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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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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八章 血战长安道!

    长啸震天,正策马急行的骑士们扭头一看,脸上齐齐变色。

    两骑快马沿着官道飞驰而来,似离弦之箭,在他们飞驰之后的百丈之内,都有一道未散的烟尘,仿佛两条贴着地面滚滚而至的虬龙。

    骑士们护着马车,根本不可能跑得过这两个追兵,众骑士立即圈马回身,拔出兵刃,杀气腾腾地迎了上去。官道上有些出城进城的农夫,忽见两伙人明火执仗,吓得立即避入郊野,落荒而逃。

    “杀!”

    杨帆快马先到,挟着一声厉喝,一人一刀杀进敌群,天爱奴紧衔着他的马尾,接踵而至。

    四口长刀闪电般刺向杨帆的颈、胸、腰部,出手狠辣无匹,角度刁钻阴险,他们不是惯于沙场冲锋的骑士,马于他们而言只是代步的工具,他们擅长的还是步下的技击方式,此刻虽然骑在马上,所有的攻击手段还是适合在步下合围的。

    所以,仓促之间使出的这一式合围战术,他们就错估了三点:一是杨帆人借马势时的力度;二是人可以骑在马上、也可以跃离马背,这陡然之间的加速度不可估量;三是他们的步战合围之击在马上只能形成一式合击。

    并不是说一招不中,他们无法再次出招,而是无法再度使用合围战术,因为他们胯下的马不可能像他们的双腿一样灵活,这样一来,只要一击不中,合围就会化为一盘散沙,变成各自为战。

    虽然这只是刹那间的事,已经足要致命了。

    杨帆在即将撞进他们的合围圈之际,还隔着一丈距离,便轻叱一声,一提马缰,骏马长嘶,四蹄蹬踏,猛地一纵而起。一人一马不再是冲。而是撞,硬生生撞向四人!

    因为战马一跃,陡然拔高了两尺有余,刺向杨帆的四口长刀登时落空了两刀。杨帆驭马疾进,单刀一抡,化作一道匹练,荡开两口长刀。紧跟着化抡为劈,马疾进,杀出四人合围的同时,刀锋自一名骑士腰间斩过,将那人斜着劈成两半,上半截身子跌落尘埃。下半截身子还牢牢固定在马腹上,随着惊马落荒而去。

    天爱奴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她与杨帆是马尾衔马头,紧随而至,一见这般情形,双手齐扬,两手各自飞出一口飞刀,正好射中两个一刀落空的骑士的太阳穴。随即掣剑在手。翘臀抬离马鞍,玉臂一探。剑锋倏然刺进第四名骑士的咽喉。

    这四名骑士若是正面交战,不会败的这么快,可他们错估了杨帆,也错估了阿奴。阿奴冲势如此之快,一旦杨帆突然勒马,两人就得硬生生撞在一起,可她偏偏就是寸步不离,被她抢得了这个转瞬即逝的绝佳机会。

    阿奴此刻,比杨帆还想拼命!

    这么多年来,她只为一个人敞开了封闭多年的心扉,她与杨帆慢慢积累的好感只是基础,真正击碎她心中坚冰的是她与杨帆生死与共的经历,这道堤防一破,她压抑多年的情感便奔涌而出,再也无法阻挡。

    她知道杨帆也深爱着她,但是这份感情虽然炽烈,终究没有小蛮与杨帆自幼同甘共苦相濡于沫又加上十余年的思念牵挂来得深沉,在她心中一直觉得杨帆对于所爱多多少少总有些分别,他最疼的肯定是小蛮。

    小蛮现在不但被掳走,而且她还怀着身孕,这让阿奴有一种沉重的心理压力,她担心小蛮或孩子有个好歹。虽然杨帆说过此事与她无关,可她总是不能摘清自己,总觉得这其中有她的一份原因,如果不能将小蛮安全救出,她就没有勇气继续和杨帆在一起。

    因为如此,阿奴现在比杨帆还要拼命。

    两人一个照面便杀死四名骑士,还有三个,加上一个赶车的车夫,说不定车厢里也藏着一个横刀待命的大汉。

    杨帆一冲,先断马车,他闪过一名骑士,一刀斩断一侧车辕,车子不能驶动了,这时阿奴业已冲到,两人并肩,举刀再战……

    一场惨烈的厮杀,杨帆昨夜被划伤的腹部伤口早就开始破裂流血,浑战之中,肩头又挨了一刀,好在他卸力及时,否则一条手臂都要被斩下来。

    当剩下的几个敌人相继被斩杀之后,杨帆身上有敌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简直成了一个血人,可他浑若未觉,只是望着那被劈开的车厢,绝望地大呼:“也没有!这里也没有!”

    车厢中也只藏了一条大汉,此时他的尸体正挂在残破的车辕上,鲜血汩汩!

    阿奴急忙跃到地上,撕下一条衣襟匆匆为他裹伤。阿奴的眼中噙着泪水,她也绝望了,姜公子兵分四路,追哪一路都是赌,现在没有赌中,还来得及追赶剩下的两辆车么?

    “我们……继续追!”

    杨帆反手抓住阿奴的手,眼中有一抹飘忽不定的恐惧,他现在只能继续追,不管心中是否已经绝望,只要还有事做,他才不会崩溃。阿奴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是被姜公子养大的,虽然曾被公子逼着跳崖自尽,可是她心中对公子始终还是有些畏惧和歉疚,直到此刻,她才同过去的自己决绝地告别,姜公子在她心底最后的一点阴影也消失了,从此以后,她将只为自己而活,只为自己的亲人而活。

    如果小蛮有个好歹,她会毫不犹豫地陪着杨帆走遍天下追杀公子,毫不犹豫地向公子挥起她手中的刀!

    ※※※※※※※※※※※※※※※※※※※※※※※

    公孙兰芷站在大枫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卢家。

    红色的枫叶就是她最好的掩饰,一身红衣的公孙兰芷立身其间,起到了完美的隐藏效果。

    其实她现在根本不用这么专心致志,几位世家阀主和那些以饮宴为名试图软禁姜公子的世家子弟还在卢家呢,即便卢公子真的来了一招明修栈道,现在也绝不可能出现。如果卢家有什么秘室之类的,他也只能等这些人走后才会出来,可公孙兰芷的眼睛还是瞪得大大的。

    万一……卢家的秘道通向外面呢?

    虽然,卢宾府邸极大,主人宅第在后进院落的中心位置。卢家事先不会想到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不可能挖出一条长长的地道,一直通到府外,可是哪怕只有万一的万一,公孙兰芷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大意而忽略。

    她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另一棵树上,有一个蒙面人也在盯着她。

    那是她的母亲,裴大娘。

    裴大娘惮于丈夫的愤怒。不得已跟了下来,当公孙兰芷另有使命,返回卢家附近监视时,她自然也毫不犹豫地留了下来,她不想自己的女儿有半点闪失。

    在她心中,自己的亲人是最重要的。其次就是她的娘家。这一点,她和杨帆相同,但杨帆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只要他有那个能力,他就愿意为天下人做些事情,而裴大娘做事的标准,则只有一个:是否符合她的利益、是否符合她家族的利益?为此。可以牺牲别人的利益。

    正如以她家大业大。根本不在乎家里多一个小僮小厮吃饭,当年却冷酷地拒绝了杨帆。迫使小蛮和阿兄就此分离。她……不是一个做善事的!准确地说,她才是一个合格的世家子弟!

    幸好,不是所有的世家子弟都像她一样一切利益至上,至少宁珂就不是。

    宁珂的车子正沿着朱雀大街向明德门赶,独孤宇率领手下的骑士已经冲到了明德门……

    而一辆由七八名骑士护着的马车,已经先于他们一盏茶的功夫出了城门。

    车厢中有三个人,小蛮、孩子,还有陆伯言。

    陆伯言伤的很重,他斜倚在车厢上,背后垫着一个厚厚的软垫,尽量减轻车子颠簸对伤口的影响。

    从卢府出来以后,除了下令命车子如何行驶,他就再没说过别的话,直到出了长安城,他把竹制的窗帘卷起,让阳光和秋风透进车窗。

    陆伯言脸色苍白,即便满脸堆积的皱纹也遮掩不住。

    他静静地看着小蛮,然后又把目光投向她怀中的孩子。

    一路的颠簸就是最好的催眠曲,孩子睡熟了,躺在母亲的怀里,甜甜入梦。

    小蛮让孩子的头枕在自己的臂弯里,以便他能睡的更舒服一些。窗帘打开的时候,她把襁褓又裹紧了些,盖住孩子的额头,防止他受风。

    明媚的阳光照在孩子娇嫩的脸蛋上,她就痴迷地盯着孩子的脸蛋,睡梦中的孩子偶尔皱一下眉头,她也会下意识地皱一下眉,孩子偶尔呶一呶娇嫩的小嘴,她也会情不自禁地动一动嘴唇。

    那是一种母子连心的感觉。

    她知道现在已经出了城,自己和孩子获救的可能越来越小,她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她还会不会有见到丈夫的一天,甚至……这刚刚降临人世的孩子才刚刚沐浴到灿烂的阳光,他还有没有见到他的父亲,有没有机会迎接明天的太阳。

    所以,她珍惜和孩子在一起的每一寸时光。

    陆伯言默默地凝视着孩子,半晌之后轻轻转过头,喟然一声叹息,扬眉看向窗外,忽然唤了一声:“来人!”

    一个青衣劲装的骑士在窗口俯下头来,陆伯言指着侧前方一条小径,道:“拐过去!”

    那青衣骑士抬头看了一眼,提出了自己的质疑:“陆老,那条路崎岖不平,太难走!”

    陆伯言淡淡地道:“所以,才要走!”

    骑士不敢再反驳,大声吩咐下去,陆伯言扭过头来,对小蛮微笑道:“把孩子托稳些,接下来的路会比较难走。”

    小蛮没有理他,但是双手却悄悄托稳了一些,孩子睡的正香呢,她喜欢看孩子甜甜入睡的样子。

    陆伯言把靠垫往腰间挪了挪,看着小蛮,忽然微笑道:“你的郎君,是虬髯客张三爷的传人吧?”

    杨帆的经历当然不会瞒着小蛮,但小蛮从未想过还有别人知道杨帆的来历,尤其是一个敌人,她霍然抬起头,满脸惊讶。

    陆伯言沙哑地笑了两声,脸上有一种缅怀般的安详:“老夫当年,曾是张三爷的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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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九章 故人谊

    小蛮吃惊地看着陆伯言,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位白发老者竟与郎君的太师父有一段渊源。

    陆伯言的思绪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连车子拐上小道时那重重的一颠都没有察觉:“隋末大乱,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七十二家大盗,群雄并起,烽烟处处。

    这些人,要么原就是地方豪雄,要么就是隋朝旧臣,看着一个个气势汹汹,其实要见识没见识,要野心没野心,只是应乱势气运而生,充其量就是个土皇帝,根本谈不上真能成就霸业。”

    “张三爷却不然,张三爷是扬州首富张季龄之子,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又胸有韬略,文武全才,只可惜他是商贾人家,一时间拉不起那么大的队伍,张三爷就另僻蹊径,混迹绿林,凭着一腔豪气和一身惊人的艺业,成了绿林的总瓢把子!”

    陆伯言追忆着,神色便有些神采飞扬:“丫头,那时候的绿林可不是现在,现在的绿林根本不配称为绿林,三五十个蟊贼、藏在深山老林里,那日子过得苦哈哈的比乞丐都不如。那时节天下大乱,各路绿林最弱的也有三五千人马,占山据寨,啸傲一方!”

    “呵呵,张三爷的路子是没错的,否则,他只能投奔别的义军,充其量是给别人打江山!张三爷既干不出篡位夺权之事,又不愿屈居人下,唯一的选择就是把散播于天下各地的绿林豪杰集中到一起了。这件事,别人想干也干不成,只有张三爷才能叫草莽英雄心服口服。

    可惜了,三爷虽然才智卓绝,但他奔波于三山五岳之间,收服这些绿林豪雄,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这件事耗费了他太多的时间,等他真的做了总瓢把子,把这三山五岳的英雄豪杰都汇聚到旗下时。天下……已经变了!”

    陆伯言重重地叹了口气,惋惜地道:“十八路反王都是草莽英雄血性汉子,玩弄权术?不合格!王霸之业,不在于武功,而在于智力!呵呵。这不是我说的,这是三爷跟我说的。烽烟四起,大隋四处围剿,大伤国力,这时候太原李渊趁机起事了。

    推翻大隋不是唐王一家之功,很大程度上。他们是坐享其成,在最关键的时候捅出了一刀,推翻大隋,消灭各路反王,李家占了个大便宜。不过,他们早不反晚不反,偏就选择了一个最佳时机,这不恰恰证明李家人有眼光么?那些反王。败的不冤!”

    “等三爷征服了三山五岳的好汉,天下气运已经汇聚到李家去了,三爷苦思多日,权衡得失,最终断定,此时即便起事,也只是葬送了众多好兄弟的性命,所以。他放弃了!嘿!他竟然放弃了!”

    陆伯言脸上有抹异样的红光,双目炯炯有神,对小蛮赞叹地道:“隋末各路豪杰,要么是血性汉子、性情中人,徒然拆了大隋根基,为他人做嫁衣。要么就是秦琼、程咬金、魏征、李绩那样,一个个都是人尖子,大滑头。吃亏上当的事永远也找不着他们,谁有前途就跟着谁,识时务者,终成俊杰!可是他们哪一个比得上三爷?”

    陆伯言此时不像一个白发老者。那种颠狂的神态,就像一个疯狂的追星族谈起他最崇拜的大明星:“三爷拿得起、放得下,明知不可为,就断然放弃,哪怕他此前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这份心胸气魄,谁人能及?”

    小蛮问道:“你……就是想跟着虬髯客打天下的人?”

    陆伯言笑眯眯地点头,与有荣焉地道:“当然!三爷被拜为绿林总瓢把子的时候,陆某就是一座山头的草头王,自然是三爷的手下,而且,老夫是各路首领中惟一一个受三爷指点过武功的人!”

    陆伯言说到这里,下意识地挺起胸来,自豪不已。

    小蛮黛眉微微颦起,疑惑地道:“人人都知道虬髯客未曾起兵,便断定天下大局已定。他既不愿与李世民争王,也不愿在李世民麾下称臣,是以挥兵海外,据岛称王,你……怎么没跟他去?”

    陆伯言摆手道:“跟三爷走的,都是他的嫡系部下。陆某也是一座山头的首领,我走了,同生死共患难的那班手足兄弟怎么办?他们的父母妻儿全家老小怎么办?嘿,没多久,果如三爷所说,李家得了天下,再接下来,绿林也容不得了,大家纷纷散伙,重归田园,当年威风一时的绿林豪杰,就此化作满天浮云。”

    陆伯言说到这儿,声音似乎太响亮了些,把熟睡的小家伙吵醒了。小家伙闭着眼睛哇哇大哭起来,小蛮慌了手脚,连忙轻轻摇晃着他,柔声哄着他。可惜小家伙并不买帐,还是哭的厉害。

    小蛮犹豫了一下,背过身去,悄悄解开了衣衫。车中虽然还有一个男人,但是这个男人的岁数做她爷爷都嫌太小,再加上孩子哭得她心疼,一时也就顾不了那么多的忌讳了。

    谁知小家伙也不知犯了什么驴性了,奶头儿塞进了嘴里,又被他吐来,依旧扯着喉咙大哭,眼看他闭着眼睛,眼泪爬得满脸,可把小蛮心疼坏了,却不知孩子如此大哭的原因。

    陆伯言正说到兴头儿上,却被小家伙打断了,耳听得小家伙哭得撕心裂肺,陆伯言白眉微皱,说道:“你且瞧瞧,小家伙怕是拉了或者尿了吧,身子不舒服也会大哭大叫的。”

    小蛮得他提醒,连忙放下孩子打开包裹,果然,小家伙尿了,一泡热尿泡着屁股,他还能舒服?小蛮慌了,手足无措地道:“这……这怎么办?”

    这个小母亲才当了一天的娘,身边又没有个长辈女子提点着,根本不知道怎么侍候孩子。

    陆伯言啼笑皆非,勉强挪近了些,道:“老夫来吧!”

    小蛮连忙系好衣衫,给陆伯言让出位置,陆伯言看看手舞足蹈闭目大哭的胖小子,对小蛮道:“可惜也没准备些柔软的布片儿……”

    小蛮二话不说,就从裙摆处撕下几块内衬,陆伯言接过来又铺又垫的,在座榻上折成一个三角形,又把小家伙从原来的襁褓中抱出来交给小蛮,把底下未曾湿透的几块布片拿出来也跟他叠好的三角形布片铺在一起,然后接过小家伙放上去,三下两下就给他包裹好了。

    他把包好的孩子交还给小蛮,小家伙换了“干净衣服”,又被娘亲在小屁股上轻拍几下,虽然还是扁着小嘴,眼泪汪汪的一副委屈样儿,却是不再哭泣了,小蛮不禁又惊又喜。

    陆伯言按了按胸口剑伤,嘿嘿笑道:“你这娃儿,算是很乖啦。老夫那重孙可比他淘气的多,有事没事的就哭,哭得老夫心烦意乱。”

    小蛮惊讶地道:“重孙?你……的重孙?”

    陆伯言白眉一耸,嘿地一声,道:“你以为老夫鳏独一人,无儿无女么?”

    小蛮低下头,轻轻摇着怀里的孩子,低声道:“你的儿孙,也和你一样,是此道中人?”

    陆伯言摇摇头,喟然道:“谁愿让儿孙干些刀头舔血的买卖?老夫甚至只教了长子武功,后来陆家彻底安定下来,儿孙们便再也不许学武了。除非乱世……否则学一身功夫,有害无益。”

    陆伯言沉默了片刻,脸上又缓缓绽出笑意:“得公子相助,老夫的儿孙现在都有一份正当的职业,现在重孙辈儿都上了学堂,读书认字做小先生去了,嘿嘿!老夫满足的很!”

    小蛮心中一动,虽然希望不大,她还是想就着这个话题谈下去,万一能打动这老人,就算不肯放她走,若是能把她的孩子交还到郎君身边……

    谁料小蛮还未张口,一个骑士便急急赶到车旁,促声禀报:“陆老,有追兵!”

    陆伯言白眉一耸,沉声问道:“杨帆?”

    小蛮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那骑士道:“追兵足有几十人,好象是独孤世家的人。”

    小蛮的心一下子又放下了,她无时无刻不在盼着郎君来救她出去,可是她深知陆伯言的厉害,虽然瞧他现在受了伤,好象有气无力的样子,可谁知他还能不能动手,又盼杨帆来,又怕陆伯言伤了郎君,她这一颗心可矛盾的很。

    陆伯言先是有点诧异,随即恍然笑道:“嘿!独孤世家,有魄力!山东关陇,高门无数,就这么一个叫老夫佩服的人家。”

    说话间,陆伯言突然出手如电,往小蛮颈下一点,小蛮眼前一黑,登时昏厥过去。不等她软倒在地,陆伯言便扶住了她,向窗外沉声吩咐道:“甩不脱他们的,迎敌!”

    那骑士听了陆伯言吩咐,立即喝令下去,马车顿时停下,七八名侍卫呈半圆形护住马车,纷纷拔出兵刃,严阵以待。

    陆伯言把小蛮轻轻放倒在榻上,顺手把孩子揽在了怀中,轻轻拨弄了一下他的小脸蛋,微笑道:“你爹是三爷的传人,你就是三爷的徒子徒孙了,老夫偌大年纪,跟你爹动手已经是不得已,如今还要为难你这吃奶的娃娃,九泉之下可真是没脸去见三爷了,呵呵……”

    陆伯言笑了两声,托起襁褓,把孩子小心地放到小蛮内侧,这才转过身,一掀轿帘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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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章 急急皇家犬

    “卢家人在此,来人止步,切勿自误!”

    眼见数十骑快马即将冲到,数名侍卫中一人立即拔刀大喝。

    来人速度渐缓,锥型冲阵渐变半月,把独孤宇捧在中间。

    独孤宇越众而出,气宇轩昂::“我不管你是卢家还是什么家,本人一位挚友的妻子被人掳走,你们卢家有重大嫌疑。我要检查车子,只要车上没有我要找的人,立即放你们走!”

    关陇世家尚武鄙文,行事作风与山东士族不同。独孤宇既然决定与杨帆结交,就不会畏首畏尾。再者,卢氏的根基在范阳,独孤氏的根基在长安,独孤氏如今接近的属于山东士族的势力是陇西李氏,不是范阳卢氏,真就得罪了卢家,独孤宇也不太在乎,除非对方是关中四姓的“韦、裴、柳、薛”四大家族之一,或者他还会犹豫一下。

    刀锋前指的卢府侍卫“嗤”然一声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卢家的车你想查就查?”

    独孤宇手上微微一紧,止住战马,微笑道:“我要查,你不让查,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动手!”

    于此同时,陆伯言也从车中钻了出来,沉声喝道:“不要废话,击退他们!”

    陆伯言在这些侍卫中有着崇高的威望,他一声令下,那七八名侍卫再不多言,虽然前面有着数倍之敌,他们还是催马疾进,没有一丝犹豫。

    论武艺,显然是姜公子这些侍卫技高一筹,但是独孤宇这些人不只人数是他们的数倍,而且精于骑术,在马上他们能把十成武功发挥到十二成,而这些继嗣堂高手十成功夫却发挥不出八成。

    幸好独孤宇还不想做的太绝,只想制住他们搜查车辆,因此没有示意部属下重手,饶是如此。七八名继嗣堂高手也多多少少挂了彩,等他们发觉马匹反而限制了他们的发挥,下马步战时,才稍稍挽回颓势。

    战马若不能发挥冲锋的优势,跟这些蹿高蹿低、身手灵活的技击高手作战就吃了大亏,尤其是这些继嗣堂高手先斩马腿后杀人,登时就有四五个独孤府的侍卫丧命在他们手上。见了血、杀了人,双方打出了真火。手下便再不留情了。

    独孤府侍卫倚仗人多,三五成群结伙攻敌,虽然武功远逊对手,可是他们擅长军伍作战,互相配合,你攻我守,配合的天衣无缝,利用人数优势和合击战术,堪堪弥补了他们武力的不足。

    这种胶着式的作战,是以不断的创伤和死亡为代价的。混战中不断有人受伤,不断有人倒下。幸好这里已远离官道,没有人看到这样一场激烈的战斗,他们可以心无旁骛地战斗,要么生,要么死!

    独孤宇端坐在马上,锐利的目光越过厮杀混战的人群望向那辆马车。

    陆伯言站在马车上,仿佛一株探岩而出的苍松。沉稳地看向独孤宇。

    他们中间相距不过二十丈,二十丈的距离对独孤宇胯下那匹宝马来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可是两者之间正有三四十人拼死一战,剑影刀光。血迹斑斑,在其中一方死光之前,这一眨眼的距离就是天涯!

    ※※※※※※※※※※※※※※※※※※※※※※※※※

    “往……哪个方向追?”

    伫马十字街头,天爱奴气喘吁吁地问道。

    四辆车,他们已经截住一辆,追上一辆,还有两辆不知道逃向何方。方向有三个,三个方向两辆车,阿奴敢拼命,却不敢决定向哪个方向追,这个责任太重,她承担不起。

    “往前追!”

    杨帆毫不犹豫,直接沿着朱雀大街向南冲去。

    他不知道这两辆车奔了哪个方向,也不知道这两辆车哪个才是他的目标,他甚至不知道现在追下去还能不能追到车子,他只是想不停地跑下去,只要还在跑着,就没有绝望。

    天阿奴二话不说,随着杨帆向明德门冲去。不断的奔波、不断的厮杀,他们已经很疲惫了,但是他们依旧快的像风。

    为了进城时不致引起门丁守卫的注意,他们身上都裹了还算干净的袍服和披风,这是从卢府侍卫身上扒下来的。一路驰去,他们的披风就像被风吹动的两朵云,冉冉地向南、再向南……

    柳徇天就像一只狡猾而嗅觉灵敏的猎犬,平时蜷伏在他的衙门里,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但是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竖起双耳,凝聚双目,安静而警觉地远望,直到发现目标,然后一跃而起。

    他早上到了签押房处理了积压在手头的几件公务,刚想喝碗酪浆歇息一下,一个铺头的话便引起了他的警觉:兴宁坊卢家似乎有人打斗,有街坊听到卢家传出争吵喝骂声,叮叮当当的好象还动了家伙。

    柳徇天掌管着偌大的长安城,不要说是斗殴打架,就算是人命案子,也自有巡检通判等司法官员处置,根本不需要他过问,否则他这位长安令就算累死也忙不过来。可是这件案子发生在卢家,那就不同了。

    他坐镇长安府,一个重要使命就是监视这些世家。

    柳徇天马上命人赶去卢家探问究竟。

    等他的人像一群猎犬似的扑到卢家,人家连门都没让进,别看这些公差巡捕平时耀武扬威的,可卢家不让他们进,他们还真不敢往里闯,站在门口臊眉搭眼地问了问,人家带搭不理的告诉他们:“主人回范阳省亲去了,有大批的财物要随后运走,有两个家仆试图窃取财物,被发现后已经施了家法,卢家的事,不劳他们操心!”随后就把大门关上了。

    柳徇天听了之后没怎么往心里去,这么一件独立事件,还不致于让他草木皆兵,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结果下午的时候,他又听说永平坊卢家似乎有金弋之声、厮杀之声。

    又是卢家?

    这一回柳徇天可不会等闲视之了,他特意派了一个办案经验丰富的心腹前往永平坊去查探动静。

    本来杨帆去的第二家是靖安坊,不过当时李太公和王太公、郑太公都在,三个老者早就下了封口令,所有的痕迹都被抹杀了,左邻右舍有可能听到点什么的也都“运作”过了,所以一点消息也没传开。

    柳徇天的心腹捕头赶到永平坊,就见有人正在巷里杀猪宰羊,血洒了一地。再往前走,一阵浓郁的肉香传来,勾得他馋涎欲滴。

    秋高气爽,卢家正在炙肉烧烤。

    这个捕头办案沉稳老练,先见卢家在院前宰杀牲畜,已然有了疑心,事先他已打听过,知道此间主人回了范阳,据说是十年一次的隆重祭祖大礼,期间还要给老太公贺寿,如今卢府这么热闹,太过古怪了些。

    他本来想好了许多说辞,不管主人怎么刁难,都要进去看一看,结果一到卢府,人家居然毫不阻拦就让他进去了,他事先想好的说辞一句都没用上。这位捕头进去以后才明白,难怪应门的人不拦他,敢情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卢家的人。

    前院大厅里,崔家、郑家、李家、王家几大世家的公子都在,一个个喝得面红耳赤。厅外院落中,几双武士正捉对儿厮杀,仔细一打听,却是这些世家公子们玩腻了抛珠入水的游戏,正在较量武技。

    众公子各出技击高手,院子里刀光剑影、杀声不断,这还罢了,这些代表各大世家公子出赛的武士总有些知交好友、师兄师弟的,都在一旁呐喊助威,激烈处呐喊不断,沸反盈天。

    哪位公子赢了,就会拍手大笑,手下人凑趣,敲敲锣鼓、点支烟花、放捆炮仗,以示庆祝。那位捕头这才明白他们为何在门外宰杀牲畜,敢情是借了别人家的宅院,不便深入内宅。

    捕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便回府衙回复,等他回到府衙时,正好碰见柳府君派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杀奔北城,据说北城外有强梁血战,等他们赶到事发地点,除了几滩血迹,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没有苦主,没有凶手,没有尸体,大道上空空荡荡,要不是地上还有几滩血迹,他们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戏弄官府了。

    可是,就这么几摊血迹,他们能干什么?

    柳徇天听了那捕头的汇报,本来已再度打消疑心,可是听说本城出现如此神通广大,而且很自觉很乖巧地不给官家添麻烦的模范强盗,本已打消的疑心登时再度被勾了起来。这样的本事,除了那些世家还能有谁?

    他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三件近乎捕风捉影的事几乎都离不开“打斗”二字,可他就是无法弄清楚,究竟是谁和谁打,因为什么而打,现在打成什么样儿了。

    这个谜团,把这头皇家猎犬急得心痒难搔,团团乱转。

    出城五里,杨帆正一鞭急似一鞭地催马疾行,天爱奴突然大呼一声:“那边有车!”

    杨帆闻声扭头,就见路边一条小道,一辆马车棚顶刚刚消失在小道尽头的土丘下面,杨帆立即急急一拨马,那马收势不住,兼之力疲,“轰隆”一声仆倒在地,摔折了一条马腿,幸好杨帆身手灵活,在骏马仆倒的刹那纵身掠开。

    “上来!”

    天爱奴探手一抓,与杨帆十指相扣,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前,二人一马,向那小道土丘处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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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一章 不死不休!

  杨帆和阿奴驰离大道,沿两箭地的小道冲去,片刻功夫就过了那片土丘,再往前看,那辆车子还在前方不远,看来速度并不快。

  杨帆一见那车边只有两名侍卫,心中便是一沉:“追错人了!”

  姜公子为了惑敌,逸向不同方向的几辆马车,护卫的人员都是相等的,如果这辆车是他要找的,旁边该有七八名侍卫才对。

  其实他也知道此刻再追,希望已极其渺茫,只是始终不肯甘心、不愿放弃,直到追上这辆车,发现它并不是自己的目标,那种绝望和沮丧才像一座大山似的迎面扑来。

  那辆马车旁边的护卫忽听身后马蹄声响,急忙拔刀回身戒备,忽然看清杨帆,忙又还刀入鞘,惊呼了一声:“杨郎中!”

  杨帆心中一动,定睛一看……不认得!

  他不认得那两个人,那两个人却认得他,杨帆与独孤世家来往已非一日,杨帆不会刻意去记独孤世家两个护卫的长相,那两个护卫却不会认不出这位家主的好友。

  “你们是谁?”

  杨帆心中萌生了一丝希望,驱马迎上前去。

  车厢里宁珂姑娘听到侍卫的呼喊,已由船娘扶着走出来。

  就像一块墨色的岩石缝隙里钻出一株稚嫩的小草,小草在风中摇曳,脆生生的娇弱无比,却因为它的出现,让整个毫无生气的岩石都焕发出了一种生命的感觉。

  “浅露”轻扬,露出一张精致的雪白的小脸,仿佛那脆生生的小草,刚刚从岩石下挣扎出稚嫩的身姿,便迫不及待地吐露了花苞。

  “二郎!”

  宁珂脸上现出一抹欣喜的笑,她知道杨帆很急,所以一句客套话都没说,马上说道:“大兄追赶姜公子的车驾,先出了城。咳咳……,路边留了标记。向这边来了……”

  宁珂的小手向前方一指。翠袖滑下,露出一截皓腕。

  她的手腕上什么都没带,手腕太细,就算一只玉镯,戴在上面都有些晃荡,一不小心,就会滑下手腕。

  “多谢!”

  杨帆重重一点头。双腿一磕马镫,箭一般向宁珂姑娘所指的方向驰去。

  阿奴坐在杨帆身后,匆忙之间,也只向宁珂感激地点了点头。

  船娘摇了摇头,轻声道:“此人太过意气冲动!”

  宁珂淡淡地道:“不这样,没意思!”

  “嗯?”船娘不懂。

  宁珂回到车中坐下。车子追在杨帆和阿奴后面向前驶去。

  宁珂柔声道:“优伶学戏,常有一句行话‘不疯魔,不成活’。在我看来,做人何尝不是如此?人之所以为人,总要有些真性情的……”

  她沉默了一下,又道:“勾践的忍,刘邦的狠,或许都是能成就大业的男人需要具备的本领。可我……很不喜欢。那样做人。很没意思。那样的男人,很没意思……”

  “小姐是不是喜欢杨帆?”

  这句话已经冲到嘴边。又被船娘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小姐性子一向淡泊,以前从未这样欣赏过一个男人,更未这样明白地表现过对一个男人的欣赏。

  她过的太苦,痼疾像一个永远摆脱不了的恶魔,永远折磨着她,幸福快乐于这位长于世家本该是天之骄女的姑娘而言,永远都是一种奢侈。哪怕她某顿饭能多吃一口东西,哪怕某一天她多露一个笑脸,船娘都会欢喜得想要流泪,如果小姐真的喜欢了那个男人,为了小姐的欢喜,她会不惜一切,也要把小姐和那个男人凑作堆。

  然而,以小姐的年纪早就该嫁人了,即便她始终没有特别喜欢的人,家族也不会让一位姑娘年过双十还待字闺中,她之所以迄今未嫁,是因为她虚弱的病躯,所以船娘不敢问,她怕触动小姐心中永远的痛。

  宁珂沉默了许久,向她回眸一笑,眼神亮亮的:“我注定了活不久的,所以……我宁愿人生这样轰轰烈烈!”

  船娘的眼睛迅速氤氲了一层雾气,强抑着哽咽,勉强笑道:“小姐又说傻话了,小姐的身子虽然弱些,可是人常说:‘久病延寿’,小姐一定可以长命百岁,就算我死了,小姐都会活得好好的。”

  宁珂莞尔,就像岩石下终于顽强诞生的小生命,终于从那坚硬的缝隙中磨励出稚嫩的身躯,向着苍穹、向着大地尽情舒展着她身姿,感受着那阳光雨露,心满意足地露出美丽的笑容……

  ※※※※※※※※※※※※※※※※※※※※※※※※※

  荒野中,卢家一方只剩下最后一名侍卫还在垂死挣扎。

  独孤世家一方的侍卫已经有人带着一身伤痕爬回战马,把那辆马车圈于其中。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管车中有没有他们要找的人,他们都不会放一个活口离开了,不死不休。

  陆伯言还站在车辕上,稳稳的,直到独孤家的骑士把他和那辆车都围起来,他都没有一点动作。直到那马夫也跳下车,拾起一口刀,厮吼着冲上去,他还是一动不动,宛如石雕泥塑一般。

  身上带伤却变得更加凶狠,恍如狼群的独孤府侍卫很快就把那个车夫撕成了碎片,举着带血的钢刀,仿佛亮出了森森的牙齿,一步步向马车逼近。

  策马围住马车的几名侍卫一手提缰,一手提刀,跃跃欲试。

  如果这车中真有杨夫人,他们担心这个老人会以杨夫人为人质,所以他若转身弯腰,这些骑士就会不惜一切地扑上去阻止他,哪怕同归于尽!不过这么多身手高明的武士都已被杀光,何况这么一个垂垂老朽?这个老得怕是一阵风都能吹倒的老人还有重伤在身!

  骑士们有些轻蔑地看着他,也许接下来这个老者惟一能做的事就是跪地求饶了吧?

  老人没有转身钻回车厢,也没有跪地求饶,他突然动了,宛如一片枯叶被风吹起,无声无息地腾身而起,无声无息地落在马车前两丈开外,脚尖一挑,一口刀便飞起来,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儿,稳稳地落在他的掌中。

  骑士们大哗,原来这个老者才是真正的高手!

  虽然他们人多势众,虽然他们年轻力壮,可是一下子都紧张起来,就连独孤宇身边的四名始终没有拔刀的侍卫也紧张地向他靠近了些,拔出了鞘中的利刃。

  陆伯言持刀在手,那副老迈之态立即不见了,除了他眼中烈火般闪动的精芒,他整个人也焕发出一股凌厉无匹的强大气势。围在四周的侍卫们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似乎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

  但是这种危险的气息马上敛去,因为远处响起了马蹄声,两个人、一匹马,马已尽了全力,人在马上,身形前倾,仿佛一柄刺破天地的利剑。

  一时间,四下里的侍卫不甚明白对方的身份,立即分出几骑拨转马头戒备,陆伯言只看一眼身形,却已明白是谁到了,不禁抚须,欣然。

  他的表现更被人误以为来人是他的援兵,直到那一马双骑冲到近前,独孤宇看清来人,率先大喝一声:“自己人!”

  那马借着惯性奋力前奔,驰到近前时终于跑不动了,马腿被一具尸体绊了一下,轰然仆倒,杨帆和天爱奴分向左右,奋战跃起,再落地时,恰成犄角之势,与陆伯言对峙。

  “我的娘子……在哪?”

  杨帆说话时声音已经有些发颤,这一路卢家车队中竟然有陆伯言,这令他大喜若狂。他知道陆伯言在姜公子手下是重要人物,他在这里,那么十有八九小蛮也会在这辆车上,关心过切,以致声音都发起颤来。

  阿奴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右手剑隐到了肘后,左手虚握,似乎从袖中摸出了什么东西。陆伯言向她微微一笑,淡然道:“那些小玩意儿,可伤不了我!”

  阿奴抿着嘴唇还是不说话,她也相信自己的暗器伤不了陆伯言,但是能给他制造些麻烦就行了。看陆伯言的伤势可不轻,他武功再好,这么严重的伤势,还能发挥出几成战力?事情到了这一步,怕或担心全无用处,惟一拼而已。

  杨帆踏前一步,钢刀斜举,沉声再问:“我家娘子何在!”

  陆伯言微笑道:“你若能杀了老夫,便可以检查车子,答案,你自然就知道了!”

  杨帆眼中精芒大盛,右腿缓缓沉下,双手攥紧刀柄,突然大喝一声,钢刀化作一道惊雷疾电,劈向陆伯言!

  与此同时,阿奴也娇叱一声,左手一翻,一道寒芒疾射,同时身形游动,肘后剑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刺向陆伯言下腹。

  陆伯言手腕一震,冷电四射的掌中刀使如轮转,发出嗡然一声,身形一步不退,任凭杨帆的刀势如何凶狠凌厉,阿奴的剑招如何灵动诡奇,沉稳坚韧如一块万载磐石,屹立不动。

  杨帆的刀雄浑悍猛,凌厉无匹,阿奴的剑快如闪电,灵动诡奇,两个人就像在打铁,一快一慢、一重一轻,围着陆伯言旋风一般打转,四下里观敌瞭阵的侍卫们眼见双方这般武功,都紧张得掌心沁出汗水来。

  “叮叮当当……”

  刀光乍闪,罡风呼啸,杨帆和阿奴两个人的攻击密如骤雨,但是落在陆伯言的手上,却只有一阵“叮叮当当”,仿佛他们真的在打铁。

  这一战,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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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二章 我心安处

  陆伯言被裴大娘伤那一剑是在肺腑,他的肺腑被刺穿,伤势极其沉重,这一动手,伤口迸裂,鲜血渐渐渗透了衣袍。

  随之,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潮红,手上的力道渐渐不稳,这种变化虽然轻微,可是正与之交战的杨帆和阿奴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的攻势更加猛烈了。

  “咳!”

  陆伯言交战之中,因为伤口撕裂忽然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咳,刀势便是一顿,劲道也随之一松,杨帆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一声厉啸,手中刀凌厉无匹地连劈数刀,势若疯虎,把陆伯言一连逼退四步,随即陡然跃起,如鹰击长空,雄姿矫健,扶摇之上。

  杨帆上蹿的力道稍尽,突然一团身,借势展身,如苍鹰扑兔,人刀合一,向陆伯言当头一刀劈下,马光如电,气涌如山。

  天爱奴见状,猛地和身向前扑去,贴着地面,蛇一般袭向陆伯言,剑扬起,像蛇吐出的蛇信,疾撩陆伯言的腹心。

  一天一地,一上一下,都是有敌无我的全力一击!

  陆伯言长刀一横,寒森森的刀光宛如翻腾咆哮的黄河怒涛,反卷而上。

  “铿!”

  两道狂野的刀光狠狠地一撞,两口刀同时折断,陆伯言胸口伤处受到巨震,一口甜腥冲到喉咙。

  杨帆扑落地面,手中还有刀柄,刀柄上残余了不到半尺的刀刃,这半尺残刃随着他落下的力道,从陆伯言的胸口一直滑到小腹,“叮”地一声与天爱奴刺入陆伯言小腹的剑刃碰了一下。

  “退!”

  杨帆生怕陆伯言暴起伤人,按着阿奴的肩膀用力向后一甩,自己也猛地一个旋身,飞出一丈开外,一掌据地,随即跃起。

  陆伯言好象醉酒一般,踉跄着退了几步。双腿猛地一绷。这才站稳身形。一道可怖的伤口,从他的前胸一直到小腹,鲜血披沥“

  “哈哈哈……”

  陆伯言开怀大笑起来,一笑,血便从他的嘴里涌出来。

  杨帆依旧警惕地盯着他,雄狮将死,也无人敢予小觑。

  陆伯言笑着。一个雄壮魁伟的身子便缓缓仰面倒去,虽然倾倒,依旧气壮如山!

  一世之雄,终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所有的人都静在原地,又过了半晌,始终不见陆伯言暴起。杨帆才像一只脱兔,一掠身就向车子扑去。

  “小心!”

  阿奴急急叫了一声,担心车中还藏着刀客,但杨帆已经一把撩起了轿帘。

  轿帘扬起,翻卷到棚顶,杨帆一眼就看到了静静卧在车榻上的小蛮。

  杨帆心中一沉,纵身扑进车中,伸手一抓小蛮。马上察觉她还活着。一颗心放下,双膝顿时一软。险些坐倒在车中。

  然后……他就骇然发现,在小蛮身子内侧,臂弯之内正枕着一颗小脑袋瓜,小脑袋拱来拱去的,片刻之后,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奶娃儿,睁开眼睛,一双点漆般的眸子转来转去,然后缓缓定在他的身上。

  杨帆怪叫一声,真的一屁股坐了下去。

  阿奴听他一声怪叫,只道他受了别人暗算,心中一急,挺剑扑上车子,往车中一瞧,整个人也呆在那里……


  宁珂的车子本来极宽敞的,可是挤了杨帆、阿奴、小蛮再加上一个小宝宝之后,可就有些拥挤了。

  一堆人挤在一辆车里,满满当当的向长安城驶去。

  后面,独孤宇率领剩下的侍卫正在清理现场。

  “陆老头儿离开卢府后,就命令车子在一条条巷弄间转来转去……”

  苏醒过来的小蛮偎在杨帆怀里,轻轻诉说着她被掠走后的经历“

  宁珂根本没有听他们说话,只是新奇而有趣地盯着躺在榻上的那个小家伙。

  新生儿的眼睛比深山的泉水还要清澈,透着天真无邪的味道,宁珂的眼睛虽然比他深邃一些,可是一样的澄澈明净,小家伙大概很喜欢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干净、恬美的气息,有种手舞足蹈的快乐。

  宁珂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碰碰他,他就一把抓住宁珂的手指,力气好象比她还大。然后抿着嘴巴,两条藕节式的小肥腿乱蹬一气,努力地吹出一个泡泡来,逗得宁珂为之失笑。一大一小两个人,乐在其中。

  “陆老这么做,应该是为公子制造逃脱的机会……”

  阿奴听了小蛮的话,轻声分析道:“陆老虽也是公子身边一个部下,可公子自幼就是由他照看长大,我看得出,陆老对公子无比疼爱,把公子视为儿孙看待的……”

  杨帆点点头,轻轻握住她的手,听小蛮继续说下去。

  没有人知道,陆伯言离开卢府后,在巷弄中转来转去的真正目的。

  陆伯言也不知道姜公子在哪辆车上,姜公子但有什么打算,从来不会与别人商议,他只需要别人服从。

  陆伯言在房中静卧养伤,被人扶出去时就已被告知突围的计划,并且要他来负责一辆极重要的车子:“带着小蛮母子一起回洛阳!”

  陆伯言疼爱姜公子一如自己的儿孙,他希望公子振作,希望公子永不言败,但他并不希望公子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掳走妇人幼子胁迫对手!

  当他知道杨帆的妻子被掳来,而且还生了孩子的时候,他感到很不妥,但当时情况紧急,他根本没有看到公子,也没有时间劝诫,就被扶上了车子。

  杨帆是他平生最仰慕的虬髯客张三爷的后人,这位绿林大豪虽然早就做了卢家的鹰犬,如今已是各为其主,就算杨帆是故主传人,他也只能为姜公子效力,但是在公孙府上,他那一掌即将拍中杨帆时,还是心有不忍,试图饶杨帆一命。

  如今,面对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一个绿林大豪的道义和骄傲不容许他做出这样的事来。何况这个婴儿还是故主的徒子徒孙。

  在他看来,男儿可以死,不可言败!男儿可以败,不可以失去顶天立地的男儿气概。这件事公子做错了,会有损公子的一世英名,他要尽力挽回。他,要把妇人孩子。归还杨帆!

  可是他要这么做,就对不起公子的托付,公子显然很看重小蛮母子,所以才把他们交给自己看管。要忠义就没有道义,要道义就没有忠义,两者难以兼顾。他就只能死。

  所以,在他的指挥之下,这辆马车离开卢府后,在长安城里转悠了半天,他固然是想吸引有心人的注意,为公子摆脱追兵顺利脱险制造机会,也是为了给杨帆追上他制造机会,他要以身作饵、以命相报:还公子忠义、还杨帆道义!

  他成功了。所以他笑着死。笑得痛快、死得痛快!

  没有人会明白他的这番苦心,他也不需要别人明白。但求心安。

  ※※※※※※※※※※※※※※※※※※※※※※※※※

  搜索姜公子下落的人马囊括了山东士族和关陇世家的全部力量,卢家那幢宅子几乎被挖地三尺,嗅着味道赶来的柳府君得到的答案是:“卢家要趁着主人回范阳省亲的机会对整个宅园进行翻修。”

  长安城里以及通往四面八方的大道小道上,到处都有不明来历的神秘骑士整日穿梭往返,但是姜公子始终如石沉大海,全然没有消息。三天之后,搜索行动终告放弃,从时间上算,此时姜公子应已出了关中了。

  杨帆虽然没有抓到姜公子,但是小蛮母子平安回来,总算是有惊无险。看着他那白白胖胖的宝贝儿子,杨帆高兴的合不拢嘴,一时也就顾不上对姜公子徒劳的追捕了,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三天,公孙府上异常安静,各大世家都派了人,日夜逡巡在公孙府外,就连一只公蚊子都休想飞进去。但是在这三天里,没有任何一方势力主动与杨帆接触,公孙府上是真正的安静,安静到了极点。

  柳徇天上蹿下跳,他那敏感的鼻子嗅到了一肚子的阴谋气息,可是在山东士族的努力下和关陇世家的配合下,就算他府里许多胥吏公差都开始阳奉阴违,他实在是抓不到哪怕一丁点的阴谋罪证。

  只有一些串不成线的疑点,连一个完整的推理都没有,他不能向皇帝呈报一个字,还得瞒下这些事。有功劳要报,有过失瞒不了堵不上,那也得报。可是睁开两只眼只能证明他无能,闭上一只眼则是不相干、无所谓,他会怎么选择?他又不傻。

  崔王李郑各大世家,在放弃追捕姜公子之后,联合修书直送范阳,对姜公子不识大体、不顾大局、利令智昏的诸般举动提出了严厉的指责,并联名提出,正式决定:“罢免姜公子显宗宗主之位。”

  朝廷传旨的钦差此时已经过了潼关,正施施然地往长安而来,各大世家不得不再次面对那个严峻的话题:杨帆的条件。

  这件事,需要各大世家共同决定。罢免姜公子的意见因为姜公子的倒行逆施,已经获得了各大世家的一致通过,可是是否由杨帆来继任其位,各大世家却还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于是,就在三天之后,撤消追捕姜公子的命令当天,陇西李太公和荥阳郑太公便联袂上了终南山,而太原王阀和清河崔氏则携手去了骊山温泉宫,赵郡李氏和博陵崔氏已经参加过了李慕白的八八大寿,歇息几天后开始启程返乡。

  柳徇天得到的消息,就是这几个老家伙游山的游山、嬉水的嬉水,返乡的返乡了。离开长安的那两位老人家,还是他亲自赶到十里长亭相送的。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当他回到府衙,屁股还没坐稳的时候,这些人就已齐齐出现在公孙世家。一场在连锁效应下决定了天下、世家、继嗣堂和杨帆本人的未来的重要会议,在公孙世家秘密召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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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三章 显宗易主

  公孙不凡一向不愿意与世家打交道,所以他们之间平素往来极少,这一点人人都知道,坐镇长安多年的柳徇天更是非常清楚,所以说到长安各世家,他最不关注的就是公孙世家。而这一次,众世家恰恰选择了这里作为他们会唔的地点。

  虽然公孙不凡很厌恶与世家打交道,可是这么多世家联名要“借君花厅雅阁一用”,他也不至于拒绝。不喜欢归不喜欢,如果因为不喜欢就一下子得罪所有的世家,那公孙不凡就是比杨帆还要愣的愣头青了。

  这个会议虽然对“继嗣堂”很重要,而且连他们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今天所决定的一切,不仅对他们,而且对朝廷、对天下、对未来都将产生深远的影响,但是这个会议绝对谈不上庄严肃穆隆重不凡。

  整个场面,就是六个白发老者,有的翘着二郎腿,有的盘膝大坐,有的懒洋洋地靠在坐榻靠枕上,面前各摆一张小几,几上摆着些瓜果饮料。轩厅窗子开了两扇,窗外就是池塘,池塘中荷花不再,荷叶凋零,只剩下几只莲蓬孤零零地矗在那儿。

  六个老者闲散坐着如唠家常,没有会议主持,也没有上下尊卑、发言次序。

  博陵崔氏家主沉声道:“最大的问题:他不是我们的人!”

  太原王氏家主道:“这个问题,我和老郑还有慕白商议过,但是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要让他变成自己人,就得让他做世家的女婿,可是不管谁家的女儿,也没有悄悄嫁过去给他做暗妻的道理,明着嫁?那女皇就不会用他了,所以,这个问题无解!”

  李慕白捋须不语,因为他扶持的沈沐已经成为“继嗣堂”隐宗之主,所以他的身份比较敏感,不方便说什么。

  荥阳郑老太公瞟了李慕白一眼。咳嗽一声道:“这个问题。在我看来并不是问题。老夫以为,没有人生来就是自己人,都是通过各种各样的关系,才变成自己人。卢宾宓倒是自己人,又如何呢?

  杨帆和我们有相同的志向:还政于李!一旦成为显宗之主,他和我们又有了相同的利益,早晚他会成为我们密不可分的一份子。不需要用一纸婚书来约束他。他要入主显宗,没有个一二十年的功夫,无法建立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而一二十年之后,他和我们早已根脉相连,我不知道有什么理由,会让他那时做出背弃世家的事情。再者……女皇会活到那时候么?如果有谁不放心,那时候和杨帆的子嗣互相联姻也就是了!”

  很显然,郑老太公已经和李慕白达成了一致意见,这番话很可能就是李慕白说服他的理由,现在只是因为李慕白不方便表态,他原封不动地把李慕白的说辞再兜售给别人罢了。

  清河崔氏家主沉吟了片刻,道:“我倒是觉得,这件问题不大。重要的是。杨帆性情如此冲动。能否担此重任?”

  赵郡李氏家主“嘿”了一声道:“就凭他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摆弄得团团乱转,这本事还不够大?老夫这两天仔细调查过有关他过往的一切事情。此人当得起胆大心细、处事练达的评语,为人多智多谋、且有大勇……”

  清河崔淡淡一笑,道:“那这几日长安城里发生的一切,又作何解释?”

  赵郡李瞪了他一眼道:“急什么,老夫还没有说完。不过……此人也有短处,或者说是他的逆鳞。此人幼失怙恃,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所以尤为重视亲人,什么事都好说,都不易让他乱了方寸,惟独不可伤害他的亲人。关于这一点,问题倒也不大……”

  赵郡李抻了个懒腰,笑吟吟地拿了一枚果子把玩着,悠悠说道:“一旦成为显宗之主,除非皇帝派兵抄他的家,否则还有谁能动得了他的家眷呢?更何况,一个完全没有缺点的人,你们用着放心?”

  太原王道:“我现在倒是担心,杨帆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还有卢宾宓那个小畜牲,既然他敢无视我等悍然离开,他会不会挟忿再与杨帆交手?如果那样,把显宗交给杨帆,可就害了我们了,两个人都掌握着显宗的一部分势力,那么大的力量动起手来,再也休想瞒过皇帝!”

  李慕白咳嗽一声道:“这一点勿需担心,杨帆这边,有老夫来劝阻他。至于卢宾宓,除非卢家那个老家伙想玉石俱焚,否则他也一定会动用一切手段,阻止他那个孙子继续胡闹!”

  清河崔缓缓扫视了众人一眼,淡淡地道:“这么说来,你们是同意由杨帆接手显宗了?呵呵,本来,‘继嗣堂’就是‘继嗣堂’,偏偏因为沈沐那小子,硬是把‘继嗣堂’一分为二,搞成了显宗和隐宗。我们这些老家伙还不得不同意。如今,显宗也易主了……”

  清河崔若有深意地瞟了李慕白一眼,展颜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呐!这天下,早晚都是年轻一代的,便叫他们闯一闯也无妨。不过……”

  他笑容微微一敛,沉声又道:“关陇世家可是虎视眈眈的在盯着我们,这一回……他们有了把柄在手,可不会给点甜头就知足了,远的不提,至少南疆之事,他们肯定要从其中多分一杯羹,这件事,怎么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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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我来解决!”

  杨帆低头沉思良久,霍然抬头,对李慕白道:“至于姜公子,你放心,我的妻儿既然没有受到伤害,只要他从此以后不来惹我,我也不会去主动招惹他,我知道他背后还有个范阳卢氏,不会那么不知天高地厚!”

  杨帆说到这里,微微笑了一下,他忽然想到了自己还未离京时,就已开始在洛阳为姜公子挖的大坑。

  李慕白听说他不再继续与姜公子纠缠,不由松了口气,随即面皮子一紧,又有些紧张地道:“可……关陇那边,你如何解决?那些人就像一群饿疯了的狼,好不容易有了一顿大餐,他们可不会轻易放弃!”

  杨帆沉稳地一笑,道:“太公不觉得我这几天表现出来的愣头青模样,不只叫山东诸位长者头痛,便是他们关陇的各位长辈也会心生怯意么?”

  李慕白怔了怔,苦笑不已地道:“可别,老头子已经答案宁珂丫头,她明年生日,就把那具‘绿绮’送她,你要是再来一出,老头子就得提前送给她了。”

  杨帆奇道:“这是为何?”

  李慕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因为老夫连急带气,已经不在人世了,已经睡进老夫三十年前就已备好的那副阴沉木的棺材里面,还留着‘绿绮’作甚?”

  杨帆惊道:“古人云: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一箱。太公的棺材是乌木做的?那可价值连城啊!”

  李慕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悻悻地道:“干什么?你还想盗老夫的墓不成?”

  杨帆笑道:“那可不敢,被人无穷无尽的追杀,这事划不来!”

  说罢,他便敛了笑容,严肃地道:“晚辈自有主张,不过详细情形如何,还需见机行事。太公也不必问得那么明白,总之,这件事交给晚辈来做,晚辈能否办成此事,就当作晚辈是否配得上显宗宗主之位的一次测试,如何?”

  李慕白定定地凝视他半晌,白眉一轩,道:“好!这才是做大事的样子,老夫信你,此事就交给你了!”

  杨帆微笑道:“太公尽管放心,晚辈一定妥善解决此事。”

  房中忽然响起了婴儿哇哇的啼声,接着是小蛮和阿奴哄孩子的声音。

  一个是未出阁的姑娘,一个是刚刚生产的小母亲,两人全无经验,手忙脚乱。

  李慕白谈罢事情,心情畅快,听见孩子响亮的哭声,竟然甚是欢喜,喜孜孜地道:“你家这娃儿,出生时便吃了忒多的苦头,剩下来便该只有甜头吃了,是个有福气的娃娃,快抱出来让老夫瞧瞧!”

  老人家这般说了,杨帆哪还能把他的宝贝儿子秘不示人,冲屋里喊了一声,小蛮便抱着孩子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阿奴。

  “来来来,给老夫看看!”

  老头儿一接孩子,包裹孩子的襁褓便散了,小蛮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瞟了杨帆一眼,讪讪地解释道:“妾身……还没学会……”

  襁褓一散,小家伙就赤身裸体了,李慕白八十八岁高龄,看见这白白嫩嫩的大胖小子,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赞不绝口地道:“好小子、好小子,瞧这小家伙胖乎乎的,呵,手劲儿也大……”

  老头儿双手架在小家伙的肋下,把他举起来,端详着道:“看看,看看,这孩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眼明润,一生前程,贵寿无穷啊……”

  老头儿正跟小家伙相面,小家伙抿着嘴巴,手脚用力,胯下白白净净的一只小田螺渐渐变成了一只玉蚕。天爱奴一旁看到,“哎哟”一声,倏地捂住了嘴巴,一双眼睛也弯成了月牙儿。

  一道晶莹的水柱,几乎就在天爱奴一双杏眼弯成弦月的同时,便有力地喷射出来,老头子正兴高采烈地咏叹着,刚刚说到一个“啊”字,嘴巴大张,接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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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四章 塔议

    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

    登临出世界,磴道盘虚空。

    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

    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

    大雁塔上,凭高远眺,远山近水,尽在眼前,连棋盘般齐整的长安街市都一览无余。

    高处的风更清凉一些,好在今天风不大,徐风拂来,让人神清气爽。

    高高的塔尖顶楼上,杨帆和宁珂对坐在卷拱的门洞下面,身前有一方小几,几上摆着酒壶酒杯和几样水果。

    杨帆从塔外收回目光,又环顾了一番塔中的情形,说道:“据说这塔中藏着许多玄奘法师从天竺带回来的佛家法贝,而且每一宝塔中都藏着一颗舍利子?”

    宁珂嫣然道:“真正的至宝,都放在地宫里面。二郎想看么?若是二郎有兴趣,却也不是全无办法,宁珂可以找方丈大师说一说……”

    杨帆摇了摇头,道:“有劳姑娘,我对佛门宝贝,其实没什么兴趣。”

    他提起青玉的酒壶,斟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缓缓推到宁珂面前,微笑道:“喝一杯么?”

    宁珂神色微微一黯,轻轻摇头道:“奴自幼身子虚弱,从不曾饮酒。”

    杨帆道:“说是酒,其实它也算不得酒,只是一杯醪糟而已,毫无酒力,还有活络血脉的效果。”

    宁珂抿了抿少了几分血色的嘴唇,犹豫着接过酒杯,轻轻嗅了嗅,微蹙黛眉道:“味儿不大好闻呐。”

    杨帆笑道:“可它喝起来挺香甜的。”

    宁珂像个好奇的小女孩,不敢动又舍不得的样子,偷偷转眼往旁边看了看,没有人在身边,连船娘都不在,不会有人阻止她,这才放下心来。伸出舌尖飞快地舔了一舔。味道果然比闻起来要好,她紧张的脸色也放松下来。

    宁珂轻轻端起酒杯,对杨帆道:“宁珂不胜酒力,多饮不得。就只这一杯吧,借这杯酒,为二郎贺,一贺二郎喜得贵子;二贺二郎妻子平安;三贺二郎成为显宗之主。从此天高海阔,志气飞扬!”

    青玉的酒杯,白玉的手指,线条一般的柔美,交集出一片美仑美奂。酒液的清澈、酒杯的润泽、手指的白皙,交织出一片盈盈欲滴的质感。杨帆还是头一回看到一只手拈着一只小小的青玉杯,就会勾勒出如此的美丽。

    他也举起杯,与宁珂遥遥一碰,举杯就唇。

    小小一杯醪糟,对杨帆来说,连润润喉咙都嫌不够,他一口就干了。

    宁珂举杯就唇,小心翼翼地抿去三分之一。含抿在口中。感觉着它的味道,然后轻轻仰起脖子。将余酒一口喝下。

    杨帆可以清楚地看到酒液顺着她纤细的脖颈流过咽喉时身体产生的反应。举杯、抿酒、下咽,整个姿态分解成动人、迷人、撩人……,一个个优雅的倩影先后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却定格于他的脑海。

    那种美丽,让人愿意就此化作她舌尖下的一滴酒,流淌进她的身体……

    “这东西挺好喝的!”

    宁珂雀跃的说着,细细的舌在唇边轻轻地舔了一下,犹在品味。醪糟的味道虽然不错,其实却也不致于让宁珂如此回味,她觉得甜蜜,只是因为这是她平生第一次饮酒,而共饮的人又是她欢喜的男子,虽然只是遥遥一碰……

    杨帆看她开心,心情也莫名地轻松起来。从公孙兰芷口中,他对宁珂姑娘的经历也了解了一些,这样的一位姑娘着实叫人怜惜,尤其是她弱不禁风的样子同她的完美揉和在一起。就像一件精美的却一碰就碎的瓷器。

    如今看她开心,杨帆也由衷地开心起来。他又向塔外望了一眼,宁珂会意地笑起来:“不用着急,还需要一些时间,他们来的没有那么快。”

    宁珂歪着头想想,俏皮地吐了吐舌尖,道:“如今想起来,还叫人后怕。当时听说你直接闯去了卢家,我和大兄着实为你捏了一把冷汗,本以为以你一向的冷静和沉着,你绝不会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的。”

    杨帆摇摇头道:“这跟理智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性格使然!伤害我的家人,我绝不能容忍!”

    宁珂新月似的眉微微扬起来,柔声道:“可是你不觉得,若向李太公他们求助,会是一个好主意么?”

    杨帆道:“我丝毫也不觉得!老人家们总觉得晚辈的翅膀再硬,也会乖乖地受他们的控制,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你认为,姜公子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还会听这些老人家的么?”

    宁珂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本来认为……会的!直到他悍然冲破各大世家的封锁离开长安城!如今看来,当时若由李太公等人出面斡旋,怕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杨帆为自己又斟了一杯醪糟,呷了一口,道:“这就是了,姜公子已孤注一掷,我没得选择。我没有求助于官府,就已经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剩下来的是世家们的事了,他们也该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宁珂诚恳地道:“借助官府之力是不可行的。你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只能向长安府求助,柳徇天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就封锁长安城拘捕卢家人么?除非是有人造反,否则绝不可能!没有一个充分的理由、没有一些确凿的证据,他根本不会动卢家人一根汗毛。

    你和姜公子之间真正的纷争根源是继嗣堂的权力。而这一点,你不可能告诉他。那么,就只能是因为私怨了,比如说……因为你和他兄弟先前所起的冲突。如果是这样,事情的性质就再简单不过了,不管是柳徇天还是朝廷,会不会为了你和卢家这个庞然大物发生矛盾都不好说。

    事情到此,就只是一场官司,一起案件。就算柳徇天找到卢家,卢家也可以一口否认,只要说一句所谓的刺客早就被卢家辞退,此事与卢家没有一点关系,你又有什么办法?你这个苦主也不简单,长安府三班六房的衙役们当然会帮你去查。可这是一个月、三个月?还是一年两年的事?

    虽然姜公子出了昏招。失了道义,让所有世家都陷入了被动,可你若就此事借助于官府,就是把他们推到了你的对立面,他们没得选择,只能帮助姜公子,就像这一次他们帮你抹平你制造的一切乱子。他们也会帮姜公子抹净一切痕迹,连你也会被他们抹杀掉!”

    杨帆道:“我当然不会蠢到去求柳徇天。我是说,经由我的举动,我已经明确告诉他们我的立场,接下来他们也需要一个立场,而且……经由这些事情。他们对于抵受来自卢家的压力也有了一个充分的理由不是?”

    “可你这样很冒险!”

    “世上哪有万全的办法?我的妻子落入人手,我就要掌握绝对的主动,调动一切力量为我所用,把她救出来!要我把家人的生死交由他们来决定,做不到!”

    宁珂轻轻垂下了眼帘,她心里,其实早就知道了答案,可是听着杨帆亲口说出来。听着那掷地有声的话。心中还是有一种莫名的悸动。

    “这一争,就如皇子争嫡。竞争者都是使尽浑身解数,你游走在规矩边缘,但并没越出规矩,而卢宾宓……逾越了,所以……他出局了!”

    杨帆叹息:“我不想争……”

    宁珂摇头:“无所谓争。有资格为皇储的皇子们,也不是个个都想争,可是一旦到了那一步,已不仅仅是争与不争的问题,还有一个自保的问题。你不算计别人,别人会来算计你,所以身在局中,只能争!”

    过了许久,她才扬起眸子,浅浅一笑,道:“幸运的是,你赢了!”说完不待杨帆回答,宁珂又道:“他们来了!”

    杨帆扭头向塔外望去,就见一些车辆正从曲池方向缓缓驶来。

    杨帆微微一蹙眉,道:“就这样?不怕柳徇天有所发现?”

    宁珂微笑道:“大雁塔原是砖面土心,风雨剥蚀之下,塔身已经渐渐塌损。女帝崇佛,捐资重建。当然,女皇帝只是象征性地拿了点钱,真正出资修缮大雁塔的……”

    宁珂纤纤玉指向外一点,道:“就是他们!今天是观世音菩萨出家成道的大日子,他们这些善信护法到这里来转一转,看一看,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

    观世音菩萨的尊号因为避太宗李世民名讳,已经把世字去掉,称为观音。不过这些世家向来不太把皇家规矩放在眼里,在杨帆面前,宁珂还是以观世音的正确尊号相称。

    出资修缮大雁塔的众多善信护法驾临,慈恩寺方丈亲自陪同,大做法事。一时间,塔下尚未完工部分的工匠尽皆回避,众善信、众和尚顶礼膜拜,香烟缭绕,各种法器,叮当作响。

    乱烘烘忙了好长时间,法事做罢,众世家长者一步一拜,登塔礼佛,又设素斋一桌,供奉佛前,由方丈陪同,打坐聊天。

    没过多久,知客僧匆匆赶来,对方丈耳语几句,原来另有一拨善信来到了寺院,领头的竟是李慕白李老太公,这人身份贵重,当然也需要方丈大师亲自陪同。

    韦氏家主坐在方丈大师身旁,听得清楚,含笑道:“方丈不在这里,我等倒还逍遥自在一些,方丈自去忙吧,我等小坐片刻,聊聊天,便下去了。”

    方丈陪笑歉礼,匆匆离去。等方丈一行人一走,塔中便安静下来,片刻之后,杨帆一步一步从塔尖上走下来,身后船娘扶着弱不胜衣的宁珂姑娘。

    杨帆向众世家长者团团一抱拳,不卑不亢地道:“杨帆见过各位长者!”

    独孤宇咳嗽一声,替关陇众家长者们道:“二郎不必客气,一应俗礼都免了吧!时间有限,咱们也不必说客套话了,南疆之事,皇帝已有任命下来,确定了由杨郎中你主持其事。

    你也知道,做长辈的,最牵挂的就是子孙晚辈的仕途前程,可惜宦途难入啊,二郎在长安种种举动,我们都看在眼里,也欣赏的很。关陇众世家子弟很想和二郎这样的朋友多多亲近,同朝共事,却不知二郎于此,有何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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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五章 观音成道日

    慈恩寺老方丈陪着李慕白先游曲池,再游芙蓉院,渐渐来到大雁塔下。

    老方丈笑道:“好教李老施主知道,韦老施主、裴老施主等人今日也来慈恩寺拜观音大士,他们还在大雁塔上,李老施主可要见见他们么?”

    李慕白哼了一声道:“那几个老家伙,面目可憎、言语无趣。我就不见啦,四处转转,拜过观音大士之后,老夫就回去了!”

    说话间,二人来到供奉观音大士的庙宇中,内中正有一人焚香膜拜,口中祷念着:“南无大慈大悲广大灵感有求必应观音菩萨。”

    老方丈不识得那人是谁,急忙向知客僧使眼色,让他摒退一众香客,给李老太公腾地方,不料那知客僧尚未举步上前,李慕白已然“咦”地一声,笑道:“这不是杨郎中么?你也是我佛弟子么?”

    杨帆祷念已毕,刚把三柱香插进香炉,忽然听见后面有人说话,扭头一瞧,连忙迎上来施礼:“晚辈杨帆,见过李老太公!”

    长揖已毕,杨帆直起腰来,微笑道:“当今圣上崇信佛教,晚辈想,圣上是有大智慧、大德行的人尚且崇信我佛,晚辈自然也应虔诚信奉!”

    老方丈听了微微露出矜持之色,轻抚胡须微笑不语。

    杨帆话风一转,又道:“晚辈前些时日生了一场大病,如今刚刚病愈,又添了一个儿子,家门有后,今日适逢观音大士出家得道的大日子,所以特来上一柱香。”

    李慕白呵呵笑道:“好!且待老夫为大士上一柱香,咱们一并离开。”

    李慕白上前,跪在蒲团上,默默祷告一阵,点了高香,虔诚奉上,这才起身。又在功德簿上写了几笔。老方丈双手合什,偷眼一瞄,见李老太公出手不凡,好大的一笔香油钱,两道白眉不由抖了几抖,连忙忍住,依旧维持世外高人模样。

    老方丈毕恭毕敬地陪着李慕白直到寺院山门外。这才止步。等李慕白等人离开,老方丈又急急赶回大雁塔,恰见集资捐修大雁塔的几位关陇高门从塔里有说有笑地走出来,连忙高宣佛号迎了上去。

    这几位善信还没捐香油钱呢,老方丈哪能不尽心侍奉着……

    李慕白离开慈恩寺后没有马上就走,却叫杨帆陪着又回到了曲江池畔。

    两人沿着曲池缓缓而行。李慕白问道:“关陇那班人这么快就解决了?”

    杨帆道:“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南疆这件事,肯定不能把关陇撇开,不分些好处给他们,他们是一定要给大家找麻烦的。”

    李慕白点了点头。

    杨帆道:“可是,这好处又不能尽叫他们占了,僧多粥少,奈何?只好叫他们勒一勒裤腰带。以后有了什么好处。再分他们些也就是了。关陇虽然渐趋没落,可毕竟还是一股极大的力量。如今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本就要联合他们的,这想必也符合老太公您的心意!”

    李慕白又点了点头,扬起眉毛看他一眼,道:“你这么说他们就信了?空口无凭啊!”

    杨帆道:“我说的话,或许他们不信。但是,显宗之主的话,他们信不信?何况,还有独孤世家替我保证。”

    李慕白捻着胡须,淡淡地道:“这是众世家之会,宁珂那丫头一个女子,本不应参与的。何况她身体不好,很少出门,今日却被你请了来,你说由独孤世家作保,莫非就是由宁珂丫头作保?宁珂丫头作保……他们就信了?”

    李慕白缓缓转过身子,一双老眼看定杨帆,微微挑起眉头,道:“你不会假戏真作,真的喜欢了宁珂那丫头吧?”

    杨帆对他知道宁珂参与会议毫不奇怪,对他的推断却有些啼笑皆非,说道:“老太公以为,杨帆不能娶五姓女,就能迎娶关陇世家的姑娘么?”

    李慕白眼珠转了转,说道:“那老夫就不明白了。”

    杨帆伴着他继续往前走,说道:“晚辈说过了,一个,我是以显宗之主的身份向他们保证。再一个,独孤世家为我作保。宁珂姑娘出面,确实与此事有关,详情却不是老太公想像的那样。

    总之,老太公尽管放心,晚辈不会损害自己的利益去迎合别人,也没有道理弃强就弱。而且,他们现在关注的就是南疆出现的诸多空缺,这件事,年内就得解决。而没有个三五七年的功夫,晚辈也建立不起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我现在的一举一动,老太公都能掌握,而往长远里看,日久人心自见,老太公担心什么呢?”

    杨帆所说都是事实,李慕白倒也洒脱,“嘿嘿”地笑了两声,负手前行,不再追问。

    取信关陇世家,要把他们拉过来而不是推出去,这是整个山东士族现在对抗女皇时的一条战略,在这个基础上,多多少少得分润一些好处给关陇世家,这一点各位阀主心中有数,所以杨帆对关陇世族的承诺是他们默许的。

    只不过,关陇世家惟因其弱,所以对这次机会看得更重,如果让他们不要狮子大开口,这一点比较难。尤其是山东士族的这场热闹就看在他们眼里,就更加为难。李慕白也是有些好奇,想知道杨帆如何说服他们。

    杨帆故弄玄虚,他也就不问了。要说杨帆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一点他想都不会想。关陇世家能给杨帆的,永远也不可能超过显宗之主这个好处,杨帆没有背叛的理由,而且他现在可以支配显宗的庞大能量,却不可能把它化为己有,割断它同世家之间的联系,杨帆但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不可能瞒过他们,根本无需顾忌。

    他永远也想不到,杨帆究竟如何取信了关陇世家。杨帆只做了一件事:摒退那些关陇世家长者身边所有的人,包括宁珂姑娘身边的船娘,然后向关陇门阀之主们说清一件事:他和上官婉儿的关系!

    早在独孤世家同他接触,充分表露愿意与他合作的意愿,并着手推动他登上继嗣堂显宗之主的位置时,他就盯上了关陇这支力量。

    如果他能成为显宗之主,他很需要这支外力,他才不愿做老家伙们摆布下的一个傀儡,哪怕只是暂时的。这一点,他和沈沐、姜公子,都是一样的想法。如果他不能成为显宗之主,他就更需要这支力量。

    所以,他早就对独孤兄妹说出了这件事,并请他们出面查证此事。

    上官家族本就是关陇世家的一支重要力量,而且是为了关陇集团的利益败落于武则天之手,现在上官家族还没有平反罪名,但是因为上官婉儿是武则天最为倚重的近臣之一,所以已经获得了一定的自由,和关陇众世家也取得了一定的联系。

    现在的上官世家,根本就是以上官婉儿为核心的,上官家族现在没有家主,上官婉儿就是事实上的家主。女人做一家之主虽然有些别扭,但是上官世家的情况本来就很特别,而且关陇世家胡风犹重,也不是很在乎。

    如果说隶属于关陇集团的上官世家之主是杨帆的妻子,那么他们还有什么不能信任杨帆的呢?杨帆肯把这个大秘密说给他们知道,就足以获得他们的信任了。因此,当宁珂拿出婉儿亲笔信时,大雁塔上登时一团和气。

    你想获得别人完全的信任,就得对别人推心置腹。能留在大雁塔上的人,哪个不是人精?一个个都是千年的狐狸,唯有以诚相待。正因为杨帆祭出了这个大杀器,所以他们的会谈才能进行得这么顺利。

    要知道,就算他们软硬兼施,从这次南疆事件中获得的好处也是有限的,可要是山东士族的继嗣堂宗主是他们关陇的女婿,那么从长远看,他们将获得多大的好处?

    这些世家考虑问题从来都不是以月、以年为单位的,他们传承太久远,考虑的也久远,一些重大举措常要考虑到几十年、上百年甚至上千年后的影响,既然有这么长远的利益,他们当然宁愿在短期利益中让步。

    李慕白走了几步,在江边站住,看着倒映着白云蓝天的悠悠江水,漫声说道:“朝廷的使者马上就要到长安了,你很快就要回洛阳去。出京时,你还是刑部一郎中,回京时……,嘿嘿……”

    李慕白笑了笑,负手转身望向杨帆,道:“你明白,你马上将掌握些什么吗?”

    老头子摆明是个话唠,而且现在谈兴正浓,杨帆当然不会扫他的兴,杨帆“孺子可教”地躬身道:“请老太公指教!”

    李慕白朗声道:“力量!一种很特殊的力量!”

    他傲然乜了杨帆一眼,道:“你同卢宾宓斗这一场,靠智更靠力,你以为他掌握着的是什么呢?是那班来自三山五岳的江湖豪杰、技击高手?错了,大错特错了,说到底,那不过是一群侍卫,最最微不足道的力量,甚至根本称不上力量!你知道你即将接手的真正力量是什么吗?是大音希声、是大象无形、是可以让沧海化为桑田的真正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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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六章 不王而王

  杨帆刚刚解决了一件大事,心里踏实下来,现在只想回家去逗他的宝贝儿子,尽享天伦之乐,偏偏李话唠谈兴正浓,非要跟他指点江山,杨帆无奈,只好洗耳恭听。

  李慕白道:“世家独立于朝堂之外,却又与朝堂息息相关;世家独立于天下,却又深深融于天下;旁人观世家子弟,皆高高在上,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其实世家比任何人都更加入世!”

  李慕白别开生面的开场白一下子吸引了杨帆,他不再敷衍,开始认真地倾听起来。

  李慕白道:“世家千年的积累,积蓄了巨大的财富。这个财富,不是简单意义上的财宝,不是像慈恩寺一样埋进地宫的金佛玉佛银罗汉,世家掌握的财富,是与民生民计民智息息相关的东西,是完好保存的千余年来的人类的财富,是这世间最根本的力量!

  比如说,植桑的、养蚕的、织布的、牧马的、种庄稼的……,每一个人都是这天下最卑微、最不足道的,可是如果把他们的力量集中起来呢?世家不是朝廷,无法动用政令国法和军队来左右天下,但是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完成。

  无数个植桑的、养蚕的、织布的、牧马的、种庄稼的……,每一个人,都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自上而下遥遥地控制着、掌握着他们。你开着布庄绸缎庄,你就掌握了所有植桑、养蚕、织布的人,你购买马匹、贩卖马匹,你就掌握了那些牧马人,你收购粮食、运输粮食、贩卖粮食,你就掌握了天下的庄稼人,这种掌握当然很轻,真的就像一根丝线,他只要一挣就断了。

  所以掌握了这力量的人,不是去统治他们,也不是去向他们收租收税。更不是驱使他们去替自己打仗。那些是朝廷的权力。世家是通过这种隐藏的控制,通过天下黎民来影响朝廷,再通过朝廷反过来影响天下!

  天下间每一个人的声音都太弱小,朝廷听不见!我们把他们的声音拢在一起,朝廷就听得见!皇帝要是发布一道不利于天下农人的政令,如果等着这道政令的恶果自己显现出来,那时天下早已崩沮。饥民暴动,不可收拾。

  而我们,就可以利用我们所培植的诤臣,在朝堂上提出反对的意见!如果皇帝还是不肯改变呢,我们就可以通过粮价的浮动、粮食的短缺,叫他晓得其中的利害。”

  杨帆的嘴角飞快地闪过一抹讥诮的笑意。悠悠说道:“这么说,世家倒是比朝廷更加关注天下民生了!”

  李慕白哈哈大笑,指着他道:“你这小子,你出身寒族,先天就看不惯我们这些世家中人,总觉得我们作威作福,鱼肉百姓。我就知道你会有这番愤世嫉俗的言语!”

  杨帆吓了一跳,没想到他竟能听出自己的讥诮之意。赶紧解释道:“晚辈……”

  李慕白摇头笑道:“行了行了。不用解释,老夫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什么事情没有见过,什么道理还不明白?没错,世家也有私心,也要为自己打算,可世家融于这天下之间,或者它会多占些好处,但是你以为它会逆天下之利而行?”

  李慕白转向杨帆,目光炯炯地道:“我们传承千年,有过衰败,有过兴旺,痛定思痛,就有了许多教训;我们不像朝廷,可以通过政权凌驾于天下苍生之上,所以我们比朝廷更了解什么才是对天下有益的。

  当然,世家也有私心,可是谁无私心?皇帝没有私心还是天下间任何一个人没有私心?你没有?你会不想利用一切资源,请最好的先生教授你的儿孙?当他们长大成人,你会不利用你的人脉关系,尽可能的为他铺平道路?”

  杨帆哑口无言。

  李慕白道:“我们和你们每一个人所做的并无二致,能够兼顾天下也就是了。你以为,把世家抛在一边,换一些寒族子弟上来,他们就拥有天下为公的品德?就会天下为公,就会路不拾遗,绝不可能。如果有一天世家不复存在,这天下就会变成天堂么?”

  李慕白摇摇头道:“也许不会比现在差,却也不会比现在好。换一群泥腿子上来,也不过是制造一群新的贵族。不管他原来是什么,都不可能再回去。陈胜吴广如果坐了天下,他们也不会代表天下泥腿子掌印把子。

  上来一个一穷二白的人,他也一样要维护自己的家族,要建立自己的势力,于是他就需要积敛财富,他就需要结交人脉,这些饿鬼,比那些已经吃饱了只想给儿孙积攒一份‘口粮’的人更穷形恶相。

  李慕白摸了摸胡须,狡黠地瞟了杨帆一眼,道:“老夫不会强行要求你改变想法。你现在已经是官,又即将成为显宗之主,百十年后,你的子孙后代也会成为一个大家大族,如果那时你还活着,你殚精竭虑的也是他们的存在与发展。”

  李慕白伸出手去,在湖面上开始画圈,说道:“在这个小圈子里,向着自己的亲人;再大一点的圈子里,偏帮自己的友人;再大一点点的圈子里,要照顾自己的乡亲。你是河东道,我是关内道的,你们两个吵架,我要帮着咱关内道的人;你是吐蕃人,我是唐人,你们两个打架,我要帮着唐人;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还会是这样。”

  杨帆无言无对。

  李慕白莞尔一笑,又道:“世家也是这大圈套小圈的众多圈子中的一个,有什么好口诛笔伐的?好了,说回我们的话题。你将要掌握什么样的力量?刚刚老夫已经用柴米油盐、粮食布匹举了个例子,其它的如文教资源、官场资源也是一样!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天下间真正的大力量,从来都是隐藏在朝堂背后,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地发生着作用。当然,我们不可能事事影响皇帝和天下,我们也受着天下间各种力量的制衡。

  有许多事,同样是我们办不到的,我们只是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影响的作用。而继嗣堂,就是整合各世家的力量,以期我们的影响力可以更大一些。现在,你知道你将掌握多么雄厚的力量了么?”

  李慕白深入浅出,很直白地向杨帆说明的其实就一句话:“不王而王!”

  一直以来,这就是世家奉行不渝的生存哲学。这就是一个王朝只有短短的两三百年国运,而世家却可以传承几千年的原因。他们从不曾想过夺取政权,他们只是依附于政权,又相对独立。

  为了更好地生存,他们要不断地给一个政权提供养份,同时又从政权那里吸取他们所需要的养分,与之共生共存,当这个政权的生命走到尽头,便抛弃它,再寻找一棵“大树”,继续共生共存。

  凭着这种生存哲学,中国的士族政治,萌芽于东汉中期,辉煌于两晋北朝,到了唐朝中后期再度辉煌。直到五代十国,各方势力杀来杀去,长达百年的杀戮,世家都被刀兵杀光了,才正式结束它的存在。独留下一个继嗣堂,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它低调的辉煌。

  可也正如李慕白所言,随后建立的一个个王朝,没有世家的存在,天下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更坏。汉唐辉煌过的,宋明也辉煌过;汉唐屈辱过的,宋明也屈辱过。

  绕不出的怪圈解不开的结,根本的体制不变,天下也就不会变。没有了世家,还有其它大大小小的“圈子”,这世界,永远都是一个名利场……

  ※※※※※※※※※※※※※※※※※※※※※※※※※※

  书呆子郑宇身着猎装,荷弓挎箭时,倒是颇有一种干净俐落的飒爽丰姿。

  他带着几十名侍卫,还有几辆马车,出长安城,向南而去。

  车子上有食物美酒、有炊具帐篷,看这样子,他是要去秦岭打猎,这一去没个三五天的功夫是不会回来的。

  世家子弟之中,因为郑宇的个性方正到了近乎木讷的程度,所以一向不被风流自诩的崔湜、王思远等人所喜,在这些世家子弟交流的小圈子里面,他一直是被排斥在外的。

  尽管崔湜等人平时与他见了面也是嘻嘻哈哈,丝毫不缺礼数与热情,可是与他实在是格格不入。再加上上次他在卢家,被杨帆一喝便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卢宾宓驾车逃离的事情,险些葬送卢宾宓的性命,就此造成山东士族之间不可弥合的矛盾,就更加不受其他世家子弟的待见了。

  所以,这趟游猎,只有他一个人带着他的随从,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车队远离了长安城,赶到秦岭脚下时,天色将晚,侍卫们开始在山脚下扎营。

  郑宇依旧骑在马上,看着忙碌的侍卫们,许久才一拨马,调转头来。

  在他身后,有两名形影不离的侍卫正伫马站立,艳红的夕阳就映在他们身上,一个侍卫正低头拍着马鬃,马儿扭过头,亲昵地舔着他的手背。

  另一个侍卫笔直地坐在马背上,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虽然他也穿着一身侍卫的襕衫,却依旧掩不住他那种高傲的气质,夕阳映得他半边脸庞发红,他的眼睛在夕阳中熠熠放光:卢宾宓姜公子!

  人人都以为此刻已经狼狈地逃回洛阳,甚至可能已经一路逃回范阳去的姜公子,居然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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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七章 夺女

  杨帆好不容易才听完李慕白的一番说教,对“继嗣堂”的真正力量和作用也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毫无疑问,“继嗣堂”所掌握的力量是庞大无匹的,甚至连“继嗣堂”自己都不确定如果他们全力发动这股力量,究竟能够产生多么巨大的作用。

  因为这股力量大而无形,渗透到了国计民生的方方面面,一旦分寸掌握不好,全力发动之后,究竟会向着什么方向发展、究竟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就连他们自己都无法估计,甚至一旦失控就无法再控制,所以“继嗣堂”也从未冒险做过这种尝试。

  这股巨大的力量,今后就将掌握在他的手中!

  饶是杨帆不是一个恋栈权位的人,也不禁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这时候,有人急急赶来,对李太公低低耳语了几句。

  李太公豁然笑道:“好啦,早就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老夫就不拦着你啦。快回府去吧,京中传旨太监,已经到了公孙府上!”

  杨帆快马赶回公孙府,向门子问清了传旨太监的所在,急忙向中厅赶去。到了厅外还没进去,就听一个公鸭嗓子纵声大笑起来:“哈哈哈,这孩子、聪明伶俐,招人希罕着呢,老公瞧着就很是欢喜!”

  杨帆听了这招牌式的熟悉笑声,登时便是一怔,心道:“原来传旨太监是高公公?倒是老熟人。”

  再听高公公说的话,杨帆又是一怔,暗自好笑起来:“阿奴也太显摆了吧,看把这孩子稀罕的,这两天老抱着孩子跑来跑去的向人炫耀。人家高公公是来传旨的,你抱来叫人家看什么,就为听人家夸孩子么?”

  杨帆想着,快步跨进厅去,飞快地扫了一眼,却未看见小蛮或阿奴的身影。更未看见自己的宝贝儿子。厅中坐着公孙不凡和高公公,高公公身边正有一人拎了果盘要退下去,却是一直随在他身边以小厮自居的冯元一。

  “杨大哥!”

  冯元一见了他,快乐地叫了一声。杨帆向他点点头,连忙抱拳迎向高太监,满脸笑容地道:“高公公,杨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这时的太监没什么地位,一见杨帆进来,高公公赶紧站了起来,哈哈笑道:“来时听说杨郎中病着,老公还挺惦记着。如今看来,杨郎中是大好啦?”

  杨帆笑道:“好啦,好啦,大病初愈,拙荆便生了一个儿子,杨某心中欢喜,趁着观音大士成道的好日子,去寺里给菩萨上了柱香。不想高公公正好赶来。未曾在家迎候,失礼。失礼。”

  高公公眉开眼笑地道:“哈哈哈,恭喜恭喜,老公现在就再送郎中一喜,恭喜杨郎中高升,就任天官郎中,权知天官侍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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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岭,浅山。

  山脚下,郑宇拨转马头,冷冰冰地道:“卢兄,你可以走了!”

  卢宾宓不以为忤,微笑拱手道:“多谢郑兄援手之恩!”

  郑宇冷哼一声,道:“谈不上,只是还你的人情罢了!祝卢兄此去一路平安!”

  郑宇一拨马头,又道:“还有,众长者已经决定,由杨帆担任‘继嗣堂’显宗宗主之职。卢兄如果再斗下去,便是各世家也有了对付你的理由,如果你不想让整个卢家都因你而为难,最好就此罢手,回范阳去吧!”

  卢宾宓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脸上却依旧挂着微笑:“呵呵,此事……就不劳郑兄挂怀了!”

  郑宇没有再说话,双腿一磕马镫向前奔去。原地只留下了一辆车,六个人。

  伴在卢宾宓旁边那人拍拍马颈,懒洋洋地抬起头来,正是卢宾宓的心腹手下袁霆云。

  荥阳郑氏与范阳卢氏一样,都是北方大族,各大世家世代联姻,其中都有联姻最密切的对象。郑氏最密切的联姻对象就是卢氏,郑家的媳妇几乎都是姓卢的,卢家的媳妇大部分是姓郑的。

  因为这一层关系,荥阳郑氏和范阳卢氏走得一向比较近。当然,郑宇肯搭救卢宾宓,把他藏入自己当日带往卢府的车队中,有一个很私人的理由:卢宾宓曾经帮过郑宇一个大忙。

  至于实情如何,他们双方就心知肚明了:如果卢宾宓还能东山再起,那郑家就将是卢家最密切的合作伙伴。如果卢宾宓永无翻身之日,而且不慎暴露了当日被救走的真相,那也只是郑宇个人行为。这笔帐,算得来!

  郑宇的手下在山脚下忙着清理草场、平整土地、搭建帐篷,挖灶坑做饭,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着,仿佛根本没有看见旁边还有一辆车、几个人,正袖手旁观着。堆在车子上的一些炊具和帐篷被卢宾宓的几名侍卫抬下去,卢宾宓下了马,举步登车。

  车子很宽敞,搬去各种炊具和帐篷之后的车中竟然早就有人,车中有两个人,一个身材精瘦、眼神锐利的三旬男子,还有一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女子,两人一见姜公子进来,便单膝跪下,向他施礼。

  姜公子摆了摆手,在榻上坐定,那男子便走出去,在车夫的位置上坐定,拔下插在座位旁的大鞭。卢宾宓从那中年妇人手中接过一个小小的襁褓,仔细端详着,襁褓中有一个小小的婴儿,只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面孔,甜睡正酣。

  卢宾宓伸手一根手指,轻轻刮了刮孩子幼滑的小脸蛋,微微地笑了。

  这个孩子,是杨帆的女儿。

  小蛮当日生了一儿一女,龙凤胎,先出生的是女儿。

  怀了双胞胎,本就比怀一个孩子多了几分凶险,偏偏她又遇上难产,始终无法顺利产出,小蛮折腾的死去活来,孩子生出大半时,她也硬生生地痛晕了过去。孕妇一旦晕迷,结果必然是胎死腹中,窒息而亡。

  古竹婷一见大势不妙,只得壮起胆子。狠下心来助产。也亏得这个产婆是她。换作别的产婆,经验再丰富也没用了,古竹婷练的是柔骨功,手小骨软,骨架纤细,硬生生把生了一半的孩子救了出来。

  古竹婷剪断脐带,把孩子交给别人带去沐浴。便着手施救,想让小蛮醒过来,这时候连她也不知道小蛮腹中还有第二个孩子,不想她刚把小蛮救醒,第二个孩子就探出头来,古竹婷吓了一跳。赶紧继续忙碌。

  幸好第二个孩子是顺利生产,否则小蛮只怕真要撑不过去了,孩子生出来之后,小蛮全身力气都耗光了,昏昏沉沉地睡去,古竹婷则把孩子带出去清洁,然后去向卢宾宓禀报。卢宾宓听说杨帆的妻子生了龙凤胎,登时动了心思。

  如果他能和杨帆交涉成功。迫使杨帆屈服。小蛮和孩子还是要还给杨帆的,他原也没想过留着杨帆的孩子。但是听说是一对龙凤胎之后,他却想起了在华山绝顶时,天爱奴带给他的那份羞辱和愤怒。

  他决定,把这个女孩留下!

  所以,他瞒下了这个消息。

  翌日一早,众世家闻风而动,试图软禁他。卢宾宓心高气傲,岂肯任人摆布,当即决定分散突围。这边着手准备,那边他就派人与郑宇取得了联系,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当然不是今天才建立的。

  当时他还不知道杨帆根本没有受他要挟,正发了疯似的寻找他的下落。在他想来,他即便抗命而去,众世家虽然恼怒,也不会与他过于纠缠全力追捕,以四支车马分向四方,足以保证从容撤离。

  他之所以要找郑宇,是因为他本人还不想走,他认为只要把小蛮和孩子送走,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杨帆就得听凭他的摆布。杨帆还没有走,他怎么能走?反正他手中掌握着可以控制杨帆的武器:他的儿子!

  却不料,杨帆并没有像一般亲人被绑架了的人,六神无主地在家等他提条件,而是用暴力手段找上门来,由此迫使各大世家也无法再沉得住气,为了避免被牵连、暴露,随着杨帆行动起来。

  而且,小蛮和孩子还真被杨帆救了回去。杨帆的决绝打垮了他的信心,他也不认为已经接掌显宗宗主,清楚地知道“继嗣堂”究竟拥有多么巨大力量的杨帆,会为了一个女儿甘心放弃已经到手的王者一般的权力!

  最糟糕的是,小蛮生产时晕厥过,她不知道自己生了两个孩子,即便卢宾宓现在抱着孩子去告诉杨帆说:“这是你的女儿”,也只能贻笑大方,人家根本不会相信他的话,他又何必自取其辱。

  负责接生的古竹韵是他的人,本来就难以作为旁证,而且还被他灭口了。如今他就算不死心,还想尝试威胁杨帆一下都不可能。

  其实古竹韵并没有死,但是这件事他并不知道,郑宇虽然包庇了他,为了安全,在容留他期间也只和他有过一次接触,跟他讲了讲眼下一些重要事情的进展。至于一个侍卫的死活,在郑宇眼中跟一只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他不关心,也没那个八卦心情说给卢公子听。

  如今,同杨帆为敌,只能靠他自己的手段。而这个女娃儿,他也只能按照最初留下这个孩子时的打算行事了。

  车子驶动,拐上了大道。

  夕阳追送着他们,一直送到暮色把他们重重包围起来。

  卢宾宓微笑着把孩子交给奶娘,倚在柔软的靠垫上,轻轻闭上了眼睛:“你,抢走了我的阿奴,我就抢走你的女儿!杨帆,你就放心吧,我会把你的女儿好好养大,让她变成第二个……天、爱、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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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鉴于刚出生的小孩子会不会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会不会睁眼睛,好多没结婚没养过孩子的人不懂装懂,反来质疑俺这孩子刚出生就等在产房外,第一个把他抱在怀里,为了哄他睡觉,天天晚上抱着他在房间里走太极,对此最有说服力的人,实是哭笑不得,我儿子现在都上高了。

  你是自己有孩子,还是从什么书上得来的结论?尽信书不如无书,或者拿你家孩子一个人的表现给天下间所有的孩子做结论更是可笑。

  我儿子刚从产房抱出来就会瞪眼看,头还会微微转动。至于皮肤皱巴巴的,你同样是从书上得来的结论吧?刚出生的小孩子营养丰富的,会睁大眼看东西,皮肤并不皱,只是有点发红,看着像横肉,而这,也是你天天给他照相,最后用刚出生时的照片和满月时的照片对比才能看出来的,你当时看一样只觉得白嫩幼滑。

  我亲眼所见的事实,就不要告诉我初生婴儿不能睁眼,脸蛋皱巴巴了,小朋友,等你自己有了孩子,你亲眼看看,就知道究竟是你错还是我错了!

  关于本章这个,我也科普一下:关于号脉能否号出双胞胎,从中医各家论述及所学脉学,均未见论述及记载。有学中医的朋友说到这个问题,也说偶尔有蒙中的,但是从号脉看双胞胎,没有依据。

  他就见过有那老中医说是双胞胎的,结果去做b超一看只有一个。比如药王孙思邈,在当时是世之名医,可在他的医书里,也有“转女为男方”的一些东西,比如:“取弓弩弦一枚,绛囊盛,带妇人左臂;一法以系腰下,满百日去之。”

  另一方说:“取雄黄一两,绛囊盛带之。要女者带雌黄。”还说“以斧一柄于产妇卧床下置之,仍系刃向下,勿令人知”,这样做就可以转女胎为男胎,药王对此也深信不疑。

  可在后世作品中,仿佛他的医术比现代医学还高明,民间以讹传讹,对一些东西传的太神了。要想知道是不是双胞胎,听心音准确性更高些,但也不是百分百准确。不过古代既没有听诊器,也不可能让医生趴在孕妇肚子上去听^_^(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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