一个刚刚进来的太监看了一眼,显出了几分不耐烦,向杨廷和道:“既然如此,事情就按杨先生所说的办,内阁拟好旨意直接送去司礼监批红吧,朕乏了,尔等退下。”

  嘉靖的突然举动让人觉得很奇怪,以往阁臣主动和他探讨政务,总是能勾起他的兴趣,就算有时候他只是在一边默默倾听,却也极少主动结束奏对,今日却是怎么了,话才说到一半呢,虽然已经有了应对手段,可许多细则还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怎么说乏了就乏了?

  三人狐疑地对视一眼,只得起身告辞,他们刚刚从殿里出去不久,正往内阁方向去,在他们的身后却听到了动静:“陛下口谕,请文安伯徐昌、浙江解元徐谦觐见。”

  杨廷和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的身子微微一倾,瞥眼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从偏殿出来往暖阁里去,杨廷和的目光一沉,嘴角微微发出一声冷哼,随即,这表情又不见了踪影,仍旧换上了一副宠辱不惊之态。

  毛纪快步追上来,冷笑一声道:“杨公,武宗皇帝的事看来又要重演了。”

  杨廷和的脸色平淡,背着手慢慢地在前踱步,仿佛没有听到毛纪的话,一直走了十几步,才是慢吞吞地道:“武宗皇帝的事不会重演!”

  毛纪笑得更冷:“这却未必,江彬这样的人不就在眼皮子底下吗?”

  他把江彬这名字咬得很重,江彬在武宗时原本只是一个边将,此后受到正德皇帝的宠幸,后来成为正德皇帝的义子,赐姓朱。封为宣府、大同、辽东、延绥四镇的统帅。正德死后,张太后下旨拿捕江彬,抄家处死。

  杨廷和驻足,看了毛纪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老夫不是刘健,也不是谢迁。”

  这一句话却是让毛纪微微愕然了一下,随即,他明白了杨廷和的意思,刘健、谢迁这些人眼看皇帝胡闹。屡屡劝谏不住,最后选择了解甲归田,而杨廷和却是告诉他,他不会这么做。

  就在毛纪咀嚼这句话的功夫,杨廷和已经负手而去。独独留下他伫立不语。

  此时,蒋冕也跟了上来,蒋冕虽然在二人说话的时候刻意保持了距离,只是方才的话还是入了他的耳朵,他表情依旧,宠辱不惊,仿佛他们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到了毛纪跟前,蒋冕笑呵呵地道:“怎么,杨公有何教诲?”

  毛纪朝他一笑。道:“闲谈而已。”

  蒋冕叹口气,动情地道:“杨公真是辛苦啊,每日埋首案牍,操劳国事。这一次广西又起兵祸,怕又是不知要操劳到什么时候了。”

  毛纪朝他嘿嘿一笑道:“为君分忧是臣子的本份。杨公尽忠职守正是你我楷模,话说回来,广西是你的老家,全州那边定要打个招呼,让当地守备好生看顾,切不可出了差错。”

  蒋冕心里冷笑,全州那边,你毛纪不是早就打了招呼,在四处打听老夫的家事了吗?

  蒋冕的面上却是一副感激之色,拱手作揖道:“乡中生变,确实令我五内俱焚,方寸大乱,方才满脑子云里雾里,若非维之提醒,几误大事,多谢。”

  毛纪呵呵一笑道:“都是同僚,说这些虚词做什么?是了,敬之,方才陛下神魂不定,急着屏退我们,后来才知道原来陛下是要急着去见徐昌,这徐昌,老夫亦有耳闻,出身低贱,本是油嘴小吏,却不知是什么缘故如此蒙受圣眷,敬之怎么看这件事?”

  蒋冕朝他微微一笑,道:“文贞公,老夫是素来敬仰的。”他抛下这句话,便作揖道:“内阁那边事务繁杂,虽是有杨公操持,你我却能落后于人?”

  这意思是对毛纪说,还是少说闲话,多干实事要紧。

  毛纪抿嘴一笑,深深地看了蒋冕一眼,目光中的猜忌更重,却呵呵笑道:“对,速去,速去。”

  却说暖阁这边,徐昌进去谢了恩,徐谦也跟着道了一句:“陛下圣恩,如久旱甘霖,我父子二人身无寸功,却承蒙天恩浩荡,无以为报,唯有粉身碎骨而已。”

  嘉靖阴沉的脸上焕发出一丝笑容,虚扶了手,道:“免礼吧。”借着便对徐昌道:“有功就有赏,你们肯忠心办事,朕不吝啬赏赐,朕这敕命,也是你们应得的,你不必惶恐。”随即又对徐谦冷冷地道:“你这厮,竟也知道感激,罢了,看你今日说的话情真意切,朕本来想要责怪你,看来只有免了。”

  徐谦觉得奇怪,道:“陛下,微臣所作所为无不小心谨慎、三思后行,不敢有负圣恩,陛下所言让臣不知所以然,还请陛下明示。”

  这家伙就是个追根问底的性子,他自认自己近来没做什么破天荒的事,自然不肯吃亏,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嘉靖冷笑道:“原来这就是你的谨慎,你既是谨慎,为何撺掇寿宁侯、永丰伯随你去做买卖?你好厉害,把买卖都做到了皇亲国戚的头上,你知不知道寿宁侯、永丰伯都跑来宫里借钱了,永丰伯更是离谱,母后体己不多,说容她几个月时间筹措,却不知永丰伯受了你什么样的蛊惑,他居然又哭又闹,竟是连脸面都不顾了,说是拿不出钱来,王家受一辈子穷,吃三辈子的苦,你说说看,这是个什么事?若是被外人听了去,宫里还要脸面吗?为了这个事,两宫太后都来朕这打听,说是这路政局到底是什么幺蛾子的衙门,怎么人进去了就都钻进了钱眼子里,开口是钱,闭口也是钱,堂堂皇亲国戚,这像什么话?”

  徐谦忍不住问:“不知几位国舅爷借到钱了吗?”

  嘉靖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不琢磨着告饶请罪,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却来问人家借到钱没有,嘉靖想要发火,可是看到一脸肃穆的徐昌,又怕吓着了他,苦笑道:“借是借到了,不过借的却不是两宫太后的银子,而是朕的银子,他们赌咒发誓,今年之内定然三倍奉还,若是拿不出,朕便治他们的罪。”

  徐谦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皇帝还真是不肯吃亏的主儿,自家亲戚向你借钱,你居然还学地主老财,非要弄出个驴打滚的债来。随即心里不免对这三位国舅刮目相看,果然是做大事的人,胆魄不小,为了做生意,真是什么血本都敢下,什么话都敢说,须知做生意本就是破釜沉舟,若是连这点胆魄都没有,连这点冒险精神都没有,那什么事都难以做成。

  嘉靖冷冷地看着徐谦,继续道:“不过嘛,他们毕竟是朕的亲戚,朕若是向他们讨债,两宫太后的情面上也过不去,所以朕虽然给他们下了军令状,却并不打算为难他们。”

  徐谦连忙道:“陛下仁德。”

  嘉靖却是呵呵一笑,道:“仁德说不上,只是这银子免不了向你讨要罢了,这事是你挑起的,不问你问谁?你定是向他们夸下了海口,给他们灌了迷汤,才让他们这个样子,这笔帐,朕自然找你来算。”

  靠!老子才刚说你仁德。

  明史虽然是鞑子修的,可是人家对你这厮的评价还真没有错,刻薄寡恩,仁德个屁。

  徐谦心里叫骂,生意还没做,就欠下了一笔烂账,还是非还不可的那种,看来自己的发财大计真是风雨飘摇,前途多艰,日子难过。

  嘉靖看徐谦的脸色不太好看,又道:“你摆出一副臭脸做什么,难道朕说的没有道理?你知不知道两宫那边已经闹翻天了,太后既骂自家兄弟不争气又怪你怂恿他们,你这生意没办成,朕就算不讨账,太后那边你也过不去。可要办成了,凭你这给人灌迷汤,空手套白狼,若无朕的本金,你能成事?做人需记得感恩戴德,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唆使国舅来做买卖,自己却是一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自然,你的事若是办成了,朕收回了自己的本金,两宫太后那边定然也会心花怒放,谁不希望自家人过得好呢,所以你现在也别惦记着自己欠了多少帐,多把心思放在你那买卖里头。”

  嘉靖说起买卖竟也兴致勃勃,其实他不在乎徐谦能不能还账,在乎的是徐谦打算怎么个钱滚钱,嘉靖不是书呆子的皇帝,钱是好东西,他比谁都清楚,因此对做买卖并没有什么歧视,倒是徐谦能不能做到让他刮目相看才是重点。

  徐谦哭笑不得,只得道:“是。”

  坐在一旁的徐昌先是不明就里,接着大致明白了那么点意思,老脸拉下来,瞪了徐谦一眼,显然不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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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五章 :趋利

  嘉靖给徐昌父子赐坐,随即道:“朕在路政局吃了你们的茶,现在你们进了宫,也来品一品宫里的贡茶吧。”随即命人斟茶上来,心念一动,突然问:“广西民变,匪首裹挟三百无知百姓,攻占州县,这件事,你们知道吗?”

  他刚刚问出口,徐谦父子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听说过。”

  其实广西这件事,急报是昨日送入京师的,若说寻常百姓还没有收到风声倒也罢了,徐昌父子毕竟算是消息灵通人士,怎么会没听说?

  不过徐昌这厮心里打的主意是,他虽是锦衣卫百户,但分管的却是路政局,并不负责捕风捉影、探听消息,若是说自己知道,未免显得太过‘灵通’,难免引人生疑,因此就算知道,当着嘉靖的面,也断不能傻乎乎的承认。

  至于徐谦,想法和徐昌也是差不多,这父子二人,一肚子的坏水,心思都缜密得很,装糊涂的事,心里头也都有默契。

  嘉靖期许的点头,随即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道:“朕已下旨进剿,朕只是想问问你们,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徐昌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陛下怎么看,卑下就怎么看。”

  这个回答也算聪明,徐昌虽也善言辞,可他的并不在于高谈阔论,你既然不足够聪明,就少放厥词,表现出一副老实肯干的姿态,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好感。

  嘉靖微微一笑,目光随即落向徐谦。

  徐谦的特点就不同了,两世为人,眼界自然不是老爷子比拟,沉默一下。道:“这件事谈不上官逼民反,可也谈不上反民十恶不赦,其实无非就是个利罢了。”

  “利从何来?”嘉靖露出一丝疑惑之色。

  徐谦道:“陛下,藩国每年岁贡,争先恐后,何以治下百姓进贡,却往往一再拖延,正德年间的时候,为了保证贡品能及时送抵京师。以至各地镇守太监穷凶恶极,一再督促,却仍然有拖延懈怠者。”

  嘉靖**了一下徐谦的话,接着道:“你说为何?”

  徐谦道:“无非就是藩国入贡,朝廷回之以厚重赏赐。每年所赐之物,往往多于岁贡,藩国得了利,因此更加勤奋,年年岁贡,生恐不够及时。而百姓入贡,朝廷并不给予财货补偿。这便是百姓失利,既没有好处,官府却又督促,逼得急了。百姓先是不满,而后生怨,最后若是有不法之徒鼓动,自然也就胆大包天。铤而走险了。”

  “宫中用度,自然需要保障。可是百姓无偿入贡,却也不能不赏,若宫里肯拿出一笔银钱,改入贡为采买,如此,百姓们利,自然甘心情愿年年入贡,就算有乱民怂恿,也不会受他们裹挟。”

  嘉靖冷冷一笑道:“亏得你还是读书人,身为读书人,满口都是个利字,这是圣人教你说的吗?”

  徐谦吁了口气,道:“圣人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以此推论,君子尚可爱财,小人难道难道不能趋利?那么这满朝文武官员,朝廷发放俸禄做什么,每年一车车的冰敬、碳敬,是送给谁的?皇帝不差饿兵,钱粮不足,就有兵变,无偿征用,不惹出民变那才怪了。”

  嘉靖的眼睛眯起来,慢悠悠地道:“你这家伙,虽然是强词夺理,可是道理还是有的。”

  徐谦道:“学生不过道出了许多人不敢道出的事罢了,其实谁都知道弊政就在这里,可是大臣们对利避而不谈,这利字就像嫖娼,做得却说不得,于是人人都去做聋子,去做哑巴,每天反反复复念叨的就是教化、教化,百姓连饭都吃不饱,教化又有什么用?所谓仓禀足才知仪礼,可地方官员,往往将教化列为第一,征粮为次,诉讼为三,至于这百姓吃不吃饱饭,似乎与他们政绩无关,遇有失地之民,没有生计,便将其驱走,沦为流民,这样下去,天下流民越来越多,流民虽还是忠厚百姓,可是一经人唆使,就可以成为乱民,国朝弊政,莫过于此。”

  嘉靖慢悠悠地道:“你说了这么多,又当如何解决?”

  徐谦道:“无非就是个钱字而已,有钱则能周济天下,天下人受了周济,自然不肯去反。”

  嘉靖微微一笑道:“说来说去,还不是彰显你们路政局的重要?你说的也有理,只是弊政往往积重难返,还需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这件事从长计议吧。”

  从宫里出来,父子二人一直出了午门,徐昌才瞪了徐谦一眼,道:“你到底怂恿了寿宁侯几个做什么事?什么不好招惹,招惹这些人做什么?”

  徐谦苦笑道:“无非只是做买卖罢了,拉他们入伙,一来能解决本金,二来将来就算遇到了麻烦,也多几个人承担而已。”

  徐昌沉吟道:“做买卖是可以,不过买卖的事不能让他们经手,他们坐地生钱也就是了,这几个人可以拉拢,却也要好生提防。”

  徐谦笑道:“爹放心就是,儿子又不是书呆子,这个会不知道?”

  父子二人先去探望了那一批山东来的‘难民’,徐禄几个将他们安顿在附近的客栈里,七八个人一个房间,纵是如此,这些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满意,相比于山东,这儿已经舒服太多,徐昌父子一到,众人一起从房中涌出来,纷纷过来见礼,看众人激动的样子,徐昌和徐谦四目相对,各自捕捉到了对方的心思,便各自对他们好生安抚一顿才回路政局去。

  路政局这边,三位国舅已经等候多时,他们笑呵呵的跑来向父子二人道贺,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急匆匆的道贺之后,便将徐谦拉到一边,道:“徐老弟,银子呢,咱们已经准备好了,你说的十日为限,现在才两三日功夫,怎么样,够意思了吧?只是这买卖自是宜早不宜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徐谦叫来徐福,问他:“卖家那边谈妥了吗?”

  徐福道:“那一处荒废的宅院,占地实在不小,起先主人不肯卖,我开始以为他是铁了心,后来一琢磨,便猜测他定是借此抬高价钱,因此故意冷落了他几天,又寻了他的债主,给了他们一笔银子,让他们去催债,这人实在吃不住,最后肯两千三百两交割,公子随时可以去和他订立契约。”

  徐福所说的乃是个公子哥,从前的家里端的是富贵,靠着路政局附近有一处占地近五十亩的大宅院,不过子孙不肖,此人好赌成性,偌大的家财到了他的手里,能变卖的早已变卖,唯独留下这个宅子,徐谦让徐福去谈,徐福本来就是吝啬的性子,便使了些小手段,让这人贱价变卖。

  两千三百两银子在京师能买下这么大一块地就不错了,至于里头的宅院建筑全部白送给了徐家。

  徐谦微微一笑道:“做得好,你立即带着银子叫上保人先把地买来,明日请了工匠,照我说的前去修缮一下,将这宅院的格局改一改,争取半月之内把事情办好。”

  徐福苦笑道:“若是赶工,就怕那些个匠人借此要价。”

  徐福什么都好,就是吝啬,徐谦呵斥道:“要价就要价,这有什么妨碍?和咱们的买卖一比,就算给这些工匠几倍的工钱,却也无妨。眼睛要往远处看,不要盯着眼前。还有,山东来的这批人要挑出一些,按着我给的法子,好好的训练一下,反正这批人人多,大部分充入路政局,还有一部分可以用在买卖上。”

  三个国舅站在一边听徐谦徐福二人的对话,一直没有吭声,等到徐福应命去了,这永丰伯忍耐不住,道:“到底是什么买卖,徐老弟能不能……”

  徐谦断然拒绝,对付他们这种人一定要有原则,否则今日没了底线,明日他们就会得寸进尺,徐谦道:“这些事不劳你们过问,到时候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王成讨了个没趣,却又拿徐谦没奈何,只得苦笑,不再多问,好在这几位大爷也确实不是什么实干之人,所要的无非就是财而已,徐谦既然已经许诺,让他们坐地收钱,他们反而巴不得了。

  日子自是一天天过去,徐福办事还算利索,这几日脚不沾地,四处跑动,先是去将宅子买下,紧接着又去招募工匠,除此之外,一批山东来的流民也被分流出来,直接送到了宅院里,暗中开始训练。

  这些日子,京师都是平安无事,徐家不去招惹人,自然也无人招惹到他们的头上,徐谦反倒闲置下来,既然老爷子回来,这路政局的事自然不用他操心,他巴不得清闲,偶尔看看书,或是在京师走动走动,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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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六章 :宫中过问

  转眼已过去了半月。

  冬日不期而至,昨日还是晴空万里,到了夜里气温却是急剧下降,卯时夜空中飘起了雪花。

  到了清早,整个京师已是银装素裹,屋宇之上堆砌着皑皑白雪,屋檐下冰凌如银剑森森,街道上,各人扫着自家门前的雪,雪水融为冰水,如银蛇般钻入砖缝。

  紫禁城里头,黄锦指挥着太监们扫雪,他披着披风,嗓子都要喊得冒烟了,这本来是神宫监的事,和他这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实在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这宫里贵人们的喜好不同,有的贵人希望留着点儿雪赏心悦目,有的不喜欢檐下的冰凌,还有一些小贵人想留着点儿雪堆砌几个雪人,神宫监那些粗人岂能面面俱到?黄锦少不得要亲自出面,吩咐下去哪些地方的雪要扫,哪些地方的冰凌子要清理。

  几个神宫监的大太监此刻缩着脖子,浑身蜷缩在大袍子里,勾着腰笑嘻嘻地跟在黄锦身后头,满是赔笑,跟着黄锦后头在后宫内苑里走了一圈,别看他们这时候是绵羊,倘若观察到黄锦的脸色不好看的时候,顿时就成了雄狮,直朝着远处扫雪的小太监怒喊:“小三儿,你瞎了眼吗?黄祖宗早就吩咐,这儿的雪得留着,你扫什么,仔细你的皮,待会儿非要收拾了你不可。”

  黄锦背着手,冷冷一笑,脸色跟这天气一样凝了一层霜,便呵斥道:“鬼吼什么,惊动了里头的贵人,你吃罪得起吗?你们啊,没一个让咱家省心的。”

  “是,是。奴婢该死!”那方才大吼的太监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从袖子里伸出热乎乎的手来,不轻不重地拍在自己的脸上,又道:“要不怎么得黄祖宗照应着呢,还真是多亏了黄祖宗亲自出面,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

  黄锦冷哼一声,道:“去慈宁宫看看。”

  他最在意的,便是慈宁宫。

  因为慈宁宫里住着两个菩萨,张家的那个久在京师。对雪景也早就厌烦,而王家的那个是从安陆来的,还没多久呢,见了雪颇觉得稀罕,几个月前还说呢。怎么京师还不下雪?

  怎么平衡,既不能让张太后心烦,又不能扰了王太后兴致,这里头的尺度连黄锦都觉得头疼。

  你说好端端的,两个太后住在一个宫里做什么,这不是折腾人吗?你们倒是痛快,下头这些人。谁都不敢得罪,这不是要命吗?

  黄锦阴沉着脸,他是掐好了时间去的,这个时候该是皇上去慈宁宫问安的时候了。这个时候去最好,就算太后不悦,皇上想来能体谅自己的难处,若是这个时候给自己说一两句好话。事情也就能过去了。

  他提着袍裙子,加快了脚步。后头几个神宫监的大太监连忙小跑追上来。

  等到了慈宁宫,黄锦远远看到天子的銮驾在那儿候着,心知陛下已经到了,一口气放下,正要准备差遣下头的太监做事,只是这时候却看到王太后宫里的太监老安子朝他这边跑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黄锦在宫里最忌惮的就是这老安子,老安子在宫里三番两次挑衅他的权威,偏偏这人是王太后跟前的红人,黄锦拿他没有法子。

  老安子笑嘻嘻地过来,今日却没有讽刺什么,只是嘿嘿一笑道:“黄公公在呢,王太后有请,快随我去见凤驾吧。”

  听到王太后有请,黄锦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晓得王太后突然有请是为了什么事,莫非是两宫又要掰腕子?若是如此,那么他黄锦真是倒霉了,上次的时候,慈宁宫因为只有一处佛堂,张太后经常去,可是王太后却好黄老,觉得不喜欢,便命人不许里头的尼姑唱经,结果张太后那边非要让人唱,结果两宫没有撕破脸,倒是管事的太监却被打发去了凤阳。

  他哭笑不得,觉得这老安子正幸灾乐祸地看他,他直起腰来,脸上故作平淡,道:“既如此,王娘娘那边的事不能耽搁,咱们这就去。”

  这二人一前一后没有打话,到了南宫,黄锦小心翼翼地进去,看到这凤榻上居然是坐了两个女人,都是一身狐裘的凤袍子,头上珠花灿灿,正坐危襟。

  宫里烧了地龙,因此热腾腾的,不过却也免不了有炭火的味道,因此又点了浓重的檀香,碳味倒是掩盖了,只是这檀香味却浓得有点刺鼻,黄锦觉得有些接受不了。

  坐在凤榻下头的正是堆着笑的嘉靖,正陪着两宫太后说话。

  黄锦心里说,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两宫太后居然也会窜门?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嘉靖一眼,见嘉靖脸色如常,便松了一口气,连忙拜倒在地道:“两位娘娘万安,陛下万岁。”

  他不敢说张娘娘万安、王娘娘万安,怕这张家的在前头,王家的不高兴,王家的在前头,张家的记恨他,索性把两个并在一起,虽然有不够郑重的嫌疑,可至少没有得罪人。

  两宫太后还未说话,嘉靖倒是体恤他,笑吟吟地道:“母后,这黄伴伴今个儿天没亮就起来,指派着扫雪的事呢,虽然没有功劳,苦劳却是有的。”

  说了一句好话,便板着脸对黄锦道:“起来回话吧。”

  黄锦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勾着身子道了一句奴婢谢恩,这时候,王太后终于按耐不住,蹙眉道:“你和那徐谦是什么关系?平时见你们走得挺近乎的,是吗?”

  这么一句话没头没脑,却让黄锦一下子紧张起来。

  王太后一向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却不知她突然问这么一句是个什么意思。

  黄锦忙道:“娘娘,奴婢和徐谦是有点交情,不过多是公务往来,这个……这个……”

  苦也……黄锦拿捏不住王太后的心思,不知这王太后对徐谦的印象是好是坏,说近乎了,若是王太后看徐谦不顺眼,他不是要跟着倒霉?

  王太后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道:“不是吧,怎么方才哀家问陛下,陛下却和你说的不一样?”

  这一下,黄锦是真正苦逼了,忙道:“奴婢万死。”

  张太后微微笑道:“你不要惶恐,有什么答什么,你和徐谦走得近,可知道这徐谦做的是什么买卖?”

  黄锦顿时明白了,宫里早有流言,这徐谦和三个国舅合伙在做买卖,他猛然醒悟,似乎这买卖就在今日开张,具体是什么,他却是不知,他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哪里有功夫管这闲事?

  事情应当就出在这三个国舅的身上,想想看,国舅对陛下或许不太重要,可是对两宫太后的意义却是不同,在这个男人为尊的社会,身为女人,就算再如何富贵,终究还是个附庸,哪个女人不巴望着自家的兄弟有出息,能光耀门楣?她们在宫里的地位再水涨船高,自然也巴不得自家兄弟能够在外头体面。

  只是这是大明朝,大明朝对外戚的管理甚严,不单单国戚不能做官,就算是赏赐也是有数的,若是多了,朝廷指不定会怎么闹。

  眼下你是太后的时候,不加紧照顾着自家人,等自己去了,家族怎么办?

  这几乎是摆在宫里女人面前一个最直接的问题,国朝已有一百五十年,这一百五十年里出了多少外戚,可是真正富贵的有几个?大多数能混个小富即安也就不错,顶着个爵位,也就比普通乡绅强一些罢了,还有不少碰到了硬钉子,被哪个言官或者是大佬盯上,看着不顺眼,说不准弹劾你一下,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无论是张太后还是王太后的心思,多半这个时候都在这上头,好不容易兄弟做点事,虽然做买卖说出去不好听,可她们也不指望兄弟有什么好名声,这国戚历来和太监差不多,无论你是好是坏,这好名声都跟你无关,她们只是希望自家兄弟肯做的这第一次事能办好办利落,能给家族换来点真金白银,也省得将来自家百年之后,自己的族人却跟着挨穷。

  黄锦想明白了这个关节,心里不由佩服这徐谦了,这厮直接绑住了三个国舅,固然是事情办得不好肯定要问罪,可一旦事情办好了,少不得就是大功一件,他心思转了转,硬着头皮道:“奴婢倒真是不知他们做什么买卖,近来宫里事多,也没有去问。”

  王太后显得有些不悦:“那么哀家问你,徐谦这个人如何,靠谱吗?不会闹出什么笑话吧?再者,他们做的买卖会不会有什么诟病?你既然和徐谦关系匪浅,定然熟知他的为人,你老实回答。”

  黄锦沉吟了一下,道:“奴婢不知道!”

  他非要这样回答不可,徐谦这个人很不靠谱,至少在他看来就是如此,若是这厮带着三个国舅做什么犯众怒的勾当,自己在这儿给他抬轿子,这不是找死?

  听了他的话,王太后和张太后的脸色顿时一起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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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七章 :全家出动

  左右都问不出什么,张王两个太后显得有几分恼怒,可这也怪不得黄锦,黄锦也是冤枉,他倒是想好好答话,把人哄高兴了,可问题在于这徐谦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也是被蒙在鼓里。

  张太后蹙起眉,没有再追问下去,虽然怫然不悦,却没有追究的意思。

  可是王太后却是不同了,王太后可没这么随性,她冷冷一笑道:“你和徐谦定然是一伙的,要是徐谦带着永丰伯去做什么违法乱纪之事惹得御使弹劾,这个责任,哀家不去寻徐谦,也不寻永丰伯,便来找你。”

  黄锦吓得面如土色,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虽然极力和徐谦撇清关系,可是有些东西是想撇清就撇清的吗?想当初的时候,他为徐谦说了多少好话,宫里的这些人哪个不晓得徐谦和他有一腿?莫说是两宫太后,便是坐在一旁的嘉靖,估摸着也深信他和徐谦的关系不浅,绝不是黄锦口中说的和徐谦并没有多少关系。

  黄锦这时候真是想跳黄河的心思都有了,不过他在心里想了又想,既然撇清不了关系,反正这姓徐的胡闹都是他倒霉,索性他就做个铁杆的徐家死党得了。

  转念之间,黄锦拜倒在地,道:“娘娘明鉴,徐谦这个人偶尔是会胡闹,可是奴婢相信他断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徐谦经常对咱家说,两宫娘娘都是菩萨所化,是这世上他最敬重的人,以此推论,这徐谦断然不会拿寿宁侯、永丰伯来胡闹。”

  他一阵赌咒发誓,其实也是没有办法,反正是被人误认为是徐谦同伙,那么索性去卖个好。总比里外不是的好。

  他眼珠子一转,继续道:“既然两位娘娘担心,那么奴婢不妨这就出宫一趟,看看徐谦做的什么买卖,一有消息立即回宫禀告,请二位娘娘成全。”

  黄锦的如意算盘便是现在立即出宫,若是徐谦做的是好事,那自然可以回来报喜,可要是徐谦当真胡闹。他可以立即制止,至少也不能让事情向最坏的地步发展。

  王太后生出一丝狐疑,瞥眼看了黄锦一眼,道:“是吗?”随即看了嘉靖一眼,道:“陛下以为如何?”

  嘉靖苦笑道:“黄锦的话。朕也深以为然,徐谦固然是胡闹,可也不会拿这个开玩笑,他的买卖,其实朕也有几分好奇,想知道这家伙又玩什么花样。若是母后实在不放心,不如朕也便服去一趟。这天子脚下,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让亲军随行保护即可,如何?”

  嘉靖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宫里闷得慌,实在无趣得很,现在黄锦想要出宫,倒也勾起了他的兴趣。不如借着这个由头带着黄锦一道去看看,权当是看看热闹也好。

  张太后慢悠悠地道:“千金之躯坐不垂堂……”

  她正要相劝。嘉靖却笑吟吟地道:“话不能这么说,出去走走其实也无妨,朕又不会离京,只是到附近走走。”

  张太后顿时想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正德皇帝,这正德皇帝便是经常离京出走的家伙,她连自己亲生儿子都管不住,又有什么理由来管嘉靖?张太后不由黯然,道:“若是陛下当真要去,需调勇士营侍卫若干随行,否则委实让人放心不下。”

  嘉靖连忙道:“这个自然。”

  王太后的眼睛眯着,却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听说黄锦和皇帝一道出宫,倒是没有刻意去制止,毕竟嘉靖所受的是藩王教育,对禁足这种事管得不算太死,只要不离开封地,倒也无人说什么,现在来了京师,一年多没有出去走动,成日憋在洞天里,王太后反而觉得委屈了自己的孩子。

  只是她心里也不禁活络起来,慢悠悠地道:“哀家自到了京师,不知多久没有走动过了……”

  她这话,只是一种试探,反正瞧热闹,王太后不是什么恬静的人,且做什么都雷厉风行,和寻常的女子不太一样。

  嘉靖听到母后也有这主意,心里自然反对,可是想到自己要出宫,本来就不是好的榜样,这个时候制止,有点不太像话。

  至于张太后,她倒是可以说嘉靖几句,可是王太后本就是个极为敏感的人,若是嘉靖来劝还好,假若是她来劝,还不知会怎样去想,心里虽然觉得不妥,张太后却还是一言不发。

  其他的太监、女官更是熟知王太后是个不好打交道的人,谁敢来劝?

  王太后见无人反对,于是忙道:“既然如此,趁着这个机会,哀家去见见那不成器的永丰伯也好,事情……就这么定了,这件事,陛下去安排,定要安排妥当。”

  嘉靖心里发苦,却只能道:“是,儿臣去安排。”

  王太后瞥眼看了张太后一眼,道:“张娘娘也去吗?”

  听王太后这么一问,张太后愣了一下,本心上,她是不愿意去的,可是对着王太后摇头未免有点不给面子,最后轻吁一口气,道:“罢……一道儿去吧,只是沿途的安排需万分妥当才好。”

  黄锦的眼睛都直了,他原本想着自己前去探探路,就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也可以遮掩一下。结果两宫和陛下一道儿去,这真是破了天荒。

  其实天家出宫,虽说不是常有,可是一年也能撞到几遭,只是大多都是微服,绝不会离开京师,能瞒着尽量瞒着人,因此史书并不见记载,只有正德那种每次出去都是往边镇跑的那才耸人听闻,可是这么多贵人一道出去,实在是破天荒的事,黄锦就差泪流满面,这时候心里想:“徐谦啊徐谦,这下子是实在捂不住了,愿你做的是好事,不是胡闹,否则你是死无葬身之地,咱家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他心里七上八下,却不得不出去安排,从慈宁宫里出来,恰好几个神宫监的大太监在外头等他,一见了他如看到自己亲爹一样,摇着尾巴过来,其中一个道;“黄祖宗,你可出来了,大家都在静候黄祖宗吩咐呢,这慈宁宫怎么清扫……”

  啪……

  这太监的话说到一半,黄锦一巴掌扇过去,打的他翻了个跟头,黄锦冷笑道:“清扫、清扫,你们神宫监的事与咱家何干?一群狗东西,平时不长记性,却叫咱们来给你们背黑锅!”

  这句话只有天知道是骂这些神宫监的太监还是徐谦的。

  不过发泄了火气,黄锦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他眯着眼,心里不由又在想,这事儿风险虽然大,可是若是做的好,收益也是不小,两宫太后的欢心可不容易讨,若是这一次事情做的好,岂不是借此可以巴结上这两个菩萨,到了那时……

  想到这里,他不敢怠慢,连忙做出宫的准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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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着路政局便是一条街市,其实这里并不太热闹,这里都是衙门,而东市距离这里又远,因此平日的时候,这附近除了一些客栈专供那些外地官员跑关系或者是各府县文吏来京师奉命公干歇脚,极少会有人来这里游荡。

  不过现在这里却是热闹非凡,一辆辆马车一直排到了街尾,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商贾行商没有嘉奖状不成,沿途的关卡现在确实是不敢动那些有嘉奖状的人了,可问题就在于拥有嘉奖状的人越来越多,使得平时富得流油的官吏们收入锐减,人家暂时不敢动那些有嘉奖状的商贾,可是对那些没有嘉奖状的商贾自然也就不客气了,平时只是索要三两五两,现在生活艰难,少了这么一大块收入,少不得要弥补回来,便是十两八两银子,人家也看不上。

  最后的结果就是,手头没有这么个黄锦在,你押着货几乎是寸步难行,从前还只是大商贾买这嘉奖状,现在便是小商贾和货郎都不得不凑钱来买,否则你还没出门,就不知被多少人惦记上了。

  路政局这边虽然全力办公,可是仍然不足,每日在这附近等着排队的商贾已经过千,大家不买完绝不肯走,只能在这里滞留,倒是便宜了附近的客栈。

  今日也是如此,这儿从卯时开始就已经人满为患,到处都是人,有商贾,还有一些随从,几十个挎着腰刀山东口音的汉子在人群中维护次序,只是奇怪的是大家排队的方向却不再是路政局衙门口,今日这衙门口倒是门可罗雀,诸多商贾竟是奔着街尾处一个修缮一新的宅院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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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八章:有朕亲临

  这地方与其说是宅院,可是与宅院的格局又是不同,高高的牌楼,院墙高耸,里头的建筑紧凑,占地规模不小,少了些舒适,却多了不少的建筑空间。

  这时候,几辆大车在拱卫下出现在路政局衙门门口,马车驻在外头,却没有轻易继续前行,这时候,最前头一辆马车车帘子打开,露出嘉靖深沉的目光,外头的黄锦连忙小跑上来,弓着身静候吩咐。

  嘉靖慢悠悠地问:“问问,这么多商贾去那儿做什么。”

  黄锦颌首点头,上前去问,过不了多久回来禀报道:“说是路政衙门格局太小,因此在那边的如意坊里开辟了一处公房,专门签发嘉奖状。”

  嘉靖不由苦笑,顿时明白这是要做什么了,原来是借此吸引客流来着,他继续问:“这如意坊里有什么名堂?”

  黄锦摇头道:“奴婢没打听出来,想来进去才知道。”

  嘉靖颌首道:“两宫太后从后门悄悄进去,不要让人惊扰。朕下车和你从前门去看看。”

  黄锦会意,立即和后头的侍卫安排去了,嘉靖已经从马车里下来,十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相互打了眼色,立即如扇形一样漫不经心地占据住各处方向,嘉靖带着一柄扇子出来,本想摇一摇,毕竟他今日头顶着纶巾,穿着的是一件锦色的儒袍,为了防寒,里头罩着一件羊绒的袄子,他将扇子一张,顿时又觉得这个天气摇扇子不合时宜,便将张着的扇子收拢,拇指和食指把玩着扇骨。

  嘉靖四下打量了这附近的街道,看着那些朝如意坊涌去的人群。朝赶来的黄锦努努嘴道:“走吧,进去看看。”

  随着诸多商贾的涌动,二人与一众随行或暗中在侧翼保护的侍卫跟着人流涌动,好不容易到了如意坊门口,便看到这偌大的牌坊龙飞凤舞的写着两行对联,左侧写着:“喜迎八方客”右侧写着:“广进四海财”。

  看了这对联,嘉靖不由皱眉,俗,太俗气。

  嘉靖的学识水平并不是很高。毕竟他从前只是个藩王世子,按照大明朝的传统,藩王世子和太子不同,并不要求有多博学,粗浅读过些四书五经。大致能写出不太难看的字也就是了。

  可问题在于,这对联在嘉靖眼里尚且觉得俗不可耐,可见这如意坊并不想玩什么高雅。

  嘉靖不露声色地跟着人流继续进去,倒是耳边并没有听到有人对这对联的议论,他心里不禁释然,人家分明是针对商贾的对联,要那么高雅做什么?给商贾们图个吉利也就是了。莫非还要搬出四书五经吗?

  进了大牌坊便是宽达数丈的仪门,左右分别是两座貔貅,貔貅招财,出现在这里,倒也贴切。

  待过了仪门。前头豁然开朗,左侧是一处不起眼的小院,上头挂着牌子,叫签发院。商贾们见了,自然往那边走。谁知道这儿早有校尉,手中拿着一个个的木牌,口中大喊:“进来的都不必排队,来这儿领号牌。”

  商贾们将信将疑地去领了号牌,嘉靖也凑了热闹领了一个在手里,这号牌上写着寅卯的字样,再看这院子大门处上头又挂了牌子,上头悬着‘子丁’的字样。

  大家都不是傻子,便知道现在进去的领嘉奖状的多半是子丁号号牌的商贾,如此算下来,时候似乎还早,没有一个时辰也轮不到自己。

  有了号牌在手,大家心里稍安了一些,想来这是按号办公的,那么就不必挤在这儿了,毕竟这儿地方虽然较为空旷,可是人流也多,前头的人没有叫到号进不去,后头的人还在往里头涌,这些领了号时候又觉得还早的正在踟躇之间,却有人道:“领了号的不妨到那边去歇息喝茶,不要在这儿堵塞道路。诸位放心,只要到那边吃茶,每隔些时日会有伙计去那边叫号,绝不会耽误了大家的事。”

  众人听了这话,也觉得颇有道理,与其顶着寒风在这儿傻站着,还不如去那边坐坐歇歇脚。

  于是人流又是耸动,一起朝右侧的偌大建筑过去。

  这建筑足有两层,占地足有六七亩,一看就是改建而成,可是六七亩的建筑,还是让人惊叹,虽然是赶建而成,算不上精致,只是大家只是来歇脚喝茶,却也顾不了这么多,众人一起进去,嘉靖紧随其后,便看到这大厅里竟已是高朋满座。

  商贾本来就都是四面逢缘的人物,屁股一坐定,就免不了寻人搭讪,于是大家一起喝茶,进用糕点,自然还有不少低声的议论,什么近来丝价涨了,是因为江南连日暴雨云云。

  这大厅边上还有诸多小厅,每个小厅都挂了牌子,什么苏杭厅,什么云贵厅,或是两广厅之类。

  有的商贾直接坐在大厅里,有的则图个清静,直接往那小厅里去,嘉靖的目光落在两湖厅上,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这小厅的格局自然小了许多,只摆了十几个茶座,却已坐满了五六桌了,商贾们此时正在闲聊,可是他们说话的口音,嘉靖却是再熟稔不过,其中有几个商贾操着的口音在嘉靖耳里更是觉得久违,他进去的时候,立即有几个人打量他,其中一个胖乎乎的商贾笑呵呵地站起来,朝他作揖,笑嘻嘻地道:“敢问兄台哪里人士,做的是什么生意?”

  嘉靖见大家聊天聊得火热,心里便晓得这些商贾最善与人结缘,大家坐在一起喝茶,又同是经商的人,再加上同乡居多,大家本身坐在这里,就都有一种天然的热络,他微微一笑,朝几个要跟进来的侍卫打了个眼色,屏退他们,操着久违的口音道:“我姓黄,单名一个靖字,安陆人士,做的只是些小买卖,不足挂齿。”

  他眼眸深沉,虽然年轻,却是龙行虎步,那胖乎乎的商贾眼眸一亮,连忙拉着他到自己左近就坐,随即道:“安陆府?那儿可是龙兴之地,是好地方啊,鄙人行商,几次往返那里,那儿山多,可是人杰地灵,鄙人呢,是襄阳人士,做的是茶叶生意……”

  嘉靖觉得好奇,道:“襄阳,襄阳知府可是姓周?这周知府在襄阳似乎政绩卓然。”

  众人便不由冷笑,有人则是带着几分好奇地看嘉靖,做在嘉靖旁边的那襄阳的商贾道:“政绩卓然那是给朝廷看的,他修筑汉水的河提确实是卓然,把这府学修缮的宏伟无比,有学舍百余间,教化上也确实卓然,只是从中上下其手,贪墨的却也不少,咱们现在是在京师,说几句这种话倒无妨,襄阳府平时的摊派往往比湖北其他各府要多两成,他倒是卓然了,就是苦了咱们。”

  大家纷纷参与议论,聊得正是兴起,过了半柱香,却有伙计来,道:“已经叫到子酉号了,即将叫到号的贵客要提早做好准比。”

  有个拿到子亥号的商贾不由站起来,道:“马上到我了,诸位安坐,我去去就来,先领了嘉奖状再说,若是今个儿来不了,明日这个时候,咱们再来这里喝茶,大家都是乡里乡亲,难得在这儿遇到乡人,趁着在京的功夫,大家多聚聚,将来也好相互照应着。”

  其余人满口答应,这时又有几个人进来,依旧聊得火热。

  嘉靖心里顿时明白了,这喝茶的地方表面上只是一个茶坊,却是专门供应商贾,商贾想要生财,人缘很是重要,大家借着各种关系可以套上近乎,将来做起生意也是方便。

  难怪方才走的那个人非要约上明日再来不可,人家似乎瞅准了商机,不来就是浪费。

  况且这里的人大多数身份背景都差不多,共同语言也是有的,若是有读书人在这里,有人提到那襄阳周知府,说不准会大大宣扬一番周知府的教化之功,每一类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而这儿,全部都是‘同道’。

  嘉靖心里忍不住点头,这么多人在这里喝茶,又都是有钱的商贾,茶价肯定比外头贵一些,确实也算一门好生意,他心里估摸,单单是吃茶,一日的盈余怕就有近百两银子的进账,可是话又说回来,银子确实是挣得多,可问题在于,一年三百余天,至多也不过三万两银子。年入三万,绝对算是大生意了,可是那个徐谦还欠朕三万多两银子呢,辛辛苦苦赚一年也不过还账的,若是没有其他手段,他这门生意未必好做。

  嘉靖心里不由有些失望,却又期盼徐谦还有其他的手段,单单茶楼,虽然新颖,却也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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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九章:什么叫做背景深厚

  嘉靖闲坐片刻,与人用安陆话交谈,觉得颇为惬意。

  他自认自己是安陆人已经十几年,虽然自幼就学凤阳官话,可是终究还是受了安陆的影响,以前不觉得,如今进了京,便忍不住思念在安陆时度过的童年。

  回忆……总是美好,尤其是后来有个安陆商贾进来说了一些安陆的近况,原先的王府改建为了升龙府,修缮一新,只是从前王府的格局却是改变得面目全非,嘉靖阖目倾听,心里不由吁了口气,又将自己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王府变了,人也是会变的,现如今他不是王世子,也不是王爷,而是大明朝的皇帝,从前他谈起安陆只会想着哪儿好玩,哪里有趣,可是现在,他听到别人提起那儿,反而更希望得到当地官府的消息,他现在是嘉靖,是受命于天的天子,统辖万兆生灵,不再是那个懵懂少年。

  他矜持垂坐,眼眸闪烁,长出了一口气,正要再问几句话,这时候,外头却传出一阵喧闹之声。

  大家在这里吃茶并不介意看看热闹,此时这两湖厅的商贾纷纷站起,都涌出去看。

  嘉靖缩在人堆里,也走到门口,倚着门远远眺望。

  此时大厅里头,几个青衣捕快挎着刀进来,为首的一个满脸横肉,双目四顾,端的是雄壮无比。

  这人到了厅中,大吼一声:“请管事的人出来说话。”

  正说着,嘉靖看到徐谦从一处方向排众而出,跟在他后头的自然是三位国舅,嘉靖故意挪了挪身子,使他们的视线看不到自己,继续沉默观察。

  这捕头模样的人倒是没有再恶语相向,又叫了一句哪个才是管事。

  这时有人站出来,却不是徐谦,徐谦毕竟是读书人,不能光明正大地做生意,回话的是徐福,徐福一身圆领员外衫,排众而出道:“鄙人叫徐福,经营这如意坊,不知官人有何公干?

  捕头连忙堆笑,向徐福作揖道:“恭喜开张大吉。”

  徐福回礼,道:“客气,客气。”

  此时各厅的商贾纷纷涌了出来,整个大厅虽是足够大,却是围了不少人,足足有四五百之多。

  这捕头嘿嘿一笑,道贺之后,便将手按在刀柄上,昂首道:“小人这一趟来,既是道贺,其次便是奉顺天府尹之命前来……哈哈……”后头的话,用笑声代替,不过这家伙伸出手,食指和拇指搓了搓,意思不言自明。

  四周围看的商贾顿时嗡嗡的开始低声议论起来,他们对这个表情实在太过熟悉,所谓民不与官斗,据说这徐福乃是徐家的人,有个堂弟是浙江解元,而且傍着的也是路政局的关系,可是在天子脚下做买卖,顺天府这边多少都要过一道手,这是规矩,纵是京师里的大人物让下头的人做生意,多少也要意思意思,也算是尊重顺天府的意思。

  徐福皱眉,道:“你是奉了顺天府之命,那可知道我家堂弟是谁?可知道在这儿搭伙入股的几个东家又是什么人?”

  捕头是先礼后兵,一见徐福一副不肯的样子,便冷冷一笑道:“管他是谁,我家老爷乃是内阁学士的门生,便是天王老子也得乖乖给钱,若是坏了规矩,人人都学你们,顺天府上下这么多人,难道都吃西北风吗?你们若是不给……嘿嘿……”他朝几个差役使了眼色,意思是要准备捣乱了。

  那几个差役的眼睛朝四周的商贾乱瞄,其中一个冷笑道:“徐掌柜毕竟是有关系的人,咱们也不愿意和你撕破脸皮,自然不好拿了你去,可是咱们怀疑这如意坊里头有朝廷钦犯,少不得要搜检一下。”

  众商贾们听了,顿时大惊失色,这种勾当,他们见得多了,正是这些人的拿手好戏,若是到时候搜查到自己的身上,诬赖自己是钦犯,可就不太好说话了,许多人脸色一变,身躯都不由往后缩了缩,民不与官斗是这些商贾们信奉的真理,更何况,他们还属于贱民一类。

  捕头一下子得意洋洋起来,大笑道:“如何,徐掌柜?你是听话呢,还是不听话呢?”

  嘉靖的脸色铁青,他虽然只是旁观,可是设身处地,心里不由勃然大怒,他曾想过下头的官吏残暴,可是却没有想到居然嚣张到这个地步,人家刚刚开业,就敢上门讨取好处,而且开这如意坊的人多少还是有些背景,若是寻常人呢?

  嘉靖的眼眸不自觉地微微眯成一条缝,却是没有吭声,只是冷冷一笑,眼中掠过了一丝杀机。

  正在所有人都惶恐不安的时候,突然有人道:“来人,将这些目无王法的东西围住,别让他们跑了。”

  一声令下,突然涌来许多带刀校尉,随行保护嘉靖的几个侍卫吓了一跳,连忙挨近嘉靖,生怕刀剑无眼。

  嘉靖却是摆摆手,朝他们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不必过份紧张。

  涌进来的自然是一帮子路政局校尉,徐勇和徐寒打头,腰刀随时要拔出来,将这些人团团围住。

  捕头骇了一跳,忍不住大叫道:“打狗还要看主人,谁借你们这么大的胆?我的身后可是顺天府,顺天府的后头可是内阁!”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嘉靖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幽光,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浮出了一丝笑容,他的目光穿透过重重的人群,落在那一直没有吭声的徐谦身上。

  方才喊拿人的正是徐谦,此时徐谦冷冷一笑,便带着三位国舅出来,毫不客气地到了捕头面前,慢悠悠地道:“你说什么?你的背后是顺天府是内阁,是吗?”

  这捕头见对方是纶巾儒服的人物,也不知对方来路,显出了几分犹豫,为了给自己壮胆,道:“不错,你们……”

  他说到一半,徐谦已是抬腿一脚揣在了他的身上,这一脚下得很重,恰好踢中他的腿骨关节,捕头整个人后仰,翻了个身,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收住力道。

  浑身火辣辣的痛,捕头不可置信地哀嚎:“你……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敢打官差,连顺天府……”

  这一脚让所有的商贾都吓了一跳,殴打官差,这个人是谁,胆子这么大?这里……真是是非之地啊,以后可不能来这里了,说不准还要跟着反官府。

  许多人萌生了退意,可是就算想走,似乎也走不了了,毕竟门口那边还有不少锦衣校尉堵着呢,前有狼后有虎,让人有一种误入贼窝的感觉。

  此时徐谦朗声道:“打的就是你这狗官差,瞎了你的狗眼,居然敢来如意坊惹事,莫说是你,便是你家府尹亲自来,我也照打不误,这如意坊参股的人有寿宁侯,有建昌伯,还有永丰伯,哪一个是你家府尹见了不要点头哈腰的?你这狗东西有眼不识泰山,难道不知道这如意坊和两宫太后关系匪浅?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路政局的关系?锦衣卫是如意坊的靠山,两宫太后也是如意坊的靠山,还有王公公,想来你也不认得,只是这王公公上头有个秉笔太监黄锦黄公公,你总该认得吧?你不服气?倘若你不服气,那我便在这儿等着,你去把你家大人叫来,把那什么内阁的大人叫来,我在这里恭候,来一个,我打一个,倒是想瞧瞧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收黑钱收到这里来!”

  捕头听了,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随即大吼一声:“公子为何不早说。”

  说罢,捕头从地上爬起,又跪倒在地,膝行到徐谦的脚下,一把抱住徐谦的大腿痛哭流涕道:“小人该死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有眼无珠,小人真是死不足惜,小人哪里知道这儿和太后有关系?和这么多皇亲有关系?和秉笔太监黄公公他老人家有关系?求公子饶了小人,小人以后再也不敢来了!”

  其余差役见状,也是纷纷跪倒在地,一起磕头求饶。

  徐谦冷冷一笑道:“现在知晓厉害了吧,方才你怎么说来着?既然来了,总得留点纪念再走,今日就拿你们来杀鸡吓猴。来人,把他们拖下去随便打瘸几条腿就是,”

  徐勇、徐寒几个已是很不客气地冲上前去便拖着那捕头和差役走,那些捕头和差役并没有大叫饶命,反而好像是侥幸得了便宜,痛哭流涕地大喊:“谢公子恩典,谢公子不杀之恩!”

  等这些人被拖了出去,此刻在这偌大的大厅里,数百人却是鸦雀无声。

  对于商贾们来说,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过于震撼,还有方才的对谈也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

  太后——国戚——秉笔太监——锦衣卫……这一个个名词,随便拿出一个都是吓死人的存在,随便一个都是权威的代名词,可是这如意坊居然全部都占了,这……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地方比寻常的衙门都要权威几分,到这里吃茶根本不必有任何的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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