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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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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笑话、神话!


  当初叶小天知道展凝儿寄情于他时,曾受宠若惊,可那时他已喜欢了莹莹,自然不敢妄想再去追求展家大小姐,娥皇女英共侍一夫的美梦他也做过,可惜他不是舜帝,没有享受公主姐妹花的资格,他又不是嫌贫爱富的徐伯夷,既已倾心于莹莹,自然不作他想。

  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莹莹居然也是同凝儿一样出身高贵的女子,几乎倾刻之间,他就明白了莹莹对他隐瞒身份的苦心,确实,如果他早知道莹莹的身份,他还能在莹莹面前表现得那样自信而霸道?

  徐伯夷见叶小天怔怔出神,只当他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了,心中大感快意,不由冷笑道:“怎么,你没话说了?”

  叶小天忽然向徐伯夷长长一揖,郑重地道:“谢谢你!”

  徐伯夷奇怪地道:“谢我什么?”

  叶小天认真地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才知道莹莹究竟有多好。”

  徐伯夷一脸茫然,完全不明白叶小天在说什么。

  街对面是一排高档酒楼,与官衙相近的地方酒楼总是多一些,而且档次大多不低。其中一座金碧辉煌的酒楼二楼上,开着一扇小窗,窗内两位老人对面而坐,桌上只摆着几样简单的菜肴和一壶老酒。

  两位老人一个高大威猛,一个清瞿雍容,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顾盼之间,自有一种威风,显然是久居上位者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气质,除非他们自己有意收敛,否则很容易就被人注意到他们的不同寻常。

  如果不是有人守在楼梯口,普通的食客能够有幸走上这层楼,他最先注意到的一定是那位高大威猛的老人,但是看久了,他的注意力却一定会转向那位雍容清瞿的老者。

  虽然这位老者在那个身材魁梧、卧虎一般威猛的白老人面前显得有些单薄。但他静静流露出来的神韵,却如渊之停如岳之峙,比起那个魁梧老者更易令人产生高山仰止的感觉。

  这两个老者,正是安家那头老狐狸安国维和夏老爷子夏仁勇。

  夏老爷子远远瞟着对面衙门口的情形,白眉微微一皱,道:“那个臭小子花言巧语哄骗我的宝贝孙女儿,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你这老家伙偏要我送他一个举人功名。结果我憋了一肚子窝囊气,你却眼看着他去三等县做一个小小典史,也袖手不理?”

  安国维微笑道:“他屈居三十名举人之末,如果一下子拔的太高。岂不令人侧目?那对他并非好事。再者说,宦海沉浮,风波险恶,冲在最前面的人未必能走到最后。”

  夏老爷子蹙眉道:“难道你没听说,杨应龙正打算安排播州阿牧赵歆的儿子赵文远去葫县,田家则大力举荐徐伯夷去葫县么?杨应龙虽是个年轻后生,可他的野心却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也甘拜下风,他此举必然大有深意。田家那对小娃儿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况且徐伯夷和叶小天又有夙怨。叶小天被他们两个钳制着,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儿来?”

  安国维开怀大笑:“呵呵呵,你呀,这是关心起孙女婿了么?”

  夏老爷子脸色一沉。道:“我可不希望我的乖孙女儿嫁过去没几年就得守活寡,他们两个决不可能!”

  安国维笑吟吟地道:“好!小儿女间的事,咱们不谈。你担心他吃亏,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此前曾在葫县干过什么事。嘿嘿!一个假典史都能干得有声有色,如今有货真价实的官身,他会吃亏?”

  夏老爷子疑道:“什么真真假假?你这老家伙。又在玩弄什么玄虚?”

  安国维莞尔道:“你只要知道,那个小子粘上毛比猴子都精就行了。”

  “就他?”

  夏老爷子不屑地向外瞟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你快看看你口中的那只猴子,在府衙门前便跟人打起来了。就这臭脾气还猴精猴精的?我看是头驴子还差不多。”

  安国维诧异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远远的看不甚清,但是动手的那个确实是叶小天无疑,只是不知道正与他打作一团的又是哪个。

  夏老爷子乐不可支地道:“脾气这么火爆的人也算猴精?前番在栖云亭,他把崔大儒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捎带着得罪了按察使王浩铭。今儿个更是不得了,堂堂举人居然在布政使衙门口动起了手,这一来准保得罪布政使姜欣。

  贵州三司啊,除了一个掌兵的都指挥使司跟他不挨边,其他的两位都被他得罪遍了,就他这性子能在宦海中扑腾出什么局面来?只怕最先沉底的那个就是他了,哈哈……”

  安国维看了一阵,轻轻举起酒杯,小小地呷了一口,微笑道:“驴子是不会闹天宫的,而猴子……可以!”

  ※※※※※※※※※※※※※※※※※※※※※※

  府衙门前,叶小天揪着谢传风的衣领,“啪啪”地扇着他的耳光。

  毛问智紧紧抱着谢传风,将他双臂拢住,让他挣脱不得,大声嚷道:“哎呀妈呀,你们俩这是干啥啊,有话好好说呗,别干仗啊,大家都是举人,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

  谢传风快被他气晕了,你要和气生财,你抱我这么紧干什么?可他明知毛问智就是在拉偏架,他连抗议的功夫都没有,因为叶小天就像抽陀螺似的,抽得他脸都肿了。

  “你个贱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跳出来污蔑本举人,你当本举人提得起笔,就打不得你个贱人?叶某人可是文能提笔中举人,武能举掌掴贱人的!”

  叶小天用力打着,嘴也不闲着:“今儿是布政使大人召见今科举子的大好日子,你又跑来向本举人头上扣屎盆子,你这是在打我叶某人的脸还是在打布政使大人的脸,你说?

  你以为跑到这儿来污蔑我,就能有人替你作主了,哈!谁能替你做主,你把那人给我找出来!还是说你觉得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你不晓得本举人会狗刨么?”

  叶小天打着谢传风。却是故意透话给徐伯夷听,他以为是徐伯夷怂恿谢传风来让自己难堪的。方才他和徐伯夷斗了几句嘴,顾忌布政使和按察使两位大人召见在即,不想在府衙门前闹出事来,本想就此散了,谁知谢传风突然跳了出来。

  谢传风一出来,就当着众举人的面,声泪俱下地控诉起他被叶小天横刀夺爱的事来,除了扭曲事实外加大想臆想,说到激动处。什么狗男女、奸夫淫妇、不知廉耻的小贱人一类的话儿就脱口而出了。

  叶小天一开始浑没当回事儿,只是笑吟吟地听着,听着听着,也不知是哪句词儿触动了他的逆鳞,突然就大光其火,冲上去就是一记“冲天炮”,打了谢传风一个措手不及。

  毛问智一见大哥动手,马上跑过去,两条长臂一张就把谢传风搂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就开始不断地“劝架”!

  徐伯夷在一旁气极败坏地道:“叶小天,你太放肆了,布政使衙门前,居然如此有辱斯文。”

  叶小天道:“贱人!他是贱人!你也是个贱人!有辱斯文?我是今科举人。今日蒙布政使和按察使大人召见,他居然跑到这儿来污蔑于我,究竟是谁有辱斯文!”

  叶小天真是恨透了谢传风,他和水舞分手。固然是薛母在其中起了大作用,可是这谢传风却也不无推波助澜的作用,那可是他的初恋啊。硬生生被人拆散,提起来岂能不恨。

  再者,后来他听莹莹讲过水舞被谢传风气吐血的事儿,本就有心替水舞出一口恶气,如今又见谢传风跑到布政使衙门口儿来污蔑他,新仇旧恨,岂能不恼。

  徐伯夷被叶小天骂的气白了脸,其实叶小天这一次是真的误会了徐伯夷。谢传风的确是被人怂恿而来,但那人却不是徐伯夷,而是李秋池。

  李秋池接连几次被叶小天削了面子,已经被一些知情人传为笑话。李秋池是贵州第一讼师,同许多豪门都有密切关系,他的名声和口啤就是他的身价和地位,被叶小天这样打脸岂能不恨?

  他素知贵州布政使姜欣性格方正,便怂恿谢传风出面,想在布政使衙门前让叶小天出个大丑,一旦惹得姜布政嫌恶,就算不能削了他的功名,也能阻止他拿个肥差,说不定什么差使都捞不到,徒留举人功名。

  当日曾在栖云亭前向叶小天解说双方辩题的赵文远等人也纷纷上前解劝,衙役们见众举人闹得不像话,马上有人飞也似地跑进衙门向布政使大人报讯去了,其他人便上前把叶小天和谢传风硬生生分开。

  谢传风狼狈不堪地擦着唇角的血,向叶小天怒骂道:“姓叶的,你不要以为你攀上了高枝儿就可以为所欲为。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你为非作歹,恶贯满盈,人不报应天报应,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叶小天恶狠狠地道:“我心眼少,但是不缺!我脾气好,但不是没有!你要是再不知好歹,肆意败坏我的名声,诽谤水舞姑娘,我见你一次打一次,你给我记住了!”

  徐伯夷嘲笑道:“哼!贪慕女色、强夺人妻,道德败坏一至于斯!被人追到衙门口来声讨,又恼羞成怒,仗势欺人,好一个斯文扫地的举人啊,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叶小天整了整衣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傲然道:“笑话?姓徐的,我叶某人今天或许是你和世人眼中的一个笑话,来日却必定是你们眼中的一个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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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运筹

  叶小天这句话似乎有点大言不惭,可他要是厚着脸皮亮出尊者身份,倒也不算吹嘘。虽说蛊教尊者这个身份对于生活在文明社会,并且不甚了解深山生苗所信奉的所谓蛊教究竟为何物的官绅百姓们来说,实在谈不上有多敬畏敬仰,可是大半年前才离开京城的一个小小狱卒,如今坐拥数十万子民,算不算一个神话呢?

  布政使衙门里,按察使王浩铭才刚刚赶到不久,此刻正与布政使姜欣喝茶聊天。这两位封疆大吏秉承“王不见王”的原则,除了偶尔饮宴交际的场合,从来不一起出现在公众面前,更不会到对方衙门拜访。

  但今天不同,王浩铭兼着本省学政,举子们是他录取的,而这些被录取的举子们不管是做官也好,还是成为地方士绅名流,都要常和布政使衙门打交道,所以这次接见,他们两个人必然一起出面。

  两人正不咸不淡地打着官腔,一个衙役忽然急急跑进来,大声禀报道:“老爷,举子们在衙门口儿打起来了。”

  王浩铭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他刚刚还向姜欣夸耀他录取的这些举子学识如何渊博、道德如何高尚,这些人成为地方官吏又或士绅,将如何有助于姜布政推行他的政略方针,这不是打了他的脸么?

  不过这里是姜布政的地盘,王浩铭虽然心生恚怒却也不好发作,只是侧目看向姜欣。姜欣为人一向方正,一听这话顿时不悦,面沉似水地道:“举子们何故争斗?”

  那衙役道:“回老爷,举子们正依名次列队等着老爷传见,忽然有位田府管事跑来,指斥一位名叫叶小天的举子花言巧语**他的未婚妻子,还害死了这个女子的父亲,害得那女子母女失和。那叶小天勃然大怒,扑上去揪住他便是一顿拳打脚踢,他还有个身材高大的跟班也一起动手,众举子解劝不开。”

  “哦?”

  姜布政面皮子微微一动,向王浩铭轻轻地扫了一眼,因为在王按察向他移交的公文中,曾特意提到过几人,进行了着重推荐,其中就有这个叶小天,他也已经准了的。

  王浩铭知道夏家为叶小天讨要举人功名不是根本目的,最终目的必是送他一个官身,只不过这事儿轮不到他做主,但是作为今科举子的考官,他是有荐举权的,所以先下手为强,在移交布政司的公文中着意提到叶小天性格刚烈、锐意进取,可派往葫县任职,以期打开葫县局面。

  姜布政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王大人,这个叶小天还真如你所说,性格刚烈、锐意进取啊!”

  王浩铭老脸微微一热,咳嗽一声道:“想必当日在栖云亭畔,这叶小天恣意狂放,羞辱崔象先的事,姜大人你也听说过了。呵呵,此人性情是火爆了些,可是他能不畏强权,此等人可比一个成熟稳重的更适合派驻葫县啊。”

  王浩铭说着,心里已不知有多后悔,早知叶小天会闹出这种事来,他何必多嘴举荐叶小天呢,这位姜布政为人方正,也不大买那些土司老爷们的帐。如果他不多嘴,经过叶小天这么一闹,姜布政气恼之下,那叶小天哪还有机会做官?如今可好,明明厌憎于他,却还得为他美言。

  姜布政听了王浩铭这番话心头却是微微一动。他自主政贵州以来,守成有余,开拓不足,朝中几位阁老把他放在这里,本来是希望他能打开局面,加强朝廷对贵州的掌控力。

  谁知他到了贵州,才发现如果没有土司老爷们点头,他的政令根本出不了府门,出了府门也是废纸一张,迫于无奈只得俯首低头,向那些土司们妥协,以换取他们的支持,几年来只能勉强维持局面,无甚建树,其中尤以葫县为甚。

  葫岭两位土司争地,直至兴兵作战,朝廷果断出兵平息了战乱,顺势罢黜了两位土司,立葫岭为葫县,设立流官,等于是为朝廷又争取了一块直接由朝廷控制的领土,这可是朝中几位阁老的得意之作。

  然而葫岭立县已经三年有余,这个位于贵州驿道最北端的要害之地,依旧不能算是掌握在朝廷手中,为此他已不知几次受到阁老们的密函斥责。

  如今杨应龙想把播州阿牧赵歆之子赵文远安插到葫县,田家又想把田家门人徐伯夷安插到葫县,显然是贵州的土司们已经回过味儿来,想把朝廷探进贵州的“这只手”砍掉,重新把葫县掌握在自己手中。

  正因如此,姜布政才不动声色地把杨、田两家的要求都应允下来,决心驱狼斗虎,先让田杨两位土司较量一番,一则可以消耗这两位土司的实力,二则可以籍由他们来互相制衡。

  如今又冒出这个叶小天来,据说他是红枫湖夏家内定的乘龙快婿,若让他到葫县去,那里的局势势必乱上加乱,那里越乱越好,乱了,朝廷才好乱中取利啊。

  想到这里,姜布政微微一笑,道:“不错,少年人嘛,总不能因为读了书便连血气也读没了。姜某听说叶小天诱拐他人妻子一案,王大人已经有了结论,这田府管事无事生非,污辱新晋举人,该打!”

  姜布政说罢,对那衙役道:“去!也不必等到辰时三刻了,这就叫他们晋见吧。”

  王浩铭听得一呆,心中暗自起疑:“就这么轻轻放过了?这可不是姜欣的性格啊。这老家伙,在打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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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传风两颊赤肿地回到田府,捂着脸往自己住处急走,他这副狼狈相可不想让府中那些下人们看到。

  其实他也知道李大状是有意利用他,但他本就有心恶心恶心叶小天,两个人可谓一拍即合。

  谢传风本想着不管叶小天与他如何理论,这种事都是越描越黑,叶小天不是做了举人正春风得意么?如此这般先让他丢个大脸,说不定夏家听说了也会心生嫌弃,那叶小天可就鸡飞蛋打一场空了。他拐走了自己自幼定亲的俏媚娇妻,总要让他也尝尝滋味这才甘心。谁知这叶小天竟是属驴的,一言不发动手就打,这也叫读书人么?

  谢管事捂着脸正想往自己的住处去,尽快弄些消肿化瘀的药物敷敷脸面,突然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道:“谢传风!”

  谢传风一听这声音便是一惊,急一扭头,就见一道倩影娉娉婷婷地立在阶上,头戴一顶浅露,看不见她的容颜,只能看见那俏巧圆润的白皙下巴,在她身后还立着两个侍女。

  谢传风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垂头恭声道:“大小姐。”

  不闻脚步声,但是一角白裙已经出现在他眼前,靴尖隐露,头顶传来田妙雯淡淡的声音:“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谢传风吱唔了两声,还没想好措辞,田妙雯已然一声冷笑:“你和李秋池搅活在一起做什么?”

  谢传风心中一惊:糟了!大小姐都知道了。

  谢传风急忙以额触地,道:“大小姐恕罪,小人知错了!”

  田妙雯淡淡地道:“做了几天管事,就开始忘乎所以了?不要忘了,你是田府的人,你去与人如此为难,别人会认为这只是你的私人恩怨,还是出自我田家的授意?”

  谢传风一听话风不对,不由体若筛糠,颤声道:“大小姐,小人……”

  面前白裙一动,那袅娜的身影已然远去,只留下田妙雯一道清冷的声音:“你走吧,从此再不是我田府之人!”

  谢传风大惊,膝行两步,哀声求道:“大小姐,请念在小人鞍前马后的份上,宽恕小人一次。”

  谢传风一面说一面叩头,等了半晌还不见田妙雯说话,抬头一看,哪里还有田大小姐的身影,身边只围了许多田府的奴仆下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

  谢传风绝望地大呼道:“大小姐!”

  谢传风犹不死心,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动,可片刻之后,田府内管家韩氏娘子便带着一个家仆来到了他身边,对他说道:“谢传风,小姐念你对我田家也算有些苦劳,这是赏你的,你走吧。”

  谢传风急忙道:“韩大娘,求您帮忙在大小姐面前为我美言几句,但能令大小姐回心转意,您的大恩大德谢传风没齿不忘!”

  韩大娘叹道:“大小姐的脾气你不知道?不要枉费心机了。”

  那家仆将一个包袱放在谢传风身边,韩氏娘子回眸一扫,对几个家丁道:“送他出去。”韩大娘说罢扬长而去,谢传风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脸上一片绝望。

  谢传风失魂落魄地离开田府,又在田府门前痴痴伫立许久,终于死了心,背着包裹慢慢离开,寻到一家车马店。田府不用他,贵阳城还有谁家肯用他?唯今之计,也只有回铜仁去了。

  “叶小天!”

  谢传风坐在一间陋室里,等着车马行为他安排返乡的车马,想起害得自己被赶出田府的始作俑者,不由得咬牙切齿。

  忽然间,他又想起田大小姐所赐的包裹,沉甸甸的应该有不少金银,如如今前程已经没了,如果这笔钱丰厚一些,回去后买房置地,也可过上小康生活。

  谢传风打开包裹,意外地发现,包袱里除了一笔金银,居然还有一封书信,谢传风急忙展开书信一看,一丝喜意顿时漾上眉梢,他急忙左右看看,见室中无人,便把那封信三口两口吞咽腹中,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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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各有安排

  布政司、按察司两司长官大开中门,吹吹打打地接见了新科举子们,对他们慰勉一番,又赐宴接待,最后又陪同他们离开府衙,仿效进士及第夸官游街的方式,领着他们游览风景名胜,祭拜孔子先师,可谓风光无限。

  又过三日,布政使衙门便发下公函,对今科举子们的前程一一做出了安排,见到布政使衙门的公函后,三十名举子当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三十名举子中有十一个人就地安置,其中五人留用于贵阳布政司、按察司、大宅吉、小宅吉,其余六人则分赴各地为官。

  不过,此时还只是两司商议后的临时任命,上任之后只是代理官职,还需上报朝廷,得到皇帝批阅,然后由吏部下发正式告身,这才算是真正的朝廷命官。

  不过对于这种级别的小官,再加上贵州的特殊情形,上呈皇帝与吏部批文不过是走走过场,之前还没有过不批准的先例,是以得到布政司衙门的任命,他们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朝廷命官了。

  剩下十九人中,涂方林涂解元被吹吹打打地送进京城,准备参加明年的全国大考了,如果幸运的话,他会高中进士,得到一张平步青云的船票,可是看他这倒霉劲儿,这种幸运十有**与他无关。

  明代国子监的监生一般有四种,一种是秀才考进去的,称为贡监;第二种是高官子弟承父祖福荫入学,称为荫监;第三种就是像这八人一样以举人身份入学的,称为举监。第四种是捐资入监的例监生。

  前三种监生里面,荫监生有背景有门路,进国子监的唯一目的就是镀金,他们的前程其实早就安排好了。举人入学的仅次于他们,从国子监毕业之后,一般也都能得到一个安排。

  秀才入监的贡监生就不可能得到贡监生一样的优容了,他们想从国子监毕业就弄个官身,就只能拼爹、拼座师、拼各种社会关系。,至于捐资入学的例监生,基本上就是为了要个比较荣耀的功名,做官的希望不大。

  三十名举人中没有安排的那十个人,则下发批准建功名坊的公文,送他们还乡,虽然不比其他幸运儿,却也是免税免赋、荣耀乡里。

  三十名举子中最引人注目的有三个人,一个是徐伯夷,一个是赵文远,还有一个就是话题最多的叶小天,这三个人都被安排到葫县为官了。

  这三人中,徐伯夷是八品官,以举人来说,能够直接任命为一县县丞,成为朝廷有品秩的官员,算是相当美满的结局了。不过以他举人试第三名的成绩,确也当得起这个任命。

  至于赵文远和叶小天则是不入流的官,也就是九品以下,两人都是月俸四石。不过这两人的官职都比较特殊,一般不入流的官是不需要朝廷任命的,可以由地方官府直接任命,向吏部报备一下就好。

  但是典史有个特别之处,就是县里的县丞或主簿出缺时,其职责由典史兼任,这一来他就等于是县丞、主簿这种有品秩的官员的预备官,因此典史也得吏部铨选,皇帝亲自签批任命,虽不入流,也是命官----朝廷任命的官。

  …而驿丞呢,掌管驿站中仪仗、车马、迎送之事,同样属于不入流的小官,可是葫县因为正处于贵州驿路的最北端,是贯通贵州南北的唯一交通要道之所在,所以这里的驿丞就与中原地区那些复责迎来送往的驿丞大不相同了。

  这里的驿丞具备许多军事用途,传输军事物资、传递军事情报。比如驻守云南一带的官兵,以当地的经济条件,无法完全养话这么多官兵,部分粮食需要朝廷拨付。

  如果有十万驻军,每人每月除了从当地征粮和自耕自种,朝廷再额外补充半石,那么一年下来就是五六十万石,其中一部分通过海路运输,另一部分就得通过这条驿道运送。

  这驿站在此过程中要负责保管物资、交接物资、维护驿道,责任不可谓不重。此外还有钞、布、棉、战衣、军靴、兵器……,杨应龙盯上这个位置,自然有他的用意。

  按照姜布政的说法,葫县地处要隘,且立县时日尚短,又因县丞与典史两个要职出缺,所以需要补充较多的年轻官员,以加强葫县的治理。

  内中真正缘由,各个方面自然都心知肚明,只有那些不明所以但又知道叶小天与徐伯夷不和的百姓对此津津乐道,期盼二人到了葫县来一场龙虎斗,给他们茶余饭后增加一点谈资。

  ※※※※※※※※※※※※※※※※※※※※※※

  杨府内,阿牧赵歆和他的儿子赵文远恭谨地站在杨应龙面前。

  杨应龙淡然道:“我不能久离播州,这就得回去了。文远,你此去葫县,我只有一个要求,务必要把通过葫县的这条驿路掌握在手中。即便有一天你离开葫县去别处任职,也要保证那里有你的耳目和手足,关键时刻能让他们发挥作用!”

  赵文远恭谨地道:“是!卑职记下了!”

  杨应龙微微沉吟一下,又道:“还有,与你同往葫县任职的,有徐伯夷和叶小天两人。这个徐伯夷是田家的人,你要小心他。至于那叶小天,你不妨倾心结交一下。”

  赵文远微微有些诧异,心道:“徐伯夷是田家的人,可那叶小天不是夏家的人么?听说他能中举做官,全是夏家从中出了大力啊!怎么大人却要我同他交好,难道红枫湖夏家已经暗中同我们土司大人缔结了盟约?”

  赵文远并不知道叶小天的尊者身份,更不知道遥遥是杨应龙的亲生女儿,没有杨应龙的允许,就是他的生身父亲播州阿牧赵歆也不敢向他透露这个秘密,难免心生疑惑。不过赵文远不敢多问,只是垂首答应下来。

  杨应龙微微一笑,举掌轻拍三记,便有一个石榴裙、轻罗衫、发髻做少妇打扮的高挑艳媚女子从屏风后面姗姗地走出来,向杨应龙盈盈福了一礼。

  杨应龙道:“清清聪明机警,又有一身好功夫,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此去葫县,让她与你同行,充作你的妻子。我有什么吩咐,会通过清清传达于你。你们要同心协力,能否把这条要道掌握手中,可全靠你们了。”

  “是!”

  赵文远和潜清清同时拱手称是。

  赵文远悄悄睨了一眼俏立身旁,几与他等高的这位身段高挑的美人儿,嗅着她身上的淡淡幽香,不由心猿意马起来:“此去葫县不但做官,还有这样一个美人儿供我狎弄享用,大人对我真的不薄啊。”

  ………

  田府里,田妙雯对徐伯夷同样耳提面命了一番。

  田妙雯依旧戴着浅露,她倒不是故作神秘,实是她的容颜与她平素在下属面前所树立的形象、气质相去甚远。

  在众人眼中,怜邪姬是一个精明强干、杀伐果断的女中豪杰,可是她下巴尖尖,一张巴掌大的心形脸蛋,尤其是一双眼睛,不管是愠怒还是庄严,给人的感觉永远都是楚楚可怜,会把她苦心经营的威严形象毁于一旦,所以她很少将真面目示之于众。

  田妙雯对徐伯夷道:“我要你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把葫县掌握在你的手中!第二,阻止赵文远插手葫县。这两件事,原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你的比他们高,身为县丞,你是葫县第二把交椅,而知县花晴风又出了名的无能,天时地利你已占了大半。”

  徐伯夷信心十足地道:“伯夷此去,一定竭尽所能,绝不让小姐失望!”

  田妙雯轻轻颔首道:“对赵文远,你也不必明刀明枪,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只要你能把葫县掌握在手里,关键时刻登高一呼,能够左右葫县局面,便是你的大功一件!”

  徐伯夷躬身道:“是!”

  田妙雯微微一笑,又道:“你跟叶小天过节不少吧?”

  徐伯夷心中一凛,急忙辩解道:“大小姐,伯夷跟他……”

  田妙雯淡淡地道:“好啦,你不用急着向我解释。你们有没有过节都没关系。等你到了葫县,这个叶小天作为典史将是你的直接下属,可他与夏家过从甚密,不可能为我所用,你想控制葫县,这个人是一定要除掉的,我不会管你,必要的时候,还会给你提供一些帮助。”

  徐伯夷一听喜出望外,自从获悉谢传风被田大小姐赶出田府,他就心中凛凛,不敢再公器私用,以泄私愤,如今有了田大小姐这句话,他就可以放心行事了。

  田妙雯道:“官场,只有一条向上爬的路,只有两种上路的人。不想做那个被人踩的,就得做那个踩人的人。我已送你上路,是踩人还是被踩,还得看你自己,不要叫我失望!”

  徐伯夷躬身道:“是!”

  想到再回葫县,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初他可是如丧家犬一般灰溜溜离开的,徐伯夷不由得血脉贲张,恨不得立即插翅飞到葫县,让那些曾经嘲讽他、蔑视他的人好好看一看他今日的风光。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有些淡淡的失落,如果田大小姐对他哪怕有一星半点的情意,又岂会把他打发到葫县去?在田大小姐眼中,他终究不过是个可以栽培一番的爪牙啊!他是不可能爬上田姑娘的牙床,品尝天骄贵女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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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相约

  布政使衙门颁下任命的第二天,众举子们便赴任的赴任、上京的上京、回乡的回乡,统统作鸟兽散了。徐伯夷更是马不停蹄,立即打点行装奔了葫县。

  在等待布政使衙门颁布安置结果的这几天里,众举子们纷纷互相邀请、设宴饮乐。在这个时代,同乡关系和同年关系,都是官场人脉的重要一环,他们既是同年又是同年,先天就比其他官员近了一层,以后相互照拂着,便是一张牢不可破的关系网。

  不过叶小天并没有受到其他举子的邀请,一则他不是正统读书人出身,以前和这些人全无联系,再加上他的性情脾气、谈吐举动也实在不像个读书人,和这些人格格不入。

  更重要的是,他把崔象先这样的士林领袖以及王浩铭这些的官场大佬都给得罪了,虽说眼下还看不出有打压他的痕迹,可还是敬而远之的好,立足官场,关系人脉固然重要,站队正确与否更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这些举子们一朝鱼跃龙门,从圣人的“之乎者也”中拔出脑袋来,为人处事就自然而然地立足于现实,所思考的事情也更注重现实利益了。

  叶小天也懒得同他们打交道,他又没个人提点着,许多科场和官场上的惯例规矩都浑浑噩噩一知半解,因此等他接到布政使衙门的任命,见上面明确规定了赴任日期,马上赶去车马店租订马车时,长途马车早已被人预订一空了。

  叶小天无奈只得怏怏离开,一边走一边想,布政使衙门要求到任的时间这么紧,不要说红枫湖没有时间去,马车订不到想赶路都成了难题,看来只能去买几匹马了,只是这路途漫漫。没有车子,要带着遥遥和福娃儿、大个子赶路可就成了大问题。

  叶小天虽然看似不羁,但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他在栖云亭恣意狂放,在府衙门前怒打谢传风,都不关乎最根本的东西,如果谁想因此凭一己喜恶对他做出处置,他除非不想争,否则总有道理可讲。

  然而官府的正式命令,如果违背或逾期。那么对他做出任何处置都是天经地义的,他没有任何理由辩白。他不想失去这个得来不易的官身,如果他的老爹老娘得知自家出了一个官,不知要有多欢喜,这么光宗耀祖的大事,他只是一个刚及弱冠之年的青年,又不是一个勘破红尘看破世事的老朽,岂能不放在心上?

  叶小天想着,不禁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重回葫县他固然很开心,那儿不仅有他难忘的记忆,更有他离京之后交下的第一个朋友,可他心中又有些依依不舍。时间这么紧,实在难以赴红枫湖一行了。

  叶小天一路想着,便有些神不守舍,迈步走出四海车马店的大门时。恰与迎面走来的两人碰了一下肩膀。那人忽然站住,向叶小天扬声道:“叶贤弟?”

  叶小天闻声止步,回身一看。认出此人正是与他同科的举人赵文远。当初在栖云亭畔,此人曾向他解说李秋池、徐伯夷等人辩论的内容,后来在府衙门前他与谢传风厮打,此人也曾出面解劝,叶小天对他印象不错。

  叶小天忙拱手道:“原来是文远兄,失敬,失敬。”叶小天说着,向赵文远身边所站的那位高挑清丽的女子飞快地扫了一眼,心道:“这女人莫非是赵文远的妻子?”

  果然,赵文远笑道:“啊哈,果然是叶贤弟。夫人,这位叶贤弟是我的同年,此番同往葫县任职,以后就是同僚了。叶贤弟,这是拙荆潜氏。”

  叶小天忙揖礼道:“小天见过嫂夫人。”

  潜清清向他福了一礼,娇声道:“叶兄弟免礼。”

  潜清清当初在生苗禁地神水湖畔,曾与白筱晓一起在帐中作歌伴舞,但当日帐中侍候的侍婢舞姬们很多,又都化着浓厚的舞妆,与此刻清水芙蓉的模样大相径庭。

  叶小天虽然没有脸盲症,却也没有“半面不忘”的好记性,自那日之后,与他打过交道的一直只有白筱晓,这个潜清清再未露过面,此时瞧来并无熟识的感觉。

  赵文远道:“叶贤弟也是来租车马的?”

  叶小天苦笑道:“正是,可惜,长途车马都被人租光了,布政使衙门规定的报到日期又近,我正打算去马市上买几匹马。”

  赵文远笑道:“此去葫县山水迢迢,又有行李伴从,骑马怎么吃得消?我早定了车马的,因为明日一早就走,所以今日来取。既然叶贤弟不曾订到车马,不如明日与我同行。”

  叶小天忙推辞道:“不妥不妥,我虽行李不多,家里人却不少,与兄同行,多有不便。”人家既有女眷,此去长途漫漫,他怎好与人家女眷挤在一辆车子里,虽说贵州民风与中原不同,这也是很失礼的行为,叶小天当然要推辞。

  赵文远哈哈笑道:“叶贤弟不必客气,我租了三辆马车呢。如今加上你也没关系,如有女眷,可与拙荆同车。你我兄弟挤一挤就好了,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叶小天道:“这个……”

  赵文远笑道:“叶贤弟,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咱们同年,刚刚入仕又在同一个县任职,以后少不了打交道的时候,今日多亲近亲近,以后有什么事也好相互照应。”

  叶小天暗道:“这就是拉帮结派了,也好,徐伯夷去了葫县,必定与我为难,多个朋友多条路。”便道:“如此,多谢文远兄了。”

  赵文远笑道:“贤弟在此稍候,我去里边领车马出来,你与我走一趟,先认认我的住处,明日一早你们过来,咱们一起出发。”

  叶小天点头答应,赵文远便让妻子也候在门外与叶小天作伴,自往车马行中走去。

  潜清清方才初见叶小天时,心中还稍有惴惴,但见叶小天并没有认出她来,这颗心便放下了。

  其实他们都以为叶小天是夏家插手葫县的一枚棋子,也就认定叶小天是清楚赵文远底细的,那么即便认出她来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他们本就没打算洗脱播州杨家的烙印。可叶小天既然没认出来,当然更方便她在葫县行事。

  潜清清眸波一转,忽地嫣然道:“叶兄弟,此去葫县,官居何职啊?”

  叶小天欠身笑道:“哦!布政使衙门委了我一个典史之职。”

  潜清清轻喔一声,道:“典史啊,执掌司法刑狱,那可威风的很呢。哎,可惜我丈夫只是做个驿丞,干那迎来送往的没出息营生。”

  叶小天暗暗皱眉,心道:“为人妻子,怎么能在外人面前数落自己丈夫的不是,看来这赵文远的妻子,平素在家里定然跋扈的很了。”

  叶小天微笑道:“嫂夫人,这你可说错了,同样是驿丞,这葫县驿丞可不同一般。要知道,那可是贵州的北大门,是驿道最关键处,但凡能在那儿任驿丞的,权柄都是极重的。你可看过别处的驿丞除了驿卒还有兵丁可以差遣?但这葫县驿丞,麾下便有百余兵丁。”

  潜清清道:“啊!原来如此,那倒是我妇人之见了。叶兄弟可曾娶过妻子,此去葫县还有什么家眷同行么?”

  叶小天道:“小弟尚未婚配,此去葫县,只有一个年方五岁的小妹子,此外还有两位兄弟、一位长者。”

  潜清清笑靥如花,道:“那好极了,明日让你那小妹子跟我同车吧,这一路上可就不嫌寂寞了。”

  两人正说着,几个车把式牵着马车从大门里出来。这车马店为了方便大车出入,既无台阶也无门槛,大门也修得宽敞。

  车把式前边拉着马车,后边车马店掌柜陪着赵文远,到了门口,说了一番“多谢光顾、一路顺风”的客气话,赵文远便拉着叶小天登上一辆马车,潜清清上了后面第二辆,赵文远说个地址,便让车把式上路了。

  这赵文远很是健谈,也善于制造话题,一路说说笑笑的,与叶小天越说越近乎。车正走着,路边忽然出现一座高大宅院,青砖漫地,双狮守门,照壁旗杆,一应俱全。

  叶小天随意看了一眼,陡见门上斗大两个字“夏府”,不由心中一震,急忙问道:“夏府?这里可就是红枫湖夏家在贵阳的府邸?”

  赵文远一呆,心道:“你马上就是红枫湖的乘龙快婿了,怎么连夏府都没来过?”口中却应道:“不错,除了红枫湖夏家,又有哪个夏家建得起如此庞大的宅院?”

  车子缓缓而行,好半晌,路边蔓延的依旧是夏家宅院的院墙,叶小天望着夏府高高的院墙,心中百感交集:“哎!想当初我大哥说媳妇儿,只是媒人上了趟门,双方父母见了个面,这婚事就订下了。我跟大哥一母同胞,只比他晚出生一柱香的时间,怎么运气就差了这么多,想找个媳妇这么难呢?”

  叶小天自怨自艾一番,乐观的天性使得他很快就为自己找了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不一样嘛,水舞和我大嫂怎么比呢,就算后来没有发生她爹被杀的事情,就凭她早有婚约,也注定好事多磨嘛。

  至于莹莹那就更不用说了,人家可是七仙女儿一般的人物,七仙女固然跟了牛郎,可天下的放牛郎成千上万,我能成为其中最幸运的那个,该是何等福气!

  更何况,就算七仙女儿,不还有个王母从中作梗么?我只是从丈母娘换成了老丈人而已,银河虽然难渡,只要我肯用心,总能搭起那座鹊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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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一种相思,两样滋味

  作为播州大总管,位高权重的赵歆在杨府里自然也有他的一席之地,杨府第二进院落的西跨院儿,整个都属于他的住所,此刻正由他的儿子赵文远住着。

  赵歆为了方便进出,在西跨院的外墙上又单独开了一道门户,形成了一个府中有府的格局。

  赵文远带着叶小天就是从这个后开的院门儿回的住处,因为没走大门,叶小天又不熟悉贵阳城各家豪门的住处,所以并不清楚这里是杨应龙的宅邸,赵文远自然也不会刻意向他点明这一点。

  叶小天只当这是赵文远租住的地方,认清地方后就想回去,赵文远哪里肯放他走,一定要留他吃酒。

  叶小天推却不过,又考虑到此去葫县与上次不同,这次是真真正正去做官,仕途能否走得长远,上下左右各个方面的关系都要顾及到,虽说他在葫县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但是要跟他的顶头上司做对,朋友还是多多益善,所以对这个能增进友谊的邀请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赵文远吩咐厨下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二人对坐畅饮。席间攀谈,也不免要说起彼此的来历,赵文远只说他是播州人,并未多言出身。叶小天也很警醒,毕竟相识日浅,不好透露太多。赵文远的酒量极好,再加上能言善辩,向叶小天殷勤劝酒,根本不容人拒绝。叶小天也是有意攀交,争取到葫县上任后能多一个盟友,是以酒到杯干。十分爽快。

  他们喝的是黄酒,初尝劲道绵软。似乎酒劲不大,但是一个多时辰下来,叶小天业已是头重脚轻,说话时舌根也有些发硬了。

  赵文远见状。又殷勤挽留,想安排在客房住下,叶小天今天是独自去的车马行,回去太晚怕家人担心,所以执意拒绝,赵文远见状也不再挽留,便要安排车马送他离开。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时候,天色还不算太晚,叶小天来时看过路径。赵文远的住处距他租住的房子并不是很远,想要步行回去,正好正熟悉一下路径。便向赵文远婉拒了好意。赵文远脚下虚浮地走了几步,忽然目光一亮,站住了脚步。

  主卧窗棂上,正现出一道曼妙的身姿,那是潜清清,看她动作,似乎正在对镜梳妆,妖娆的体态在窗子上映出了一道极诱人的曲线。

  赵文远想到这是土司大人赐给他的女人,想到她那美丽的容颜,动人的体态,腹下突如揣了一个火炉进去,热烘烘的再难抑制那种本能的渴望了。

  赵文远立即举步向潜清清的卧房走去,推开房门,便是极奢华的一间卧室,画屏六扇金鹧鸪,小山重叠,柳暗花明。内里有一张罗帐轻掩的红木雕花大胡床,旁边还一张梳妆台,锦墩上坐着一个披着半透明蝉翼纱背子睡袍的女人,凸臀细腰几近半裸,尽显幽秘绮靡。赵文远一见,不由血脉贲张,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潜清清正在对镜卸妆,她的发髻已经打散,秀发披散如云,镜中一张俏丽可人的容颜,鲜嫩润丽得仿佛一朵正在盛开的鲜花,看到赵文远进来,潜清清把象牙梳子轻轻搁在梳妆台上,娉娉婷婷地站起身来。

  她这一站,妖娆体态更是毕露无遗,赵文远看到她那迷人的体态、妍丽的笑靥,再嗅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更是情难自遏,便以酒遮脸,涎笑道:“娘子,夜色已深,咱们睡了吧!”

  说着,赵文远便张开双臂,向潜清清扑去。潜清清像只灵巧的小鹿般向旁边一闪,赵文远扑了个空,赵文远一怔,微微带些愠意地道:“潜姑娘,你可是土司大人赐给我的!”

  潜清清眸波微微一闪,似乎赵文远的这句话发挥了作用,站住不动了。赵文远嘿嘿一笑,张开双臂再一扑,一把揽住了她。潜清清任他抱住自己柔软香馥的身子,呢声道:“赵公子,你真愿把我当作你的妻子么?”

  赵文远暗自冷笑:“我是‘峨’,你顶多是个‘颇直’,怎么能配得上我?我父早已为我和布摩之女订下婚事了,你这种女人,玩玩罢了。”

  赵文远心中这样想着,口中却道:“土司大人既然把你赐给了我,你当然就是我的女人,娘子,还不侍奉你的夫君上榻休息?”

  潜清清格格一笑,张开柔软的双臂抱住了他,呵气如兰,语声如丝地道:“那……人家要是跟了你,你会对人家好么?”一边说着,她的手已经轻轻向下滑去,忽然一把握住了赵文远的下体。

  赵文远身子一震,本就欲火如炽,再被清清妖媚的模样一勾,刻意的撩拨一激,下体登时勃起如蛙。不禁淫笑道:“好娘子,我当然会对你好的,嘿嘿!我马上就会对你很好很好……啊!”

  赵文远说着,下体淫.荡地向前一凑,忽然一声惨叫,脸色突变,身子佝偻得跟只虾米似的,颤声对潜清清道:“放手!放手,你快放手……”

  潜清清依旧巧笑倩兮的样子。可她那只兰花般俏美,拈得起樱桃,也握得紧刀剑的柔荑。却正紧紧捏着赵文远的下体,痛得他脸色惨白,额头冷汗都沁了出来。

  潜清清妩媚地笑着,轻抚赵文远的脸颊,柔声道:“郎君,人家比较笨呢,土司大人吩咐人家以你妻子的身份与你同往葫县。可人家不知道包不包括侍奉枕席呀。不如郎君再去播州请示一下,如果土司大人恩准呢。那人家一定会好好侍奉你,让你欲、仙、欲、死……”

  潜清清说着,手下却是越来越用力,赵文远痛得喘不上气儿来。脸色都变得腊黄了,一迭声地道:“你放手,你快放手,我不碰你、我不碰你了!”

  潜清清松开手,又是格格一笑,故意在他面伸展了一下腰肢,挺起饱满的胸膛,露出极度诱.惑的风情,道:“奴家倦了。想睡了呢,郎君累不累,人家为你宽衣啊?”

  潜清清。便迈着妖娆的步伐像只妩媚的猫儿似的凑上去,赵文远如见厉鬼,仓惶后退,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女人!”赵文远说着,弯着腰,狼狈不堪地逃了出去。

  潜清清吃吃地笑起来。笑了半晌,姗姗回到梳妆台边坐下。望着镜中那张荡意犹存、极度诱惑的面庞,神色渐渐变得黯然起来,幽幽地道:“你说过要跟我厮守终生的,你究竟去了哪里呢,筱筱……”言犹未了,目中已有晶莹的泪光闪烁………

  夜晚的贵阳城,似乎比白天还要热闹一些,街头有许多行人,路边有许多商贩挑灯贩卖,叶小天穿行其间,信步而行,晚风拂来,打一个酒嗝儿,胸臆间便觉畅快了许多。

  叶小天走了一阵,酒意上涌,步履不免有些踉跄起来。这时,他忽然看见路旁出现一堵高墙,省起这里就是夏府所在,想起莹莹,心情激荡,不由自主便走过去。

  “开门,开门!”

  叶小天抓着门上兽首铜环不停地叩击着大门,大着舌头叫嚷起来。

  夏府独自占了偌大一块地方,因此从夏府门前经过或在此做生意的人极少,叶小天抓着铜环一通叩击,声音清晰,传得极远,过了片刻,就听府中有人不耐烦地叫道:“什么人?”

  叶小天叫道:“开门,我要见莹莹,快开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夏府家人挑起灯笼看了看,见是一个弱冠少年,喝得脸面通红,满口酒气,说话连舌头根都硬了,只道是上门寻衅的醉汉,另一个家丁便冷笑道:“你这厮好大的狗胆,竟敢来我夏府生事?”

  叶小天一步迈了进去,险险被高高的门槛儿绊个跟头,他踉跄了几步,转头四顾,含糊不清地道:“莹莹呢,我……我就要回葫县了,我要见……见见她!”

  那家丁一见他硬闯进来,不由勃然大怒,举拳就要打,却被那个挑灯的家丁一把拦住,那家丁面色奇怪地问道:“你说你要见谁?”

  叶小天道:“莹莹,我要见莹莹,夏莹莹!”

  那举拳当空的家丁吃了一惊,登时态度大改,急忙问道:“你要见我们家大小姐?你是谁?”

  叶小天打了个酒嗝儿,道:“我……我是莹莹的相公,我是叶小天!你……你不认识我吗?我……就是你……你们夏家的姑爷,我要见莹莹,快带我去见……她。”

  那挑灯的家丁见他身子摇摇晃晃,急忙扶住他,向另一个家丁使个眼色,又对叶小天满脸堆笑地道:“原来是叶公子啊,我们大小姐回了红枫湖,她不在这里啊。”

  叶小天顿时呆住,头脑也稍稍清醒了一些,喃喃自语道:“对啊!莹莹回红枫湖了,莹莹不再这里……”

  这时候,另一个家丁已经飞也似地跑进了后宅。那家丁本想去禀报夏老爹的,半路上正碰到几个勾肩搭背打算出去鬼混的夏家兄弟,一听说叶小天找上门来,几兄弟不由大怒,立即向前宅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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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驴女婿骂丈人

  “一字官武走南阳,二把钢刀斩菜阳。三人拜和紫荆树,四马投唐小秦王。五虎上将保太子,六郎起义是孟姜,七个莲篷来对宝,八字李煜是刚强。九里山前买韩信,十面埋伏楚霸王……”

  夏老爹哼着当年周游天下时学来的俚歌小调儿,很惬意地从浴室里面走出来,脚下趿着一双蒲草软拖,光着两条大毛腿,身上缠一条大毛巾,披头散发地往梳妆台前一坐。

  两个长相甜美、身姿娇小的丫环立即上前,拿起牛角梳子为他梳理起来,夏老爹哼哼唧唧的依旧唱个不停,看起来心情挺不错。

  前些天夏老爷子出了个馊主意,诈称老祖宗生了重病,诳骗莹莹回家。夏老爹为了不让莹莹起疑,自然也要跟父亲一起回红枫湖,但他一到红枫湖就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究其原因,居然还是为了叶小天。

  安家那头老狐狸安国维是很清楚叶小天尊者身份的,他知道就凭叶小天能掌握数十万山苗的实力,只要他愿意,在贵州地面上就可以起到极大的作用。

  但是要做到这一点,就一定得让叶小天“入世”。否则来日贵州一旦真的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狼烟四起的时候人家往深山老林里一钻,做他的逍遥王去了,你能奈何?

  所以安国维打定主意,就以官场作为叶小天入世的切入点,只要他在人世间有了种种牵绊,来日面对贵州乱局,必然做不到袖手旁观。鉴于这种目的,所以安国维力保叶小天做举人并成为朝廷命官。

  但是安宋田杨四大家中,安家作为“土司王”,地位一向超然,安国维一旦有所举动,很容易引起他人侧目。他平时高高在上。扮演的其实是平衡贵州百十位土司们之间利益的裁决人角色。

  他若一旦直接插手某些事情,就会打破这种平衡,迫使一些土司做出选择,站到他的对立面去,与播州杨应龙沆瀣一气。

  这也是他此前派儿子去生苗禁地干涉尊者传承,却没有动用太多力量的原因,当时他甚至根本没有出面,只让他的长孙打着声援表妹的名义出面,因为他外孙女是苗人。

  当时如果是安国维亲自大张旗鼓地入山,将会令各方势力都深感不安。好在安国维处理得当。而杨应龙又因暗怀鬼胎,对整个过程中都不肯对外张扬,所以引起的骚动并不大。

  如今安国维想“十年树人”,把叶小天培养成一棵来日可以为贵州遮风蔽雨的大树,同样不能自己出面。恰好这时叶小天与夏莹莹相恋,并且因为“花溪决斗”闹得满城风雨。

  安国维因势利导,便让夏家来出面安排这件事,这也正是夏家千方百计阻挠叶小天和夏莹莹相恋,可是在外人眼中。夏家却在极力栽培叶小天的原因。

  这些内幕,夏老爷子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没有知会,所以夏老爹觉得很郁闷,明明父亲也是反对叶小天和莹莹往来的。为什么还要不遗余力地栽培叶小天呢?

  然而不理解归不理解,他老爹的吩咐,他只能服从。他们这对父子,是很典型的中国传统式父子。平时父子俩几乎没有谈心的时候,一见面夏老爷子就吹胡子瞪眼,似乎非如此不足以称严父。

  如此这般。他自然不好多问,只能乖乖听命。这几天夏老爹一直在贵阳盯着,直到叶小天的任命下来,他才放了心,今儿晚上喝了点小酒,正打算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就赶回红枫湖。

  因为他太了解他那个宝贝女儿了,虽说红枫湖有老祖宗在,尚能镇得住莹莹。可谁知道老祖宗对此事究竟是个什么看法?万一老祖宗支持莹莹,恐怕他那宝贝女儿就要把红枫湖闹个天翻地覆了。

  夏老爹一边哼着小调儿,一边琢磨着女儿的事,前宅那个家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他的卧室:“老爷子,大……大事不好,那位叶……叶小天叶公子,跑上门来寻咱们大小姐了。”

  夏老爹一听这个气啊:“我们老夏家上辈子欠了你怎么的?老子恨不得一把捏死你,还得为你多方奔走安排出路,已经够憋屈了,你个混帐东西居然还敢得寸进尺!”

  夏老爹“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那小丫环正为他梳头,一时来不及反应,“啊”地一声轻呼,扯下几根头发来,唬得那小丫环赶紧屈膝跪倒,惶恐地道:“老爷子恕罪,奴婢知错了!”

  夏老爹也不理她,气愤愤地往外就走,没走几步,忽又站住,折身走到墙角,“铿”地一声拔刀出鞘,披头散发地甩开一双大毛腿,大步流星地朝外就走。

  那家丁跟在后面,悄悄吐了吐舌头,心道:“老爷子怒了,这一下我们那位姑爷子只怕要遭殃。”

  前宅里面,叶小天酒劲儿上来,醉得更厉害了,不过他还朦朦胧胧记得刚刚有人跟他说过莹莹不在这里,叶小天深一脚浅一脚地想往外走,谁知却歪歪斜斜地奔向了一旁的照壁。

  这时候,莹莹那几位留守贵阳府的堂兄飞也似地跑过来,家族既然坚决反对莹莹和这个人在一起,他们对叶小天自然也就不再客气,一见叶小天跑到他们家来耍酒疯,当即怒喝道:“姓叶的,你给我站住!”

  叶小天扶住照壁,茫然抬起头,一个夏家兄弟一个箭步蹿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喝道:“一向只有我们老夏家找别人麻烦,还从来没人敢找我们老夏家的麻烦,你胆子不小,居然敢找上门来生事!”

  叶小天直着眼睛,大着舌头问道:“你……是谁?”

  那人道:“我是谁?我是莹莹的七十二堂兄!”

  叶小天恍然道:“哦!原来是……七十二……舅哥啊,七十二……舅哥,你好,呵呵,莹莹……在哪儿?”

  七十二怒不可遏,抡起钵大的拳头道:“谁是你舅哥儿,少跟我攀亲戚,马上给我滚。不然我就揍你!”

  叶小天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摇了摇,喷着酒气道:“不不不,不可能!你……不敢……打我!”

  七十二又好气又好笑,道:“我不敢打你?就因为你要做一个什么狗屁典史了?”

  叶小天脖子一梗,道:“典史……是个什么玩意儿?你不敢打我,呵呵,你打我,我不怕,反正……掉眼泪心痛的是莹莹。你敢打我?”

  七十二的铁拳都扬在空中了,听到这话顿时僵在那里,还别说,他还真怕莹莹跟他大发雌威。如果莹莹跑去跟他爹哭一通鼻子,不管他有理没理,为了哄莹莹开心,他老爹一定会揍他一顿。

  其他几个夏家兄弟一见,赶紧上前把他拉开,随着他们来的还有几个家丁。一见主人为难,一个机灵的家丁赶紧上前道:“姓叶的,我们大小姐不在府上,以后也不会见你了。你马上离开!”

  叶小天向他看看,疑惑地问道:“你……又是我的哪位舅哥?”

  这家丁恰好有妹子,而且还有两个妹子,被人无端叫了一声舅哥。心里好不腻歪,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道:“我不是你舅哥儿,我是夏府的家人。”

  “哦!”

  叶小天不屑地乜了他一眼。道:“狗……狗仗人……”

  恰在此时,夏老爹扛着大刀,披头散发,披着一条大毛巾,甩开一双大毛腿冲了过来,他没听见前言后语,就听见“狗仗人”这三个字了,顿时大怒道:“混帐东西,你骂我?”

  叶小天打了个酒嗝儿,道:“……势!”

  “该死的东西!”

  夏老爹气得三尸暴跳,“呼”地一刀便斩向叶小天的脖子,那几个夏家兄弟吓了一跳,现在莹莹还对他死心踏地呢,要是把这个碰不得的宝贝蛋给砍死了,那还得了!

  几人声嘶力竭地狂叫起来:“六伯父,不能杀啊!”

  夏老爹一刀挥出去,心头也是一惊:“坏了!这人杀不得啊!”

  夏老爹急忙一抬手,大刀“呼”地一声,擦着叶小天头顶的发髻砍了过去,刀刃磕在石雕的照壁上,蓬地溅起一片火花。

  大醉之中的叶小天对此茫然不觉,指着夏老爹傻笑道:“你……你们不敢……打我!嗯?”

  叶小天凑近了仔细一看,大惊道:“哎哟!是老丈人啊,小天失……失礼啦……”

  夏老爹快被他气昏了,这小混蛋砍不得,揍他一顿总可以吧?夏老爹飞起一拳,打在叶小天的下巴上,叶小天整个身子都飞了起来,倒摔出去,落在地上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

  夏七十二大惊失色,赶紧凑上去察看,其他几兄弟也忙围上去,夏老爹一见好象闯了祸,也不禁有点提心吊胆,赶紧想着向女儿解释的理由:“他骂我狗丈人,嗯!对!就这理由!这么忤逆不孝的东西,我打他,有错吗?”

  夏七十二俯身察看着,众兄弟七嘴八舌地问道:“怎么样了,他不要紧吧?”

  夏七十二抬起头来,啼笑皆非地道:“他睡着了……”

  夏家兄弟面面相觑,正提心吊胆的夏老爹心情一松,没好气地喝道:“把这混蛋给我扔出去,泼醒了他,让他滚蛋!”

  夏氏几兄弟把叶小天架出夏府,往大街上一扔,两个家人担来一桶井水,“哗”地一声泼在他的身上,叶小天睡的正酣,被冷水一泼,呛得咳嗽两声,缓缓苏醒过来。

  夏老爹见他已然苏醒,没好气地一挥大手,道:“走!”

  众兄弟跟着夏老爹返回夏府,“砰”地一声关紧了大门。片刻之后,不远处院墙阴影下,有两道人影缓缓地走了出来,慢慢踱到了叶小天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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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醉酒

  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道:“啊哈!这叶小天呐,大概是命中注定跟他老丈人八字不合,怎么每次登门,总是被老丈人乱棍打将出来呢。在薛家他是这样,在夏家他还是这样。”

  “他活该!水舞有未婚夫,他偏要去追人家。莹莹那么可爱,偏偏得了一个胭脂虎的绰号,他还不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还自以为聪明伶俐呢,明明就是一个大呆瓜!”

  “呵呵,表妹啊,我听你这语气,怎么酸溜溜的呢?”

  “你想死是不是?信不信我把你打得比他还惨!”

  “哎呀!我怎么就忘了你是霸天虎呢,我闭嘴、我闭嘴!”

  “你还说!”

  “哈哈哈……”

  正在拌嘴的这一对儿,自然就是安南天和展凝儿。就在这时,叶小天呻吟一声苏醒过来,吧嗒吧嗒嘴儿,伸手向前一摸,正好摸在展凝儿的靴子上,展凝儿好象被蝎子蜇了似的,嗖地一下跳开。

  叶小天张开朦胧的醉眼,仰起头来冲着他们仔细看了半天,呵呵地傻笑起来,道:“啊!原来是你们啊!好久……不见!”

  安南天笑吟吟地蹲下,道:“是啊,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喝成这副样子,我记得你并不好酒啊。”

  叶小天敲了敲自己的脑壳,蹙起眉来仔细想了想,恍然道:“啊!对了,今天……我……我跟赵……赵文远一块儿喝酒来着。对对对,呵呵呵,我这是在哪儿呀?”

  安南天和展凝儿是逛街的时候见到步履蹒跚的叶小天的,便一路跟了下来,看到叶小天拍打夏家大门时,展凝儿心里头就像打翻了一坛子陈年老醋,如果叶小天叩的是她家的大门,喊的是她的名字那该多好……

  看到叶小天进去。展凝儿本来就要伤心走开了,谁料安南天却一把拉住了她,笑嘻嘻地非说要等着看什么热闹,展凝儿还真不清楚叶小天和夏家现在是个什么局面,她素知这位堂兄虽然平素总是放荡不羁的德性,但是作为安家这一辈儿的长公子,其实并非等闲人物,最起码耳目就比她灵通许多,所以耐着性子等了下来,谁知没多长时间。就看见叶小天被人给丢了出来。

  她和安南天并不清楚叶小天喝得酩酊大醉竟是因为与赵文远一起喝酒。如今听到赵文远的名字,两人不由一起皱起了眉。安南天试探地道:“赵文远?呵呵,我记得在生苗禁地时,小天兄弟你跟杨应龙相处得并不和睦啊,什么时候你们走得这么近了?”

  叶小天趴在那儿,只觉头昏沉沉的,是以也不站起,只是大着舌头道:“多久?唔……我要去葫县,订不到车。恰好……碰到他。受他相邀……就……就是今天的事儿。”

  安南天和展凝儿交换了一下眼色,沉声道:“小天兄弟,你可知道这赵文远究意是什么人?”

  叶小天趴在那儿,睁着一双朦胧的醉眼看着他。一脸不解。安南天叹了口气,道:“你方才究竟有没有听清我说的话?赵文远……是播州阿牧的儿子!”

  叶小天喃喃地道:“阿木?阿木是什么东西?”

  安南天加重语气道:“阿木不是东西,是官职!赵文远的爹,是播州阿牧!也就是播州的兵马大总管!是杨应龙的第一打手!你现在明白了么?”

  叶小天喃喃道:“播州……杨应龙……我明白了……”

  安南天见他咧嘴傻笑的样子。不禁蹙眉道:“那你还跟他来往?杨应龙贼子野心,绝非善类,你想受他摆布吗?”

  叶小天指着他呵呵地笑起来:“安公子。你……你怎么这么笨呢?”

  安南天诧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笨?”

  叶小天口齿不清地道:“对……对啊!你真是好笨!就算……赵文远是杨应龙的人,就算……将来……我们会成为敌人,可眼下……我们就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将来可能……做敌人,所以……现在就不联手?那……那还有个屁的将来啊?呵呵……”

  叶小天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喃喃自语道:“你……真是太笨了,再跟你说……下去,我也会……变笨的。呃……我……我先睡一会儿。”

  叶小天还当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翻了个身,便呼呼大睡起来。安南天蹲在他旁边,怔怔半晌,展凝儿见一向自视甚高的堂兄被一个醉鬼抢白,唇角不禁微微地勾了起来。

  过了半晌,安南天轻轻叹了口气,对展凝儿道:“醉成这副德性,还有这份见识。果然是有几份本事的人啊,还是老爷子眼睛毒,难怪肯大力栽培他。”

  展凝儿想起叶小天先是死命地追水舞,接着又去追莹莹,自己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大美人儿就在他身边,而且都已不怕羞地向他剖白了心事,他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气就不打一处来。此时一听安南天夸奖叶小天,展凝儿气道:“这就是个睁眼瞎,有个屁的本事啊!”说着,展凝儿气愤愤地在叶小天屁股上踢了一脚。

  睡的正香的叶小天挠了挠屁股,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哼唧两声,又睡了。展凝儿见状更是愤怒,忍不住又是一脚,只不过这一次就轻多了,倒似给他挠痒痒似的。

  安南天眼珠转了转,道:“好啦,你大名鼎鼎的胭脂虎,欺负一个醉鬼,被人看到岂不有辱你的声名?咱们走吧。”

  安南天起身就走,展凝儿怔道:“咱们这就走了?”

  安南天心中暗笑,转过身来,故作惊讶地道:“不走还干什么?”

  展凝儿一指叶小天,气道:“他呢?你就任他睡在大街上?”

  安南天摊手道:“不然怎么办?”

  片刻之后,安大少爷背起了烂醉如泥的叶小天,叶小天满嘴酒气,身上又被泼了水,又是水又是泥的,安大少爷哭丧着脸,背着他。怏怏地走在前面,后面跟着负手而行的展凝儿。

  当空的明月悄悄抓过一片云彩,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

  叶小天依稀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他脚不沾地的来到了一个极豪奢的所在,前边有两个俏美的小丫环举着桔红色的灯笼在前方引路,星光月色下,但见亭台楼阁,优雅奢华,令人叹为观止。

  几曲画廊,曲折幽深。他飘飘然地进了一处所在,被人剥个精光,泡进浴桶,几只柔软的小手在他身上擦来擦去,然后换了一套干净柔软的衣袍,又被人扶进一间卧室。

  卧室中珠帘低垂,旁边画屏几扇,柔软香馥的被褥,躺上去如在云端。迷蒙中。似乎有个美丽的女子坐在他的身旁,轻抚着的他的脸颊,令他感觉很舒服。但他睁开眼努力地看,也如雾里看花。只觉其美,却看不清楚。

  于是,他握住那双柔荑,只觉那双手好滑、好软。被褥舒适。旁边又有熏香一炉,嗅在鼻端令人倦意更浓,叶小天握着那双诱人的小手。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梦乡……

  清晨的鸡啼声“喔喔”地唤起了尚在酣睡中的叶小天,他抻了个懒腰,慢慢张开眼睛,看到并不熟悉且极为华美的帐顶,不由发起怔来:“我这是在哪儿?”

  昨晚的经历渐渐回忆起来,叶小天记起他受到赵文远的邀请,去他府上饮酒,然后告辞离开,独自返回自己的住所。半路上,他好象看到了夏府,于是上前叩门,想见一见莹莹。

  然后……

  叶小天模模糊糊还有些印象,似乎被夏家的人揍了一顿,再然后他就想不起来了。叶小天摸了摸下巴,下巴还隐隐有些作痛,叶小天心道:“莫非我真被夏家的人给揍了一顿?”

  叶小天目光一转,不由一声怪叫。正有一个人坐在榻沿上,一张脸凑近了,正在笑吟吟地看着他!叶小天定了定神,突然认出此人,不由失声叫道:“安公子?”

  安南天“刷”地一声展开折扇,潇洒地摇了几下,微笑道:“是我!看来你的酒已经醒了啊!”

  叶小天惊道:“安公子,我怎么在这里?”

  安南天微笑道:“你醉倒街头,被我见到,既然是故人,我怎好置之不理,便扶你回来了。”

  “哦!原来如此……,多谢安公子。”

  叶小天刚刚道完谢,突然省起安南天好男风的怪癖,不由大惊失色,昨晚那个香艳迷离的美梦,陡然间又浮现在脑海中:“天呐!我不会被他给……给……”

  叶小天赶紧摸摸身上,低头再一看,衣服全都换过了,身上穿的可不是他的内衣,叶小天登时心中一凉,安南天眉头一挑,疑惑地道:“怎么,丢了什么东西吗?”

  安南天微微一笑,把折扇一收,往旁边的圆桌上一指,道:“你放心,你的东西都在那儿呢。”叶小天悄悄摸了摸臀后,又吸气提肛,“唔……,没有异样。”

  叶小天暗暗松了口气,安南天已然又回过头来,笑吟吟地道:“要不要一起吃点早餐?”叶小天跟这么一个家伙单独在一块儿,真是混身不自在,正想道谢离开,忽然听他提起早餐,不由惊叫道:“糟了!今早就要上路啊!哎呀!我一晚没有回去,不晓得他们有多急!”

  叶小天急忙掀被跃起,这一站起,犹觉头脑昏沉,不由暗想:“这黄酒后劲儿太大,以后可千万不能喝多了。”

  他慌慌张张抓起自己的衣袍,衣袍已经洗过。熨烫平贴,叶小天急忙换上自己的衣服,对安南天拱手道:“多谢安公子慨施援手,在下急于回葫县报道,今儿一早就得上路,实在耽误不得,告辞!告辞!”

  “嗳……”

  安南天一语未了,叶小天已经拱手作揖,道谢连连地跑了出去。

  安南天追到廊下,眼见叶小天脚步匆匆地向外赶去,不觉站住脚步,莞尔摇头。片刻之后,鼻端一阵幽香飘来,展凝儿站到了他身边,与他并肩伫立,眺望着叶小天远去的身影。

  安南天乜了他一眼,道:“舍不得?那就抢过来呗!”

  展凝儿睨了他一眼,道:“你支持我?”

  安南天果断地道:“不!坚决反对!我可不想姑姑姑夫找我算帐!”

  展凝儿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不想了,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

  安南天眼珠转了转,忽又黠笑道:“啊!年前我去你家拜年时,听姑姑念叼,这一两年就要给你找个婆家嫁了呢。”

  展凝儿大怒,一个旋风腿把闪避不及的安南天踹得飞起,咆哮道:“安南天,你不气我是不是会死!”

  远远的,已经跨出了月亮门儿,急急跑到前宅的叶小天依稀听到有个女人向安南天咆哮的声音,不禁心生同情:“原来这安公子家有猛虎,定是饱受蹂躏,这才移情向男,真是不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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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启程

  叶小天离开安府,马上健步如飞地赶向自己的住处。此时天色微曦,路上行人不多,叶小天为了尽快赶回去,抄的是山间小路,行人就更少了,但三不五时的便会遇到一个晨跑锻练的人。

  叶小天越过一个,再越过一个,越跑越快。有个晨跑的老人追上来,好心地提醒道:“小伙子,晨跑要匀速、慢速,你这样是跑不了多远的。”

  叶小天的嘴角抽了抽,干笑道:“多谢老人家,我是有急事要赶路,不是晨跑。”

  叶小天加快了脚步,很快便甩脱了那老者。此时袅袅的晨雾还在草尘上荡漾,眼看就要赶到自己住处,从这里已经可以看见那幢半隐于白雾的房舍,叶小天忽然看见了冬天。

  冬天佝偻着腰杆儿,拄着一根竹杖,从一条岔路上慢吞吞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时不时地高喊一声:“小天,你在哪儿?”

  叶小天急忙快步迎上去,走到近处,见冬天的发梢和两个肩膀都被露水打湿了,竟是一副一宿未睡,始终在寻找他的模样,叶小天不由又羞又愧。

  在他而言,他就是他。尽管他已成为数十万生苗所信仰敬奉的蛊教尊者,可他刚刚成为尊者就离开了蛊教游历天下,根本就没有感受到那种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滋味。

  尽管他时来运转做了秀才、举人,可他的家并不在此地,他还没有享受到荣耀乡里,受地方崇敬的滋味,也没有享受到地方官每有政略方针必定延请当地士绅共议的荣耀,所以更多地保持了他的本色。

  这就使得他常常忽略了自己已经是一个重要人物,他有他的一群追随者,出入还是比较随便,否则他昨日既被赵文远留下饮酒。就一定会请赵文远派人向家里知会一声,而不会酒后误事。

  如今因为他彻夜未归,连冬天都跑出来寻找了一夜,可见因为他的“失踪”,给他的兄弟和部下造成了多么大的不安。看到冬天这副模样,叶小天心中有愧,一时讷讷难言。

  冬天眯着眼睛对叶小天道:“劳驾,请让一让。”

  叶小天心情激荡,忽然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他:“冬天长老,真是对不住。我……我昨夜与人饮酒未归,忘了知会家里,你眼神儿不好,都得出来寻我,真是对不住了!”

  叶小天张开双臂一抱,冬天登时大吃一惊,一个小瓷瓶已经倏然弹到掌心,连瓶塞儿都已拔下,忽然听到叶小天的声音。冬天大喜,掌心一弹,那只瓷瓶又倏然消失。

  冬天欢喜地道:“啊!尊者,属下终于找到您了!”

  叶小天听了不免有些啼笑皆非。心道:“就你这眼神儿能找到谁啊,明明是我找到了你……”

  冬天说罢,忽然想起叶小天刚才的称呼,忙不安地纠正道:“尊者。属下可不是长老,尊者万万不可如此称呼。”

  叶小天放开他,笑道:“早晚会是的。先称呼一下,省得到时候叫不习惯。”

  冬天早习惯了叶小天的不循规矩,无奈地一笑。叶小天又道:“云飞和问智他们呢,连你都出来了,他们一定也在找我吧?”

  冬天道:“是!傍晚不见尊者回来,云飞就去车马行寻你,车马行的人也不清楚你去了哪里,等到晚上还不见尊者回来,我们都很着急,就想让问智守着遥遥,我们出去寻找。可问智不答应,遥遥也想去找你,我们就分头行事了,不过我们估摸如果尊者是有急事未归,天明时候也该回来的,所以早已约好这个时辰往回赶。”

  叶小天心中略安,道:“好,那咱们快回去。”

  两个人赶回房舍前面,就见毛问智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院门前擦着额头的汗水,叶小天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心想:“这夯货倒也有心,居然还知道搬把椅子出来。”

  叶小天走到近处一看,才发现毛问智屁股底下坐的是福娃儿。毛问智一见叶小天,立即跳起来,欢喜地道:“大哥,你可回来了,你这是去哪儿啦,俺们都找了你一宿了。”

  福娃儿也欢喜地蹦过来,大脑袋冲着叶小天亲昵地拱着。叶小天摸了摸福娃儿毛茸茸的大脑袋,又对毛问智抱歉地道:“实在对不住,我昨夜碰到一个熟人……”

  毛问智一转眼看到冬天,又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哎呀妈呀,我们这么多人都没找着大哥,倒让你个瞎子给找回来了,你说这扯不扯!”冬天虽然性子木讷了一些,却也不爱听这种话,脸色登时就有些难看。

  叶小天脸色微微一沉,一扯毛问智的衣袖,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道:“老毛,你别老咋咋唬唬的,我知道你没有恶意,这么说是为了表示亲近,可谁愿意被人提起自己的缺陷?”

  毛问智挠了挠后脑勺,讷讷地道:“嗯呐,俺知道了,俺以后肯定不说了。”

  叶小天又道:“还有,福娃儿虽然有些灵智,毕竟比不上咱们人类,你拿它当椅子,在它而言,可能是个挺好玩的游戏,可遥遥却是把福娃儿当好姐妹的,你说她看了会不会生气?”

  毛问智继续挠着后脑勺,吭哧道:“嗯!俺知道了。对了,大哥,这福娃儿是母的啊?”

  叶小天怔了怔,道:“我还真没注意过,也许是公的。”

  毛问智道:“那遥遥就不能当它是姐妹啊,只能当它是兄弟。”

  叶小天无奈地道:“兄弟又怎样?姐妹又怎样?这和我跟你说的有关系么?”

  毛问智道:“怎么没有关系呢?大哥你刚刚明明说的是姐妹,可它要是公的,那就不是姐妹。”

  叶小天一把揪住了毛问智的衣领,气极败坏地道:“你听不懂我说这话的重点吗?我是在说兄弟姐妹的问题吗?我是说,你说话办事,要考虑别人的感受,你这副大大咧咧的性子,我可以不在乎。可别人未必不在乎,你究竟明不明白?”

  毛问智一脸无辜地道:“大哥,我明白啊!可你要是不在乎,你这是干哈呢?你都快把俺勒断气了,咱有话不能好好说么?它是公是母有啥了不得的,你生哈气啊!”

  叶小天气得鼻孔冒青烟:“究竟是我在乎它是公是母,还是你在乎它是公是母?我怎么就碰上你这么个纠缠不清混蛋加三级的东西,我真想一把掐死你算了!”

  “小天哥哥,你回来啦。”

  身后突然传来遥遥欢喜的声音,叶小天揪住毛问智衣领的手马上变成了替他抚理着衣衫。声音也柔和起来:“咱们马上就要回葫县了,这次咱们是风风光光、正大光明回去做官的,言行举止可要注意些。”

  “啊!遥遥!”叶小天做完戏,马上像是才发现遥遥似的,猛一转身,一脸惊喜地迎上去,张开双臂将雀跃而来的遥遥一把抱起。

  毛问智悻悻地松了松衣领,好奇地看向正屁颠屁颠地扑向遥遥的福娃儿,口中喃喃自语:“这玩意儿究竟是公还是母呢?”

  ※※※※※※※※※※※※※※※※※※※※※

  叶小天向赶回来的华云飞简单说明了一下昨夜未归的情形。便赶紧收拾行装,一起赶向赵文远的住处,半路上,经过一番交谈。华云飞便和他们分开了。

  华云飞在葫县有案底,身负十几条人命的杀人凶手,如果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回去,实在有点说不过去。虽说真正见过华云飞面目的人并不多,可终究太冒险了。

  叶小天和华云飞商议了一番,决定让他先行赶回葫县。伺机潜伏下来,至于未来如何,等他到了葫县再见机行事。这样一来,赶到赵文远府邸时,就只剩下叶小天、毛问智、遥遥、冬天,以及一猿一熊猫了。

  对于如此古怪的阵容,赵文远一行人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不过他们关注的多是那头巨猿。潜清清的一双妙目,却是飞快地在冬天、遥遥和大个子身上流转了一圈儿。

  赵文远这些人中,只有她清楚冬天的真正身份,对于这种擅长蛊术的神秘人物,即便是一身武功的潜清清,同样深怀忌惮。

  至于大个子,这种罕见的上古巨猿,在更久远的年代曾广泛活跃于贵州一带,但是如今早已消声匿迹,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后世的人倒是通过发掘出的古生物化石复原过这种上古时期的类人生物。

  因为没有见过,这些人难免对它异常高大的体型以及具备的相当程度的智慧大感兴趣,而潜清清当日曾随杨应龙一起闯过蛊神殿,亲眼见过这头巨猿大发神威的模样,对它不免多关注了两眼。

  至于遥遥么……

  潜清清看了她一眼,便暗暗赞叹:“不愧是土司老爷的种儿,粉妆玉琢的煞是可爱,这才隔了多长时间,愈发是美人胚子了,长大必然是个人见人爱的小美人儿。”

  潜清清想着,微笑地向她迎过去:“这就是遥遥吧?生得还真可爱,来,咱们这一路往葫县去,你就跟姨姨坐一辆车吧。”

  遥遥抬头向叶小天望去,叶小天道:“还不快谢谢姨姨,去吧,你跟这位姨姨坐一辆车。”

  遥遥这才答应一声,乖巧地向潜清清行了个礼,脆生生地道:“姨姨好。”

  “好!好!”潜清清笑眯眯地牵起她的小手,柔声道:“走,咱们上车去,你叫我清清姨就好了。”

  这时候,赵文远走过来,微笑地对叶小天道:“叶贤弟,你可算来了,咱们这就上路,如何?”

  叶小天见人家早已行装整齐,车马都候在门外,知道就是在等自己,不禁歉然道:“有劳赵兄久候,小弟来晚了。”

  赵文远笑道:“怎也不差这点时间,走,我们登车吧,你这两位随从,如果可以骑马,我这里有备用的马匹,如果需要乘车,就坐后面那辆吧,只是车上还放了些行李,稍嫌拥挤。至于这个……嗯?这只貔貅……”

  福娃儿脖子下面挂了个小筐,里边盛着竹笋,它正捧着一瓣竹笋啃得津津有味儿,听到二人说话,便仰起头,萌萌地看着他们。

  叶小天道:“大个子!”

  叶小天往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又指指福娃儿,大个子明白过来,一把揪住福娃儿的脖子,把它架到了自己脖子上,又顺手从它筐子里掏出一只竹笋,直接丢进自己的大口。

  赵文远笑道:“这头巨猿不知叶贤弟是从何处寻来,如此高大的身材已是闻所未闻,具然颇通人智,更是稀罕的很。”

  叶小天道:“这是我在山中偶然寻到的,它身量高,让它跟车而行,不会耽误行程的。”

  赵文远又好奇地看了看巨猿,这才与叶小天一起登车。车马启动,沿长街而行,不一会儿又经过夏府门前,叶小天看到夏府门前阔达三丈的照壁,脑海中突然忆起了昨夜醉卧此处时与安南天的那番对话:“赵文远是杨应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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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再见张胖子

  车子到了官道上,虽然还是有些颠簸,却轻微的很了。。。

  叶小天伏在案上,笔走龙蛇地写着家书,等他搁下笔,拿起信纸吹了吹,见墨迹已干,便拿过一个信封,用火漆封上,又在信皮上写下地址和收信人“兄小安亲启”。

  叶小天把信递给赵文远,笑道:“如此,这封信就有劳文远兄了。”

  赵文远笑道:“无妨,驿站嘛,干的就是迎来送往的事,帮你送封信算得了什么。呵呵,这就算是我上任之后,公器私用的第一件事吧。”

  两个人都笑起来,赵文远端详了一下信上的字迹,赞道:“贤弟,你这字写的是真漂亮。”

  叶小天道:“字写得还成,我也就这么一点能撑门面的东西了,论起学识,比起兄台你可是大有不如了。”

  赵文远摇头笑道:“你这么说可要羞煞为兄了。不瞒你说,我这举人功名,也不是正儿八经考来的。”

  叶小天趁机问道:“哦?据我所知,朝廷于科举一事上,只对为国守土的众位土司有所优容,莫非文远兄竟然出身土司人家?”

  赵文远莞尔道:“非也。不过,家父是播州阿牧,素受播州大土司杨大人的器重,为兄文不成、武不就的,家父只好请杨土司出面,为我争了这个功名回来。”

  叶小天道:“啊!原来令尊是播州阿牧,失敬、失敬。”

  叶小天嘴里说着,心中暗想:“这赵文远对他的出身倒是毫不讳言,他是不清楚我的身份还是并不在意?杨应龙虽然很在乎尊者之位的归属,但他应该不会把拉拢我的期望放在赵文远身上吧,我和他同时中举,同时赴葫县为官,应该只是一种巧合。”

  叶小天刚想到这里。一个赵文远的扈从侍卫策马赶到车边,弯腰向车内说道:“公子,咱们马上就到铜仁了。”

  赵文远点了点头,对叶小天笑道:“咱们这一路走得顺畅,按照现在的脚程,赶去葫县应该不会逾期,如今既然到了你的家乡,可要回乡去看看?衣锦还乡,人之常情嘛。”

  叶小天自报的籍贯是铜仁府大万山司,是以赵文远有此一言。可叶小天在大万山司哪有什么亲人。他略一犹豫,道:“算了,公事要紧,家里人会理解的,等我们在铜仁歇下,我再修书一封,托人捎回家去便是。”

  这时又一名扈卫侍从策马赶来,大声道:“公子,前方五里亭有人守候。说是要见叶小天叶公子。”

  赵文远诧然转向叶小天,道:“可是你的亲人迎来了?”

  叶小天在铜仁哪有什么亲人,听了这话不禁心惊肉跳:“可别是薛母那疯婆子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我的消息,又来与我纠缠吧?”

  叶小天硬着头皮走出去。就见前方路边有座草亭,草亭前站着一个小僮,一见他出来,便笑吟吟地迎上来。兜头一揖,高声道:“恭喜叶老爷,贺喜叶老爷!”

  叶小天一见是他。急忙跳下车辕,笑道:“小竹,你怎在此?”原来这小僮正是铜仁府学教谕黎中隐的贴身小厮,与叶小天打过多次交道,叶小天自然认得。

  小竹笑嘻嘻地道:“奉我家教谕老爷吩咐,在此迎候叶老爷。听说叶老爷中了举,还分派了官职,知府老爷和我家老爷都很高兴,叫小的在此迎候,知府老爷已经为叶老爷设下酒席,准备为您接风呢。”

  叶小天被这一堆的老爷绕得有点头晕,摇头笑道:“小竹,你跟我不必客气,你我故人,还是称我叶公子就好。怎么知府老爷和黎师也知道我来了铜仁么?”

  小竹道:“叶老爷您一路住的都是驿站,昨日所住的驿站里正好有个我们铜仁府的差官,回来提起此事,知府老爷才知道。是以一大早,小的就迎候在此了。”

  赵文远已经下了车跟在叶小天后面,听到这话微微一笑,道:“叶贤弟你接连中了秀才、举人,如今又成为朝廷命官,张知府也是脸上有光呢,不要让知府大人久等,你这就去吧。”

  张知府设宴请的是叶小天,叶小天自然不好擅作主张把赵文远拉上,况且赵文远有播州杨家的背景,也不好同打着田家烙印的张绎亲近,所以叶小天只嘱咐了冬天、遥遥几句,便与小竹一同赶向城中。

  张知府正在后花园里看戏,窦娥唱到六月飞雪时,张大胖子捏着小手帕儿,已经哭得泪人儿一般,陪坐一旁的黎中隐好不郁闷:“这出戏你老人家都看了上百回了,用不用每回都哭啊。”

  张知府用小手帕儿擦擦眼泪,又使劲擤了一把鼻涕,抽抽答答地对黎教谕道:“这窦娥真是太冤了。”

  黎中隐哭丧着脸道:“是啊,是啊!”

  张知府把手帕一丢,伸手去摸茶杯,眼睛还不舍地看着戏台上,恰好一个丫环正在后面给他杯里续茶,一见老爷伸手,赶紧收回茶壶,可是仓促之下还是有几滴茶水溅到了张知府的手上,疼得张知府哎呀一声。

  那丫环大惊失色,赶紧跪倒,叩头如捣蒜地道:“老爷息怒,老爷息怒。”

  张知府从椅子里猛地窜了几下,可惜腰间肥肉被扶手卡住了,一时站不起来,只好怒不可遏地指着那小丫环道:“贱婢,你想谋害本官吗?把她给我拉下去,活活打死!”

  那丫环吓得魂不附体,只是磕头求饶,两个冲上来打算把张知府从椅子里拽出来的家丁转向那丫环,架起她就走,那小丫环涕泗横流,绝望地叫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

  黎教谕等人坐在那儿一声不吭,虽然他们觉得张知府此举有些草菅人命,可提溪张氏世袭铜仁,张知府就是此间的土皇帝,别看他平时有些呆憨,尤其是自命风雅的时候更是丑态百出,可是又有谁敢笑他?

  知府老爷府上的门子早就得了吩咐,叶小天到了不必传报。是以小竹领着叶小天,前边又有一个张府家丁陪着长趋直入,直接来到了后花园,恰好看见那个绝望地哭泣着被拖走的小丫环。

  张胖子吹了吹白白胖胖的手,见手背上烫出几个红点儿,悻悻地骂了两句,又唤过两个家丁把他从椅子里拖出来,一转身正好看见叶小天,不禁咧开了嘴巴。

  叶小天急赶两步,一个长揖到地。一脸激动地道:“叶小天见过恩师,恩师!许久不见,小天很想念您老人家啊,您老人家可还安好吗?”

  叶小天与张胖子打过交道,很懂得如何奉迎他,他知道称呼张知府为老父母又或张老大人远不如称呼他恩师显得亲切,而且张胖子喜欢附庸风雅,叫声恩师,他一定更喜欢。

  果然。张绎一张胖脸都快笑成了菊花,眼睛眯缝得都要看不见了,他和颜悦色地对叶小天道:“你来了啊,快起来。快起来,哈哈哈,你此去贵阳,中了举人。又做了官,老夫很开心啊。”

  张绎扭过头,洋洋自得地对黎中隐道:“老夫有眼光吧。当初我就说,这孩子一定是个有出息的。”

  黎中隐点点头,钦佩地道:“大人慧眼识珠,堪称伯乐。”

  张知府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伯乐是谁?”

  黎中隐呆了一呆,叶小天忙近前一步,笑道:“这伯乐是古时候一位很会挑选人才的人,不过他的故事一向流传于中原一带,恩师您世居铜仁,难怪不知道了。”

  张知府恍然道:“哦,原来是个古人。”黎中隐暗暗擦了一把冷汗,真要是让张胖子当场出丑,这人胸脯挺宽,心眼儿却小,以后就没有他的好日子过了。

  叶小天又向黎中隐见了礼,明明黎中隐才是他的恩师,这时却只能口称黎师,以示与张绎的区别。

  张知府很开心地招呼叶小天坐下,他才刚被人从椅子里拔出来,又费劲儿地把一身肥肉挤了回去,叶小天道:“我看恩师眼圈儿有些红,可是公务繁忙,没有休息好么?”

  张知府道:“哦!没什么,刚刚看戏,看到那窦娥被人陷害,就要拉上刑场,为师心生怜悯,不免落泪。”

  叶小天道:“恩师当真慈悲。对了,学生刚刚进来时,看见一个女子被人拖出去,哭哭啼啼的,那是什么人啊?”

  张知府恨恨地道:“那个贱婢,连茶都斟不好,烫了老夫的手,拖下去打死了事。”

  叶小天忙道:“学生承蒙恩师提拔,致有今日风光,如今重返铜仁,得与恩师相聚,这样大喜的日子,恩师您大人大量,就不要与那不懂事的小丫头计较了吧。”

  张胖子对看着顺眼的人,说话还是听得进去的,闻言便摆了摆手,旁边家丁急忙追出去传令停刑。

  张胖子眉开眼笑地对叶小天道:“石阡府、思南府、镇远府平日里都笑我铜仁府无人,连个秀才都出不了。怎么样,我张绎不鸣则已,一鸣就吓死人,嘿嘿,小天你秀才、举人,轻而易举就拿下来了,依我看,进京考个进士都不在话下。”

  叶小天一听他这牛皮吹的,不禁吓了一跳,赶紧道:“恩师过奖,学生要是进了京,肯定中进士,只是中了进士可就未必还能回贵州做官。学生还想离恩师近些,时时聆听恩师教诲呢。”

  张胖子沉吟道:“唔!有道理,那算了,这进士咱不要了。”

  黎中隐等人面面相觑,心道:“这对师徒,果然一脉相承,自吹自擂的,已经不要脸到了极致啊!”

  张胖子笑道:“为师听说你来,很开心,特意为你摆下接风宴。中隐啊,你们几个先去客厅,本官与小天随后就来。”

  黎中隐等人连忙告退,叶小天知道这是张胖子对他有心腹话交待,连忙倾身向前,做洗耳恭听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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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是这样么

  台上的戏子们见知府老爷有客人到了,都知机停了下来,呆呆地立在那儿,不知是该退下去,还是继续唱。张绎笑道:“继续,换个喜庆点儿的,唱一出《西游记》吧。”

  台上的戏子们赶紧退下去画脸换妆,不一会儿孙悟空便蹦蹦跳跳地上了戏台,锣鼓声又铿铿锵锵地响了起来。

  这出戏是元朝时候就有的一出杂剧,布局及人物的描画尚嫌粗糙,不过故事细节与叶小天所听过的那部《西游释厄传》大同小异,吴承恩的这本书本就是集前贤创作于一体,看着倒也不觉生疏。

  张绎看了会儿戏,便笑眯眯地对叶小天道:“前两天,有个叫徐伯夷的人路过铜仁府,特意来拜访过我。”

  叶小天道:“啊!是他,他是新任葫县县丞。据说与田府关系很密切,恩师您也算是田氏一脉,既然路过铜仁,他来拜访恩师也是应有之义了。”

  张绎笑眯眯地道:“是啊,我可以不理会他,可田家的面子不能不给,于是就接见了他。向他问起今科举子时,他还特意提到了你,呵呵,我看他和你似乎有些过节啊。”

  叶小天道:“学生跟徐伯夷确实有些过节。”

  叶小天把他在葫县时如何与徐伯夷结怨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道:“他本来是个很体面的读书人,却被我弄得斯文扫地,心中岂能不恨,所以在贵阳遇到我后,便屡次三番想要设计害我。”

  叶小天转向张绎,微笑道:“想必徐伯夷并不知晓我与恩师的关系,所以才敢在恩师面前肆无忌惮地中伤我吧?”

  张绎看着台上的孙悟空翻跟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吟吟地道:“有人说,最了解你的人。往往就是想算计你的那个人,这话真是一点不假,徐伯夷对你的事可清楚的很呢。”

  叶小天道:“哦?”

  张绎道:“他很清楚你是我亲自录中的秀才,所以在我面前对你不但没有只言片语的中伤,反而大加褒誉。不过……他言不由衷不情不愿,难道我还看不出来?”

  叶小天听了不觉有些意外,既意外于徐伯夷对他做过如许之多的了解,也惊讶于张绎的精明。

  张绎身体痴肥,这自然是假不了的,可谁规定胖成这副模样的人就必须连脑子里也塞满肥肉呢?他附庸风雅。做出的诗狗屁不通,偏偏还自以为高明,这些都不假,但他并不是一个傻瓜。

  张绎皱了皱眉,道:“此人太工于心机,权欲心也重,我很不喜欢他。唉!田家当年着了太祖皇帝的算计,元气大伤,这些年来一直想着光复祖上的荣耀。我看怜邪姬心切之下,有些不择良莠了。”

  叶小天深有同感地道:“学生也是这么认为的,徐伯夷这个人有奶就是娘,毫无节操可言。今天他能投靠田家。来日只要有人许给他更多的好处,他一样可以背叛田家。”

  张绎用肥胖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微笑道:“不错!怜邪姬让他去葫县,应该是对他的一个考验。考验此人是否才堪大用,如果可用,才会倾尽全力去栽培他。所以,这是你对付的最后机会了!”

  叶小天虚心求教道:“恩师是说?”

  张绎道:“你们之间的过节,怕是解不开了。而他一旦得到田家的全力支持,你如何还能斗得倒他?如今既然是田家对他的一个考验,就不会过多插手,你不妨竭尽所能,只要他倒了,便是不堪大用,田家自然会抛弃他。”

  叶小天虽然一口一个“恩师”地叫着,却不相信就因为张绎点了他为秀才,两人之间便真的建立了多么深厚的师徒情谊。张绎也是田氏一系,却全心全意为他打算,希望他弄垮一个田家想要重用的人?

  叶小天试探地道:“学生此去葫县,是任典史,徐伯夷正是学生的顶头上司,以下斗上,难!再一个,不瞒恩师,小天在贵阳时,曾邂逅了一个女子,等到两情相悦,才知道她是红枫湖夏家的大小姐。

  学生与徐伯夷争斗,虽然是因为两人之间的私怨,可是会不会被田家误以为学生是替夏家出头?田家的势力比夏家大得多,如果田家因而插手,那学生就更没有胜算了。”

  张胖子笑道:“我说过,这是田家对徐伯夷的一个考验,考验他的能力,既然是出于这样一个目的,田家是不会插手的。你不用因此担心田家会出面替徐伯夷扛起来。”

  叶小天半开玩笑地道:“如果是这样,学生就放心了。只是,外人眼中,学生是夏家的人,而恩师您却是田家的人,恩师如此支持弟子,不会被田家误以为您投靠了夏家,给您带来不便吧?”

  张胖子豁然大笑起来,摇着胖手道:“不会的,不会的,贵州大大小小上百个土司,各有各的地盘,各有各的势力,千百年来就是这样一个格局,已经牢不可破了。

  我这铜仁府周围都是忠于田家的势力,我想投靠夏家,不要说周围这些田系势力不答应,就是我手下许多人也不会答应。千百年下来,我们田系内部各位土司之间互相联姻融合,关系早已盘根错节,用刀都砍不开,除非我疯了,否则田家是不会相信我会背叛的。”

  张胖子端起茶来,笑吟吟地抿了一口,又道:“土司们之间要争,也就是争一争谁的实力更强、排名更高,彼此之间是不会有伤筋动骨的大动作的。哦!这一点,我指的是那些大土司,毕竟树大招风,不能轻举妄动。至于小土司们则不然了,比如葫岭那两位土司……”

  张胖子呷了口茶,把茶杯放下,摇头叹道:“自从驿道开通,葫县就成了我们贵州的北大门,可是那儿有两位世袭的小土司,所以从来没有哪位大土司打过那儿的主意,你以为是为什么?

  因为,他再小也是一位土司。贵州千百年来格局不变,就是因为大大小小的土司们之间早就形成了一种很稳定的关系,就像我们面前这座戏台子……”

  张胖子往台上一指,道:“那四梁八柱,就是四大天王、八大金刚,其他大大小小的土司,就是下面的基石,谁要是想从中掏走两块砖,弄不好整座戏台就垮了。

  所以……没有哪个土司敢冒大下之大讳,去破坏规矩。谁坏了规矩。谁就是土司们的公敌。可朝廷不同,朝廷这个庞然大物,从太祖皇帝时起,就一直想拆了我们这座戏台,给皇上他们家在这儿盖个观风景的小亭子。

  那两位土司因为争地大打出手,结果朝廷就趁虚而入,罢黜了两位土司,设县遣流官,如果朝廷成功了会怎么样?那就等于在这戏台下掏走两块砖。又打进了一个楔子!

  这根楔子如果肯好好地留在那儿,那么在它烂掉之前,倒可以起到那两块砖的作用,可是戏台边上偏偏还站着朝廷这个大力士。用大锤不断地把那根楔子往里砸,他想用这根楔子把这戏台子撬垮。所以,土司们纷纷把目光投向这里,然而……是谁拔掉了那根楔子。再砌两块砖上去,却不是非常重用,你明白么?”

  叶小天明白了。朝廷一直想要改变贵州的政治格局,把它纳入自己的直接掌控之下。贵州大大小小百余个土司之间固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他们内部竞争,争的只是谁的实力更强、排名更高、影响力更大,为自己的家族争取更多的资源。

  但是谁也没有那个实力消灭其他的土司,既便有这个实力,也不敢轻举妄动,在贵州掀起“战国时代”,以大吞小,互相搏奕,直至决出唯一的王者。

  因为在他们头上还有一个更强大的势力正虎视耽耽,那就是朝廷。千百年来,中原尽管朝代更迭,却始终会出现一个强大的中央集权。千百年来,贵州的土司们中不乏人杰,有志于消灭所有土司,惟我独尊,可是就因为有朝廷这头雄狮窥伺在侧,这里的势力格局始终未变。

  现在朝廷加快了对贵州的渗透,所有的土司都感到了危机。他们既是竞争对手,又是合作伙伴,既想把这块飞地掌握在自己手中,又想同心协力把朝廷探进来的手推出去。

  所以,在没有人能控制葫县之前,他们会争先恐后地下手,但是一旦有人先做到了,他们又会从竞争对手变成这个人的支持者,全力维护他,不让朝廷再有机可趁。

  想到这里,叶小天缓缓点了点头,道:“学生明白了,多谢恩师指点。”

  张绎摆摆手,笑眯眯地道:“明白就好,所以,此去葫县,你好好做、大胆地去做,葫县是贵州的北大门,更是我铜仁的前门儿,徐伯夷这个人我很不喜欢,我更喜欢由你守在那里。”

  叶小天站起身来,长揖到地。

  张绎道:“你去吧,先去跟黎中隐叙叙话,嘿嘿,老夫抢了他的得意门生,这老家伙嘴里不说,心里一定幽怨的很呢,老夫一会儿再过去。”

  叶小天恭谨地道:“是!学生告退。”

  旁边走来一个小丫环,引着叶小天向客厅走去,张绎转向戏台,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戏。过了一阵儿,一个头戴浅露、身穿一袭白衣,身姿极其曼妙的女子从戏台后姗姗地走了出来。

  张大胖子努力地拔了拔身子,又泄气地坐下,正要叫人把他从椅子里拔出来,那头戴浅露的女子已经轻笑道:“张叔叔,你就坐着吧,在侄女儿面前,你还客气什么。”

  那女子说着,袅袅娜娜地走过来,一个侍女抢步上前,用手帕擦了擦叶小天刚刚坐过的椅子,又顺势转到了椅子后面站定,那女子便盈盈落座。

  张绎腆着肉山似的大肚子,对那女子道:“妙雯呐,徐伯夷是你想要用的人,为何你却让我鼓励叶小天同徐伯夷斗呢?不会是……他才是你真正想用的人吧?”

  那女子微微抬头,露出尖尖的,白皙娇嫩十分诱人的下颌,轻笑道:“怎么可能?叶小天快要成为夏家的乘龙快婿了,不可能为我所用,我只是想用他来试一试徐伯夷究意是不是一块可造之材,如果不堪造就也就算了。”

  张绎道:“试金石?如果他试出徐伯夷只是一块废铁,却被他掌握了葫县,那不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

  田妙雯戴着浅露,本来看不清她的容颜,可是浅露上的垂帷轻轻的波动,让让人清晰地感觉到她脸上正露出一个极其迷人的笑容。

  她向张绎莞尔一笑,转首看向戏台,淡淡地道:“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不是掌握在朝廷手中就好。”

  张胖子摸挲着肥肥的三层下巴,心道:“果真是这样吗?那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哎!这丫头再也不是搂着人家脖子,扭得麻花儿似的,缠着胖子叔叔要糖吃的小丫头了,她长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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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两天还要出差几天,为恐介时没更新开了天窗,得提前攒出来点儿,所以本周休息日放在明后两天,明后两天各一更,望诸友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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