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0
  第28章 花好月圆夜

  聚宝门前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展凝儿、太阳妹妹和毛问智、华云飞也正站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站在小亭上的那双人影。远处高空里,一轮巨大的圆月,似乎把那双人影笼在了其中。

  太阳妹妹兴奋地抓着展凝儿的手,惊喜交加地道:“是小天哥哥和莹莹姑娘,小天哥哥是怎么把莹莹姑娘带出来的?他们……他们……真好!真好!”

  太阳妹妹的汉语虽然日渐熟练,却也只能进行日常交流,她不懂得太多的描绘性的词语,她只觉这一幕浪漫到了极点,让她忍不住心生憧憬、无比向往,却不知该如何表述出来,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后只变成“真好”两个字。

  毛问智赞叹地道:“哎呀妈呀,大哥真是……真是太有本事了。这么会哄女人,只要他想下手,哪个女人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啊?”

  华云飞对叶小天这些天来的准备是略有了解的,只是亲眼见到,还是免不了心生震憾,听到毛问智的话,他只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忽然,华云飞若有所觉,偷偷瞟了一眼展凝儿,只见展凝儿正凝望着小亭,黑瞳如水,目光迷离。

  “快着些,快着些,收了,收了!”

  聚宝门上,赵四公公催促着几个人,急急拆卸那盏巨大的莲花灯,莲花灯的内部似乎是用皮子缝制的,泄了气之后面积并不是很大,那些人七手八脚地把莲花灯拆开,迅速拖走了。

  这莲灯只有外部莲花状的装饰和灯火是叶小天和他的一众损友临时添加的装饰,它的原形只是皮子缝制的一个圆球。这东西本是兵仗司的巧手匠人发明的玩意儿,原打算若能研制成功,可以用于探察敌情,在军事上起大作用。

  他们甚至打算好了,一旦研制成功。首先就配发给蓟帅戚继光,用于北方对鞑靼的做战。可是几经研究,并在制成一件成品后进行试飞测试,他们却发现这东西根本不实用。

  首先,他们无法让这东西飞得太高,那架机器提供的热量根本无法摧动这东西飞到一箭地的距离之上,弓弩就能射到,一旦被弓箭射中,就得漏气堕落,而且那么大的目标。想不被射中都难。

  再者,因为目标太大,又飞不高,根本不能起到秘密侦察的作用,一出动就会被敌人发现。此外,这东西还有一个问题,它装了尾翼之后,可以在顺风的时候适当调整方向和落点,但它做不到逆风飞行。

  这样的话。一旦真的用作军事用途,那军队首先得必须抢占上风头,才能让它放飞起来后发挥作用,而且它飞出去就飞不回来。上边所载的加热材料顶多供它飞十多里,飞行速度的快慢又取决于风速,放出去就注定要落人敌人之手。

  这些弊病一直也没有办法改进,最后被赵四公公判定为毫无利用价值。最终只留了这么一件成品在库里。如今废物利用,把它送给了蒯鹏等人,赵四公公也不心疼。但他怕被别人发现出处,抓他的痛脚儿。

  他是刘公公的干儿子,而刘公公是京里冯保公公的干儿子,自首辅张居正去世后,冯公公的日子也不大好过,他这时候自然不敢再有把柄授予人手,是以亲自赶来,一俟人家用完,马上收走销毁。这件奇物至此从人间消失了。

  聚宝门前,一家店铺的老板娘刚刚骂走了一个挑三拣四的客人,她男人死得早,女人独自撑立门户,想不泼辣都不成,可再泼辣的女人,心里也是渴望温情与浪漫的。

  眼看着小亭上的那双男女,老板娘站在店铺门口,像个男人似的叉着腰,羡慕地道:“嗨!前五百年、后五百年,哪个男人追求女人这么用心过,如果有人这么对我,老娘一定嫁了。”

  小店里那个唯一的伙计赶紧凑上来,咳嗽一声道:“掌柜的,我要有那能飞的玩意儿,我也可以的。”

  女掌柜把脸一板,冷声道:“不想找抽你就死远点儿!”

  夏莹莹轻轻一吻,脸上飞起两抹激动而幸福的红云。

  她是天之骄女,她自幼在无数人的呵护下成长,她可以予取予求,但是她所得到的一切,又怎及得上她心爱的男人为她用心营造的这一幕,更何况这一切是那么的浪漫,如梦似幻。

  上元佳节,她的男人从天而降,带着她飞天而起,在满城百姓的见证下,向她倾诉爱意,这一切,都让她欢喜得心都要炸了。她环着叶小天的脖子,满心欢喜地道:“小天哥,人家好开心!”

  叶小天的目光向远处微微一扫,看到一行骑士正从长干桥的另一侧向这边急急赶来,因为桥上人头攒动,那些骑士的速度不得不慢下来,数十骑马挤在一起,目标特别明显。

  叶小天的唇角轻轻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揽着莹莹柔软的腰肢,向秦淮河上一指,道:“莹莹,你看那里!”

  一艘画舫正停下桥前水面上,甲板上有许多彩衣舞姬,人手一盏灯笼,她们正在表演灯舞。灯舞有两百多种,最常见的是持灯舞、提灯舞、举灯舞和荷花灯舞,其中持灯舞是最注重灯光效果的一种舞蹈,借助灯光,摆现各种图案。

  此刻,那些舞姬迈着曼妙的舞步,手中的红灯渐渐组成了一个大大的红心,提灯舞姬们稍稍一停,又继续舞动起来,远远看去,那颗红心忽尔变大,忽尔缩小,好象一颗心脏正在不断地跳动,渐渐的,一颗红心幻化成了两颗交叠在一起的红心,以相同的节奏跳跃着。

  船舱里,张泓愃翘着二郎腿,有滋有味儿地品着茶,旁边一个妈妈陪笑道:“张公子,您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张泓愃没理她,自顾看着外面,笑吟吟地道:“这小子,有一套!”

  看着那颗跳跃的红心,莹莹的眼睛里也仿佛有一颗颗的红心乱冒了。叶小天揽着她的腰肢,在远近不断的爆竹声中,不失时机地大声喊道:“莹莹,我爱你,你爱我吗?”

  “我……”

  莹莹可不是个喜欢矜持的姑娘,她脉脉含情地看着叶小天,正要大大方方地说出她的心声,小亭四周的看客们已经按捺不住地攘臂高呼起来:“爱!爱!爱!”

  “闪开,闪开!”

  骑士们蛮横地喝斥着,驱赶人群让出一条道路。李国舅、夏老爹、顾三爷等人赶到亭下,眼见如此一幕,脸色都很难看。

  莹莹看到他们赶到亭下,一个个骑在马上,用很难看的脸色看着她,不禁悄悄吐了吐舌头,对叶小天小声道:“我爹他们来啦。”

  叶小天好象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他看着莹莹,依旧用很大的声音喊道:“莹莹。我想娶你做老婆,你愿意嫁给我吗?”

  因为老父就在亭下,莹莹有些羞涩,她抿了抿嘴唇儿。正想小声地答应一下,亭下的看客们已然再度攘臂高呼起来:“嫁!嫁!嫁!”

  李国舅怒不可遏,气得浑身都发起抖来。夏老爷子脸色也很难看,此情此景。他实在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

  夏家几兄弟互相看看,却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一抹不一样的东西。平心而论,自从得知叶小天是蛊教尊者之后。他们也不愿意小妹嫁给叶小天,可是眼见叶小天搞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大阵仗,他们还是由衷地心生佩服。

  这主意,这本领,这勇气,还有这盛大的场面,他们不禁扪心自问,如果他们是女子,有人为他如此煞费苦心,他们也会答应了吧?

  好象呼应他们的心声似的,莹莹抬起头,害羞而欢喜地凝视着叶小天,用并不很大却清晰有力的声音道:“我愿意!”

  亭下的百姓登时欢呼起来,谁都愿意看见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并不了解亭上的这对男女,但叶小天所做的一切已经征服了他们的心,他们觉得,这般美丽的一个女子,就该嫁给这样的一个男人。这样的一个男人,就该拥有这样的一个女子。

  李国舅脸色铁青,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一拨马头,便逆着人流,向长干桥走去。

  “国舅爷……,你这臭丫头,你快给我滚下来!”夏老爷子喊了一声李玄成,李玄成好象根本没有听见,夏老爷子又转向亭上,冲他的宝贝女儿气极败坏地吼了一声。

  叶小天看着拨马离去的李国舅,唇角那抹弧度翘得更高了。

  情场如战场,如果这敌人又太过强大,那该怎么办?李国舅无论家世、地位、相貌,都不是叶小天所能比拟的,他很清楚,李国舅喜欢莹莹,对他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即便莹莹再喜欢他,如果莹莹的家族对李国舅很中意,下定决心把莹莹嫁给李国舅,对他来说都是一个难以解决的巨大难题,他只是一个小人物,拿什么去同两个势力庞大无匹的家族抗争?

  他相信莹莹的真心和勇气,但有时仅靠这些是不够的,相对于一个庞大无匹的家族可以动用的手段和力量,个人的力量有时真的是微不足道,哪怕你决心再大。

  经过水舞一事,叶小天尤其地慎重起来,这种危险一经发现,就该迅速扼杀,防患于未然。所以在得知蒯鹏可以提供的方法之后,叶小天马上想到可以玩大一点,他不再满足于见莹莹一面,他还要借此昭告天下:“莹莹是我的!”

  大人物有小人物难以动用的资源和力量,可大人物也有小人物无法想像的束缚与烦恼。如叶小天今夜这般举动,他可以做,李国舅就不可以。

  如果有人似今夜这般向莹莹告白,甚至得到了莹莹的同意,他依旧不肯放弃,直至赢得莹莹的芳心,人人都会赞他有本事,可同样的事放在李国舅身上同样不可以。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李国舅依旧不肯放弃,他会遭遇家族和整个社会的强大压力,他的家族会责备他辱没门庭,阻止他娶一个在他们看来已然不再纯洁无暇的女子进门,而在世俗一面,人们会骂他恃强凌弱。这就是他的弱势,于小天却是优势。

  小人物也有大智慧,叶小天经此一事,已经基本绝了李国舅和莹莹之间的可能。当然,因此招来李国舅的嫉恨和报复却也是在所难免,可是以叶小天浑不吝的性子,他会在乎么?唯一能克他的大概只有他的老丈人,至于其他人,便是天王老子,他也无所忌惮。

TOP

0
  第29章 红颜祸水

  “你这个臭丫头,还不给我下来!”

  一向厚脸皮的夏老爹此时已是老脸发红,有些无地自容了:“这个臭丫头简直是……,真是从小惯坏了她啊!”

  夏老爹很是自责,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尽管他此时是如此的愤怒,甚至还是难向女儿说一句重话,只好把满腔怒气发泄在几个儿子身上。

  他扭过头,冲着几个儿子大声吼起来:“你们几个混账东西,还愣在那儿干什么,还不上去把莹莹给我带下来!”

  夏家几兄弟迟疑了一下,纷纷看向夏老大,夏老大讪讪地道:“爹……”

  夏老爹大怒,道:“混账,连你也不听老子的吩咐了?”

  夏老大无奈,只得翻身下马。

  亭上,夏莹莹听见父亲的吼声,紧紧偎在叶小天的怀里,紧张地道:“小天哥!”

  叶小天轻抚着她的削肩,目光看向远处,李玄成的身影刚刚消失在灯火阑珊处,顾三爷正率人紧紧追去,叶小天在莹莹耳边低声道:“去吧,别违拗你爹的意思,老人家现在快气疯了。”

  莹莹牵住他的衣角,依依地道:“人家才刚见到你,又要分开么?”

  叶小天对她耳语道:“乖,我是要李国舅知难而退,现在李国舅已经滚蛋了。剩下的事咱一步步来,如果把你爹气的失去理智,对你我可大为不利。你放心吧,我明天就去和你爹好好谈谈。”

  莹莹担心地道:“镇远侯府防卫森严,你进得去吗?”

  叶小天轻笑道:“傻丫头,你以为令尊如今还能再回镇远候府吗?”

  “嗯!”

  莹莹对叶小天可谓言听计从,她依依不舍地又看了叶小天一眼,咬着嘴唇,轻轻向楼阶走去。

  天上飘起了零星的雪花,太阳妹妹攥着一双小拳头。激动地杵在胸前,兴奋地对展凝儿道:“凝儿姐姐,小天哥哥好厉害,人家看得都感动了,什么国舅啊,不堪一击,小天哥只是略施小计……”

  太阳妹妹转过脸儿来,有些吃惊地道:“凝儿姐姐,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

  凝儿慌忙扭过头。轻轻仰起脸儿来,用掌背在脸上轻轻拭了一下,再回过头来,向太阳妹妹微微笑了一下:“雪花迷了眼睛……”

  “真是这样吗?”太阳妹妹眨了眨眼,但她很聪明地没有说出来。

  ……

  “把这臭丫头给我带走!”

  夏老爹一见女儿被带下小亭,马上瞪了她一眼,连话也懒得跟她多说,马上喝道:“咱们走!”

  夏老爹恨恨地拨马就走,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觉自己的老脸全都丢光了。夏老二壮起胆子问道:“爹,咱们去哪儿啊,回镇远侯府?”

  “呃……”夏老爹猛地勒住了坐骑,去镇远侯府?他跟顾三爷可没那交情。住在镇远侯府,人家看的是国舅爷的面子,他现在还有脸去镇远侯府么?

  夏老爹越想越气,又狠狠瞪了儿子一眼。骂道:“不懂事的东西,去镇远侯府做什么?走,找家客栈去!”

  人群中。蒯鹏见夏老爹一家人要离开,马上向两个混混努了努嘴儿,那两个混混会意,向他轻轻一头,立即尾随夏老爹一家人离去。

  ……

  李玄成一俟离开人群稠密处,马上奋力一鞭,策马狂奔起来。

  风扑在他的脸上,火烧般的感觉才减轻了一些。他没有想到叶小天竟然会用如此惊世骇俗的手段向世人宣示他与莹莹的关系,不用等到明天,这浪漫的一幕就会被满城百姓津津乐道地传开了。

  他还能怎么样,他还能继续追求莹莹吗?没有可能了,即便夏家同意,甚至莹莹本人回心转意,他也会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莹莹如果喜欢的是他,而被叶小天抢走,人们会赞叶小天本事,是称许他是精诚所至,会用一切溢美之辞褒扬他的壮举。可同样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人们只会认为他是以势压人,是强抢民女,这……就是身为上位者的悲哀。

  尤其是他的身份地位是靠裙带关系得来的,来得如此容易,却又如此显赫,既为自命清高者所不耻,又为世人所眼红,简直就是拉仇恨的神器,君不见就连那些戏曲话本儿里头,国舅爷清一色都是反派、丑角?

  他可以想像得到,如果他还不收手,将有多少难听的话儿等着他。如果这件事传进他爹或者他姐姐耳中会怎么样?做国丈的父亲和做太后的姐姐会容许一个与其他男人纠缠不清当众示爱的女子嫁进门?那些专门靠搬弄唇舌、告状骂人为生的清流言官们会放过这个机会?

  李玄成越想越气,他一鞭紧似一鞭,抽得那马风驰电掣起来。

  “快,你们快跟上!”

  顾三爷岁数大了,只能骑太平马,根本追不上李国舅,眼见国舅疯了似的策马狂奔,生怕他出什么意外,自己可不好向太后交待,赶紧吩咐几个家丁道:“你们快追上去护住国舅爷,国舅爷要是出了事情,我扒你们的皮!”

  李玄成越跑越快,虽说这条路上行人稀少,却也不是毫无人迹,前方巷口突然就闪出一个人来,李玄成急忙一提马缰,那马微微一侧,紧贴着那人的身子窜了过去。

  那人被马身一擦,卟嗵一声摔在地上,紧接着一阵巨痛,却是那马的后蹄踩在他的腿上,痛得他“哎哟”一声,像只虾子似的蜷缩起来。他惨叫着骂道:“你……给我站住!你他娘的,半夜三更,城中驰马,你赶着投胎去啊?”

  后边又有几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的骑士高声呼喊道:“国舅爷,国舅爷,您慢着些,等等我们啊!”

  地上那人抱着大腿,痛得满头大汗,骤然一听那几名骑士高喊“国舅爷”。吓得他激灵一下,登时就住了嘴。国舅爷?那是他这等小民只在戏台上才能见到的角色,他一介小小屁民,哪里还敢再骂。

  顾三爷紧赶慢赶地回到侯府,两胯都被马鞍磨得火辣辣的痛,他让人扶着下了马,气喘吁吁地问道:“国舅爷回来了么?”

  听说李玄成回了府邸,顾三爷这才放下心来,赶紧赶过去,李玄成此时已经回到滴翠楼下。厅中杯盘狼籍,残羹剩菜尚未收拾,李玄成独自据于席上,正在自斟自饮,看他脸色通红,怕是有了七八分醉意了。

  顾三爷暗暗叹了口气,缓步走进厅去,在李玄成身边坐下,先为李玄成斟了杯酒。清咳一声道:“国舅爷,天涯何处无芳草,以国舅爷的人品、身份,何必为了一个蛮夷女子苦恼呢?”

  李玄成喷了口酒气。醉醺醺地道:“我……我李某人是何等身份,岂会因为一个女子而颓丧?三爷你……你多虑了。只是那叶小天如此目中无人,羞辱本国舅,我心中实是忿恨难平啊!”

  顾三爷听出他有些言不由衷。他若真的忘情于莹莹姑娘,又何必如此在意叶小天和夏莹莹今夜的举动?又岂会借酒浇愁?不过难得有个理由转移话题,顾三爷忙就坡下驴。道:“国舅,这叶小天究竟是什么人呐?”

  李玄成道:“此人不过是贵州一方小吏,区区一个典史,不知因何缘故,赶来金陵待参……”

  李玄成对叶小天所知有限,如果不是因为莹莹对叶小天有情,所以关注过一下,连这些情况他也不会了解。可他只说了两句,忽然又想到叶小天既然如此卑微,莹莹姑娘却为了他而弃自己如敝履,岂不显得自己更加不堪?那不屑的话儿便再也说不下去。

  顾三爷目光闪动,轻笑道:“原来如此,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还是待参的官……”

  顾三爷脸上露出一抹轻蔑的神色:“这样一个人物,国舅爷您要整治他,还不是像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您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何必为了一只蝼蚁动怒呢?”

  李玄成虽然愤怒已极,且有了七八分醉意,可他的理智尚在。大明帝国对外戚一向控制的很严格,虽然他们能尽享荣华富贵,能在一定程度上对皇帝产生一些影响,可是就连大明的皇帝都要受到百官的约束,更不要说外戚了。

  李国舅自幼就受做太后的姐姐教诲,从不敢张扬跋扈,越雷池一步,此时一听顾三爷这话,不安地道:“三爷,晚辈虽为国舅,却也无权干涉朝廷命官的事啊,况且这只是我的个人私怨,很容易遭人诟病……”

  顾三爷呵呵一笑,附耳对李玄成低语了几句,李玄成双眼亮了一亮,犹疑地道:“此计可行么?”

  顾三爷抚须微笑道:“国舅爷,不是老夫夸口,若他是个五品知府,可能这事也有些难度,可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谁会为了他拂了国舅爷的面子呢?”

  “嗯……”

  李玄成想了想,思索地道:“三爷,此人着实可恼,若不予以惩诫,晚辈难消此恨。晚辈这就修书一封,遣人送回京城,争取把他留在南京城,之后的事情,可要麻烦三爷了!”

  顾三爷欣然道:“国舅放心,只要你能把他留在南京城,老夫就能把他打落尘埃,再也不能翻身!”

  :元月一号,新年到,在这里给大家拜年了,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夜天子至此已经发书半年了,恰也刚过一百万字,更难得的是,他还休持着处男之身,啊!小天幽怨地看着平安夜狂欢的那些淫们,然后很愤怒地瞪着笔者……

TOP

0
  第30章 通州驿

  上元佳节是普天同庆的日子,通州百姓这一夜也是通宵达旦,尽情地享受着新一年中迎来的第一个狂欢的节日。

  相对于金陵的上元佳节,这里最迥异处就是有各式各样的冰灯可以欣赏,那冰灯都由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内置灯火,晶莹剔透的仿佛一座座水晶宫,徘徊其间,别具风情。

  而通州驿一个偏僻、安静的独立院落里,却与整个通州城的欢乐喜庆气氛迥然不同,整个院子里只有院门口着一盏气死风灯,在寒风中轻轻抖瑟着,晒下黯淡昏暗的光。

  这院子并不小,北方的建筑不及南方精致,却普遍宽大的多,这处院子里住的人似乎也很多,许多窗口都透出微弱的灯光,院门口那盏灯下似乎还站着两个兵丁,枪一般杵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如果不注意甚至发现不了他们的存在。

  可院落里的气氛实在压抑的很,院子里偶尔有人走过,静悄悄的,就像那惨白黯淡的灯光下飘过的一缕幽魂。每个人都轻手轻脚的,似乎声音稍大一些,就会打破这院中难得的平静。

  在西厢房最北角,有一间隔壁出来的小小的屋子,墙体很单薄,门是一些单薄的木板拼凑而成的,这样的门板有很多肉眼难见的缝隙,在这种寒冷的天气能让整间屋子寒冷如冰。

  这是一间仓房,至少在冬天是不能住人的,然而此刻正是冬季,柴房中却真的住了一个人。房中地面上有一个小小的灶坑,火不旺,墙角堆了一小捆柴,没有炭,如果不省着用,不用等到天亮。这些柴禾就能烧光。

  一个姑娘紧紧地蜷缩在火灶旁,贪婪地吸收着那灶坑里发出的微弱的温暖,寒冷气息无处不在,不时就会有一股旋风把寒冬的气息从门缝和墙缝里传进来,她的身子冻得冰凉。

  临近火灶的手和脚暖和一些,却也因此使得她生了冻疮的手脚都发出奇痒,她不时要跺跺脚搓搓手,才能暂时驱散那入骨的奇痒,然而这一动,冻伤处又隐隐作痛。她那秀气的眉儿因此鼙起来,令人望而生怜。

  这个女子正是薛水舞,在这举世欢庆的盛大节日里,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蜷缩在这小小的柴屋里,偎着一堆小小的灶火御寒。直至此刻,对于自己离奇的遭遇,她还像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曾经。她有小姐可以依靠,有父母可以寄托,有未婚的夫婿可以憧憬,有抚养小小姐的责任使她坚强。而这一切,现在统统没有了,她像一片随波逐流的浮萍,一阵风吹过、一片水流过。她都只能毫无反抗地任由摆布。

  从小到大,她一直就是寄人篱下,逆来顺受的一个小丫鬟。更何况张江陵是那等仰不可攀的大人物,于是,她认命了,她屈从了命运的安排,由戚帅送到京城。

  她记得,那一天,她洗了澡,换上鲜丽的衣裳,安静地坐在榻边,仿佛一朵柔弱的小花,等着被一个强者撷取,从此养在深闺,可是外边却突然冲进一个惊慌失措的老管家。

  不知道是什么事令那老管家脸色苍白如纸,老管家没有对她说明什么,只是马上令人把她带走,送上一辆四周全是垂幔的车子。车行急促,当她从车中出来时,已经置身于一处看来已很久没人居住过的四合院。

  从那一刻起,她就被幽禁在院中了。水舞看得出,看守她的人都有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却完全不明白他们究竟在怕什么。之后,她的待遇越来越差,看守她的人态度越来越恶劣,有时还会骂她扫把精。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本以为到了京城,会住进一个安静的、与世隔绝的小世界,永远都只看到头那一角天空,现在似乎与她的想像并无二致,却又完全不同。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几个神秘人出现在她的眼前,那几人赫然就是当初把她从蓟镇送到京城的戚帅亲兵。水舞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被送上一辆密封的车子,离开了幽禁她的那一角天空,当她再从车中出来时,就已到了这里。

  这时她才隐约听说,首辅大人病故了。水舞基本可以想到,张首辅很可能就是在她被送到府里时暴卒的,尽管她不明白,这跟她一个柔弱无辜的小女人有什么关联,可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了瘟疫一般。

  越来越冷了,寒冷的风无处不在,她的身子都快冻僵了。她吃的也少,她现在得到的食物很少,那些曾经待她很客气、很热情的亲兵,现在看她的目光很冷漠,比那刺骨的寒风更冷,此时的她身上冷、腹中冷,心中更冷。

  “也许,我真的是扫把星吧。”

  水舞自嘲地想:“我做丫环,老爷被罢官;随小姐嫁人,姑爷被抓;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回到故乡,父亲又莫名其妙地横死。随着娘亲去贵阳,不久母亲又被山石砸死……

  好不容易遇到洪大善人,蒙他相助,被送到戚帅那里,却又受到戚夫人的冷遇和防范。到了京城,本以为可以有座高不可攀的大山让她歇歇疲惫不堪的身心,可那大山也轰隆一声崩坍了。”

  “小天哥……,”水舞想起了那个久违的名字:“小天哥洪福齐天,所以老天爷让他离开了我这个不祥的女人……”

  水舞自嘲地一笑,但她的脸颊已经快冻僵了,几乎漾不出笑容,她抬起冻得红通通的双手,轻轻揉了揉冻僵的脸颊:“我现在明显是被戚帅的人接回来了,戚帅百战沙场,一代人杰,死在他手中的强人不知凡几,应该不会受我牵连吧。”

  一阵寒风打着旋儿裹进柴房,水舞打了个哆嗦,身子又蜷紧了些。在上元佳节,这个寒冷的冬夜,天下百姓都欢度佳节、欢喜雀跃的时候,能温暖她的,就只有灶间那一微弱的火光……

  ※※※※※※※※※※※※※※※※※※※※※※※※※※

  院落正房里。一灯如豆。两人对坐灯下,神色阴霾。灯光压得极低,只能照在两人的嘴巴上,一个人面白无须,另一个颌下却是一部花白的胡子。

  面白无须的人低声道:“戚少保,现在情形非常不妙,很多平日里对太岳先生毕恭毕敬百般巴结的人,现在都在无所不用其极地攻讦太岳先生!”

  原来他对面的人就是戚继光,戚少保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任蓟镇总兵十余载。如今却被突然调任广州,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对面那人冷笑道:“现在落井下石的人很多,有人弹劾你,说哪怕是半夜三更,只要你的信到了,太岳先生也必开中门接见,首辅与手握重兵的京畿重臣关系如此密切,非朝廷之福,恐有谋反嫌疑。

  可少保你功在社稷。天下皆知,朝廷又岂能轻举妄动。因此,便有人揣摩上意,说你于闽浙有功。应调往南方,一展所长,所以陛下才下旨,把你调任广州总兵了。”

  饶是戚继光心志如铁。听到这里,那花白的胡须也是微微一颤。这罪名虽是捕风捉影,对皇帝来说却足以置他于死地了。倾天之功就能保他安全么,岳飞、于谦,谁没有盖世功劳, 又有谁得到善终了?”

  他的危机,来自于朝廷对张居正的清算,所以最大的关键,就是皇帝怎么想。想到这里,戚继光缓缓地道:“百官攻讦,不足为惧,只不知陛下那里,对太岳先生又是怎样的想法?”

  面白无须者愤懑地道:“还能怎么想呢?三人成虎啊!现在天天有人在告太岳先生的黑状。有人把太岳先生回乡省亲时,乘三十二抬大轿,前轩后寝,旁有两庑的事告诉了陛下,说如此大轿,已与帝辇无异。

  还有人说,,一路之上,各地官员奉迎巴结,每餐水陆珍馐百余道菜,太岳先生还觉得没有合口的东西,又有各地敬献美女,首辅宅中美人丽姬不下百人,你道陛下怎么说?”

  戚继光的嘴唇抿成了一道刚毅的弧线,沉默半晌,才缓缓道:“怎么说?”

  面白无须者道:“陛下勃然大怒,痛骂说:‘万历元年,朕甫登帝位,适奉新春佳节,连民间百姓都大摆宴席贺岁,你张江陵却只叫朕添了几样水果了事,口口声声说是节省为民!

  朕散朝回宫,只不过召了两个宫娥歌舞娱兴,你张江陵就让朕下‘罪己诏’向天下检讨,可你自己……,你好!你好!好一个心口不一,严于律朕、宽于待己的张师傅!”

  这人学着皇帝说话,连语气都惟妙惟肖,皇帝这话愤怒之言,是不可能宣诸于外的,能知道这件事的,甚至亲耳听到这句话的,只能是宫里的人,如此一来,这个面白无须者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他,来自宫里。

  戚继光的嘴唇颤抖了一下,道:“陛下对太岳先生太过刻薄了。人无完人,太岳先生心系天下,忧国忧民,激浊还清,去污褪垢,为朝为民。古往今来,有几人能建立如他一般的功勋?

  至于个人生活优渥一些,无可厚非。太岳先生身为陛下的老师,对陛下要求严格一些,并非刻意做作,矫饰虚伪,只是身为师长,对学生总是要求更高一些,就像为人父母者,哪怕自己做不到,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比自己做的更好。”

  面白无须者冷冷地嘲讽道:“为人父母?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做臣子的把自己置于天子父母的高度,当这条真龙清醒地意识到他究竟掌控着什么的时候,岂会不视之为奇耻大辱?”

TOP

0
  第31章 荒唐月老

  面白无须者冷冷地嘲讽道:“为人父母?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做臣子的把自己置于天子父母的高度,当这条真龙清醒地意识到他究竟掌控着什么的时候,岂会不视之为奇耻大辱?”

  是啊,在张居正而言,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问心无愧,他以培养圣贤的标准、以培养子女的心情在教诲皇帝,可在皇帝心中,会理解他的这番苦心,还是在获悉这一切后,彻底幻灭令他心中那个严肃端正、方正不阿、毫无暇疵的帝师形象?

  戚继光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双林先生如今情况如何?”

  他问的双林先生就是大太监冯保,冯保,字永亭,号双林。[正是由于冯保的鼎力支持,张居正才能独揽朝纲,掌握了甚至凌驾于帝王的权力,一展他胸中报负。

  冯保和张居正,是内廷和外廷的两位领袖,两人一向合作无间,如今张居正受到清算,就算他这个战功赫赫的名将都受了牵连,遭到皇帝的猜忌,冯保的处境当然也不好过。

  对此,戚继光并非一无所知,戚继光通达识变,可不是海瑞那种千古难得一见的奇葩,他能创出一番千古不灭的功业,除了他的一身过人才学,也是他会做人,否则处处受人掣肘,还能做什么大事。

  在京里,他也自有耳目为他打探消息,冯保的近况他不可能不知道,可他还是问了出来,问的自然冯保的现况,而是想问问冯保究竟会受到多么大的牵连,如果冯保能全身而退,这件事就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那个面白无须的人自然知道他问什么,摇摇头道:“帝心难测。现在很多事都很难说。”

  这个含糊的结果自然不是戚继光想要的,他固执地问道:“那么究竟如何?”

  对面那人缓缓地道:“司礼监张诚在冯公公身边安插的有人,这人藏的很深,公公的很多事情他都清楚。可惜我们到现在还没查出来他是谁?”

  戚继光神色一动,道:“双林先生可是有把柄落在了他们手中?”

  对面那人道:“是!张诚拿到了一些东西,交给了御史李植。由李植上疏弹劾冯公公,弹劾内容十分详尽,包括太岳先生送给冯公公的七张名琴、九颗夜明珠、五副珍珠帘、黄金三万两,白银二十万两,俱都陈列详尽……”

  这么详尽的数据。显然是冯保的心腹才能知道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的敌人已经知道了,而且还告诉了天子。戚继光目芒一缩,再也说不出话来。

  张居正身为首辅,月俸是八十七石,换算成银子大概是四十多两(相当于现在的三万多块),如此收入光养活他那些家仆下人都不够,更不要谈其它的了。

  这件事毫无疑问会令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印象更差、憎恨更深。而仅仅从张居正那里就收了如此厚礼的冯保,皇帝还会相信他是忠于自己的吗?会容许他的一个奴婢如此敛财么?

  那个面白无须者见戚继光脸色微变,忙又安慰道:“少保也不用太过担心,太后还是很信任冯公公的。天子如今刚刚亲政,我想他不会不考虑太后的想法吧。”

  戚继光喟然道:“但愿如此。”

  面白无须者又道:“今少保即将南行,咱家受冯公公托付来见少保,就是为了这件事。只要公公能把这件事大事化小。那么就没有大碍了。只要公公还能站得稳,攻击太岳先生的人就必须得有所顾忌,如此一来。少保的境况也会改变。是以,少保此去,一路尽可拖延行程,只等冯公公撑过这一关,反过手来就会收拾那些白眼狼,说不定不等少保你赶到广州,调你回蓟州的旨意就下来了。”

  戚继光默默地点了点头。此时,他们还不知道,司礼监大太监张鲸已经继张诚之后又捅了冯保一刀,在万历皇帝刚刚赏灯回到寝宫之后,便密奏了冯保的十二大罪。

  年轻气盛的万历皇帝勃然大怒,终于决定对他的“大伴”下手了,此时张鲸已经持了皇帝的密旨,急急赶往东厂接掌东厂厂督一职了。

  面白无须者说完来意,忽然又道:“那个女人,还在你这里?”

  戚少保微微颔首,面白无须者唇角抿起一抹刻薄,冷冷地道:“此女不祥,不如……”他并掌如刀,向下狠狠一切。

  戚少保摇摇头道:“太岳先生过世,与一女子何干。某虽一生杀人无算,却从不曾向一弱女子下过手。”

  面白无须者道:“留着她,一旦消息传出,有损太岳先生身后之名。”

  戚少保淡淡地道:“好女色又如何?戚某自问也非完人、圣人,但是对朝廷、对百姓、对社稷,戚某问心无愧!太岳先生更是如此,何况,这件事未必瞒得住人,据我所知,对太岳先生的真正死因,知情者已非一人。”

  面白无须者叹道:“少保真是妇人之仁,罢了,既如此,少保就把她看紧了,千万不要让她落到对头手里,否则,又会被有心人利用大作文章。”

  戚少保轻轻点了点头,很快,那面白无须者便戴上帽子,悄然离开了馆驿。戚少保站在阶上,默然送他离去,又慢慢地折回了正堂。

  在那院落一角,有一间小小的柴屋,柴屋的门缝里透出淡淡的火光,戚少保并不知道被他保下来的那个弱女子,此刻正蜷缩在那里,苦苦地捱着这个寒冷的冬夜。

  他不想杀掉水舞,是基于他心中的道义,他又这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又怎么可能关注那个女子的一举一动。他并不知道,他的部下已经把太岳先生的死和他的遭遇迁怒于那个女子,使她受到了如此虐待……

  ※※※※※※※※※※※※※※※※※※※※※※※※※※※※

  叶小天回到馆驿不久,蒯鹏就给他送来了夏老爹一家人的消息,他们住进了桃叶客栈。于是,一大早,叶小天就带着毛问智和华云飞赶向桃叶客栈。

  展凝儿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她默默地目送叶小天离开,回到自己房中,拿出了那件她费尽心思裁剪出来的袍子,袍子已经快完成了,只有一面的袍裾还没有缝和,可是,还有送给人家的必要么?

  昨夜,看着站在亭上的叶小天和夏莹莹,展凝儿不知不觉便流下了心酸的泪水。她不明白为何哭泣,她并没有怨恨过莹莹。也没有怨恨过叶小天,或许她真正恨的,只是这作弄人的老天。

  看着叶小天为莹莹所做的一切,她只有羡慕,无尽的羡慕,她多么希望那个站在月光里的女人是她,如此幸福、如此甜美。可惜,那只是她的一个美梦,清醒后她只是一个看客。站在亭下,默默见证。

  汤显祖慢悠悠地在驿馆中散着步,时不时扩一扩胸,吊一吊嗓子。满城的爆竹和烟花一直燃放到四更天,此时空气中还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忽然,他看到展凝儿走出门口,把一个大包袱丢进了门口的一个垃圾筐。

  “展姑娘早!”

  汤显祖笑吟吟地走过去。展凝儿正要转身回屋,忽然听到呼唤,抬头见是他来了。轻轻欠身道:“汤大哥。”

  汤显祖笑道:“展姑娘起的真早,昨夜观灯去了么?”展凝儿心中一酸,如果她昨夜老老实实待在驿馆,不曾去观灯多好,她也不会如此伤心、如此绝望。

  展凝儿低声道:“去过了,三更天就回来了,汤大哥几时回来的。”

  汤显祖道:“我去一些长辈家走动了一下,快四更天的时候……”

  说到这里,汤显祖忽然看到了筐里的东西,方才远远看着,他以为是个包袱,这时才看出是一件团起来的衣服,看那布料,分明是新作的。汤显祖“咦”了一声道:“这是展姑娘做的?”

  “啊!不……我……”

  展凝儿有些慌,她想闪身挡住汤显祖的视线,可汤显祖已抢先一步,弯腰把那袍子抖开,看了起来。

  “哈!这是展姑娘给小天兄弟做的袍子?”汤显祖笑着想要夸奖几句,可目光落在那蜈蚣状的针脚上,眉毛不由一阵乱跳,那溢美之辞实在说不出口了。

  展凝儿俏靥飞红,欲待否认,却又明知瞒不过人家,心中羞不可抑,只好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从没做过衣服,所以……”

  汤显祖笑道:“没什么没什么,重要的不在衣服,而在情意,为何把它丢掉,打算重做一件么?”

  展凝儿黯然道:“不想做了。我想通了,或许……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汤显祖道:“这就放弃了?常言道,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展姑娘你哪儿配不上他了?如此自惭自怜。”

  展凝儿苦笑道:“我连件衣服都做不来。”

  汤显祖道:“这有什么,他好歹也是个官,还用你裁剪缝补么?”

  汤显祖想了想,忽地眼珠一转,对展凝儿道:“你且等我一下!”

  汤显祖拿着那件半成品的袍子匆匆离去,展凝儿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只好站在门口等着,过了一会儿,汤显祖笑吟吟地走回来,将那袍子展开,得意洋洋地对展凝儿道:“你看。”

  展凝儿定睛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只见那袍上到处都是血手印,看着怵目惊心。展凝儿惊讶地道:“这是什么?”

  汤显祖冲她挤了挤眼睛,小声道:“这是我去厨下弄的鸡鸭鹅血,对小天你可不要这么说,就说是你做衣服时扎破了手染上去的。”

  展凝儿道:“呃……我……我的血……染的?”

  汤显祖洋洋得意地道:“不错!你把这半截袍裾缝好,找个好机会送给他。这男人啊,有时候是要靠感动的,他一感动,就以身相许了……”

TOP

0
  第32章 姑爷登门

  桃叶客栈里,掌柜的趴在桌子上埋头算着账,算盘珠子被他拨拉得噼啦乱响。其实他本不必把算盘珠子拨得这么脆生生的,可他喜欢,听着那算盘珠子清脆的响声,就仿佛听到了银子的碰撞声,让他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掌柜的……”

  “掌柜的……”

  一个伙计站在柜台边上,揪着一张包子脸,怯生生地唤着,正算账算得十分投入的掌柜根本不理他,直到这一页账算完,掌柜的用小指一勾,弹起一颗算珠,提起笔来记下一个合计的数字,这才抬起头,不悦地道:“又有什么事呀?”

  那伙计苦着脸道:“掌柜的,兰芝园……兰芝园,还没打扫……”

  “兰芝园?”

  掌柜的想了想,忽然想到了昨晚才入住的那一家很阔绰的客人,他们一来就要最好的上房,还要安静清雅些的,最好独门独院。好在正值新年,客人不多,本地人又不住店,所以空下来的客房多,所以掌柜的就把他们安排到了兰芝园。

  他这一等一的客栈,颇有江南园林风格,客房由四处院落构成,兰芝园jiushi其中之一。兰芝园本来只住了一位客人,掌柜的记得昨夜过去,很委婉地请那位客人换个院子,愿意免去他三天店钱时,那客人还很气恼,根本不肯答应。

  结果新来的那伙客人中有个大汉走上前去,二话不说,就把一枚赤金饼子拍到了那个客人的脸上,结果那个客人脸上顶着一个红通通的饼印子,一边咬着金饼子试着真假,一边就欢天喜地的退房了。

  因为这事,掌柜的对他们记忆很深,他马上问道:“为何还不打扫?那园子里的客人脾气可都不大好。可别惹得他们不gāoxing。”

  伙计苦着脸道:“掌柜的,那伙客人太凶,没……没人敢进去。”

  掌柜的拂然不悦,道:“怎么可能?那些客人瞧着是强悍了些,却也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从昨晚请别的客人换房一事来看,他们还是很讲道理的嘛。”掌柜的一面说,一面把账簿做个记号叠起来,闪身离开了柜台。

  ……

  兰芝园里,夏莹莹的六位兄长正裸着上身。晃着两膀腱子肉在院里活动着身子。夏老四把院角一口盛满了水的大缸抱在怀中,吐气开声,托上托上。夏老二把一个石凳当成了石锁,用臂膀顶起一丈来高,依旧用臂膀接住,那结实贲起的丘状肌肉上连个印儿都不留下来。

  夏老大勒紧了裤腰带,提足一口丹田气在练硬气功,夏老六和夏老五正拎着鹅卵粗的棍子劈头盖脸地抽打着夏老大,额头、咽喉、后脑、下阴。除了面部五官,没有一处放过。

  那棍子即有弹性又结实,常人一棍子抽出去,都能打碎人的骨头。更何况是由他们这样的高手使出来,光听那一棍子抽出去带起的苍狼呜咽般的风声,就令人毛骨怵然了,那棍子抽在人身上发出的声音。更是令人心惊肉跳,可夏老大居然浑若无事。

  至于夏老三就更让人无语了,他在练飞刀。而且他还没有靶子,想起哪儿射哪儿,丝毫不顾忌正在院子里活动的几xiongdi,有时飞刀就擦着他们的身子射过去,钉在墙上、树上,这样的一个场面,谁敢进去?

  掌柜的走到院门口,向院子里观望yizhèn,悄悄擦了把额头冷汗,对那跟过来的伙计吩咐道:“等这几位爷消停下来再收拾吧。”

  ※※※※※※※※※※※※※※※※※※※※※※※※※

  夏老爹大马金刀地坐在房里,身边站着几个护卫。昨夜出来匆忙,这些护卫都没来得及带出来,等他们找到宿处后,夏老爹便让夏老大去带人,夏老大嫌丢人,最后软硬兼施逼着老六去把人带回来的。当时李玄成已经喝的酩酊大醉,顾三爷还客气地挽留了一下,可他们又怎会再留下。

  夏老爹如长鲸吸水,把一碗茶一口气儿喝干了,瞪着眼睛看看那些肃立的侍卫,粗声大气地道:“小小姐呢?”

  一个侍卫小心地道:“还在睡觉。”

  夏老爹的脸抽搐了一下,道:“这孩子,心够大的。”

  另一个侍卫忍不住道:“大人,那叶小天真会来吗?”

  夏老爹笃定地道:“一定来!那小子,粘上毛jiushi猴,精怪的很。老夫就不信,他这么容易就让莹莹跟老夫走了,会不盯着老夫住在哪儿。老夫今儿就在这等着,看他小子究竟有什么花样!”夏老爹说着,把茶杯重重一顿,哼了一声。

  这时,叶小天堪堪走到兰芝园门前,往园里一瞧,夏氏六虎那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叶小天就明白了,这六xiongdi哪是在练武,分明是在给我下马威啊。叶小天扭头对毛问智和华云飞道:“你们在这里等。”

  华云飞dānxin地道:“大哥,这六xiongdi气势汹汹,只怕……”

  叶小天微微一笑,道:“你放心,他们要是真敢动我,昨晚就可以动手了。就算想今日动手,等我到了一顿毒打也jiushi了,又何必摆出这样的阵仗?他们只是想唬住我罢了。”

  叶小天抖了抖衣衫,便昂然走了进去:“让一让,请让让!”

  叶小天笑得很谦逊、很客气,就像店里的一个小伙计,可他说出来的话却能把人的鼻子气歪了:“这位舅兄,你小心着些,这石凳子我可接不住,要是砸我个头破血流还好,要是砸死了,莹莹可要守寡。”

  “嗯?”

  夏老二怒目瞪向叶小天,石凳从空中落下,他看也不看,恨恨地向肩头一扛,那石凳子“呼”地一声就被弹向三丈高空,这石凳升势一尽,便迅速落下,只是准头偏了,正砸向练硬气功的夏老大。

  夏老大微闭双目,双眼只露出一条缝隙,狞笑着看着叶小天,似乎想用他的狰狞把叶小天吓走,夏老五和夏老六一前一后,“嗨”地一声吐气开声,两根鹅卵粗的棍子正抽在他的前胸和后背上。

  夏老大一声不吭,丹田气一提,硬抗了这两击,那棍子抽在皮肉上,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一声鸣亮,这两击足以令人皮开肉绽、骨断筋折,可他皮肤上只留下两道浅浅的白印。

  可这时夏老二用肩头扛起来的石凳子也到了,“砰”地一声砸在夏老大的nǎodài上,夏老大气布周身,刀枪不入,可他主要的抗打击点放在了前胸和后背上,这石凳砰地一声砸在头上,虽未让他头破血流,却也是yizhèn头晕目眩,脚下的马步有些不稳,向后踉跄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哎呀呀,你看,你看,我就说嘛,这么小的院子,练功千万要小心,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呀。这位舅兄,你没事吧?”

  叶小天赶紧抢上去,扶住夏老大,同时说着貌似关切的风凉话,恰于此时,夏老三一口飞刀贴着叶小天的耳轮“嗖”地一下飞出去,“噗”地一声贯入了地面,那飞刀直没至柄,力道当真惊人。

  叶小天只觉得耳畔生风,劲风刮得耳朵火辣辣的,要说心里不惊那是假的,可他拿定了一点:因为莹莹的guānxi,这几位xiongdi根本就不敢动他,更不要说伤了他。所以他强自镇定,脸上没有露出一点慌乱之色。

  夏老大被他一口一个舅兄,而且他还记不住六xiongdi的排行,只能一口一个“这位舅兄、那位舅兄”,心里好不别扭,当他被叶小天拉起来后,叶小天还毫不见外地拍了拍他的屁股,替他拍去屁股上的尘土,大屁股蛋子被叶小天拍得啪啪直响,那窘态真就没法说了。

  叶小天拉起夏老大,向几个满脸怪异神气地看着他的夏氏xiongdi拱手道:“小弟要见见老爷子,老爷子起了么?”

  夏家几xiongdi互相看看,还未及答话,前边客厅门口便站出两个大汉,双手抱臂,下巴往厅里一扬,冷傲地道:“叶典史?我们家老爷子有请。”

  叶小天笑吟吟地向夏氏几xiongdi拱拱手,道:“借过,借过!”便向那大厅走去,夏氏几xiongdi互相看看,都有些沮丧,他们摆出偌大的阵仗,却没让叶小天露出一丝惧色,反而被人家调侃了一顿,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像个耍猴的……,不对!是被人当猴耍了。

  夏老爹坐在厅中,一见叶小天走进来,马上瞪起了眼睛,叶小天看了看zuoyou侍立,怀里抱着明晃晃的出鞘利刃的大汉,向夏老爹长揖一礼,道:“老爷子,新春吉祥,发财发财!”

  夏老爹听到这不伦不类的新年贺辞,脸上努力堆出来的横肉都不禁哆嗦了几下。叶小天也不等他让座,便自来熟地溜到客座上坐了下来,笑吟吟地向夏老爹点了点头。

  面对这么一块滚刀肉,夏老爹心中由衷地升起一种无力感。他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jixu保持着满脸横肉的威严状态,慢慢挺直腰杆,决定跟zhègè偷走他bǎobèi女儿芳心的混账小子彻底摊牌了。

TOP

0
  第33章 无法实现的赌约

  沉默半晌,夏老爹终于说话了:“你小子,好本事,李国舅那么尊贵的人物,被你略施小计,便打得落花流水!”

  叶小天向他欠了欠身,谦逊地道:“岳丈大人过奖,小子不过是玩了一盘斗兽棋,象狮虎豹狼狗猫鼠,大吃小,小吃大,如此而已。/国舅爷顾忌多、约束更多,只好知难而退,倒不是小天如何本事,。”

  夏老爹重重地一拍桌子,怒道:“我是在夸你吗,嗯?”他呼呼地喘了两口大气,往椅背上一靠,沉声道:“说吧,你要什么条件,才肯放过莹莹?”

  叶小天皱了皱眉,道:“岳丈大人,我和莹莹是真心相爱的。”

  夏老爹藐视地道:“升官?二十年之内,老夫保你升到从五品,如何?”

  叶小天道:“岳丈大人,我和莹莹是真心相爱的。”

  夏老爹眉头跳了跳,道:“想发财?我夏家有四条金沙矿,大不了……老夫送你一条,有了这条金沙矿,可保你百世无忧!”这句话一出口,旁边站立的那些武士脸色也不禁变了变。

  叶小天道:“岳丈大人,我和莹莹是真心相爱的。”

  夏老爹闭了闭眼睛,又霍地张开,道:“美色?老夫送你三百名未及十六的美貌少女,如何?”

  叶小天很诚恳地道:“岳丈大人,我和莹莹是真心相爱的。”

  夏老爹霍地站了起来,怒气勃发,叶小天也站起来,毫不示弱地看着他。夏老爹想了想,又缓缓坐下,道:“老夫倒是忘了,你是一方尊者。如果你贪图权力、金钱和美色,这些东西唾手可得。”

  夏老爹顿了顿。又道:“你是真心喜欢我女儿?”

  叶小天用力点了点头,道:“是!”

  夏老爹道:“那么,你忍心害了她么?你只有二十年尘世之缘,现在已经不足二十年了,到那时候莹莹还很年轻,你忍心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下去?”

  叶小天也严肃起来,不再用轻佻的语气和他说话,叶小天肃然道:“伯父,我也知道。这对莹莹不公平。最初,我以为她是一个贫家女,想着能给她优渥富有的生活作为补偿……”

  叶小天看着夏老爹,道:“后来,我当然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可是喜欢了一个人,不像是得到了一件东西,说放下就能放下。伯父,我和莹莹都是真心的喜欢对方,而且我的尊者身份她也一清二楚。”

  夏老爹冷冷地道:“所以。你就利用她对你的情意,宁可牺牲她的幸福?”

  叶小天道:“不!我会跟那些长老们好好谈一谈,改变千年以来的规矩。”

  夏老爹道:“可能吗?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是那么好改的?那些蹲在深山里的老家伙。一个个脑袋都变成了榆木疙瘩,他们会答应?”

  叶小天道:“伯父,晚辈还没有跟他们谈起过这件事。之前为了迫使他们让步,晚辈已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晚辈也知道,想让他们再退一步,很难。这也是晚辈想要立足官场的原因。晚辈要做官、做大官,不仅仅是为了光宗耀祖,而且……只要我能掌握足够大的权力,那些长老就不能不正视我的想法。”

  定规矩的是人,当然也可以由人来改变。但并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改变规矩,除非你拥有强大的力量,实力对等的情况下才能平等地谈判。

  如果叶小天一直留在蛊教里,那么他拥有再大的权力,也不可能推翻蛊教传承的规矩,因为他的权力来自于蛊教,一个大力士就算有撼山之力,又岂能提着自己的头发把只有百十斤的他自己拎起来?

  叶小天想对蛊教长老们产生更大的影响,那就只能掌握外力,这股外力如果大到不容蛊教长老们忽视的地步,一旦结合可以对蛊教产生重大影响,那么叶小天想迫使长老们再退一步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对一个固步自封、超然世外的强大势力来说,要多么庞大的力量,才能对他们产生影响?一个小小的典史可能么?就算铜仁张知府那样的土皇帝都不够,除非他是贵州八大土司金刚那一级别的人物。

  当然,夏家就是八大金刚之一,如果他们无法把莹莹和叶小天分开,似乎只能站在叶小天一边,帮他向蛊教施压,迫使长老们让步。但夏家的力量毕竟不是叶小天的力量,夏老爹虽然疼爱女儿,却也不可能拿整个夏氏家族的利益做交易,这样一来,这股力量的影响力不免就要大打折扣。

  夏老爹乜着叶小天,不屑地道:“好大的口气!你不过是一个小小典史,你以为你是贵州布政使吗?你以为你有朝一日能够升到那么大的官儿吗?”

  叶小天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我有得天独厚的资源,我也不乏智慧和能力!只是我身在宝山,以前不知利用罢了。”

  叶小天说到这里,忽然看了看左右侍立的那些武士,夏老爹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他并不忌讳让他们听到什么,但还是摆了摆手,让这些人退出去。

  等这些人都退出大厅后,叶小天道:“伯父,其实晚辈一直以来的打算都很简单。二十年的尘缘,好好做一任官,娶个心爱的妻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可惜老天不容我如此逍遥。

  我只想做个官,心安理得的官,熬到七品、最多六品,光耀门楣就够了,并不想跟人争什么,更没想踩着人往上爬,可别人却容不下我。这一次,我到金陵候参,却能有惊无险,是我的运气,可下一次呢?

  我不见得每一次都有气运加身,如果这一次不是朝廷恰生巨变,我会被杀头也不一定。也许徐县丞说的对,只要走上这条路,就只能努力往上爬,你不踩别人,就只能被别人踩。既然这样。我也去踩人就是了!蛊教拥有极大的力量,我这二十年本不想和他们有太多瓜葛,所以不曾想过利用,可现在我改变想法了。如果我能调用蛊教所掌握的力量为后盾,那么我在官场上会走到哪一步?”

  叶小天目光灼灼,这一刻,他真的变了,他不再是那个随波逐流的叶小天,小富即安的叶小天,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叶小天。他的目中有野心的光芒闪烁,他开始懂得利用他能掌握的一切资源。

  想升官,需要背景、靠山和人脉,而这一切,离不开金钱的力量。可是初入官场的人谁能有这样的力量?要么需要家族来帮他铺平道路,要么靠投靠一方强者发展自己的羽翼,但叶小天在这方面占据先天的优势。

  如果他肯用心经营,凭他的实力,足以结交下强大的人物。戚继光为了能免受掣肘和克扣。保证他军备的精良和对军队的掌控力,他需要结交张居正这样的大人物。

  张居正为了能够贯彻他的政策、一展平生抱负,他需要结交冯保这样的内宫大太监,而这一切。都需要金钱铺路。叶小天有一座取之不竭的金山,如果他也想这么做,他就比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人少了一个长期积累的过程。

  金钱铺路,可以结识那些大人物。但是想让人家赏识你,觉得你可以栽培,光靠这些当然是不够的。这只是一块敲门砖,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真正想让那些大人物赏识你、栽培你,你必须拥有足够的智慧和能力,而这方面,叶小天同样并不欠缺。

  他没有智慧和能力么?他搅得葫县天翻地覆,他干掉了葫县的土皇帝齐木,那时候他甚至还不是真正的官!他在铜仁能为黎教谕所用,能为张知府所赏识,其中不无运气,但运气只是帮他选中了一个合适的时间、一个合适的地点,遇到了一个合适的人。

  但是当时铜仁府荒无人迹么?黎教谕只能选择叶小天么?当然不是,他选择叶小天,是因为他觉得叶小天符合他的要求,这就不是运气,而是能力了,难道之前黎教谕就没有想过其他人选?只是别人达不到他的要求而已。他见识了叶小天不逊名家的书法,同他交谈时对叶小天学识的考量,使他确定了叶小天为目标,这就是叶小天的能力。

  张绎张知府喜怒无常,平时只是一个看起来完全无害的大胖子,可谁若惹得他不高兴,在他的地面上,他翻手之间就能让对方尸骨无存,这样的一个暴君,却对叶小天青睐有加,那也是叶小天的能力。叶小天见多了大人物,很了解这种人的心理,知道怎么迎合这种大人物,而当时若换一个人去,很可能战战兢兢,完全引不起张绎的兴趣。

  在贵阳府时更是这样,来自谢传风、薛母、李秋池还是徐伯夷的一道道陷阱、来自于果基格龙的挑战,如果他没有足够的机智和应变能力,岂能一一化险为夷?运气给他提供了机会,而抓住这个机会,靠的却是他的智慧、勇气和能力。

  况且,气运何尝不是每个人成功人士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那些步步高升、获得成功的人,纵观其一生所为,又何尝离得了让世人难以说清的气运和机遇?同样的机遇在你面前,你能抓住么?机会出现时,有些人甚至根本意识不到,却只会怨天尤人.

  就拿戚继光来说,纵然他用兵如神,如果不是恰有倭寇作乱,如果他生长在太平盛世,他也不过泯然众人矣,又如何建立彪炳千秋的功业呢?上天恰恰在他成长起来的时候,给他提供了可以发挥的舞台,这就是他的运气,而这个运气是提供给所有人的,有人抓住了,有人错过了。

  叶小天登上尊者之位,同样是如此,他不是坐在那里,老天就把尊者的传承送到了他的面前,他是九死一生一路闯过来,种种机缘合在一起,这才造就了他的地位。

  如果当时挥刀迎向千年虫,跌落地下长河的人是展凝儿呢?甚至是之前的白筱晓没有选择暗杀他呢?每一步选择,都是人生的一段路,有人选择了错的路,有人走上了死路,他能走到终点,绝非只是气运解释的通的。

  叶小天不再浑浑噩噩了,虽然他被送到金陵候参,却得到了一个近乎儿戏的结果,可这件事可能造成的可怕后果,却让他觉醒过来,当他决心利用他所掌握的力量努力往上爬时,他他能走得多远?

  也许,他在金陵结识了那些官宦子弟,并且毫不犹豫地同他们站到了一起时,就已有这种长远的考虑了。想想看,他得罪了国舅代表的外戚势力,不屑于魏国公代表的功臣势力,却选择了相对单薄一些的官宦势力,真的只是境遇使然么?

  在这个小圈子里,势力相对单薄的是他所结识的张泓愃等人所代表的那股官场势力,可是放在整个大明,势力最大的,不仅凌驾于外戚和功臣,甚至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却正是文官势力。如果叶小天是有意识地这么做,那么他的心机和目光又是何等的深沉?

  夏老爹身为一族之长,心思绝不像他的外表一样粗犷,这一刹那间心思百转,竟是越想越心惊。可是,即便他有这么多的资源可供利用,当他真正走到这一天时,怕也得三五十年吧,如何他中途失败呢?

  夏老爹神色百变,叶小天都看在眼里,叶小天道:“伯父,未来几十年后的事,谁能确保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要论英明神武,谁比得过始皇帝,可他就连身后之事都无法掌握。不如你我打个赌,三年,如果三年之内,我这个小小典史能够升到六品,您就把女儿嫁给我,如何?那时,莹莹还不满二十岁,想不会耽误了她的前程。”

  三年?六品!夏老爹的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

  这可是猖狂到了极点的说法,叶小天现在是不入品流的典史,上一级是从九品,从不入流到正六品要连升八级,就算含糊一些,升到从六品,那也是连升七级,等于不到五个月就升一级,这根本不可能。

  方才夏老爹提出若叶小天放弃莹莹,他将以夏家所掌握的资源全力支持叶小天混迹官场,也只是很谨慎地说到了从五品,而且要用二十年时间,而叶小天自己提出来的是三年之内升到六品。

  夏老爹狐疑地看着叶小天:“这小子,别是知难而退,在给自己找台阶吧?”

TOP

0
  第34章 一大早

  叶小天道:“怎么,伯父可是不敢跟我赌么?”

  夏老爹道:“三年之后升至六品?好,老夫跟你赌了!”

  两个人站起身来,相对走出三步,对面而立,战意凛凛。“啪啪啪”地三击掌,夏老爹道:“君子一言!”

  叶小天道:“快马一鞭!”

  两个人对视着,一起“嘿嘿”地笑了起来,都是一副心怀鬼胎的样子。

  夏老爹心里可得意的很,他根本不相信叶小天的这番狂言,但他刚才可不敢打击叶小天的自信心,万一叶小天也觉得他的赌太过冒险,几无成功的可能而取消赌约,自己还不是拿他没辙?

  夏老爹并不是真的拿叶小天没bànfǎ,他要真想duifu叶小天,至少有一百种bànfǎ,可是他的bǎobèi女儿横在中间,就不免让他投鼠忌器了。如果叶小天执意不肯放手,他还真想不出什么好bànfǎ可以让他的女儿回头。

  如今叶小天zhudong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正中夏老爹的下怀。二人赌约既立,夏老爹便冷笑地道:“三年升八级,嘿!如此狂妄的说法老夫实是闻所未闻,小子,这回你输定了!”

  叶小天微笑道:“三年升八级的官,古往今来貌似也不少吧?前朝的就不提了,本朝这种事似乎也不是没有。”

  “本朝……”

  夏老爹听他一说,忽然想起了正德朝的钱宁和江彬,不禁冷笑道:“那等幸臣,要有一个荒唐天子才有晋身的可能。你以为当今皇帝也会像当初的正德天子一般荒唐?”

  说着,他又上下打量叶小天几眼,语重心长地道:“做幸臣的,可都没什么好下场。”

  叶小天道:“那一步一个脚印的,同样也有大把不得善终的人。各有各的造化,各有各的机缘。落得什么结果,却也怨不得别人。何况,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我懂,我并不想去皇帝面前做个幸臣。”

  夏老爹冷笑道:“如果到皇帝身边做事,三年升八级,还有一线可能。不到御前做官,那就断无成功的可能!”

  叶小天道:“哈!那jiushi晚辈的事了,伯父何必dānxin呢?况且,伯父现在应该很盼着我会失败吧?”

  夏老爹冷哼一声,道:“成。赌约已立,你huiqu做你的官吧,我mingri便带莹莹回家,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三年升八级,做到六品官!”

  叶小天也笑了,三年升八级,难么?当然难。虽然叶小天初入官场,他也知道升官是何等的艰难,尤其是他现在是不入流的官,从不入流到入流。jiushi一道天堑。

  况且,在文,他不是两榜进士。在武,他不是百胜名将。想在短时间内跃迁升官,更是不可想像。然而,再难难得过让那八大长老推翻祖制教规么?再难难得过让夏家上下同意把他们爱逾性命的莹莹嫁给一个注定要在壮年离开家庭的男人么?

  奇迹。容易发生在真龙天子的身边,也容易发生在天高皇帝远的所在。在贵州,他有天时地利人和,如此大气运加身,难道就不能在三年之内完成某些人三十年才能办到的事?

  “小天哥来了?”

  屏风后面忽然传出一声惊喜的欢呼,叶小天和夏老爹一起闻声望去,就见夏莹莹披散着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光着两只小脚丫就从后边跑了出来。

  夏莹莹一见叶小天,登时两眼放光,她欢呼一声,便像一只快乐的小燕子似的扑进了叶小天的怀抱。

  夏老爹竭力做出的威严姿态登时毁于一旦,有女如此,他这当爹的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幸亏叶小天zhudong跟他打了个赌,否则他要如何才能阻止这两个人jixu来往?真是孽障啊……

  ……

  镇淮桥头有一家开了二十多年的小吃店,以姓为名,叫郑家小店。因为价钱公道,食物味美,很受附近居民的喜欢,很多人家早晨不喜欢开伙,干脆就到这小吃店来用早餐。

  乔奈何jiushi这家店的一位老主顾,几乎每天早上他都会出现在郑家小店,要一份鸭血粉丝汤、一碟金陵盐水鸭、一份手撕风鱼、一碗东坝豆腐干,再配一屉小笼包子。

  老先生吃的东西几乎十年不变,穿着似乎也十年不变,永远都是一双黑缎面的软底皂靴、一袭浆洗的发黄的白色盘领襕衫,头戴一顶方形软帽,迈着四四方方的步子,斯文的很。

  二十年过去了,小店里一早起来忙碌的不再是老郑夫妇,而是换成了小郑夫妇,小两口儿很勤快,把这小店打理的比爹娘当家的时候还红火。一瞧乔奈何来了,小郑马上热情地打招呼:“乔老爷早啊,坐坐坐,快请坐。”

  他一边招呼,一边麻利地把桌子和板凳擦了一遍,乔奈何向他微笑着点点头,便在桌边坐下了。别看乔奈何穿着看起来有些寒酸,但他真当得起这声“老爷”,因为他是官,是一位御史。御史只是七品官,但是作为清流言官,监察百官,风闻奏事,权力可不小。

  乔奈何是老主顾了,小郑很清楚他的口味,小郑朝后店招呼了一声,系着碎花蓝裙、风姿绰药的小郑娘子便把鸭血粉丝汤、盐水鸭、手撕风鱼和豆腐干儿给端了出来,又随手送上一屉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

  这时候,有个人拄着拐,一瘸一拐地也进了小店。小郑一瞧,赶紧迎上去搀住那人,关切地道:“张大哥,您这是怎么了,昨儿个还好好的,走起路来风风火火,怎么一大早还拄上拐了?”

  乔奈何回头望了一眼,见一个年过三旬的男子,穿蓝色两截衣,架着一副拐,腿上打着夹板和绑带,脸颊上还有一些擦伤的痕迹,瞧着好不狼狈。乔奈何没在意,回头jixu用餐,老先生讲究的是食不言,哪有闲心管人闲事。

  张大哥懊恼地叹了口气,道:“嗨,别提了,真他娘的晦气!”

  他在一张桌边坐下,冲着棚子后边喊道:“弟妹,两屉包子,一碗汤!”喊完了才对小郑道:“这不昨儿个跟几个朋友打马吊,小赢一笔,本dǎsuàn去街上瞧瞧花灯,谁知刚出巷子,就有一个人骑着马飞也似的冲过来,幸亏我闪得快,没给他撞死,这小腿却给踩折了。”

  小郑一听,道:“哎哟,那您可得好好养养,可别落下残疾。这城里头平时都不准驰马,何况昨儿是上元夜,到处是人呢,那人竟然驰马飞奔,也太不像话了,得让他赔一大笔医药费才是。”

  张大哥一听更郁闷了,哎声叹气地道:“得了吧,还赔医药费?借我俩胆儿我也不敢呐。”

  小郑紧张地道:“什么厉害人物,叫你这般忌讳?”

  张大哥一脸神秘地道:“嘿!我说出来你都不相信,是当朝国舅!”

  小郑一怔,国舅?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明白国舅zhègè极其生疏的称呼意味着什么。

  张大哥带着几分炫耀的语气道:“我听的真真儿的,紧跟着那人又跟过来好几个人,一样策马飞奔,在后边喊着‘国舅爷,等一等!’嘿!那可是国舅,皇帝的亲舅舅!我张宇清居然被国舅爷给踩了一脚,我敢找他要赔偿?人家就打死我,我也不敢吭声啊。”

  张大哥这么说着,顾盼之间却是眉飞色舞,一副引以为傲的moyàng,似乎他一介小民,因此就算是跟人家皇家搭上了边儿。

  乔御史本来正安安份份地吃着自己的早餐,没太理会他们在说什么,忽然听到国舅两个字,不由霍然扭过头去,两眼也放出了烁烁的光芒:“年轻人,你说国舅爷当街驰马,踩断了你的腿,也没赔钱便扬长而去了?”

  张大哥道:“那是!我刚出巷子,一团黑影就裹着yizhèn劲风到了,亏我手疾,急忙一闪,没被那马撞个正着,可是被马身子一刮,摔了个跟头,紧接着那马蹄子就踩我腿上了。嘿!我当时还骂了他一句呢,我刚骂完,就有几匹马追了过来,冲着前边喊国舅爷,可把我吓坏了。”

  张大哥说着,一副与有荣焉的moyàng,普天之下,当面骂过皇亲国戚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这可是莫大的荣耀,等他有了孙子都可以拿出来炫耀一下,不过他现在连老婆都没有,孙子更是遥遥无期,不说给别人听听,可真要憋死了他。

  乔奈何微笑起来,对小郑说道:“小郑啊,老夫最喜欢听故事。来,把老夫的菜肴搬到那一桌儿,再来壶水酒,老夫与这位后生好好地聊一聊。”

  乔奈何是御史啊,御史是什么?直白点说,jiushi专门找事的。谁都怕事儿大,唯独御史不怕,当御史的一个个穷横穷横的,逮着谁咬谁,越是惹不起的人他们越喜欢咬,咬赢了“立业”,咬不赢“立名”。他们最痛苦的事jiushi无人可咬,现在,李国舅就被闲得五脊六兽的乔御史给盯上了……

TOP

0
  第35章 女儿心思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从正月十七开始,圆月便一天天地减缺下去,开始变成月牙儿了。(月有阴晴圆缺,人亦有悲欢离合,十七这天,正是夏老爹带着女儿踏上回乡路的日子。

  莹莹和叶小天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两人便越难以分开,如今有了赌约,便有了明正言顺让女儿离开的理由,而且这个赌约明显是不可能实现的,夏老爹当然想尽快把女儿带离叶小天身边。

  石头城外,杨柳依依。莹莹轻轻偎依在叶小天怀里,轻轻颤抖的肩头就像袅袅飘动的柳枝,声音更是说不出的幽伤:“小天哥,我们要在一起,还要三年那么久,好长……”

  叶小天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说是三年,其实一晃儿也就过去了。何况我们这三年也不是一直不能相见,我每升一次官,都能去看你一次,三年后咱们就做了真正夫妻,到那时候,我让你天天腻在我身上,走到哪儿都捎着。”

  “去你的,人家才不会那么没出息呢。”

  莹莹破啼为笑,声音虽然还带着哭音儿,俏美的脸蛋上已经露出羞喜的模样:“这可是你说的,每年,你必须、一定、至少要来看我两次!”

  “嗯!”

  叶小天用力点头:“我一定努力升官,每年至少升两次官,这样就能去看你了。”

  “对啊,要升官才行。”莹莹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虽然在她心中,英明神武的小天哥哥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可毕竟事关事大,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可她想了半晌,虽然她老爹就挂着一个武官的身份,但她那小脑袋瓜里对官员的品级依旧毫无慨念,只好不耻下问地向叶小天请教:“小天哥。你现在是几品官啊?”

  这丫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叶小天略显羞涩地答道:“我……现在不入流。”

  莹莹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入流是几品啊?”

  叶小天含糊地道:“不入流就是没有品。”

  莹莹更迷糊了,又问:“那没有品到底是几品啊?”

  叶小天想了想,用了一个莹莹能够理解的说法:“嗯,相当于十品吧!”

  “十品?十、九、八、七……”

  莹莹数着手指头,忽然惊喜地跳了起来:“哇,十品到六品……”

  叶小天赶紧安慰她道:“是啊,从十品到六品,听起来似乎有些……”

  叶小天还没说完,莹莹已经抓着他的手开心地道:“人家还以为有多难呢。原来才升三级啊,嘻嘻,升三级应该很容易的吧?那人家就放心了。”

  这回换成叶小天迷糊了:“十品到六品是差三级吗?从九品、正九品、从八品……,好吧,就算莹莹不懂官制,只算正的,也该升四次啊,莹莹这算术……,另外。她以为升官是过家家么,很容易?有些进士出身的人在县丞的位置上都得蹲一辈子,临到致仕才安慰性地提个七品,我要升六品。而且是三年之内啊!”

  叶小天想了想,微笑起来,对莹莹柔声道:“是啊,只不过才升三级而已。很容易的,也许用不了那么久,一年半载之后。咱们就能成亲了。我说三年,是为了万无一失。”

  “嗯!”

  莹莹喜孜孜地点头,马上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一年半,那现在才开始准备婚事是不是太仓促了呢?到时候我该请哪些人来参加我的婚礼呢?哎呀,事情好多,我得马上开始计划一下了。”

  莹莹开心地想着,笑容越来越美丽。

  叶小天看着莹莹开心的模样,忽然觉得无知也是一种幸福,他聪明地决定,就让可爱的莹莹一直无知下去吧……

  ※※※※※※※※※※※※※※※※※※※※※※※

  展凝儿牵着马缰站在离他们数丈之远的地方,用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马辔头,仿佛在游目四顾欣赏风景,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瞟着莹莹和小天,神情说不出的幽怨。

  展凝儿是陪莹莹来金陵寻找叶小天的,如今莹莹要走,她也就没了留下的理由,经过上元之夜的“天外飞仙”,凝儿业已心灰意冷,连她都觉得莹莹和小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哪还有勇气参与其中,可真正决心要走时,还是不免心中惘然。

  忽然,她见莹莹对叶小天附耳说了几句话,便袅袅娜娜地向她走来,那窄窄的小腰身款款地摆动着,落步轻盈如猫,风情柔美无限,阳光映在她吹弹得破的俏靥,仿佛明净的美玉般泛着剔透的光辉。

  展凝儿见了,不禁怦然心跳:“这才是女人啊,哪怕走几步路,都是这般风情万种,难怪那个贼胚为她动心。”

  凝儿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不丁不八,很习惯的站姿,可进可退、可横窜可纵起,身姿挺拔、英姿飒爽,比男人还像男人。凝儿忽然自卑起来,难怪人家选择莹莹,谁会想要个男人婆啊。

  莹莹走到了面前,展凝儿清咳一声,藏起了她心中的难过,微笑地道:“咱们走吧。”

  莹莹明丽的大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她,柔声问道:“二姐,你真要和我一起回贵州么?”

  凝儿心头一跳,没来由地有些心慌,道:“怎么?”

  莹莹轻声道:“二姐,等小天哥完成和我父亲的赌约,我们就成亲了,我成亲那天,你会不会来?”

  展凝儿心里一酸,违心地道:“会……会吧。”

  莹莹轻轻摇头,道:“二姐,你骗我。”

  展凝儿忽然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意识到。但莹莹的这句话,明明让她的心乱了起来,好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下子被莹莹给挑明了,她期期艾艾地道:“我……我哪有骗过你?”

  莹莹叹了口气,道:“二姐,你当人家是瞎子么?人家虽然笨了些,可二姐就差敲锣打鼓地昭告天下。告诉别人你喜欢小天哥了,我还看不出来?”

  莹莹只一句话,凝儿窘的满面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莹莹看着她窘得无地自容的模样,忽然张开双臂,轻轻抱住她,在她耳畔轻声道:“小天哥现在还是待罪之身,虽然人家相信他会逢凶化吉,可终究不放心。这边还要二姐你照看着。我才能安心离开。”

  展凝儿松了口气,脸儿红红地道:“你……你要我留下帮你照看他?”

  莹莹轻轻放开凝儿,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道:“二姐,人家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还想要我怎样?如果你喜欢装傻,那也由得你,只是……你以后可不要后悔、更不许怪我。”

  展凝儿终于确定了莹莹这番话的真正含义:她……她是同意和自己一起……,想到莹莹刚刚对叶小天附耳说话的一幕。凝儿再度面红耳赤,心都要跳出来了,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对他说了?”

  “我才没有!”

  莹莹忽然笑了,笑容看起来有点狡黠:“人家只是答应了二姐。他答不答应,就要靠二姐自己了!他要不喜欢你,二姐可不许怨我。如果他喜欢你,那他就对不起我。以后一定要对人家更好才行,你说是不是?”

  此时的莹莹,笑得就像一条偷了几只鸡的小狐狸一般。展凝儿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莹莹向凝儿眨了眨眼睛,又道:“人家给了你机会了,你要是不能如意,可跟我再没半点关系。等我成亲的时候,你就一定得来,不许找任何理由。”

  展凝儿期期地道:“我……”

  莹莹道:“你不但要来,还要给我做女傧相,我都想好了,女傧相就要大姐和二姐来扮。咱们三姐妹,我最小了,却能第一个出嫁,想起来就好开心。二姐,你留下,我走啦!”

  夏莹莹向展凝儿扮个鬼脸,便向大道上停着的马车走去。夏老爹如今是眼不见为净,躲得远远的,生怕看见女儿和叶小天腻在一起会忍无可忍,一旦发起彪来,会再起波折。

  展凝儿瞪着莹莹袅娜的背影,恨不得拔出剑来,一剑砍断这只小狐狸的尾巴。士可杀,不可辱,哪有这么欺负人的?伦家也是大家闺秀好不好,居然要人家使尽浑身解数去去追求他!

  咳!虽然人家本来就在这么做,可你说出来,也太不给人家留面子了。更过份的是,如果我失败,就得去参加你的婚礼,还要做你的女傧,眼看你夫妻对拜、眼看你送入洞房……

  莹莹上了车,夏老爹不禁长长松了口气,幸好风平浪静,真怕夜长梦多啊。

  夏老爹咳嗽一声,扬声吩咐道:“启程!”

  车轮辘辘,莹莹突然从窗口探出身来,双手拢成喇叭,冲着远处柳树下的叶小天高声喊起来:“小天哥,我等你来!”

  叶小天远远地向她挥手:“我……会……的……”

  夏老爹的脸又黑了,气极败坏地吼道:“上路!”

  一行人踏上了西归的道路,莹莹趴在窗口,远远地看着叶小天,向他依依不舍地摇着手,直到车子转过一片树林,再看不见他的身影,才坐回车厢,手托香腮,眼神儿飘忽着,心里头却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她没有亲姐妹,老夏家的阳气太盛,群雄之中一朵娇花,长这么大,她真正当作姐妹的就只有展凝儿和田妙雯两人。眼见凝儿为情所困,莹莹一直觉得是自己抢了人家心中所爱,谁让人家认识的更早呢。莹莹一向坦坦荡荡,这种负疚感觉可不好受。

  现在好了,这个难题从此丢给了叶小天,反正她是答应了凝儿,如果他们之间不能有什么结果,那她再度面对二姐时就能心安理得,不用一见凝儿就像做贼似的抬不起头来。

  莹莹托着香腮,目光渐渐迷离起来,她忽然想到了她和叶小天那次不成功的亲昵。其实现在的莹莹对鱼水之欢依旧没有什么概念,也不觉得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反而从心底里有一种怯意。

  可她也知道这是为人妻子必须要尽的义务,所以对叶小天总是有些歉疚,她何尝不知道叶小天每每和她单独相处时那种灼灼的目光意味着什么,可她真的好怕,所以偶尔有两人独处的机会,她也一定要心慌慌地避免这种状况。

  如果二姐能赢得小天哥的欢心,那就先让她去承受吧。莹莹想:“如果二姐疼不死,相信我也做得来。”

  叶小天眼看那马车和骑士渐渐消失在大路尽头,不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慢慢握紧了他的拳头:“从现在起,我要努力做官、认真做官了,第一步,就是先解决候参的身份。然后……”

  叶小天慢慢看向天尽头,那是贵州葫县的方向:“徐县丞、王主簿,你们既然想让我死,那我就要你们死!不用得意太久,当我叶小天再度归来的时候,就是你们的死期到了!”

  当叶小天紧握双拳,仰首向天,豪气干云地把徐伯夷和王宁确定为他踏足官场后第一拨准备猎食的猎物的时候,展凝儿业已瞄准了她的猎物,她站在不远处,凝睇着叶小天的背影,就像盘旋于苍穹之上的雄鹰,盯住了一只探头探脑的小田鼠,又似藏匿于丛中的猛虎,蹑住了那头傻里傻气的狍子。

  在凝儿而言,阻碍她和叶小天更进一步的最大障碍就是莹莹,尽管她听了汤显祖的话,决心用柔情攻势打动叶小天,可那毕竟还是一种消极的策略,她是想着如能打动叶小天,让叶小天主动喜欢她,那么她就不算对不起莹莹了。

  这种心态,说是掩耳盗铃也好,说是自欺欺人也罢,在她既不舍得放弃,又不想在道义上有负莹莹的情况下,只能做出这样“鸵鸟”的选择。而今,有了莹莹的承诺,她心结已开,不必再扮苦情女,期待叶小天良心发现了。

  曾几何时,她是何等的强势!在晃县、在葫县……,直至她芳心暗属,渐渐地,在叶小天面前只能“低声下气、幽幽怨怨”,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可那家伙却还得了便宜卖乖,一直对他装疯卖傻。

  展凝儿越想越气,不禁瞪着叶小天的背影,冷冷地想:“现在,你还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么?”

TOP

0
  第36章 酒色之徒

  早春二月,金陵城已经洋溢着春的气息。

  金陵驿馆的厨房里面,太阳妹妹正小心地看着炉火。一个身材圆润的大师傅走过来,掀开砂锅看了看,笑眯眯地对她指点了一番,太阳妹妹虚心受教,频频点头。

  太阳妹妹在金陵馆驿住了这么久,上上下下早就熟了,于是便向厨子提出借厨房给叶小天煲汤。驿馆的大厨自有规矩,厨房就是他的地盘,别人轻易不能进入,更不要说未经他的允许在他的地盘上生火炒菜挑衅他的权威了。

  可哚妮姑娘这么宜喜宜嗔、娇美可人的小姑娘谁不喜欢,那甜甜的声音、甜甜的模样,哪是这位大师傅能抗拒得了的,他不但欣然借出了厨房,时不时还对太阳妹妹指点一番,太阳妹妹煲汤的技艺可谓一日千里,进步神步。

  “谢谢魏大叔!”

  太阳妹妹向魏乃大魏大厨甜甜地一笑,魏大厨打趣道:“有什么好谢的,能收你这么个漂亮徒弟,那是大叔我的荣幸才是。哈哈,哚妮啊,你家主人有你这么乖巧可爱的姑娘伺候,可真是福气呀。”

  魏大厨捏着油腻腻的肥下巴,笑眯眯地瞧着太阳妹妹,哚妮用青帕挽着一头青丝,穿一件黑青回纹锦对衿衫儿,下着湖水绿的一袭湘裙,腿子上系着两条绡金膝裤儿,腰间一条碎白花儿的围裙,说不出的甜美可人。

  魏大厨知道叶小天来金陵候参。就只带了这么一个女人,想来就是日间端茶递水的丫头、晚上就是铺床侍寝的妾婢,自然不能打她的主意。可是瞧瞧也是赏心悦目的嘛。

  “人家也不会什么啦,只是看老爷与朋友往来,时常饮酒,怕老爷熬坏了身子。”在外人面前,太阳妹妹是不叫叶小天为哥的,只以丫环的身份示人,是以称叶小天为老爷。

  魏大厨哈哈一笑。道:“说的也是,今儿个叶大人与我家大人去的是如意楼。那儿不仅酒美,姑娘更美,此番去了,只怕不仅要喝得酩酊大醉。更有无穷艳福,正该进补一下。”

  “什么?”

  太阳妹妹听得一呆,试探地问道:“如意楼?那儿……有很多姑娘么?”

  魏大厨顿时眉飞色舞起来:“那是自然,这如意楼,专选南北西东色艺双绝的姑娘服侍贵人,听说那儿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身怀绝艺,服侍的男人可以欲仙欲死……”

  魏大厨正艳羡不已地说着,忽然看见太阳妹妹脸色不对。忙干咳一声,道:“大叔去那边看看,这两个徒弟是头一回自己掌灶。可别把菜烧糊了。”

  魏大厨溜之大吉,太阳妹妹可是沮丧之极,我这里为他日日进补,他那里却去花天酒地,我这不是为别人做嫁衣么?

  凝儿房里。

  凝儿缝上最后一针,喜上眉梢地道:“终于做好了。”

  虽说现在有了莹莹的承诺。凝儿心结已开,可这件襟子已然耗费了她很多心血。当然要把它完成,如今终于缝制好了,凝儿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刻叫叶小天穿上,试一试她的手艺,也好明白她的情意。

  袍子上满是血手印儿,那都是汤显祖的杰作,回头浆洗一下,用些漂白的方法,自然可以洗去,不过眼下还是带着血迹的好,如此才显得人家情痴意切嘛。凝儿想着,掩口偷笑起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凝儿听到声音,赶紧把袍子藏起来,刚刚站起,就见太阳妹妹嘟着小嘴儿绕过屏风。凝儿笑道:“哟!这是怎么啦,谁惹咱太阳妹妹不开心了么?”

  太阳妹妹伤心地道:“凝儿姐姐,你知道小天哥去哪儿了么?”

  凝儿道:“知道啊,不是请杨驿丞到如意楼吃酒了么?”

  太阳妹妹道:“那,凝儿姐姐知道如意楼是什么地方吗?”

  凝儿道:“不是酒楼么?”

  太阳妹妹顿足道:“才不是呢,那是青.楼!”

  “什么?”

  展凝儿眉梢一扬,如剑出鞘:“你说……青.楼?”

  ※※※※※※※※※※※※※※※※※※※※※※※※※

  叶小天、杨驿丞和汤显祖一路谈笑着到了如意楼。远远一看,就见树影叠翠,花木丛中隐隐现出一幢精致的楼舍院落,还未及近前,便有丝竹管乐之声缈缈传来,十分优雅。

  汤显祖笑道:“就是这里啦,二位,请!”

  叶小天自从送走了莹莹一家人,就开始为他的仕途而努力了。他已经令人从葫县那边调了笔钱来,开始结交金陵人物。

  以叶小天目前的身份,是不可能结交太高层次的官员的,比如张泓愃的父亲,那是堂堂的兵部尚书,他就算送一座金山去,也没资格做张尚书的座上宾,不过他与张泓愃是相交莫逆的朋友,送一份厚礼,以后生晚辈的身份晋见一次,由张泓愃出面,请张尚书过问一下他的事就可以了,也没必要硬要和人家兵部尚书攀交。

  叶小天只是尽可能地通过金陵的这些朋友,结识一些各司各衙的中低层官员,通过他们进一步扩大自己的交际圈子。他们虽然官职不高,但是在各个衙门的能量也不小,叶小天同他们保持良好的关系,已经足以为他提供很大帮助。

  昨日叶小天刚刚宴请了国子监的乐翎乐司业。叶小天破获了关小坤移花接木偷换赈银案,出于种种考虑,没有深究此事,保留了礼部关尚书和国子监的脸面,乐司业很是感激,再加上叶小天送了一份厚礼,两人自然成了朋友。

  眼下叶小天的处境还很微妙。通过乐司业在士林中为他扬名,尤其是他成功举办赈灾义卖、解救大批灾民的事儿,经过这些士林中人如椽巨笔的褒扬赞美。可是为叶小天在江南士林中很是张扬了一番名声。这种好名声虽然看不到眼前利益,可是从长远角度看,却是对他非常有利的,会成为他的一笔政治资本。

  今日叶小天则是宴请杨驿丞,驿丞的官儿虽然不大,而且不是民政官员,可要论消息却最是灵通。尤其是要打探京里的消息,除非是有人长期派驻专人在京里关注消息。否则没有谁比他们耳目更加灵通。

  而且,即便是一些地方大员在京里派驻专人打探消息,或许会在消息的深度上比一位外地驿丞了解的更多,可要论消息的广度。却也是远远不及驿丞得天独厚的便利条件。

  叶小天的根基在葫县,那儿交通困难、消息闭塞。如今他在金陵则是待参的官员,同样没机会了解太多的消息。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交好一个大城大阜的驿丞,与他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不过,和不同的人来往,就要用不同的办法,乐翎是文人,是国子监的司业。而且两人刚刚接触,请他泛舟莫愁湖,置备美酒佳乐。再送一份昂贵的文房四宝,既贵又雅,足矣,对杨驿丞这种人,那种雅事却未必合乎他的心意了。

  可叶小天对金陵不熟,而且那种烟花之地叶小天也从未去过。是以就请好友汤显祖帮忙,由他介绍。来了这如意楼。

  杨驿丞对这如意楼是闻名久矣,可此处是一掷千金的温柔乡销金窟,他还从不曾来过,此番带着朝圣一般的心情到了这里,转过一丛花木,就见几间精舍,竹篱小径,宛如隐士高人避世潜修之所,不由稍显拘谨起来,对叶小天这个小小的穷乡僻壤的典史的能量也不禁高看了几眼。

  修竹丛下,站着几个小厮,一见他们到了,马上迎上来,殷勤地笑道:“汤老爷。”

  汤显祖家境殷实,结交的又多是官宦子弟,这里是常来的一处所在。他笑吟吟地介绍道:“这位是杨老爷、叶公子!”

  几个小厮赶紧又殷勤地见礼,道:“汤老爷、杨老爷,叶公子,里边请。”

  小厮把三人请进园去,穿过修竹小径,来到一处有花有泉的轩厅,就见几个侍女正忙着摆碗安箸,绣屏前又有数女或立或坐,脂光粉艳,手里持抱着红牙檀板箫管琵琶诸器,个个衣鲜鬓秀,容颜俏丽。

  杨驿丞强作镇定,免得被人看出自己从未来过这等高档所在露了怯,悄悄打量诸女,却觉身形体态、容颜姿色,无一不是上乘之选,不禁暗暗欢喜:“只是侍婢舞姬,便有这般姿色,那些侍酒陪欢的美人儿还能差了?”

  叶小天还是头一回涉足这等场所,比杨驿丞的见识更差了几分,他还以为这等所在只一进去,便有群雌粥粥投怀送抱,如今一瞧这般景致,毫无烟花之地的俗气,倒是别样雅致,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了,再瞧这些姑娘们一个个眉目如画,巧笑倩兮,不禁又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这时,展凝儿和太阳妹妹正徘徊在金陵街头,他们已经问过好几个路人,却没一个知道如意楼的所在。太阳妹妹双手插腰,郁闷地道:“怎么会都不知道呢?要不咱们回去问问魏大叔?”

  展凝儿白了她一眼道:“你问的尽是些寻常百姓,他们哪有闲钱去那等地方。要找那些酒色之徒才行嘛。有了,我看这人就像一个酒色之徒!”

  展凝儿两眼一亮,便向刚从书铺里走出来的岳小关迎去。

TOP

0
  第37章 捉奸要双

  岳小关蹙着眉头,哎声叹气地从书铺里出来,一只手贴在腹前,隔着衣服紧紧捏着怀里那二两银子。

  上元节的时候,他正在聚宝门前摆摊出字谜,忽然看见一男一女架着莲花巨灯从天而降,其情其景如梦似幻,岳大先生触景生情,才思如尿崩一般,迅速想出了一个动人的奇幻故事。

  之后,他对这个故事再三润色,又从元朝艳情小说里借鉴了很多旖旎**的情爱场面,再度加工渲染,点灯熬油的写成了一部长达十余万字的艳情小说,拿到书铺里头,店主果然一眼相中了。

  只不过……,岳小关再度叹了口气,依据行情,估摸着这次怎么也能赚到五两银子,谁知那黑心店主太会侃价,结果连一半的价钱都没拿到,这可是他的心血结晶,眼圈儿都熬黑了呀。

  “二两银子就二两银子吧,知足常乐!”

  岳小关自我安慰着,忽然就想到了长干里的秋香姐,那风情撩人的眉眼,那筛动起来似一盘磨似的大屁股……,记得上一次手头宽裕时还是去年端午吧,这都打了大半年的光棍了。

  想到情热处,岳小关贱兮兮地笑了两声,正想去长干里寻那秋香姐快活快活,眼前突然站定两个姑娘。岳小关见这两位姑娘杏眼桃腮,姿容妩媚,赶紧换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道:“两位姑娘,拦住在下,有什么事啊?”

  太阳妹妹乜了展凝儿一眼,觉得这人坦诚纯朴,完全不像一个酒色之徒嘛,却不知道凝儿姐姐为何就认定了这人是个欢场常客。展凝儿道:“请问,你可知道那如意楼的所在?”

  “如意楼,你们要去如意楼?”

  岳小关看看这两位姑娘,不由痛心疾首起来:“两位姑娘。我看你们清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怎么就走上了这条路呢?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行差踏错一步,可就再难回头了啊!”

  展凝儿听得一脸茫然,这人乱七八糟地在说什么?,展凝儿心中一羞,柳眉倒竖地叱道:“胡说什么,本姑娘要做什么。用得着你来教训!快说,如意楼在哪儿?”

  岳小关这么一说,展凝儿倒是笃定他必然知道那如意楼的所在了。岳小关眼见这两位姑娘铁了心要往火坑里跳,不禁叹了口气,道:“那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两位姑娘可在行?”

  要说舞枪弄棒,施展拳脚,展大姑娘就在行的很,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展凝儿摇了摇头,太阳妹妹更是大摇其头,岳小关道:“这如意楼的姑娘,可不仅仅是长了一个窈窕身子、一副花容月貌就成的。总要才学出众,才进得了如意楼。既然两位姑娘铁心了要干这一行,不如岳某给你们介绍一个好去处,长干里弄月楼的唐妈妈我是认识的。两位姑娘既然是自卖自身,不如就去弄月楼,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身,你们想干什么?放手,痛死啦……”

  岳小关还没说完,太阳妹妹终于醒过味儿来,又气又羞的她一把扭住了岳小关的胳膊。展凝儿掏出一锭银子,托在掌心里,冷冷地道:“告诉我们,这就是你的。”

  岳小关看着那只俏美的手掌中白花花的银子,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唾沫,道:“你们从这往前走,到了第三个路口往左拐,再经过两条巷子往右拐,沿着那条河走到第二座桥头,过桥……”

  他还没说完,展凝儿的掌心又出现了第二锭一两重的纹银。岳小关马上道:“我领你们去!”

  ※※※※※※※※※※※※※※※※※※※※※※※※※

  汤显祖在轩厅中熟门熟路地坐了,笑道:“夕羽呢,贵客到了,怎也不见她来迎接?”

  一个俏婢笑嘻嘻地答道:“林姑娘听说汤老爷来了,亲自给您沏茶去了,上好的蒙顶石花,您最爱的那种。”

  说话间,一个眉目如画的美人儿已经中姗姗走来,裙拖六幅湘江水,袅袅娜娜仿佛踏云而行,进了轩厢,先向汤显福盈盈地福了一礼,道:“汤老爷!”

  汤显祖笑道:“正说着,你就来了,来来来,这两位是杨老爷、叶公子。”

  那美人儿就是林夕羽林姑娘,她又向杨驿丞和叶小天分别施礼,声音娇柔,举止娴淑,哪有半点风尘之色,倒比许多大家闺秀还要落落大方。

  叶小天见她秀眼藏媚,娇靥含春,不由暗暗点头,此处竟无一个庸脂俗粉,饶是他见过了人间绝色,也不由得赏心悦目。

  那林姑娘在汤显祖身边坐了,片刻功夫,就有两个俏婢端来了据说是林姑娘亲手泡制的上好的蒙顶石花,紧接着流水般呈上各色佳肴美酒,一班丽人调丝弄弦,又有两位姿容不下于林姑娘的美人儿笑盈盈地赶来,分别在叶小天和杨驿丞身边坐了,这酒席便算是开了。

  此处消费非豪绰之人难以承受,听说今日的东道竟是叶小天,那夕羽姑娘不禁好奇地向他一瞟,似乎地忖度他的身份。汤显祖看在眼里,揽着她的纤腰笑道:“怎么,可是看上了我兄弟?”

  夕羽姑娘俏脸晕红,轻轻啐他一口,也不反驳,只是把头轻轻低下,那娇羞风情说不出的迷人。叶小天自然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子,可莹莹、凝儿甚至哚妮,都还是青涩得未成熟的果子,哪里比得了她的这般妩媚,要说这种撩人的风情,大概只有那位天生尤物的田妙雯姑娘差可比拟了。

  汤显祖见状大笑,附在她耳边轻轻低语两句,一拍她的翘臀,道:“去吧,今儿你便好好服侍我这兄弟,欢场之上,他可还是雏儿呢,你可温柔着些。”

  汤显祖一句话就把叶小天臊了个大红脸,夕羽姑娘落落大方地站起来。走到叶小天身边,如水的眸波轻轻一荡,为叶小天侍酒的女子便心领神会,马上亲亲热热地坐到了杨驿丞身边。

  杨驿丞也不知这么高雅的所在究竟是个什么规矩,不敢拿出他在寻常地方的那种猥琐模样来,这时身边又多了一个仙妃般的美人儿,一时竟然消受不了这左拥右抱的艳福,额头的汗都冒了出来。

  叶小天自葫县时起便不断进补,到了金陵太阳妹妹还是不肯消停,都不知几度午夜梦回、精满自溢了。这时身边坐了这么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哪里还按捺得住,终于壮着胆子把他那冒汗的手轻轻贴到了姑娘柔软的腰肢上。林姑娘向他浅浅一笑,矜持中不乏风情,一个娇软的身子便偎到了叶小天的怀里。

  汤显祖今日得叶小天请托,晓得是要帮他结交杨驿丞,是以便把两位姑娘都给了杨驿丞,他坐在那里,往吹拉弹唱的乐班里一看。指了指一位明眸皓齿的姑娘,那姑娘便放下洞箫,笑嘻嘻地赶来,坐到了他的腿上。

  汤显祖是个很好的陪客。那些姑娘们更擅长此道,是以这酒宴气氛越来越是活络,及至后来,叶小天也渐渐放开了。一直在装相的杨驿丞更是上下其手,放浪形骸。

  杨驿丞得叶小天如此款待,心中不无感激。便想着投之以挑,报之以李,思来想去,便从他掌握的消息中筛选出了几条叶小天可能感兴趣的,只是此刻风月无边,这些事儿却不宜谈起,只等回到驿馆再寻个机会说与他听便了。

  酒至酣处,夕羽姑娘笑吟吟地道:“好啦,几位爷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奴家这院子里新收了五匹瘦马,唤来叫几位爷瞧瞧,若有中意的,今日便替她们梳拢了吧。”

  杨驿丞平日里哪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他一心以为今日能这两女之一侍寝,却不想她们只是陪酒的,原来还另有扬州瘦马侍候。他早听说杨州瘦马的名声,只是他可花销不起。如今听夕羽姑娘的语气,那五匹瘦马竟然还都是处子之身,更是喜出望外。

  片刻功夫,五位新人便姗姗来到,这五人漆眸如星,唇红齿白,娇娇怯怯,弱不胜衣,只看得杨驿丞眼花缭乱,看了这个舍不得那个,瞧了那个放不下这个,哪里取舍得定。

  汤显祖见状,便向叶小天递了个眼色,叶小天会意,轻轻点头,汤显祖便哈哈笑道:“杨兄想是有些取舍不定了,今日是小天兄弟做东,汤某人乐得大方,杨兄你选三人一并带走吧,只要你有那个本事,哈哈……”

  杨驿丞一听连忙推辞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样怎么可以。”说归说,最后半推半就的,便选了三个他最可意的姑娘,迫不及待地去了。

  汤显祖笑道:“叶贤弟,你我之间就不要推辞了,你先来,看中了哪个?”

  叶小天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对这娇弱到了极点的姑娘却是生不起十分的**,心中只想:“我叶某人可是二十年磨一剑呐,你们这等风一吹就折了的身子,如何承受得起?”

  方才杨驿丞那是目迷五色,叶小天虽也是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与杨驿丞的取舍难定却大不相同,汤显祖不禁暗暗奇怪,叶小天结识的那些姑娘固然都是人间绝色,可家花野花味道不同,怎么就没有中意的么?

  夕羽姑娘心中不服,忽然凑到叶小天耳畔,那柔荑悄悄探到袍下,隔着裤子捉住了小小天,妩媚地轻喘道:“我这院子里的姑娘,就没有公子看得入眼的么?”叶小天被她一触,快美异常,胯下腾然勃起,脸庞胀得通红。

  汤显祖见他神态,不禁恍然道:“啊哈!原来你喜欢采那熟透了的桃子,这青涩的果子不喜下咽么?夕羽姑娘,今儿便宜了你,我这小兄弟,可就交给你调教了。”

  要说起来,夕羽姑娘对这年少多金,容颜俊美,却又没有什么纨绔气息的叶小天还真有几分喜欢,听汤显祖这么一说,她整个身子更是软绵绵地似乎黏在了叶小天身上一样。

  叶小天自从那次与莹莹缠绵,累到抽筋都不能入巷,还真有点心理阴影了,被这妩媚成熟的美人儿一抱一拖,半推半就地也就从了。

  二人刚刚离开轩厅,岳小关便领着展凝儿和哚妮到了如意楼外,向那花木掩映处一指,道:“就是这里了!”

  展凝儿向太阳妹妹一摆头,怒气冲冲地道:“走!”

  这凭那三两银子的领路费,岳小关就明白了,她们不是来自卖自身的,而是来捉奸的,眼见二人气势汹汹而去,岳小关长叹一声道:“有悍妻如此,兄弟,你真不幸!”

  岳小关转身要走,忽地心中一动,他也不去长干里寻那秋香姐了,而是寻了一处草丛往里一蹲,好好观摩一下今天这幕悍妻训夫记,说不定还能再赚二两银子!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7-3 1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