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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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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零八章 等待黎明

  杨帆腹部的伤口不大,只是血流得多了点儿,衣衫下摆鲜红一片。

  烛火虽然泛着红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阿奴帮他把腹部的伤处处理了一下,抹上最好的金疮药,又用白叠布一层层仔细地缠好,再看他胸口青紫淤青一片,却有些不知所措。

  杨帆的胸口被陆伯言点了一下,只有四指挨到了他的胸口,现在他的胸口肿起了四个高高的肉疙瘩,已经隐隐连成了一片,呈青紫色,看着骇人。

  杨帆轻轻抚了抚胸口,对她道:“不用担心,胸骨未断,调理一下就好。”

  阿奴轻轻垂下整齐细密的眼帘,低低地“嗯”了一声。

  杨帆吁了口气,从榻边拿起一顶虎皮帽,怔忡半晌,把虎皮帽慢慢攥在手中,掌背上青筋暴起。阿奴娇躯微微一颤,双手轻轻合住他的手掌,低声道:“你……不要过于担心,小蛮不会有事的……”

  杨帆没有说话,他现在只想带着刀找到姜公子的老巢,救回小蛮、救回他的骨肉,心头的冲动一阵阵地冲击着他的身体,可理智又告诉他现在必须保持冷静,绝不可以感情用事,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以前,再大的危机他都没有这样慌乱过,哪怕身陷绝境,可这一次不同,因为他把妻子和孩子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他不知道小蛮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不知道即将临盆的她会不会受到伤害。

  他把小蛮送到长安,本就是为了避开姜公子,可是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偏偏把妻儿送到了对方的魔爪下,一想到这一点。他就心如刀割。

  阿奴蹲在他的膝前,鼻子忽然一酸,热泪滚滚而下,杨帆感到掌背上有点点温热的感觉,低头一看,阿奴不知何时正在饮泣,热泪一颗颗地落在他的掌背上。杨帆把她轻轻拉起,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低声道:“你怎么了?”

  阿奴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是噙泪抽噎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小蛮,这都是我的错。”

  杨帆摇摇头,苦笑道:“别傻了,他们来的时候。都不知道你还活着,他们就是冲我来的,你不用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阿奴哽咽道:“我知道,可……如果你不是为了我,决心与姜公子为敌,他也不会……”

  杨帆道:“和你没关系。我与他,道不同。可是……能成道的道只有一条,我们都想成自己的道,就必然成为死敌。从我决心与沈沐同途的时候,和姜公子就注定要做对手!

  哪怕我从来都不曾认识过你。今晚这样的事还是会发生,今晚如果不是因为你在我身边、不是因为你的‘死而复生’让那四个刺客怔愕了片刻,说不定我已经死在他们四人的合围之下了!”

  杨帆为她拭去眼泪,柔声道:“在我心里。小蛮和孩子是我至亲至爱之人,我可以为他们付出自己的生命。你也是!”

  阿奴抱紧了他,泪流得更快了,心里却轻快了许多。她哭泣良久,眼泪浸湿了杨帆的肩膀,才轻轻放开杨帆,低低地道:“我自幼追随在他身边,对他的性情为人十分了解,他一向高傲,掳人妻女的作法,实在不像他一贯的为人……”

  阿奴说到这里,生怕杨帆误会,又赶紧解释道:“我不是替他辩解,只是觉得……掳走小蛮很可能不是他的主意,而是天地四杀行动失败后自作主张,如果是这样……那么小蛮就不大可能受到伤害。”

  杨帆沉默片刻,缓缓地道:“你错了!如果小蛮被掳不是出自他的授意,我才感到担心!”

  “嗯?”阿奴讶然扬眸,眸中犹有泪光。

  杨帆道:“如果行刺失败即掳人而归是他的主意,那么他接下来必有动作,不管他想干什么,我们总有得谈。就怕他真的高傲到了死都不肯低头的地步,那就……”杨帆说到这里,声音中透出一种恐惧。

  阿奴抓紧他的大手,杨帆的手冰凉,阿奴期期艾艾地道:“不会的,如果不是他的主意……说不定……说不定他会主动放小蛮回来,他不会让这种卑劣的事玷污了他的名声!”

  杨帆冷冷地摇头:“站在他身边的人,不见得是最了解他的人。像他这种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一向予取予求,无往而不利,所以他才讲风度、重清名。可是当他败于沈沐之手,如同一只丧家犬般逃出长安城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了。

  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食物稍差些就难以下咽,可是如果他已经饿了许久呢,他还会不会这么挑剔?像他那样的人绝不可能吃嗟来之食,可是如果他快要饿死了,会不会放下身架去乞讨?

  就算他自己宁可一死也要保持尊严,可是如果他至爱的亲人也饿得奄奄一息,为了他的亲人能够活着,他会不会踩着自己的尊严去陪笑乞食?一个走投无路气极败坏的贵介公子,不会比一个泼皮无赖高尚多少!”

  阿奴担心起来:“那……那怎么办?”

  杨帆的脸颊抽搐了几下,焦灼的目光中凝出一丝煞厉的神彩:“等……等到天明!我只等到天明!”

  ※※※※※※※※※※※※※※※※※※※※※※※※※

  卢家宅院,正值深夜,房中却灯火如昼,十几根牛油巨烛,把室中照得通明一片。

  姜公子赤着双足,穿着一袭宽松的睡袍,在一尘不染、光滑如镜的地板上走来走去。

  天地四杀中的矮胖老者尤浩洋跪坐在障子门口的位置,垂首不语。

  姜公子脸上泛着青渗渗的怒气,急急走了几圈,陡然站住,向尤浩洋厉喝道:“混账!你把他的家人掳来干什么,难道本公子改行做了掳人绑票的蟊贼。嗯?”

  尤浩洋据地回禀道:“公子,小人以为……既然杀之不得,他必定加强戒备,咱们再想下手可就难了,如今掳了他的妻子来,还怕他不乖乖就范么!”尤浩洋说到得意处,脸上也露出了阴狠得意的笑容。

  “你……你……”

  姜公子怒不可遏,颤抖着手指冲着尤浩洋“你你”了半天,才恨恨地一拂大袖。转身在几案后坐下,怒声道:“你把详细情形说与我听!”

  “是!小人赶到公孙府……啊!”

  尤浩洋忽地惊叫一声,说道:“方才公子催问那孕妇来历,小人忙于禀报,忘了一件大事没说。公子,你可知道……阿奴姑娘……她还活着!”

  “什么?”

  姜公子大吃一惊,猛地从几案后面探出大半个身子,惊问道:“你说谁活着?阿奴?”

  尤浩洋忙不迭点头:“是!小人当时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阿奴姑娘没有死在华山,反而和杨帆走到了一起,若非阿奴姑娘帮着杨帆。小人也不会失手……”

  “慢着!”

  姜公子突然打断了他,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你们……可被他识破了身份?”

  尤浩洋愧然垂首,道:“是!因为见过我们的外人,都已经死了。不相干的人。见了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所以……我们此去并未掩藏形貌,谁知道杨帆身边偏偏就有一个认得我们身份的人……”

  姜公子一屁股坐下去,素来挺拔的腰杆儿仿佛被一座沉重的大山压着。不由自主地弯了下来:“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为什么!”

  尤浩洋愕然看着姜公子愤懑的模样。不明白暴露身份而已,有什么好希罕的。他只是个武技高强的杀手,杀人这种事他很在行,阴谋算计他实在不成,一时之间他根本想不到其中的利害。

  如果杨帆只是一个纯粹的官员,他或许会明白暴露身份的麻烦,因为那会引来官府的通缉和追捕,但杨帆不是啊。

  就像他当年作案失手,身份暴露,家眷尽数落入官府手中,他用重金贿通两个牢头儿,想把家眷劫出来。他带着人杀进牢房,顺利地劫走了家眷,其中一个作内应的牢头儿眼见牢中一团混乱,竟趁人不备给了另一个牢头儿一刀,打算独吞所有的好处。另一个牢头儿大难不死,却也只能咬牙切齿地忍了下来,根本不敢把此事声张开来求县尊老爷作主。

  杨帆如今就是这样的情形,他既然不敢动用官府的力量,就算让他知道是公子派人杀他又怕什么?尤浩洋根本不明白公子在担心什么,只好眨巴着眼睛,等着公子的解释。姜公子并没有解释,他跌坐在地,痴痴想了半晌,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

  尤浩洋舔了舔嘴唇,纳罕地问道:“公子,此事……有何不妥?”

  姜公子从低笑变成了放声大笑,他仰天大笑了半晌,才向尤浩洋摆了摆手,恶狠狠地骂道:“滚!”

  尤浩洋眸中涌起一抹屈辱,却不敢多说什么,只好顿首施礼,起身拉开障子门退到外面。姜公子脸色一沉,眼中倏然掠过一丝凌厉的杀机,狠狠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侍立在障子门两侧的两个白衣侍卫本来直挺挺地站在那儿,面无表情,仿佛两具陶俑。姜公子刚一示意,两人便一起动了,一个陡然伸手,屈指如爪,扣向尤浩洋短胖的脖颈。

  尤浩洋正低头穿靴,全无防备,脖子被扣住用力向上一提,尤浩洋不由自主地仰起脑袋,另一个人并掌如刀,狠狠地削在他的咽喉上。

  “咔”地一声,尤浩洋的喉骨整个儿被击碎了,他的双眼猛地怒凸出来,喉中“咯咯”作响,他努力地想要扭过头去,可是扣住他脖颈的那只手就像扣住一只幼兔的鹰爪,他的脑袋哪能移动分毫。

  这时,那个指力惊人的白衣侍卫又缓缓抬起了另一只手,五指箕张,按在他的头顶,“咔喇”一声,尤浩洋如愿以偿地扭过了头,但他的身子并没动,只是脑袋像安了轴承似的扭了过去,直勾勾地看着姜公子。

  他想知道,公子为什么要杀他,究竟是为什么!可他只看到一道孤长寂寥的的背影,那道背影正仰天望天,低声呢喃:“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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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零九章 穷途

  姜公子拉开障子门走出来,趿上木屐,沿着木质长廊“嗒嗒”地向前行去。

  尤浩洋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廊下非常干净。

  两个白衣侍卫幽魂似的随在他的身后,薄底快靴落地无声,比猫不要轻盈。

  姜公子在一幢房间房口停下,拉开障子门走进去。

  房中一灯如灯,白发苍苍的陆伯言斜倚在榻上,**着上身,偌大年纪的一个老人,浑身的肌肉依旧贲张有力,仿佛一头踞卧在那里的雄狮,古铜色的肌肤上到处都是伤痕,伤是旧伤,早已痊愈,伤口就像一只只铁黑色的蜈蚣,静静地趴在他的身上。

  白叠布斜着包扎在他的胸前,鲜血渗出来,在上面映出一个不规则的圆。他被裴大娘一剑透胸,伤了肺叶,当时强行逃离,回到卢府后就有些支撑不住了,看到姜公子进来,他想说话,可是一张口,却连着发出几声咳嗽。

  旁边一个医士,正在铜盆中慢悠悠地净手,看见姜公子进来,连忙擦干双手,走到他的面前。

  姜公子问道:“陆老怎么样了?”

  陆伯言打个哈哈,笑道:“老头子命大的很,公子不用担心,我死不了!”

  那医士也接口道:“公子放心,陆老先生身体强壮,伤势虽然严重,只要按时敷药,静养些时日,就会痊愈的。”

  姜公子松了口气,挥手让那医士退下,等障子门关上,姜公子就在陆伯言榻边轻轻坐了下来。

  陆伯言有些纳罕,公子一向好洁,对生活环境非常讲究,且不提此刻房中弥漫的药物味道惹公子生厌,至少公子的床榻从来就不许旁人碰一碰、沾一沾,他也从不触碰别人用过或坐过的东西,可他此刻竟然浑不在意地坐在自己榻边。

  姜公子好象压根没有注意自己做了些什么。他颓然坐下。微微塌着肩膀,出神半晌,才轻声道:“我幼时读史,对那些亡国之君最为憎厌,憎恶他们昏庸无道,葬送祖宗基业。时至今日,我的想法却又不同了。

  昏君。恐怕大多都是成者王侯败者贼的说辞吧,把整个天下的失败,归纠于天子一人。治天下时,从来不是天子一个人的事,当江山崩坏的时候,就全都是天子一个人的责任了。呵呵……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遗憾和痛苦,有谁了解?仓惶辞庙、国破家亡的悲凉,有谁明白?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帮着你,当气运已经用尽的时候,便是换了那些开国明君来还不是一样徒呼奈何?”

  陆伯言白眉一皱,挣扎着坐起来,担心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姜公子黯然摇头。继续自言自语:“继嗣堂是我一手创建!最初,它只是各大世家交换看法、统一意见、合力行事的一个所在。是我让它一步步壮大,不但成为各大世家创造财富、吸收人才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所在,而且……渐渐独立出来,成为世家之中的一个‘世家’!”

  姜公子缓缓抬起头,眼中漾起悲凉的泪光:“时至今日,它要脱离我的掌控了!陈胜吴广楚霸王,不过是刘邦脚下的一块垫脚石,十八路反王前仆后继,都只为成全李渊的一番霸业!我以为我是真命天子,可悲的是我也不过是陈胜吴广楚霸王,我也不过就是为李渊铺路的一路反王!先是……沈沐夺走我半壁江山,现在那些老家伙们又计划着从我手中夺走另一半,交给一个胎毛未干的毛头小子!”

  姜公子咬牙切齿,腮上的肌肉突突乱颤。

  “公子!”

  陆伯言的手搭到姜公子的臂弯上,陡然想起公子好洁,不喜旁人近身,忙又收回手,劝慰道:“公子,老夫从小照看公子,看着公子长大成人。公子是世家子弟,骨子里也同那些世家子弟们一样,有着寻常人永远也不具备的高傲。

  但是公子与那些仰仗家世,只会夸夸其谈的世家子截然不同。公子是个做大事的人,机谋权变,罕有人及。这么多年,不知多少困难、多少难题,就没有公子解决不了的!如今,公子只是暂居弱势,还谈不上山穷水尽,老夫相信,公子一定会有办法解脱困局!”

  姜公子霍然扭头,看向陆伯言。

  陆伯言充满信任地向他用力点头,一字一句地道:“想想看,从公子创立继嗣堂,有多过多少艰难,还不是一路闯过来了?老夫固然是想不出办法来的,可老夫还有一身力气、还有一条性命,公子有什么打算,只要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陆伯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姜公子怔忡良久,眼神渐渐亮了起来,一时间比那案上的烛火更加明亮:“不错!只要用心,总会有办法的!”

  姜公子霍然站起,在房中急急踱了几步,霍然扭头,对陆伯言道:“陆老,你好好养伤!我还有许多事要借助陆老之力!”

  陆伯言见他终于振作,欣慰地一笑,掩住胸口咳嗽几声,呛笑道:“愿为公子效命!”

  姜公子点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

  “来人!”

  姜公子沿长廊疾行片刻,猛然站住脚步唤道。

  两个白衣侍卫就像影子似的跟在他的身后,他唤着的自然不是这两个人,树下阴影中陡然闪出一个青衣人,向姜公子抱拳施礼。

  姜公子问道:“尤浩洋掳来的那个妇人,现在何处?”

  青衣人禀报道:“押在地牢之中,她……似乎快要分娩了。”

  姜公子怔了怔,本来他是不会在乎谢小蛮的死活的,正如杨帆所料,掳人不是他的主意,可是人既然掳来了,放人就是一种示弱,他不会杀害小蛮,却也不会特别的关照,小蛮生或死,听天由命也就是了。

  但是姜公子此刻重新焕发了斗志。他已经想到一个办法。如果得以实施,虽然会让他声名狼藉,却未必不能达成目的,这样一来他反而不能让小蛮出意外了,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小蛮的孩子。

  姜公子眉头一皱,问道:“府上可有会接生的人?”

  那青衣人一怔,傻傻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姜公子眉头一皱。又道:“方才那个医士呢,唤他来见我!”

  片刻功夫,背了药箱回到自己住处,宽了衣袍刚刚躺下的那个医士衣冠不整地又被带到姜公子的面前。

  “叶晓鹏见过公子!”

  那医士不知道这位公子爷急着召他做什么,心中忐忑之及,及至听姜公子说要让他为一个产妇接生。慌得这医士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小老儿不通妇科之事,哪能为产妇接生,这……这……小老儿从未见过妇人产子,根本……根本不知无措……”

  叶医士说着,额头汗都下来了。

  他是专治跌打损伤的医生,当年作学徒的时候。白天跟着师傅学习望闻问切。负责抓药、辩识药材,晚上识字、背方子。就这么硬生生地熬练成了一代名医。可是妇人产子这种事情,准确说来,压根就不是该医生负责的事儿,他连一般的妇科疾病都看不了,让他接生可不难为死了他。

  叶郎中被逼急了,闭着眼睛把脚一跺,带着哭音儿道:“公子要小老儿接生,那小老儿就去接生,可……可那产妇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小老儿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姜公子瞪了他半晌,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压下了心头欲待发作的怒火,沉声吩咐道:“传令全府,谁会接生,马上给我带来!实在没有,就去外面抓一个生产过的妇人回来!”

  姜公子生平之中最古怪的一道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下去,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一个女人被带到了他的面前。

  站在面前的女人三十五六岁年纪,可是一身淡青色贴身短打,却透着股子飒爽精神。纤腰一束,凹凸有致,葫芦状的身材非常姣好。尤其是火把照耀下,她的眼角虽已有了细密的鱼尾纹,可是一双大眼睛晶光粲灿,闪烁如星,流波转盼,灵活之极。

  姜公子从长安过来,身边自然带了很多高手护卫,就算沈沐出塞,车往西域,虽然身边没有几个人,可远出十里之外,四面八方都有他的部下提前替他剪除一切威胁,姜公子的轻车简从实际上也不是那么简单。

  不过,整个显宗虽在他的掌控之下,却不尽是他的心腹,继嗣堂毕竟是由各大世家的力量联合组成,成员也极其复杂,所以他要做一些私密性太强的事情,放在身边的人就只能是他绝对信得过的人。

  这个女人是放在外围警戒卢氏大宅外围安全的人,自然不是他的心腹,不过他倒不必担心让这个女人替一个产妇接生,就能被她察觉什么,眼下也不容他再去找一个更合适的女人来了。他此刻就站在地牢门口,已经能够清晰地听到小蛮痛苦的呼喊。

  姜公子蹙眉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疑惑地道:“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这个眼神像一个青春少女般充满活力的三旬美妇答道:“属下平素并不是这个样子,公子自然不甚熟悉。”

  “嗯,你擅长……”

  “杀人!”

  姜公子窒了一窒,咳嗽一声道:“我是说,你……会接生?”

  “哦,属下懂得接生!”

  “这地牢里有一个女人,马上就要分娩了!”

  “是!”

  “我要她们母子平安!”

  “属下……尽力而为!”

  铁栅栏门在姜公子的身后轰然打开,青衣女杀手闪身冲了进去。

  片刻之后,里面传出啊的一声惊呼:“这妇人难产了!”

  姜公子脚下一虚,脸色登时变得极其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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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章 新生

  “哇~~哇~~~”

  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唤醒了黎明。

  守在地牢门口的一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这些人都是来自三山五岳的好汉,被姜公子网罗到旗下,他们平生惟一的使命就是杀人,每一个人手上的人命都数不胜数,一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可就是这么些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却是头一回为了一个妇人的分娩、一个新生儿的诞生聚拢在这里,听着产妇的痛苦呐喊,紧攥双拳,陪着她一起用力,憋出一脑门白毛汗。当那负责接生的女杀手大叫“难产!产妇已经晕厥”时,他们也是心惊肉跳,提心吊胆。

  最初他们聚拢在这里,仅仅是因为知道这个孕妇和她即将产下的婴儿对公子有大用,公子是穷途末路还是起死回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一女一子,他们心中只是把这个孕妇当成一个筹码。

  可是他们在地牢口站了一夜,亲耳听着那个女杀手不时喊出产妇此刻的情形,听着那新生命诞生的艰辛和痛苦,心神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住了,他们陪着痛苦不堪的小蛮一起咬牙切齿、一起急促呼吸,当那新生儿响亮有力的啼哭声传出来时,他们也像卸下了一个大包袱似的长出了一口气,一个个的喜形于色。

  他们已经习惯了给人送去死亡,头一次让他们面对新生,这个感觉无比漫长的夜,对他们无疑也是一场洗礼、一次感悟。

  姜公子盘膝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在心底一遍遍地推敲着翻盘的可能,机会渺茫,但并非全无机会。现在惟一的变数,就是不知小蛮母女是死是活,但无论如何,有一件事都是需要马上做的:天明撤离!

  思量许久,姜公子缓缓张开眼睛,拿起几案上的铃铛摇了摇。

  障子门拉开了,一个白衣侍卫肃然立在门口。

  姜公子道:“传令下去,速做准备。城门一开,便全体离开,返回洛阳!”

  “是!”

  白衣人躬身施礼,刚弯下腰。就被一个人推开了。

  美丽女杀手有气无力地从外边走进来,满头大汗,好象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向姜公子欠身道:“公子,属下……幸不辱命!只不过……”

  姜公子先是精神一振,听她“不过”,又有些紧张,急忙问道:“怎么?”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概总有几个月了吧,在公孙不凡府邸对面的槐树下。就有了一个固定的摊贩。这个摊贩只卖甑糕,现作的甑糕。

  他做出的甑糕色泽鲜润,绵软粘甜,浓香扑鼻,久食不厌。不只这条巷子里的小孩子喜欢吃,就是大人也常买一块品尝。

  因为他一早就出摊,有些懒婆娘早晨懒得做饭,就会到他摊子上买一块甑糕回去。加了热水一煮,煮成八宝粥一样的稀粥,充作一家人的早餐,所以他的生意还满红火的。

  今天一大早,小贩又准时出现在槐树下,架好那口大陶甑,先放红枣儿,再放葡萄干,然后是糯米,接着再放红枣……,一层一层,有条不紊。陶甑下边已经起了炭火,热气还没蒸腾上来。

  甑糕这东西至少得两三个时辰才能蒸好,这一坛子正在制作的甑糕是用来下午卖的,旁边案板上还有一块正晾着的甑糕,是昨夜在家做好,一早拿来贩卖。

  正对面公孙府的大门开了,小贩头也不抬,只顾埋头做着自己的生意。

  杨帆一身皂青色劲衣,腰间悬了一口狭锋单刀,钢质最普通的那种钢刀,像一株挺拔的青松,脚下一双抓地虎有力地叩着地面,走到他的面前。

  小贩连上堆起生意人最常见的笑容,眨着一双还有眼屎的小眯缝眼说道:“客官起得忒早,要买甑糕吗?”

  杨帆的声音不高,但像雄狮低低的咆哮,那并不太高的声音隐隐有种轰鸣的感觉:“我要姜公子的住处!”

  小贩眨了眨眼,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当然不是一个真正的生意人,他到这里来,是从小蛮入驻公孙府的当天开始的,他接受的使命只是就近照顾,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及时传达上去。

  但是昨夜的事情他真的一无所知,偶尔一夜不睡到也没有什么,但他真的没有想到会有人到公孙府上掳人。他当然也清楚杨帆是谁,只是没有想到杨帆就这么大模大样地叫破了自己的身份,虽说时间还早,街上没有别的客人。

  杨帆没容他继续眨眼睛,他的手“砰”地一声落在案板上,震得那一大团甑糕都跳了一下:“我要姜公子的消息!”

  小贩吓了一跳,急忙推起小车,一迭声道:“好好好,我这就……”

  杨帆抬了一下脚,小车就飞了起来,一车蒸好的甑糕,还有刚刚装好的一甑糯米大枣全都飞到了路边深深的排水沟里,耳边响起杨帆近乎咆哮的声音:“立刻!马上!”

  小贩二话不说,撒开双腿一溜烟儿地逃出了巷子,他根本不会怀疑,再慢上刹那,他就会被杨帆的铁拳一拳一拳砸得像那蒸好的糯米一般松软、劲道……

  ……

  姜公子还是头一回走进地牢这种他认为很阴秽的地方,走进去的时候,他还用一方雪白的手帕捂住了鼻子。

  好在卢家这处地牢用处根本不大,平时是充作地窖的,里边倒没有什么肮脏的气味,只是不如外面空气清鲜而已,姜公子这才放下了手帕。

  小蛮躺卧之处是一篷杂草,她被关进来时,由下人现从马廊抱来的,枯草干净柔软。一夜的功夫,还没被地牢里的潮气浸得湿软生虫,现在躺在上面倒也不是十分难受。

  手下人都知道公子爱洁,室中已经打扫过,血迹和水迹也用干土掩盖了,姜公子站在小蛮几步外,站住身子,只见小蛮侧身卧在柴草中,脸颊有种苍白憔悴的感觉,只是因为已经被人在晕迷中拭了面。不至于看到满脸汗渍。

  姜公子皱了皱眉,道:“她还没有醒?”

  一个手下立即走了过去,那个负责接手的女杀手并没有跟下来,她不算姜公子的心腹。接下来的事情是不会让她听到的。

  小蛮昨夜难产,也亏得那个女杀手不但懂得接生,而且胆子也大,大胆处置,费尽周折,总算保住了她母子平安,只是小蛮也耗尽了全部气力,昏昏沉沉的直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那个杀手轻轻推了推小蛮的肩膀,小蛮无力地张开眼睛,先是一阵迷茫。渐渐恢复了意识。

  姜公子就站在她面前。挺拔得仿佛雪山上的一朵白莲,她却视而不见,她迅速想到的是她晕迷之前,正因难产而难以诞下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小蛮一俟发觉身边没有她的孩子,立即像一只发了狂的母豹。明明她的身上已经没了一丝气力,这时力道之大,那个杀手几乎按不住她。

  姜公子温文尔雅地道:“你的孩子没事,他很平安!你……”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把孩子还给我……”

  小蛮恢复了些意识,眼睛发红地盯着姜公子,作势就要扑上去,另一个杀手也急忙上前帮忙,与同伴一起将她牢牢摁住。

  姜公子道:“我说过了你的孩子平安无恙,你……”

  “孩子!把孩子还我!”

  小蛮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当她醒来,看不到自己的骨肉,那种惊恐惶惧,快把她吓到魂飞魄散了。

  姜公子皱了皱眉,他无法理解,明明已经告诉她孩子平安无事了,用得着这样惊慌恐惧么?可是看她眼下的神态,恐怕不把孩子还给她,什么话都说不了。

  姜公子摆摆手,对手下吩咐道:“去,把孩子取来!”

  小蛮一听,马上安静下来,吃力而期盼地盯着那匆匆离去的杀手背影,目光再也不往旁边看上一眼。若非她现在实在虚弱的走不动,恐怕她要追着那人去了。

  姜公子摸出手帕捂着嘴咳嗽一声,缓缓地道:“孩子需要沐浴清洁,所以暂时抱出去了,你放心,本公子还不屑对一个小孩子作手脚。”

  小蛮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发亮的眼睛只是盯着地牢的出口。

  姜公子无趣地抽了下鼻子。

  那个杀手抱着孩子匆匆回来了,大概他这一辈子拿刀拿枪惯了,这还是头一回抱孩子,那小小的人儿看着脆弱的不得了,可把他惶恐的不行,他笨拙而小心地抱着孩子,一见小蛮就咧开嘴巴,表功式地笑道:“不用担心,孩子正睡着……”

  话音刚落,孩子就张开嘴巴,“哇”地一声哭了,这杀手吓了一跳,赶紧把孩子交到小蛮手上,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宝宝,我的宝宝!”

  小蛮抱起自己的孩子,小家伙那张小脸因为刚刚出生,皱巴巴的有些红润,他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裹在柔软的白色绢布里面,一双小手扎撒着,闭着眼睛哇哇大哭。

  小蛮喜极而泣,流着眼泪把孩子贴在自己胸前,抱紧了他,呢喃道:“孩子!我的孩子!”小家伙听着母亲胸口传来的熟悉的心跳节奏,似乎有了安全感,渐渐不再哭泣,只是偶尔抽噎一声。

  小蛮抱着孩子,仿佛找回了自己的魂儿,长长地舒了口气,神态变得安详宁静起来。

  姜公子见状,竟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脸上重又绽起成竹在胸、智珠在握的微笑,缓缓地道:“你的孩子,本公子已经还给你了,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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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一章 软禁

  小蛮把已经安静下来的孩子往怀里又贴近了一些,警惕地问道:“要谈什么?”

  一贴近胸口,母亲的心跳声就变得更清晰了,就像他还在娘肚子里时听到的一模一样,虽然娘亲的心跳现在有些急促,但是孩子就是能够分辨得出:这就是从他有了听觉以后一直都能听到的那个声音,于是孩子更安静了。

  他闭着眼睛,扎撒着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母亲的下巴,晶莹粉嫩的小嘴唇蠕动的,努力蠕动出一个小泡泡。本来,这个时候他的父亲母亲,和父母双亲的诸多亲友应该正环绕着他,为他这个可爱的孩子气的动作而欢笑。

  但是现在身边只有他的母亲,就连他的母亲也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可爱的动作,她正紧张地抱紧自己的宝贝,警觉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就像看着一个凶残的强盗。

  姜公子无奈地笑了一下,在小蛮的目光里,他就像一个杀人越货的强盗,可他不是啊,他是传承千年的世家公子,比皇室还要清高、还要尊贵的存在,他一向从一个高高在上的角度俯瞰世人,从来也没有想过会被人看得这么不堪。

  他尽量用恬淡高雅的声调说道:“掳你来,并不是我的主意,但是你既然已经落到我的手里,我也没有必要把你送回去,你的丈夫正自不量力地想要和本公子作对,本公子不想让他或者别的什么人认为我怕了他!”

  姜公子停顿了一下,不待小蛮反唇相讥,又飞快地改变了话题:“你在这里,尤其是你十月怀胎、分娩在即,你的失踪一定让你的丈夫很担心。所以,你可以写一封信。告诉他你很安全,然后……本公子就可以和他平心静气地聊一聊了!”

  小蛮凝视着他,凝视许久,嘴角轻轻地抿起,抿起一抹骄傲自豪的笑意:“我听郎君提起过你,你的身世、你的地位、你的权力,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的郎君所能企及的,不过……你现在却很怕我的郎君,是不是?”

  小蛮的嘴角勾了起来。姜公子的嘴角却撇了下去,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最可笑的笑话。

  姜公子“嗤”地一声,不屑地把嘴角又撇低了些:“杨帆?他也配!我只是有些事想和他好好谈一谈。不想被人打扰,有你一封亲笔信,可以让他安下心来,心平气和地与我谈事情,除此之外别无用处!”

  姜公子拒绝承认他现在对杨帆很忌惮。哪怕他明知道尤浩洋那个蠢货自作聪明地办了一件大错事,把他陷入了绝对的被动,今天他将承受来自方方面面诸多强大势力的压力,但他不承认这是杨帆的本事。

  这个世界是凡人的世界,没有超人的存在,没有谁能凭着一己之力就可以呼风唤雨、控扼天下。不管是女皇武则天还是七宗五姓这些千年世家,他们能为所欲为,是因为他们能凭着共同的利益控制更多人和更多力量为他所用。

  姜公子也是一样。如果剥离受他掌控的财力、物力、人力,他就会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凤凰,比一只鸡也强不到哪里去,但是在杨帆面前,他拒绝承认那些现在被杨帆所影响所左右的力量是属于杨帆的能力。

  小蛮的脸色还很憔悴。嘴唇淡淡的少了一些血色,但她的笑意却越来越甜美。谁不喜欢自己的男人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她看得出,以姜公子的清高孤傲,换作以前,对她这番话甚至懒得辩解。

  诽谤由你,我就是我,哪个人会坚持要一只蚂蚁承认他的高大?

  可是现在姜公子不但在向她解释,而且那似乎无懈可击的风度之中隐隐地透着一股狼狈。

  她莞尔摇头,说道:“你很高傲,所以你不想承认曾经不被你放在眼里的人,现在你只能仰起头来跟他说话!所以,你明明做着很卑劣的事,却努力想要保持你高雅的风度,你知不知道,如此种种,让你说话、做事都变得很别扭、很可笑?”

  “胡说!”

  姜公子再也无法维持他云淡风轻、故作不屑的神情了,他开始反驳,语气激烈:“南疆局势的兴灭,是他能左右的么?如今的一切,一半取决于天意,一半取决于皇帝,他只是浑浑噩噩地被推到了这样一个关键的位置,巧合地成为一个重要人物。即便如此,他的生死,我依旧能够掌握……”

  小蛮打断了他的夸夸其谈,冷冷地道:“所谓掌握,就是像强盗一样抡起刀子?哪怕你还有一点办法能奈何得了我的郎君,也不会用这样的办法!姜公子,你只是一个从来也没有遇到过真正的挫折和磨难,目高于顶、极度自负的人,别的,你什么都不是!”

  她昂起头,骄傲而坚定地道:“郎君一定会来救我,但我不想捆住他的手脚,让他任你宰割,如果那样换取我和孩子的安全,即便我们能活着离开,我还能剩下些什么呢?我不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但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担心什么,我做什么就对了,所以,我什么都不会写,我只在这里等,等他来!”

  姜公子瞪起眼睛凶狠地看她,可小蛮已经不再看着他,她低下头,看着怀中沉沉睡去的孩子,吻一吻他幼嫩的脸蛋儿,甜蜜而满足地微笑着,轻轻地道:“宝宝乖喔,你爹爹很快就来救你了,看到你的时候,他不知会有多开心呢……”

  地牢入口处的光线一阵闪动,一个侍卫快步走进来,附在姜公子耳边低声说了句话。气息喷在姜公子的脸上,姜公子马上厌恶地躲开,他都没有听清那侍卫说了些什么,就马上拿出一块洁白的丝帕使劲地擦着自己的脸颊和耳朵,好象刚刚有人在他脸上唾了一口痰。

  努力地擦了半天脸,连肌肤都擦红了,他才皱着眉,厌恶地问道:“你说什么?”

  侍卫提高声音。说道:“荥阳郑氏,郑宇公子,过府拜访!”

  姜公子瞪起眼睛,质问道:“卢府已经‘空’了,他来拜访谁?”

  ※※※※※※※※※※※※※※※※※※※※※

  “把门打开,打门打开!我郑宇到了你们卢家,车驾还得候在外面吗,太不像话了!世兄在府的时候,都没这么大的排场,你们几个家奴。什么时候这么大的架子了?”

  郑宇领着几个昆仑奴施施然地进了卢府,指手划脚地让他们把左院门儿打开。

  这幢府邸是姜公子的一位族兄的私产,因为整个家族已经撤回范阳。这里只留了一位管事和十几个奴仆照料。主人根本不在府上,而且是举家迁走,要过三年才能回来,郑宇根本没有登门拜访的道理,但他就是来了。

  卢家的老管事苦着脸道:“郑公子。我家阿郎携家眷回范阳省亲去了,这一去据说要两三年才能回来。”

  “我知道!”

  郑宇兴高采烈地道:“本公子今天来,不是来拜访卢世兄的!”

  “那公子是……”

  “本公子要宴客,老太爷又嫌吵,怕被老人家骂,只好另找地方。卢世兄这幢宅子清静宽大。正好我用,暂且借我使使,没有关系吧?就凭我跟卢世兄的交情。就凭我郑卢两家的交情,相信卢世兄在府上也不会拒绝,难不成你这老奴才还要快马去问一问卢世兄才成?”

  老管家听得目瞪口呆,然后他就发现刚被叫开的角门儿外面呼啦啦涌进一排大车,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歌伎舞女纷纷从车上下来。俱都彩衣裹体、描眉点唇,看样子马上就要唱大戏似的。

  与此同时。卢府右侧的院门也被人叫开了,应门的青衣小帽的卢府家人眼睁睁看着十几个胖大的厨子昂首挺胸走在前面,后面一堆小徒弟扛着各种食材、铁炉、铜盆、铁网、竹签一类的东西,看样子是要在卢家开烧烤晚会。

  太原王氏的王思远、王思源两兄弟一步三摇地走了进来,嘻嘻哈哈的根本不把卢府家人放在眼里,几个低眉顺眼、姿容秀丽的新罗婢子,像受气小媳妇儿似的迈着小碎步,亦步亦趋地跟在主人屁股后面。

  隐在暗处的继嗣堂高手见此情景也是相顾茫然,他们的幕后东主就是这些世家,眼下这些世家子弟大模大样地闯进来,他们又能怎么样?

  埋伏在外围的这些继嗣堂高手不是姜公子的心腹,其中很多人都是由各大世家充实到继嗣堂的技击高手,卢府右门两棵浓荫如盖的树上蹲着的两个高手就是太原王家的人,眼看着自家的小公子登门,他们就像石化了一般,完全不知所措了。

  卢家前宅大门口,崔家的崔湜、崔莅、崔液、崔涤四公子于秋风萧萧中打着扇子,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跟走台步似的往里边闯,后面跟着一群乐师,怀抱琵琶的、捧着古笙的、耍着竹箫的、扛着羯鼓的……

  几乎是同一时间,卢家这幢大宅的每一个入口处都有几个鲜衣怒马的狗奴才敲门,然后不由分说便狗仗人势地闯进来,打开大门放自家公子的车驾进来,车驾进来也不远停,就往那门口一堵。

  姜公子已经匆匆离开地牢,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个个消息相继传来:世家子弟们堵了出入的门户,接下来就没有任何过份的举动了,他们没往卢家的私人住处乱闯,而是汇聚到最宽敞的那间花厅,真的开始大排宴筵,那欢快的乐曲和婉转的歌喉,已经清晰地传进了姜公子的耳朵!

  姜公子很快就弄明白了各大世家的用意,他昨夜的过激举动,已经激怒了各大世家。如果他昨夜成功地杀死了杨帆还好,那样他顶多得到一个严厉的警告,烂摊子还是要由他来收拾。

  可杨帆没有死,于是各大世家决心自己来收拾这个还没烂到不可收拾的烂摊子了:“他……被软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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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二章 闯,三人行!

  姜公子,被很体面地软禁了。

  他的行踪可以瞒得过别人,却不可能瞒得过七宗五姓这些世家,本来他秘密潜回长安的这层窗户纸谁都不会主动去捅破,但是随着他昨夜对杨帆的行刺之举,这层窗户纸就不能不捅破了。

  刺杀杨帆,本来的确是他解决困境的唯一办法。

  一方面,世家因为显隐两宗的明争暗斗,渐渐感觉到继嗣堂尾大不掉,一定程度上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掌控,所以想再树立一个代言人,从姜公子手中分出一部分职权,形成明暗隐三方势力架构。三者互为补充,互为制衡,可以更好地保证继嗣堂的稳定。

  另一方面,皇帝感觉到觊觎南疆这块肥肉的势力太多,她有心借助杨帆来做为分配南疆利益的关键人物,如此一来,既能避免自己与世家门阀之间的矛盾激化,又可利用杨帆与南疆土司酋领们之间的友情来安抚他们,还能最大限度地满足站在自己一边的势力需求。

  两件事作用到一起,杨帆便脱颖而出,成了姜公子的心腹大患。

  杨帆挟势而来,既合皇帝心意,又合世家心意,又是惟一不受南疆土酋抵触的人物,除了让他死,姜公子再也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就算他再如何的智计无双,也不可能凭一计之妙同时影响这么多方面的势力首脑。

  杀了杨帆,不管杨帆曾经拥有多么大的优势,一个死人也不可能再对他产生任何威胁。固然,杨帆的死,必将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但是相对于无可破解的困境,这场风浪他还禁得起。所以刺杀杨帆固然是一招险棋。却也是他扭转败局的一个好机会。

  可是,杨帆没有死!

  如果仅仅是杨帆没有死,那就真如海盗尤浩洋当年贿买的那两个牢头儿一样了,杨帆就算恨他入骨,也得另找机会报复,而他虽然再败一局,要被迫分割出一部分权力给杨帆,但蜇伏起来之后也未必没有机会再伺机反扑。

  可惜,尤浩洋一个自作聪明的举动把他毁了。绑架一个十月怀胎的孕妇。就算是偏帮他的世家也无话可说,这种事情就算真正的山贼强盗,讲究点道义的都干不出来,更何况这些以‘诗书传家、仁义继世’相标榜的世家高门。

  天下不只有山东士族,起码这件事就瞒不过地头蛇关陇世家。此事处断不公的话,山东士族名声扫地,今后再也不用抬头看人了,他们将永远背上这个污点。这个后果太严重,他们承担不起,所以姜公子才会悲凉地说是“天将亡我,非战之罪!”

  杨帆这个苦主。绝不会放过这个挟道义正理反扑的机会。

  关陇集团难得抓到一个压山东士族一头的机会,一定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而山东士族也不是铁板一块,这件事不是所有世家的利益得失,相反。处理得当的话,他们将得到一个更好的代言人,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剔除他这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人,又能把卢家的排名往下拉一拉。大家的地位往上升一升,他们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么?

  姜公子心里很清楚。现在用这种不撕破脸皮的方式把他软禁起来,是因为世家现在还没有来得及商量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等到那班老头子们商量出一个解决的办法,那时就该对他进行审判了。

  可是一向心高气傲的姜公子又岂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他手里掌握着小蛮和杨帆的孩子,就等于控制了杨帆,也许经此一事,他将声名狼藉,可是至少他还掌握着最实际的利益,他还有一战之力!

  至此,姜公子终于抛弃了他所有的孤芳自赏、自鸣得意,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辎铢必较的“商人”,他不想等着那帮老头子来决定他的未来,他要离开这里,回到长安,背倚范阳根基之地,手握继嗣堂中完全由他掌握的力量,再回头跟世家讨价还价。

  可是,想走就那么容易么?世家既然直接让子弟们堵了他的大门,又岂会不防备他的逃离。

  姜公子此次带来长安的人,并不都是他的绝对心腹,现在派在外围的那些人就不是,他们之中有些是继嗣堂中别的首领人物的心腹,有的是从各大世家充入的,他们只管听命行事,事实上并不清楚宗主在做什么。

  如今随着各大世家公子的闯入,这些人已经疑惑、警觉起来。那个为小蛮接生的女杀手是清河崔家的人,此刻她就在疑惑地思考:“宗主……究竟在做什么?”

  姜公子身边的人也不是非常可靠了,他想要逃走,就要把这些人也都蒙在鼓里才行,可是想要瞒过这许多人,谈何容易!

  ※※※※※※※※※※※※※※※※※※※※※※※※※

  卖甑糕的小贩站在杨帆面前,汗水在脸上蜿蜒成了几道小溪。

  他跑的很急,心里很紧张,现在压力也很大。

  站他面前的杨帆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可是他就这么在面前站着,那小贩却感到仿佛一座高大巍峨的山岳亘于面前,好象倾倒下来,就能把他压成肉泥,这种心理压力太沉重了,所以刚一站到杨帆面前,他的汗水就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有消息了?”

  杨帆垂着双手站在他的面前,五指空握,仿佛握紧了一口刀,小贩抬起袖子擦了把汗水,结结巴巴地答道:“打……打听清楚了,长安城里……属于卢家的府……府邸一共有十……一座,在城郊有四处别业……”

  “姜公子在哪?”

  杨帆沉声一喝,把小贩吓得一哆嗦,登时也不结巴了,很干脆地答道:“有三处地方!”

  杨帆的眉毛拧了起来,厉声道:“有三处地方?”

  “是!仓促之间,无法确认他的准确所在。我们动用了所有人手,只查到有三座府邸最为可疑……”

  小贩说话时,眼神微微垂了下来。

  他有点心虚,他们已经查到了姜公子的准确所在,但是他们不敢直接说给杨帆听。虽然他们与显宗明争暗斗,但是所有的手段一直都在规则之内,偶尔有些过激的举动,也是在双方心照不宣的情况下进行。

  眼下可不同,杨帆虽是他们的盟友。毕竟是个外人,瞧杨帆这样子,马上就要杀人似的,如果把姜公子的下落告诉他,不管他是带兵去还是单枪匹马杀过去。这事都要闹得不可收拾了,那时隐宗算是从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吃里扒外么?

  不管是杨帆带兵宰了姜公子,还是单枪匹马杀去被姜公子宰了,那都不是他们想看到的结果,可杨帆明明已发雷霆之怒,他们同样不敢得罪了他。

  两个选择、两个结果,都是他们承担不起的后果。沈沐不在,没人做得了这个主。所以,他说出了三个地方:“兴宁坊、靖安坊和永平坊。”

  三个地方中有一个是真的,这样就不会触怒杨帆。三个地方之中。按照远近的顺序,最远的那一个才是真的,这样就可以给姜公子留出充裕的回避时间。

  如果杨帆不是率着大军去,姜公子不需要回避那也不打紧。这三个地方分别分布在长安城的东、南、西三个地方,全跑一圈等于转悠大半个长安城。这时间足够那些世家站出来调停了。

  他们也算是用心良苦了,可是他们业已知道杨帆如此震怒是因为他的妻子被人掳走,而且他的妻子已经十月怀胎分娩在即,心中难免有愧,哪敢与杨帆对视。

  杨帆心急如焚,倒是没有察觉这小贩心虚的表现,他现在只愁找不到地方,他总不能提着刀满长安城的转悠,见到一户人家就打将进去吧。杨帆又问清了卢氏府邸在这三个坊中的详细所在,牢牢记在心头,才道:“有劳了!”

  杨帆刚刚走到门口,天爱奴就从廊柱上蛇一般滑了下来,她穿着一身青色劲装,袖口裤腿都扎紧着,显然早已做好了准备,恐怕那些很久不再被她带在身上的要命玩意儿这时都已准备齐全。

  阿呶清秀的眉宇间一片煞气,用冷咧的声音道:“我跟你一起去!”

  杨帆点了点头,二人也不说话,并肩向外就闯。

  “还有我!”

  公孙兰芷一身红色劲装,系着红色的披风,肩头扛着她的大剑,从一丛花木后面转了出来,威风凛凛、很爷们地朗声道:“这种事,怎么能少得了我!”

  杨帆迟疑道:“公孙姑娘,这是杨某的家事,你……”

  公孙兰芷把大剑往地上一顿,铿锵有力地答道:“小蛮是我师妹,我可不是外人!”

  杨帆长长吸了口气,大声道:“好!那么……你我同去,我们三人,闯一闯他姜公子的龙潭虎穴!”

  公孙兰芷大喜,雀跃道:“我已备下骏马,你们随我来!”

  裴大娘站在长廊一角,一身劲装武服,颈下系了一条黑色的面巾,眼见宝贝女儿跟着杨帆离去,焦急不已,欲待拦阻,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焦急之中有些分神,及至察觉有人靠近那人已经到了身边,裴大娘大吃一惊,霍然转身,就见丈夫公孙不凡一袭青衫,正负手站在旁边凝望着女儿远去的方向,裴大娘松了口气,对公孙不凡道:“郎君,你快劝劝兰芷……”

  “兰芷比你懂事的多!”

  公孙不凡先是冷然打断她的话,沉默片刻,缓缓转过身去,低沉地道:“做错了事,就该全力去弥补,让女儿帮帮你吧,看好她,你们要……平安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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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三章 慌,老太公!

  李太公一大早就在水塘边转来转去,一群大白鹅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他踱到哪里,那群白鹅就追到哪里,可是让它们好生委屈的是:它们的主人只是转来转去,根本没有给它们喂食的意思。

  当初成立“继嗣堂”的时候,卢家在山东士族中的排名正好暂时跃居第一,再加上化名姜公子的卢宾宓确实是各大世家年轻子弟中最杰出的人才,才跃众而出,成为“继嗣堂”的领袖。

  时至今日,姜公子的短板已经越来越明显,或者说当年成立这个组织的时候,他是最合适的领导人,可是随着这个组织的日益强大,他的心胸眼光和能力已经越来越难以驾驭这个组织。

  同时,“继嗣堂”的作用比起当年来已不可同日而语,众世家对这块肥肉也是越来越眼红这么庞大的一个组织,它所拥有的资源却大半为卢家所用,大家都不太满意,所以他们早就开始进行调整。

  沈沐异军突起地制衡了姜公子,卢家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利用“继嗣堂”的资源,这固然是沈沐的本事和李太公的扶持,又何尝没有其他世家的推波助澜?他们不消卢家在继嗣堂中一家独大。

  眼下,他们越来越觉得姜公子留在“继嗣堂”中,只能不断地给这个组织制造冲突和矛盾,他的想法和手段不仅与“继嗣堂”中几位主要领袖愈行愈远,距离众世家的要求也越来越远。

  可是想要废免他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如今姜公子自出昏招,老头子们闻讯大喜,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叫卢家无话可说的正当理由,开始揭开“继嗣堂”倒卢的序幕了不过,这个分寸必须的拿捏好,不能因此造成世家的分裂。

  另外,关陇世家穷途没路,现在迫于武则天的压力,与他们越走越近很多大事都共同商议同进同退算是一个盟友,可这个盟友又是他们潜在的竞争对手,既不能不予提携,又不能不予防备。

  眼下这件事,必定会被关陇世家利用,如何与之斡旋,开出什么条件这也需要与其他人好好商议一下一大早,裴家韦家柳家等诸多关陇世家已经纷纷派人登门,用意不问可知。

  李太公还没和其他世家商量,不可能给予对方明确答复,所以已经叫家里人挡驾了可是此事不能拖得太久,那些关陇世家就像现在追在他屁股后面的白鹅正嗷嗷待哺呢。

  姜公子如何处置,还没有个统一意见,如何让关陇世家闭嘴,也还没有一个章法,他一早得知消息后,就已派人通知其他几大世家前来商议虽说这样做很容易引起长安令柳徇天的注意,眼下也顾不及了。

  可是消息已经发出好久,还不见一个人登门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些世家阀主正和自己家族的长老们在紧急蹉商,看看他们的家族能从中获到多少好处想到这里李太公只能无奈地叹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啊……”。

  忽然,林子雄疾步跑来,惊得那群追在李太公身后乞食的白鹅“嘎嘎”叫着逃开,双翅猛扇,激起一地尘土。

  李太公皱了皱眉毛,不悦地道:“慌什么?”

  林子雄急急忙忙向他一揖,禀报道:“太公,杨……杨帆匹马单刀,杀……杀向兴宁坊卢家去了!”

  李太公吓了一跳,他早晨刚一听说姜公子行刺掳人,就叫林子雄注意公孙府上动静了他知道杨帆必然大怒,可他无论怎么盘算,杨帆都不可能向官府求助,那是饮鸠止渴,今日之围就算解了,明日朝廷的屠刀也要斩到他自己头上。

  而姜公子手中掌握着庞大的力量,杨帆也不可能自投罗网杨帆最可能的作法就是登门向他求助他派子侄到姜公子处盯着他,目的就在于此。

  按照他的打算,正好趁机调停,解救谢小蛮的同时,让理屈的卢公子再让一步,多削减些权力出来分给杨帆,达到三足鼎立的完美结果。

  可是……

  李太公瞪眼道:“杨帆到兴宁坊卢家干什么去了?”

  林子雄擦着汗道:“也许他……从什么地方打听到消息,以为姜公子藏在那里,所以……”

  李太公不等他说完,就大叫道:“来人!来人!”

  仆从们纷纷围上来,李太公急吼吼地道:“快!备车,老夫速去兴宁坊!不要牛车,要马车!快去,快去!”

  “回来!多招呼些人手,以防不测!”

  “回来!叫人赶紧去兴宁坊,务必封锁消息,杨帆大闹卢家的消息,可不能传出去!”

  “你你你……,马上把这个消息报知崔李王郑几大世家,哼!那几个老不死的,老夫一早就传了讯儿过去,全都不来,一个个在家里头算计算计,等天塌下来,他们就什么都不用算计了!”

  李太公连吼带骂地把一群人轰走,乜着林子雄道:“这……就是你说的性情沉稳处事练达之人?”

  林子雄干笑苦笑讪笑,无言以对。

  ※※※※※※※※※※※※※※※※※※※※※

  兴宁坊卢家的主人按辈份是姜公子的族叔,在长安卢氏之中算是一位长者,所以他是最早一个离开的,因为他要陪同姜老太公回范阳,因为走得急,家眷妻小都抛在了后面。

  少了主人在家主持大局,几房儿孙又各自有些抛舍不下的东西,一直到昨天大队人马才离开,因此府上现在留下的人还很多,还需要两三天的功夫才能全部撤走。

  杨帆与阿奴公孙兰芷三骑快马杀到卢府,二话不说便踹门而入大户人家都有护院,卢家自然也不例外,卢家不但有武师,而且都是技击高手,但是这些人当然不可能是杨帆阿奴和公孙兰芷的对手。

  一见三人打上门来,卢家武师又惊又怒,上前就要拦阻,他们不拦还好,伸手一拦杨帆更相信姜公子就藏身于此了唯恐被他得了消息溜掉,哪肯与这些武师废话,双方立即动起手来。

  卢家许多大车已经装好,准备运回范阳老家,所以留下的武师很多,问题是这群狼招架不住三头猛狮,杨帆三人从大门口一路打将进去势如破竹,卢家死伤无数。

  卢家许多细软之物早就运走了,剩在后面的都是笨重的大家伙,堆在车上高高大大,里面未尝不可以藏人,杨帆三人的人被藏在车上一路杀将过来,不但搜尽了所有的屋舍,捆绑大车的绳索和雨布也尽数划破,搜寻小蛮可能的藏身之处。

  三人一路搜索,不断有卢家武师上前阻拦,三人边打边搜,手底下哪还有个轻重,八宝嵌珠的一人高落地铜镜倒了螺锢镶嵌金银线的箱形雕花大床翻了十二扇屏的翠玉镂刻画屏碎了成箱的绫罗绸缎撒了……

  杨帆三人齐头并进一路杀将过去搜将过去一直冲到卢家宅院的最深处,所有的房舍地窖全都搜遍了所有装好准备启运的大车全都劈烂了,始终没有姜公子的身影,也搜不到小蛮。

  杨帆沉声道:“小蛮不在这里!”

  天爱奴道:“我们去靖安坊!”

  公孙兰芷更干脆:“走!”

  三人转身就往回冲,卢家剩下的武师已经学乖了,反正卢家主人不在,对卢家主人忠心耿耿的老管事也被公孙兰芷的长矫晕了,能不拼命他们是坚决不肯拼命了,一个个持刀扬剑吆吆喝喝地追着他们,却隔着好几丈远,根本不敢靠近

  直到杨帆等人决心离开,飞快地向前宅跑去时,他们的鼓噪声才大了一些,嗷嗷叫着稳着步子“追”在后面,仿佛是给杨帆等人送行。

  “站住”

  杨帆三人刚刚冲到前院门口,十几个人就快速地冲了进来,李老太公叫人搀着,几乎脚不沾地,看到他们才松了口气,马上瞪起眼睛大呼一声,同时摆手叫人赶紧把他放下。

  李太公看看碎在脚下价值连城的十二扇玉屏,再看看被风刮起一头挂在树梢的白绫,卢家跟遭了兵灾似的狼籍一片,已经没法看了。

  李太公怒道:“你这混小子,要干什么?”

  杨帆沉声道:“老人家,请让开!”

  “让开?”

  李太公顿足大骂:“你这个愣头青,还嫌闯的祸不够大吗?有什么事,就不能来找老夫商量,你闹成这般涅,如何收拾?”

  杨帆笑了,笑得很冷:“这件事与你李太公又有什么相干?老人家何必把事揽在自己身上!老人家请让让,小子急着去找回娘子!”

  “这件事,老夫还就管定了!”

  李老太公凛然大喝:“你小子安份待着,这件事由老夫来处理”

  “小子等不及,请让开!”

  李老太公怒道:“不让!你想走,就从老头子身上跨过去!”

  “呼”地一声,杨帆从李老太公头顶跨过去了。

  杨帆一个纵身从李太公头顶飞过,身子落在大宅门口,双足只一点地,又呼地一声飞起,越过门外的照壁,只听照壁后面希聿聿一声马嘶,马蹄骤响,想必是他直接落在了拴在照壁外的马背上,已然快马加鞭离去。

  “咦?这混小子……”

  李太公话犹未了,阿奴姑娘有样学样,“呼”地一声也从他的头顶“跨”了过去紧接着公孙兰芷呼地一声跃起来,又嗵地一声砸回地面,不好意思地向他吐了吐舌头,道:“老太公恕罪……”

  说完就蛇一般绕过他的身子,“嗤溜”一声闪到了门外。

  李太公眼前空空,一时有些茫然。

  林子雄讪讪地问道:“太公,现在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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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四章 乱,众世家!

  宁珂坐在窗口,双手垫着围栏,尖尖的下巴搭在手背上,静静地看着园中的秋色。

  一件浅白色缀紫色小花的窄袖半臂齐胸儒裙,显出了她苗条柔弱的腰身,长长的眼睫毛微微有些忧郁地眨动,似乎在沉思,其实她什么都没有想,全部的心神似乎都散落到了这园林的一草一木中,与它们一起沐浴着温暖的秋阳。

  这是她一天里最惬意、最轻松的时刻。

  “阿妹!阿妹!”

  独孤宇兴冲冲地赶进来,脸上带着激动的红晕。

  宁珂只把头慵懒地扭了扭,睨了眼跑进来的胞兄,微笑地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独孤宇仰天打个哈哈,就在妹妹旁边坐下,欣然道:“卢宾宓按捺不住,自出昏招,昨夜居然派人去刺杀杨帆!”

  宁珂吃了一惊,漂亮的大眼睛蓦地张大了一下,但是马上就平静下来,兄长这么神采飞扬的,可见杨帆必然有惊无险。

  独孤宇果然没有再提杨帆的事情,而是得意洋洋地说起了世家的反应:“山东士族几大世家这下可有了借口,可以名正言顺地罢黜他了,裴家、韦家、柳家等关陇世家也趁火打劫,现在频频派人向山东各大世家施压,咱们的谋划必能成功!”

  独孤宇倒了杯水,咕咚咚地喝下去,又喜气洋洋地道:“妹子女中诸葛,端地了得,帷幄之中巧妙运筹,便造就了一位新的显宗之主!”

  宁珂依旧伏在栏上,恬静地看着兄长放下水杯,抹去嘴边的水渍,轻声道:“你觉得。是咱们独孤家成就了二郎?”

  独孤宇洋洋得意地道:“难道不是?”

  “不是!”

  宁珂轻轻直起纤腰,秋阳掠过她黑的头发、白的肌肤,亮丽照人。

  “我们为什么不选别人?因为别人没有这个资格!阿兄,这是人家自己的本事,不是谁都能成为这个人的!他具备所有这些条件,我们只是把这些潜在的条件激发出来,让所有人都想起来,他就是最合适的那个人罢了。这就像……”

  宁珂歪着头想想,调皮地一笑:“就像一位大族长要分家产。族中兄弟争得你死活,谁也不让。还有许多亲戚朋友,都想着要帮着与自己最亲近的那个人多分些好处,如果就这么争下去,很可能整个家族分崩离析。大家一起完蛋。

  可是却有这么一个人,他的威望、名声、地位,和与这户人家的关系,足以让他成为那个最好的调停人,而且所有的人也都服气他,只是他没有想做这个和事佬,正吵得不可开交的人也没想到他。而我们……偶然想到了!”

  宁珂今天的精气神儿比较饱满。说话清晰有力,而且很悦耳。

  她接过哥哥递来的水杯,秀气地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二郎就是这个人。他的出身让女皇放心;他与武氏的密切关系,使得可能的最大一股阻力,会成为最赞成他来做这个调停人的力量;

  他在南疆出生入死,与各方酋领结下的友情。使得他们信任他,愿意接受他的安排。他与隐宗早就结下的密切关系。使得各大世家信任他。如此种种,注定了这个人选只能是他,我们就算有再多的计策,如果那个人不是他,也根本不可能成功!所以……”

  宁珂凝视着兄长,认真地道:“千万不要认为,是我们造就了他。如果你觉得这是我们对他的一种恩惠,那我们早晚会失去他的友谊!”

  独孤宇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仔细想了半晌,郑重地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了,我们只要把自己永远摆在一个朋友的位置就好!”

  宁珂欣然点头。

  独孤宇道:“我本来觉得,各方力量都按捺不住了,这时我们独孤家反而不妨躲到后面。如此说来,我该马上去见见杨帆,看看能给他提供什么帮助才是……”

  宁珂微微一怔,脸色有些变了。她的脸色本就白皙,这一失色,精致的小脸仿佛连隐藏在肌肤下面的筋络都看得清楚:“二郎受伤了?”

  独孤宇道:“没有吧……,如果有伤也是轻伤,倒是他的妻子,被卢宾宓派人掳走了。嘿!这卢宾宓还真是丧心病狂……”

  “什么?”

  宁珂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身子禁不住摇晃了一下,独孤宇赶紧起身将她扶住,吃惊地道:“妹子,你怎么了?”

  宁珂气恼地道:“你……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说?”

  独孤宇茫然道:“这件事,很重要么?”

  宁珂恨恨地甩开他的手,嗔道:“妻子被人掳走,这事还不重要?”

  独孤宇不以为然地道:“大丈夫建功立业,女人嘛……”

  迎着小妹愤怒的目光,独孤宇搓了搓手,讪讪地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时,有人在门口禀报:“阿郎!”

  独孤宇扭头一看,见是自己的贴身随从,问道:“什么事?”

  那人道:“刚刚收到消息,杨帆杀到兴宁坊,把卢家砸了!”

  “什么?”

  独孤宇吓了一跳:“他……他带兵去的?”

  那人道:“单枪匹马!哦,对了,他还带了两位姑娘,其中一位是公孙世家的大小姐。”

  宁珂目中泛起一抹异采,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起,却抑不住那渐渐上翘的曲线。

  独孤宇喃喃地道:“杨帆……杨帆……不成,他要惹大祸呀,这事儿一旦张扬开来,传到柳府君耳中,只怕要坏事……”

  话音未落,又有一名随从匆匆跑到门口,抱拳禀道:“阿郎,杨帆怒闯卢府,陇西李老太公闻讯赶去阻止了。”

  独孤宇松了口气,道:“谢天谢地,差点儿被他把事情搞砸了。为了一个女人,他至于么……”

  那侍卫又道:“可是李老太公没拦住他,杨帆……又去砸第二家了!”

  独孤宇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宁珂再也绷不住那抿紧的嘴唇,雪白的脸蛋上也浮起了一抹血色。

  ※※※※※※※※※※※※※※※※※※※※※※※※※

  十几个鲜衣怒马的大汉簇拥着一辆驷马高车赶到靖安坊卢家,驶到照壁前面戛然而止。

  车子还没停稳,李老太公就从车子里钻出头来,挥舞着手臂道:“搀我下去!搀我下去!那个愣头青、浑小子在那里,这回务必得给我……”

  李老太公说话到一半儿。突然收住了声音,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刚从照壁后面绕出来,一人拄着一个拐棍儿,气喘吁吁,满面怒色。这两个老头儿一个是太原王阀阀主。一个是荥阳郑阀阀主。

  李太公奇道:“你们两个老东西怎么来了?杨帆那个混帐东西呢?”

  郑老太公没好气地挥舞了一下拐棍儿,道:“老夫没赶上,你问他!”

  王老太公拿拐棍使劲顿地:“这混帐东西一点面子都不给啊!老夫赶来时,卢家已经跟被贼劫了似的,嘿!”

  李老太公道:“他人呢?”

  王老太公瞪眼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走啦!走啦!”

  李老太公跌坐在车辕上,慌得车夫赶紧扶住他。李老太公急急问道:“他……他不会把长安城里所有的卢氏府邸都砸了吧?”

  郑老太公眯着眼睛捋胡子,捋了两把胡子,断然道:“不会!”

  李老太公和王老太公同时精神一振,异口同声地问道:“何以见得?”

  郑老太公胸有成足地道:“从兴宁坊到这靖安坊。中间还有两三家卢氏产业呢,可没见他去砸。”

  王老太公大喜,抚胸道:“对呀!阿弥陀佛……不对!不对!”

  王老太公又开始拿拐棍顿地,气极败坏地道:“这说明……这说明他是有备而来。他不确定卢家那个混帐东西藏在哪里,可是至少已经确定了几处地方。这样的话。你说他会不会下一家就找到了真正的所在?”

  剩下两个老头儿闻声色变,郑老太公倒吸了一口冷气道:“这可不成,由着他这么蛮干,大家一起完蛋!”

  李老太公道:“卢家那小子呢,得赶紧派人去,无论如何,不能叫杨帆一刀把他宰了!”

  王老太公道:“我已经派人去了,可要是杨帆下一家去的就是正地方,老夫派的人怕还要落在他的后头……”

  李老太公长长地吸了口气,冷峻地道:“卢府里还有主事的人吗?”

  卢家管事恭送两位老太公,就在他们身后跟着呢,闻声连忙抢前一步,长揖道:“见过李老太公!”

  李太公森然道:“你要不想卢家完蛋,赶紧回去收拾好一切,左邻右舍如果有谁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务必要堵住他们的嘴!无论如何,这件事不能叫官家知道,听清楚了?”

  那管家身子一颤,连声道:“听清了,听清了!”

  李太公挥挥手道:“滚吧!”

  李太公撵走了卢府管事,对郑太公和王太公道:“赶紧动用你们所有的人手,不管杨帆去了哪儿,追上去,把乱子务必压下来,这件事只能我们自己人知道,绝不可以传得沸沸扬扬,叫市井间和官府里听到一丁半点的消息!”

  两个白发老头儿晓得其中利害,急急点头,各自登车,车子还没驶走,一道道命令便传达了下去。

  他们要齐心协力,动用千年世家丰厚无比的底蕴,利用一切人脉和关系,把这场大乱引起的骚动压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替杨帆揩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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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五章 遁,姜公子!

  永平坊卢家大宅,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花厅里面,脂香粉腻,丝乐靡靡。

  素面朝天、长袖善舞的十二名舞妓红裙轻扬、广袖云舒,风姿妩媚,翩跹起舞。

  乐工坐在两厢屏风后面,抚筝弄琴,吹笙奏笛,丝竹之声,绵绵入耳。

  崔湜没有取用那些各色美食,只是用牙签扎了一块“穹隆瓜”,填进嘴巴,笑吟吟地看着舞伎曼丽的舞姿和那蛇一般扭动着的诱惑腰肢。

  他很喜欢现在的这种感觉,尤其是被他所困的人是卢宾宓,这让他有一种欣喜若狂的兴奋。同为世家子弟,对方无论是能力还是地位都远在他之上,这一点一直让他心有不平,现在对方落难,崔湜心花怒放。

  “穹隆瓜”甘美芬芳,崔湜心里也是甜滋滋的,一口果肉咽下,他刚又扎起一块,一个襕衫大汉便从外面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将两行身姿纤若弱柳的舞伎撞得跌向两边,歌乐顿时停下。

  堂上众家公子尽皆一愣,随即王思远就叫了起来:“展天,你怎么来了?”

  王思远认得满头大汗闯进花厅的这条大汉是老太公身边的人。

  展天比杨帆还晚走了一步,但他在长安久矣,熟悉路径,抄了小道赶来,终于抢在了杨帆的前面。展天把王太公吩咐的话急急对他们说了一遍,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年岁最长、坐在首位的崔湜拍拍手,把舞伎乐工都轰了出去,看看一脸愕然的众家公子,问道:“各位,怎么办?”

  郑宇迟疑道:“王太公只传了消息过来,却并未说叫咱们怎么办。咱们……该怎么办?”

  崔湜没理这个书呆子,只把目光看向王思远。

  王思远道:“卢宾宓绝不能死于杨帆之手!”

  他的弟弟王思源撇撇嘴道:“杨帆若是真的找到这儿来,死的只怕是他!”

  郑宇道:“卢宾宓不能死在杨帆之手,杨帆也不能死在卢宾宓之手,可他们一照面,必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这是一句废话,众人都没理他,一齐把目光看向崔湜,谁让众人之中以他年长呢。

  崔湜心中急躁。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一个妥当的办法,各大世家还未就此事商量出个结果,现在不能放卢宾宓走,可万一要是杨帆找到这里来,无论这两个人谁出了意外。他都承担不起。

  郑宇道:“事情他已做下,困不困他,这个罪名他都洗脱不了。原本留他在这里,是想等长辈们商量出个妥当的办法,可杨帆如今很可能奔着这儿来了,他们两个一旦碰面,形势就要失控……”

  王思远不耐烦地道:“全是废话!”

  书呆子郑宇也不生气。继续把他的废话说完:“王太公传讯过来,自然是不想他们二人有谁出了意外。依我之见,咱们去见卢宾宓,把杨帆的妻子要过来。而他本人则由得他离去,总之……不能叫杨帆和他发生正面冲突!”

  崔湜马上道:“贤弟所言甚是!眼下实无万全之策,长者心意也没办法尽数揣测。我们不如就按郑宇贤弟所言行事,诸君以为如何?”

  赵郡李氏的李尚隐嘴角微微一撇。暗自腹诽:“志大才疏,毫无担当。也不怕辱没了博陵崔氏的名头!”

  ※※※※※※※※※※※※※※※※※※※※※※※※※

  “公子,都准备好了!”

  姜公子正盘膝沉思着,一名白衣侍卫轻轻走入禀报,姜公子袍袖一展,站起身来。

  廊下,已经有四辆马车停在那里,每辆马车都门窗紧闭,看不清里边有什么,驾车的是技术最娴熟的车把式,马是雄骏魁伟的西域良驹,每辆车周围,都有相同人数的侍卫牵着马匹站在那儿。

  众世家以为略作姿态就能镇得住他,却忘了狗急跳墙,更忽视了姜公子不愿任人摆布的高傲心态。

  布置在外围的人员不能用了,那些人和各大世家的关系太密切,不是他的绝对心腹,平时固然对他俯首听命,可这一次他是同各大世家对抗,这些人留在身边反而是个祸害,所以他打算把这些人排除在外。

  这些人虽然不甚可靠,可是现在各大世家还没有拿出一个对他的处置办法,也不可能那么快找到这些人,直接向他们下达来自家族的指令,所以对他这位顶头上司的“越狱”,这些人只能旁观,而仅靠各位世家公子那些人,又岂能阻挡他的脚步?

  姜公子下意识地撇了撇嘴角,刚要举步,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人来。他马上招手唤过一名心腹侍卫,低声耳语道:“你去,把古竹婷杀掉,事成之后自行返回洛阳!”

  那个心腹侍卫是卢家的死士,并不问他理由,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闪身沿长廊遁去!

  ……

  崔湜领着众世家子弟风风火火地冲向后宅,一路上向遇到的卢家的奴仆下人们喝问:“卢宾宓藏在哪里?叫他出来!我们知道他在这儿,有重要的事情对他说,叫他马上出来,切勿自……”

  “误”字还没出口,后宅一幢院落里突然冲出四辆马车,每辆马车周围各有七八名劲装武服、佩刀带剑的骑士护拥着,分别向四个方向猛冲过去。

  迎着他们来的这辆车,车把式把大鞭挥得“啪啪”直响,仿佛一道道闪电,狠狠地劈在马身上,催着那骏马放开四蹄,把卢家宽敞的大院儿当成了草原,车轮辗过碎石的道路,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崔湜吓得一步跳开,一头仆进了草圃之中,那马车狂奔而去,七八名劲装武士对他们看也不看,裹挟着一股劲风呼啸而过,直把崔湜、郑宇等人惊得目瞪口呆。

  好半晌,崔湜才一跃而起。又惊又怒地道:“他……他好大胆子!反了,真是反了他了!”

  郑宇从他旁边爬起来,喃喃自语:“疯了!真是疯了!杨帆疯了,卢宾宓也疯了!”

  杨帆和阿奴、公孙兰芷三骑并辔,堪堪冲到永平坊卢家大宅门前,就见一辆大车在数名劲装武士的护拥下从府邸中冲了出来,杨帆眼神一凝,立即驱马拦了上去。

  车不停、马不停,反而行得更急。杨帆便也不停,刀已出鞘。

  那些骑士未必都是认识杨帆的,但是一见他驱马迎上来,且已拔刀出鞘,也立即拔出了各自的武器。策马冲到车子前面,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宁死也要护送车驾出城,一见杨帆阻意明显,立即悍然杀到。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黑脸膛的骑士,身材并不十分高大,但肩宽膀厚,骑在马上身形沉稳。手中一口厚背砍刀,势大力沉。这柄厚背砍刀划着一道雪亮的弧线向杨帆当头劈来。

  杨帆不闪不避,猛地一磕马镫,战马四蹄攒奔。猛地向前一跃,二马一错,杨帆陡然刀交左手,刀光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曲线。那大汉一刀劈空,与杨帆擦身而过。

  “嗵!”

  骏马继续向前冲去。马上的骑士轰然落地,他的肋下整个儿被豁开了,内脏和着鲜血从那道宽宽的伤口拼命地向外挤,只一刀,他就被划断了半个身子。

  “吼!”

  一口狭长的马刀,挟着惊心动魄的风雷之声破空而至,马上的骑士大半个身子都站了起来,向前倾着,如同遇到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双方甫一照面,连一句话都没说就大打出手,一个要留人,一个要溜走,生死相搏。

  杨帆没有大吼大叫,一连砸了两幢卢宅,已经让他的火气内蕴起来,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炯炯的目光中闪着野兽般的狠厉,他根本无视对方狂澜一般的攻势,不退反进,身形一侧,斜斜一刀劈在对方的刀面上,划着一溜火星儿,斩向他的手指。

  天爱奴毫不犹豫地快马追上,剑一扬,一枝袖箭先破空而去,射向正面的一位骑士的面门,长剑紧辍着袖箭,只是角度稍稍一沉,凌厉地刺向对方的咽喉。

  公孙兰芷在闯进第一户卢家府邸时下手还有些分寸,只想伤人不想杀人,一路辗转,连打带杀,到了这里时心中的杀性也早被激发了,一见对方冲出府门二话不说就迎面扑来,决绝、狠厉,毫不犹豫,料想师妹必然就在这辆车中,不由精神大振,把长剑一振,也自杨帆另一侧狠狠地扑了上去。

  三人呈锐三角形,牢牢地挡住了对方的去路,任凭对方如怒潮狂飚,不但半步不退,而且一步步迫近!

  四辆马车分别从四个方向驶离卢家,继嗣堂布署在外围的人手事先没有得到任何命令,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宗主的心腹侍卫护着一辆密闭的马车轰然离去,心中已经隐隐有些明白,恐怕是内部出了大事。

  古竹婷倚在一棵大榆树下,疑惑地看着空荡荡的右墙大门,她就是替小蛮接生的那个女杀手。

  宗主的亲信侍卫护着一辆马车从那里强行冲出去了,把各世家子弟有意横在门前的车马撞得七零八落一片狼籍。门前有人被撞得骨断筋,正躺在地上哀嚎,有人正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心有余悸地喝骂。

  古竹婷微微眯起妩媚的眼睛,暗自忖道:“堂里一定出了大事,宗主不告而别,我们该怎么办?”

  古竹韵刚刚想到这里,忽然身形一晃,蓦然消失,形同鬼魅一般,一个瘦竹竿儿似的白衫男子倏然出现在树下,对她的消失似乎毫不惊讶,只顾板着面孔,用毫无起伏的声调道:“宗主密令!”

  榆树上,一段形状不太规则的树干稍稍动了一下,竟然出现了古竹婷的面孔,随即她的整个身形都慢慢显现出来,蛇一般贴着树干滑下来,沉声问道:“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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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六章 一场热闹

  “我们之中出了内奸,公子必须马上返回洛阳。公子吩咐你做一件事。你……”

  白衣人神情严肃,声音越来越低,身子也向古姑娘凑过去,古姑娘下意识地侧过耳朵,白衣人却突然暴起,一把扣住了她的头顶。

  古姑娘生得珠圆玉润颇有姿色,身材更是凹凸有致,可这白衣人却没有一点怜花惜玉的意思,一只手牢牢固定住古姑娘的头颅,另一只手便倏然扣住她圆润小巧的下巴,用力向旁边一掰。

  “咔”地一声,古姑娘的脖子发出一声脆响,她惊愕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那白衣人,一如昨夜的尤海洋,身子已不受控制地软下去。

  “沙沙~~”

  一阵悉索的脚步声传来,白衣人微微一惊,飞起一脚,正踢在古姑娘的心口,把她刚刚软倒在地的娇躯踹进怒绽的一丛菊花深处。

  一个佩剑的侍卫从草丛后面踱了出来,他是巡视各处暗桩的,一见白衣人,不由一怔,他认得白衣人是公子身边的心腹侍卫,飞快地向四下一扫,讶然问道:“竹婷呢?”

  白衣人若无其事地道:“公子有密令,叫她去办事。”

  那人“哦”了一声,道:“我再调个人过来。”

  白衣人冷冰冰地道:“不必了!公子已因急事离开,你们就在卢家等候消息,之后会有人知会你们何时返回洛阳!”

  “是!”

  那人扶剑施礼,白衣人旁若无人地从他面前走开……

  卢府外,慘烈的厮杀还在继续。

  七名武士,已经被杀了三人,剩下四人中两人带伤,可是他们已经杀红了眼睛,只管拼命护着马车向外闯。马车上的车夫也不再挥鞭催马,而是大鞭呼啸,向杨帆等人狠狠抽来,功夫居然很是不俗。

  一个侍卫策马冲进。长刀一横。呼啸着卷向杨帆的脖子,杨帆一个镫里藏身,刀自下而上,斜刺里挑向他的心口,侍卫仰身一避,杨帆一刀贴着他的鼻尖刺空,但二马一错镫。杨帆抽腕沉刀,便了一招拖字诀,刀从他的鼻子、嘴巴、胸口一路划将下来。

  两匹快马全力对冲,速度何等之快,杨帆这一记拖刀虽非劈砍,却比劈砍还要厉害。直接把他开膛破肚了。

  公孙兰芷呼啸一声,从马上跃了起来,凌空一旋,四尺余长的大剑宛如离火烈焰,狂野煞厉,猛地挑开一人手中长刀,刺向架车的马夫,那马夫眼见一柄明显晃的利剑刚猛霸道地劈面刺来。不由怪叫一声。斜刺里向外一栽,整个身子跃离了马车。

  公孙兰芷身往下沉。剑往上停,“嚓”地一声把半个棚车顶盖削了下去。

  “铮铮铮!”

  阿奴与人兵刃交击,声音密如骤雨,时不时还有些飞刀短刺奇门暗器夹杂在她舞动的双手间,令人防不胜防,一个侍卫堪堪躲过她一剑,刚一直起腰来,就见一线寒芒夹着鲜红如火的一团红缨向他喉头射来。

  这人再想仰身避让却已来不及了,眼中看到的时候,那枚暗器已经射到,一支飞镖正钉在他的咽喉处,三寸长的飞镖整个没入他的咽喉,外面只剩下一朵红缨,镖上未开血槽,连一滴血都没有溅出来。

  阿奴随即一扬手,一道闪闪发亮的长链“哗愣”一声掷了出去,一只飞抓牢牢扣在了公孙兰芷砍开的缺口上。

  “嗨!”

  阿奴双腿一挟,用力固定住身子,单臂用力一扯,“轰”地一声,车厢四面的挡板被她一下子扯得四分五裂,车中一条大汉正横刀膝前端坐,骤然车厢碎裂,这人一声怪叫,凌空跃起,人刀合一,化作一道惊雷,狠狠劈向离车最近的杨帆。

  其他几个侍卫同时用力一勒马缰,止住了冲锋的势头,向杨帆、阿奴和公孙兰芷圈拢过来,他们接到的命令是车在则突围,车亡则杀人。如今车子尽毁,第一道使命已经完成,他们只有一件事可做:杀人!

  这场浑战杀到现在,他们也没跑出府门多远,亏得卢家宅院巨大,整面围墙后面都是卢家的庄园,这条巷中没有别的住家,路上没有行人,否则这里杀得惊天动地,只要有一个人嚎叫着跑出去,早就惊动了全坊。

  交手到现在,这些人早知道他们不是这一男二女三个煞星的对手,公子给他们的命令是杀人,如果不能杀人,那就只能被人杀。就要被人杀的人,比杀人的人还凶,他们绝望而疯狂地冲上去,只盼着即便杀不掉对方,也能“咬”掉对方的一块肉。

  李太公、王太公、郑太公三个老头子坐着马车一路飞奔,半路上又遇到了一位崔太公:清河崔。四个老头子跟赛马似的往永平坊赶,等他们赶到永平坊卢家大院所在的巷弄时,杨帆三人刚刚提马冲进卢府。

  一个头上戴着黑色抹额、额头饰金、貌相凶悍的大汉举着一口大刀,恶狠狠看着四个老头儿的车驾,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四个白发老头儿的侍卫大惊,赶紧提马冲到前面,其中一人飞身下马,横刀当胸,厉声喝道:“足下……”

  “咕噜噜……”

  对面那凶神恶煞般的大汉身子一晃,一颗脑袋忽然和着一团血雾掉了下来,咕噜噜地滚到了他的足下。

  这人是被阿奴所用的铎鞘切断了脖子,刃过而头不掉,果然是吹毛断发的一柄神兵利器。

  饶是四个老头儿坐的车子减震性能良好,车上又有异常柔软的坐垫,这一路狂奔下来,也快被颠散架了。车子停下后,他们还跟不倒翁似的在车厢里打晃,一时没有爬出来,要不然这一幕没准会把四个老家伙给吓着。

  他们虽然拥有极大的势力,可是亲自杀人的机会却没有,连亲眼看别人杀人的机会都不多,方才这一幕,对他们而言,绝对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他们被人搀出车厢时,尸体已倒,人首分离。满地是血。一片残尸,就连马车都四分五裂,看着虽然恐怖,却也不如眼睁睁看着人头掉下来吓人。

  李太公长长地吸了口气,稳住心神,脸色凝重地吩咐:“留人封锁消息,其他人等。随老夫进府!”

  立即有人返身奔回长巷尽头,阻止有人进入,另有人下了马,匆匆抬尸体和散碎的车辆抬回卢氏大宅,又匆匆铲来土壤,将那地上血迹盖住。还有人四处张望,看看这条巷子里有没有别的住户、谁家园林中有建在高处的亭阁可以看到这里,以期掩盖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四个老头子闯进卢府,叫人扶着踉踉跄跄直奔后宅,走到一半,就见崔湜、郑宇、王思远、李尚隐等人垂头丧气地走来。

  杨帆带着阿奴和公孙兰芷杀气腾腾地闯到卢家后,崔湜本来还打算多拖他一阵子,免得他追上卢宾宓。虽说卢宾宓跑了。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卢宾宓现在做得越绝,事后来自各大世家的制裁就越严厉。

  可要是让他现在和杨帆一战。不论谁死,这事就没办法和平解决了,一旦事情压不住暴露了,就是皇权和世家一战;事情压住了没暴露,就会造成世家内部大分裂,他还不蠢,很清楚这一点。

  可是,架不住他身边有个书呆子郑宇。

  郑书呆子被杨帆一喝就慌慌张张地说了实话。杨帆刚刚在府门外还拦下了一辆车子,此时两相对照,自然相信了郑宇的话,听说还有三辆马车分向三个方向逃逸,顿时大惊失色,立即追循而去。

  崔湜气得发抖,偏偏郑书呆子还说什么“言不信者,行不果”,“人无信无言”,“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一类的痴言蠢话,崔湜懒得跟他啰嗦,急急忙忙就往前走,想去寻到自家阀主汇报情况,结果遇到了四个急疯了的老头儿。

  四个老头儿一见这班世家子弟,立即站住,七嘴八舌地喝问:

  “卢宾宓呢?”

  “杨帆呢?”

  “谁把谁杀了?”

  “同归于尽了?”

  四个老头说完,同时一窒,然后又同时开口,问的还是同样的问题,问完了同时互瞪一眼,不知该不该重复第三遍。

  好在四人声音有高有低、有粗有细,连着问了两遍,虽是异口同声,那些晚辈还是听清了他们在问什么,他们各自的晚辈也是不约而同,抢着上前回答自家老祖宗的问话:

  “太公,卢宾宓强行冲出了府邸!”

  “太公,杨帆没事,已经追出去啦!”

  “太公安心,谁也没死,卢宾宓已经逃了!”

  “太公,他们两人根本就没碰面啊!”

  几个小的七嘴八舌回答完了,也是同时一呆。

  李太公没好气地叫道:“一个一个问,一个一个说!我先来!”

  李太公说完,抢先踏上一步,开口说道:“老夫……”

  “啪!”地一声炸响,随着“老夫”在卢家后园炸开了花,李太公闻声抬头,眯起老花眼向天空望去,天空中炸开一朵绚丽的烟花……

  林子雄一见那朵烟花,脸色登时一变,急忙附耳对李太公说了句话,与此同时,四个老头子身边有识得那烟花作用的人也都急急向家主说明了一番。几个老头儿陡然变色,异口同声地道:“一定是杨帆,快走!”

  众世家子弟茫然四顾,心中只想:“什么事又跟杨帆有关系了?杨帆已经追杀卢宾宓去了呀。”

  他们一脑袋浆糊,这时也顾不上发问,便急急追着四位老太爷去了。

  热闹!

  卢家现在真的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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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七章 赌一把!

  烟花是从卢家后宅射出的,烟花炸响的刹那,就有二十多道人影从不同的方向朝烟花炸响起飞奔过去,最先赶到的正是负责巡视各处暗桩的那个人。

  他只是在花草丛中稍一搜索,就发现了古竹婷,古竹婷嘴边噙着鲜血,仰卧于地,奄奄一息,但是……她还活着,她竟然还活着。

  阿奴在姜公子身边的时候,曾经向继嗣堂网罗来的很多高手讨教过学问,继嗣堂的高手有精通算学的、有精通经学的、有精通兵法的、有熟悉官场的……,还有就是精通技击之术的。

  阿奴学的很杂,每一样都谈不上精通,做不到青出于蓝,但是谁也没有她学的多、学的杂。古竹婷也曾教过阿奴功夫,严格说来,算是阿奴众多的师傅之一。她教给阿奴的功夫就是易容术。

  做师傅的很少会在确定衣钵传人之前就把自己所有的绝招教给徒弟,更何况是阿奴这种看在公子面上不能不予指教却并未拜过师的所谓徒弟。所以,古竹婷只教了阿奴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可她的家传绝技并不只这些,她还会软骨术和遁术。

  利用一些巧妙的道具将自己与周围的环境融合,形成一种保护色,这是她的独门功夫,继嗣堂中很多高手都知道,但是谁也不知道这种功夫还需要用到软骨术,也不知道她的软骨术练到了什么地步,恰恰是这点救了她的命。

  奉姜公子之命而来的那个人不晓得那一下并没有扭断她的脖子,虽然因为变起仓促,古竹婷没有防备,脖子还是受了伤,但颈骨未断。为了稳妥起见,这个杀手本来是想补上一记捏碎古竹婷的喉骨的,可是突然闯来的巡察者让他来不及实施,他只是一脚把古竹婷踢进花丛,诳过巡察者,便匆匆离开了。

  真正伤了古竹婷的是那一脚。那一脚正踢中她的心口。她心口受到重创,肋骨也断了两根,不晓得断裂的肋骨有没有刺伤内腑,但是这还不足以致命。她在花丛中悠悠醒来,便吃力地掏出示警的烟花,用火折子点燃,放出了讯号。

  一堆继嗣堂高手围住了她。

  古竹韵于迷蒙之中。见许多熟悉的面孔,心神一懈,真的晕了过去。

  四个老头子被人扶着匆匆赶到,正好赶上众人把古竹婷抬到一块破裂的车厢板上,李太公吼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伤人?”

  那个负责巡察的杀手首领此刻对古竹韵的遇害已经起了疑心,可事关重大。未经确认之前他可不敢乱说。他认得问话的这位老人家,急忙上前施礼,紧蹙着双眉摇了摇头,道:“事情还不清楚,得等她醒了才能确定!”

  李太公恨恨地道:“杨帆呢?”

  那人道:“杨帆匆匆闯进后宅,紧跟着就从北门冲了出去,未予停留。”

  郑太公寒着脸道:“卢宾宓已经离开了?”

  “是!”

  崔太公缓慢而有力地说道:“把你的人集结起来,从现在起。没有我们几个老头子下令。任何人的命令,都不予执行。包括卢宾宓,你明白么?”

  那人心头一凛,急忙躬身道:“是,属下明白!”

  郑太公则扭头对那些追上来的子侄晚辈们没好气地喝道:“一群不成器的东西,带着你们的东西,滚!”

  谁也没有注意到,远处一户人家高大的红枫树上,正静静地站着一位姑娘,满树红叶,掩映了她的红裳……

  ※※※※※※※※※※※※※※※※※※※※※※※※※

  杨帆闯到卢家后宅,得知四辆马车分别驶出卢府,卢宾宓与其心腹全部失踪,马上明白对方用了疑兵之计逃逸。可是四路马车现在被他毁了一路,剩下三路马车中只可能有一路藏着姜公子,姜公子在哪辆车上?小蛮和他在一起还是另乘一路车马?

  杨帆无从分辨,也没有时间分辨,他只能随便选一路追下去,虽说他们有三个人,可以各追一路,但是以方才所遇到的那些武士的战力来分析,如果他们分兵,即便追上了也无济于事,很可能还要葬送了阿奴或者公孙姑娘的性命。

  杨帆没得选择。

  快马冲出卢府,还没驰出长巷,杨帆忽又想到卢府中还未来得及搜索,虽说卢公子乘车离开的嫌疑最大,可是难保他不会冒险来一招“调虎离山”,于是杨帆又急急嘱咐一番,让公孙兰芷留下监视卢府动静,只有他和阿奴两个人追了下去。

  分身乏术!

  杨帆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他没有想到一向高傲、目中无人的姜公子会选择逃跑。

  ……

  朱雀大街上,数十名骑士拱卫着一辆马车轻驰,骏马颈下的铃铛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响声,马蹄踏踏,车轮辘辘,周围的骑士尽皆鲜衣怒马,一看就是巨室豪门中的子弟出行,路上行人下意识地避到了路边。

  忽然,前方一匹通体乌黑,不见一丝杂毛的快马疾驰过来,迎面拦住了那行队伍,马车和扈从便在长街上停了下来。他们停下,旁人便自觉地从旁边绕行,朱雀大街宽有百步,谁会闲的无聊偏到这些巨室豪门子弟面前寻晦气。

  洛阳新贵多,长安巨室多,说到底蕴,还得是长安。

  那位拦住车队的骑士站在车前述说着他刚刚打听到的消息,马车垂着帘子,静悄悄的,旁边还有一位伴随马车而行的骑士,猿臂蜂腰,英姿勃勃,正是独孤宇。

  听那骑士汇报完情况,独孤宇眉头一皱,用马鞭的杆儿轻轻敲着白铜的马辔扶手,沉吟道:“卢宾宓居然选择了逃,着实出乎我的意料!四辆马车,他会逃向那个方向?是出北门,走潼关,回洛阳甚至逃回范阳老家,还是出东门,经蓝田关入关内?亦或实则虚之,从南门离开……”

  车上的帘子缓缓卷了起来,船娘收回手。重新在车厢一侧坐定。

  车厢正中坐着宁珂姑娘。头上戴了一顶“浅露”,只露出尖尖的白嫩的极秀气精致的下巴。

  她轻轻咳嗽两声,低声道:“阿兄为何不怀疑他会向西逃呢?”

  独孤宇摇了摇头,道:“不可能!西域兵荒马乱的,又是沈沐的地盘……”

  说到这里,独孤宇突然眼睛一亮,兴奋地道:“你是说……他会反其道而行之。愈是大家都觉得不可能的方向,反而更可能……”

  宁珂柔柔地叹息了一声,轻轻撩开浅露,露出那张精致雪白的小脸,斜阳从一侧映在她凝脂般的俏脸上,两弯微蹙的黛眉。乌发蝉鬓,勾勒出一片或明或暗的美好。

  “阿兄,这不是大军开拔!所以,分析他向南还是向北全无意义,他轻车简从,随时可以变道,经小道绕回他真正想去的地方。所以,他根本不需要事先确定要往哪个方向逃。他只要逃出去。前方的路便会越来越多,那时哪怕是知道了他逃向哪里。也不可能再找得到他。”

  独孤宇瞠目道:“那……那怎么办?那岂不是说,只要杨帆下一辆车子没有找到正主儿,就再也不可能抓到他了?”

  宁珂轻轻扬起秀气的下巴,柔弱的眉有些不悦地蹙起来:“山东士族明知他行为卑劣,手段下作,却也不想让他死在杨帆手上,激起卢氏的全面报复,所以根本没有想到去追,否则何至于……”

  宁珂轻轻叹息,摇头:“他们全然忽略了杨帆的妻子还在姜公子手上,在他们眼中,一个妇人……总是无足轻重的。难道他们现在还不明白,家人对于杨帆是多么重要?”

  独孤宇苦笑道:“这也怪不得他们,一路上追着杨帆收拾烂摊子,这几位老人家已经昏了头了。恐怕他们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他们以前何曾遇到过这样的浑人?”

  宁珂的嘴角轻轻抿起一道弧线,柔柔地道:“我倒宁愿,普天下男儿,都是这样的浑人!”

  “小妹……”

  宁珂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向前方一指,道:“阿兄带人向前追,出城还有很长一段官道,在岔路出现以前,他们只能沿大道而行,快马追去,或可赶上!”

  独孤宇大喜道:“阿妹认为,他会走这条路?”

  独孤宇对小妹的智慧向来不会怀疑,她若说姜公子会走这条路,独孤宇就相信姜公子一定正在前路狼狈逃窜。

  宁珂道:“没有什么认为,杨帆先断了他们一路车马,又亲自去追北路的车马,现在只剩下西、南两路……”

  独孤宇道:“那我为何一定要往南追?”

  宁珂道:“因为我们现在离南门最近!”

  独孤宇先是一呆,继而苦笑道:“我明白了!”

  他一圈马,大声喝道:“留下几个人保护小姐,其他人,跟我走!”

  独孤宇扬马一鞭,沿着宽阔笔直的朱雀大街向明德门冲去,后边数十骑快马呼啸着跟上,一时间蹄声如雷,隐隐有种杀伐之气。

  “阿四!”

  宁珂唤着方才赶来报信此刻还未离开的那名骑士:“你立即去韦家,请他们往西城外追缉,若他们不想与卢氏正面冲突,放卢宾宓一马也没有关系,但务必得把谢小蛮救回来。告诉他们,功名利禄动不了杨帆的心,此人心中,亲人就是天!”

  “是!”

  阿四立即上马狂驰而去。

  宁珂靠在椅垫上细细地喘息了片刻,喃喃自语道:“关中地区,以他韦家势力最大,想要好处,总该出点力气才是!”

  船娘看她疲惫的样子,担心地道:“小姐,咱们回府等候消息吧。”

  宁珂摇了摇头,幽幽地道:“等,是一种煎熬。跟着大兄走吧,不管结果是好还是坏,总要看到结果,我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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