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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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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二十八章 将灭


  夜晚的涿鹿城并不安静,炎热到令人发狂的暑气到了半夜三更还没有完全消褪,汇聚了数万大军的涿鹿城,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人被蚊蝇吵醒或者想要起夜,所制造出来的噪音聚集到一起,都像一万只苍蝇似的令这夏夜更加让人烦躁。
  
  不过,李尽忠暂住的这幢五进纵深的大宅院却是异常安静,连那些时而嘶啸一声的马匹都被牵出了府外,外围更是布署了一圈李尽忠和孙万荣部落的绝对心腹,这幢宅子的原主人及所有家眷下人则被押进了马廊看管起来。
  
  骆务整、何阿小等重要将领都已闻讯赶至,拥挤在李尽忠的床榻旁。房中点满了灯笼,映得室中通明一片,只是因为人多,尽管窗子开着,房中依旧有些憋闷。
  
  本城名医包德福平素登门就诊时,患者家眷都毕恭毕敬的把他当活祖宗一般供着,可是今天在契丹人的刀剑之下,他为李尽忠切脉,却是脸色腊黄、冷汗涔涔、身子抖如筛糠,不知道的还以为坐在床边的这位医生才是病患。
  
  “医士,他到底怎么样了?”
  
  孙万荣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向他询问起来。
  
  包德福一号脉就知道此人已无药可治了,只是迫于契丹人的淫威,不得不在那儿装模作样,做出一副全力以赴的姿态,如今被孙万荣一问,吓得他猛一哆嗦,颤声答道:“这位……这位病患原本受了箭创,脊背气血凝滞、热胜肉腐,之后不等伤愈又有剧烈动作。致使箭创复发,从而导致瘀血流注,如今今正值暑夏,暑燥之气热邪入体……”
  
  何阿小听得怒发冲冠。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把这位可怜的包医士像只草药包似的拎了起来,双脚悬在空中晃荡:“你他娘的到底放的什么狗屁!你就跟老子讲,我们可汗究竟怎么样了。病的严不严重!”
  
  包德福被他勒得喘不上气来,脸孔憋得通红,磕磕巴巴地道:“这位病患邪火攻心,暑毒入体,已……已然无救了,诸位……诸位还是早早安排后事吧。”
  
  何阿小把眼一瞪,狞声喝道:“你说甚么!”
  
  孙万荣摆摆手,吩咐道:“把他放下!”
  
  孙万荣叫何阿小把包德福放下,对他和蔼地道:“我这位小兄弟是个粗人。包先生勿怪。我这位兄长……当真无救了么。连万一的可能都没有?”
  
  包德福见他说话和气。胆子这才大了些,坦诚答道:“这位老先生,病患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受了箭伤后患处又反复迸裂,以致病情愈来愈严重。却又一直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如今已是药石难医了。
  
  说到万一的希望,实不相瞒,包某自七岁起便跟随家父行医,十七岁时便独自为人诊病了,如今已行医四十余年,以包某一生行医的经验,这位病患决然无救了,若不是他身体素来强壮,都不可能坚持到现在!”
  
  孙万荣的眼神黯淡下来,沉默片刻,才道:“有劳先生了,还请先生且到厢房歇息,或许……我们还有需要用到先生的地方。”
  
  包医生点点头,轻轻叹息一声,挎起药匣,由侍卫引着出去了。到了厢房,那契丹侍卫推开房门示意包医士进去,包德福一脚跨进房门,顿时大吃一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四五个人,血魄之中还有几口药匣,旋即他就眼前一黑,沉入了永远的黑暗世界……
  
  李尽忠的房间里,骆务整颓然道:“一连六个医士都断言可汗已经不治,这……这该怎么办?”
  
  孙万荣没有说话,只是阴沉着脸色,在榻边坐下,轻轻握住了李尽忠的手,李尽忠的掌心有一种奇异的燥热,可是看他苍白的脸色、昏迷中还在轻轻抖瑟的身子,却似处在极度的寒冷之中。
  
  房中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几位契丹首领粗重的喘息声,过了许久,李尽忠呻吟一声,慢慢张开眼睛。孙万荣赶紧倾身唤道:“可汗!”
  
  李尽忠睁开无神的双眼看了看他们,吃力地道:“万荣,我……是不是不行了?”
  
  孙万荣有心搪塞,可是想到李尽忠已不久于人世,许多事都需要他交待明白,这一次他醒来若是自己含糊过去,还不知道下一次他能不能醒过来,不由为之失语。
  
  李尽忠看了他的神色,淡淡一笑,平静地道:“我都六十七岁了,这个岁数,死了也不亏,有什么好伤心的呢?你我身为部族之长,全族老幼都指望着咱们,为了我们的族人,反抗武周暴政,这是咱们的责任!如今,我不成了,这一切就拜托你了!”
  
  孙万荣动容道:“可汗……”
  
  李尽忠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又道:“你我本是姻亲,我死后,我的部落,请你多加关照。我死后,你不可马上称汗,我死去的消息……必须绝对保密……”
  
  孙万荣的热泪终于簌簌而下,连连点头道:“我明白!”
  
  李尽忠道:“我死后,你不要急于归山,对外只说我因生病要归山休养,由你继续指挥大军。你必须……必须带领人马再打几场大胜仗!就像黄獐谷那样,籍此树立你的威名,才会……才会受到全军将士的信任和拥戴。
  
  再则,只要你再打几场大胜仗,才能让举棋不定的奚王派兵参战,而突厥人也……也一定会继续趁火打劫,分担……我们的压力。”
  
  李尽忠闭了闭眼睛,仿佛在积攒全身的气力,过了好半晌,他才重新张开眼睛,吃力地道:“突厥狼子野心,绝非善类,不可……信任!但是……但是必要的时候,也不妨与他们结盟。一定……要给咱们的族人闯出一条活路来!”
  
  孙万荣含着热泪用力点头。
  
  李尽忠看看骆务整、何阿小等一同起兵的各部首领,提起全身气力。厉声道:“我契丹人的命运,就……交给你们了。尔等……当如待我一样忠于万荣,为了我们……我们的生存……而战!”
  
  骆务整等契丹将领纷纷单膝跪地,右手贴胸。异口同声地道:“谨遵无上大可汗之命!”
  
  “你们……先出去,我……和万荣……单独待一会儿。”
  
  众将领轻步退出房间,房门关上,房中就只剩下李尽忠和孙万荣两个人。
  
  李尽忠用他虚弱无力的手轻轻握住孙万荣的手。苦笑一声道:“尽忠……真的要尽灭了,万荣……万万不可万斩!你……当全力以赴,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
  
  卢家的根基在涿州,北地向来不靖,作为立足为此的北地第一世家,为了自身的安危,千百年来,卢家对涿州城的经营不遗余力。这里城高墙hòu,河宽濠深。是一座很难摧毁的坚城。
  
  涿州城还有一支从当地抛募的团练队伍。北地各大边城都有团练兵。而涿州作为卢氏的根基所在,这里的团练尤其强大,近八千人的团练兵。不管是日常的训练还是兵器甲胄的配备,较之边军正规部队都尤有胜之。
  
  而且这座城就是这些团练兵的家。作为这里的子弟兵,谁想侵犯这里,他们都会誓死作战,不但战力强大,而且军心可用。这样一支人马,就算没有朝廷正规军队驻扎,也不是轻易就能被人啃下来的,何况朝廷还在这里驻扎了一支重兵。
  
  如果让这样一个拥有强大影响力的世家被流寇洗劫,对于朝廷而言,将是不可想象的一个巨大灾难,其政治影响足以抹煞武周朝廷所有的建树,尽管除了收复安西四镇,武周朝也没有什么别的建树。
  
  契丹人也知道这里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压根儿就没打过这里的主意。
  
  卢仲伽卢老太公虽然是被杨帆逼回范阳的,不过他是以列祖列宗的名义发下的毒誓,因此尽管他心有不甘,还是严格按照誓言的约束,把卢宾之禁足在家中,卢家在外的人也都撤了回来。
  
  卢宾之一直在卢家修身养性,读书练字,看起来无比悠闲,不过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他始终了如指掌。
  
  虽然卢家的人已经撤回范阳,但是卢家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他们有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还撒在外面,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及时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涿鹿失陷的消息是和杨帆出现的消息一起送到他面前的。
  
  契丹人暂时驻扎在涿鹿并不是一个秘密,反正契丹人的探马远出数十里,朝廷兵马如果有什么举动,他们马上就能及时察觉,以他们远胜于朝廷兵马的机动力,完全来得及撤离,所以他们的防范并不严。
  
  而且梁爽派出来的人是个很精明,身手艺业也很高明的人,他很熟悉涿鹿地区的地形地貌,契丹人在外围的布防是为了防范大队兵马的调动,根本无法阻止这样一个两个类似斥候的人进出。
  
  卢宾之本以为杨帆已经死了,他甚至已经在亡兄的灵前焚香祷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胞兄的在天之灵,如今惊闻杨帆还好端端地活着,而且还受到了契丹人的优待,不像有杀身之祸的样子,直把卢宾之惊了个目瞪口呆。
  
  “杨帆必须死!”
  
  卢宾之清醒过来,脸色陡地变得狰狞了:“难得他落单到我的地盘上,这是我惟一的机会,如果让他逃出生天,再度得到‘继嗣堂’的保护,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无论如何,要让他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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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二十九章 就杀

  夏日的夜,在没有风的时候就像一剂蒙汗药,叫人昏昏欲睡、周身乏力,闷得透不过气来。

  杨帆躺在一张凉席上,不知睡到什么时候,忽然感觉一阵气闷,他睁开双眼,见天还没有亮。他有些口干,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摸到那根自制的木拐,架在右臂下,摸黑走到桌边,抓起水壶狠狠地灌了一气儿,又向床尾的马桶处走去。

  拐杖在地板上一顿一顿的,发出“咚咚”的声音,窗口马上出现一个人影,探头向里边看了看。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杨帆是在起夜,又缩回了头去。

  杨帆已经在这座小镇上住了三天了,对于契丹人突然留驻于此,他也感到奇怪。这里周边城市密集,都是朝廷的地盘,如果契丹人想要选择一个据点,这里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卢龙。

  费沫头两天也一直在向他发牢骚,不明白大军为何在这里驻扎,不过昨天早上何阿小来过一趟以后,费沫便没有什么牢骚了,也不知何阿小跟他说过什么。

  杨帆方便以后,忽然没了睡意,便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挪到窗前,窗外巡戈的武士像午夜的幽魂一般逡巡来去,月光映在他们手中的刀上,反映出一抹寒光,让人看了倒是会油然生起一种清凉的感觉。

  天空的月只有半轮,薄雾轻掩,并不明亮。杨帆轻轻吁了口气,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凝视着那薄云轻掩的半轮月亮,杨帆痴痴地想:“如果契丹人一直留在这里倒也不错,等我的腿伤养好一些,就容易脱困。一旦回到深山,我想逃就难了。”

  大宅第三进院落靠东墙的一排厢房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其中一间房里却有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凑在一起。其中一人正是梁爽,另一个人则是他派往涿州报讯的那个密探,他叫张书豪。

  梁爽压低声音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张书豪道:“公子说。机会难得。务必要让他死在这里。”

  梁爽眉头一皱,道:“我竭力巴结,也只是叫那些契丹人没有太过为难我们,可我们终究不是他们的人。杨帆现在在咱们的地盘上不假,可他并不是一个人,我们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张书豪道:“公子已经下了死令,一旦让他逃脱。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公子说,不管是下毒、行刺、暗杀,反正什么手段都成,如果需要,这所庄园也可以放弃,放一把火引起大乱。乱中下手取他性命,只要能办成这件事,公子不吝重赏!”

  梁爽细细盘算一阵,点头道:“嗯,你先歇息去吧,我好好核计核计,看看有没有机会下手!”

  张书豪道:“我这两天一直没在这里露过面,突然出现个生面孔。不会引起他们怀疑么?”

  梁爽嗤然道:“放心吧。我们所有的人都被关在这个跨院里,那些契丹兵根本就不曾正眼看过我们。也没数过我们的人数,谁记得你是谁。”

  张书豪这才放心,趁着夜色悄悄遁了出去。

  梁爽望了望天空中朦胧的月亮,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个镇上卢氏庄园是最大的,那个叫费沫的契丹将领理所当然地搬进了这里,杨帆也随之住了进来。可是虽然近在咫尺,想要杀他谈何容易,那些防范杨帆逃走的契丹兵,同时也是他最好的保护,公子这个命令,想要施行,难呐……

  ※※※※※※※※※※※※※※※※※※※※※※※※※※※

  涿鹿城内,李尽忠所在的那幢大宅。

  李尽忠又挣扎了三天,最终还是没有撑过去,三更天的时候,他黯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手下的将领们都率领着本族的勇士驻守在外围,他们已经占领涿鹿多日了,对于朝廷兵马不能不妨,所以此时没有守在他的身边,他咽气的时候,身边没有别人,只有一个孙万荣。

  房间里还弥漫着药味儿和李尽忠身上腐烂处发出的臭味儿,蚊子在迷蒙的夜色中不知疲倦地飞翔,倏尔会偷袭一下同死人一样呆呆怔坐的榻边的孙万荣,孙万荣神思恍惚,全无察觉。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沉声道:“来人!”

  门开了,外面迅速走进几名亲兵。

  作为游牧民族,他们每一个成年男子都是战士,部族的首领日常并没有专门的侍卫,战时召集部落中的牧人就是他的军团,而最亲信的士兵则出自于部落中与部落首领平素关系最为密切的那些家庭。

  驻守在这座府第中的战士,都是李尽忠和孙万荣的绝对心腹。这些战士们的脸色都很沉重,有些人脸上还有泪痕,但他们没有人在孙万荣面前哭泣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吩咐。

  孙万荣用沙哑的声音吩咐道:“把所有的药材集中起来和可汗的遗体盛敛在一起,不要用棺椁,可汗病逝的消息,绝对不可以声张出去!”

  “是!”

  孙万荣眸中倏然闪过一抹厉色,又道:“等我们撤出涿鹿城的时候,要把这幢宅子烧了,那些处决的医士尸体全都丢进去,不能叫任何人辨认出他们的身份!”

  “是!”

  孙万荣的声音依旧沙哑着,但是随着几句话说开,隐隐泛起了金戈之声:“向全军将士传令:明日开始,调集一切骡马、车辆,各部集中搜罗来的全部粮草,米装袋,袋装车,后日一早,大军开拔,回返山中!”

  头两道命令,他是说给这些亲兵听的,第三道命令,却是要说给全军将士听的。说到这句话时,他那苍老而憔悴的脸上,隐隐流露出一种锋利如刀的决然和一种奇异的兴奋。

  这些契丹部落,要么是因为李尽忠、要么是因为他,要么是因为他们两个,才毅然加入这场战争,如今李尽忠逝去,所有的责任他必须担起,责无旁贷!

  从他们举旗造反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要跟庞大如巨兽般的朝廷对抗,前途必定布满荆棘。但那时李尽忠是可汗,他从旁辅佐,压力从来不像今天这般沉甸甸的。

  今天,这一切都要由他来承担,这是责任,也是动力,孙万荣的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旺盛斗志!他要打一场胜仗,打一场大胜仗,让李尽忠尚未远去的英灵放心,让所有的族人放心:他孙万荣一样可以带着大家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

  翌日近午,费沫突然接到军令,他马上吩咐人把梁爽喊了来。

  梁爽对契丹人的各种要求一直尽量满足,费沫见他服服帖帖的,倒也没有过于难为他。对他好一些,就等于给其他士绅们树了一个榜样,那些士绅们才会竭力满足他们的要求。北地民风剽悍,大多数人都习有武功,如果过于刻薄,甚至威胁到他们的性命,这些庄户人家拼死反抗的话,虽然能镇压得下去,毕竟也要有所损伤。

  梁爽见了费沫,扮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点头哈腰地道:“将军,您找我?”

  费沫撅着屁股趴在炕上,粗声大气地道:“嗯!我们这就要走了,你把你们这儿的骡马、车辆都集中起来,把粮食装袋,再搬到车上,用绳索捆好,外边还要盖上油毡,要不然走到半道儿一下雨,那就全毁了!”

  梁爽大吃一惊,失声道:“甚么,你们这就要走了?”

  费沫乜着他道:“怎么?老子要走,还得经你允许?”

  梁爽赶紧道:“不不不,在下的意思是说……那么多的粮食,怕是一时来不及全部装车!”

  费沫道:“哦!那你们就挑灯夜战,我们明儿一早才走呢,你现在马上去办,油盐酱醋什么的也都装上,捆扎结实点。只要你好好听话,本将军也不难为你,要不然,不但抄你的家,连你的命也一起捎走!”

  梁爽听说他们明日才走,心中稍安,连忙答应下来。

  费沫又道:“还有,你单独准备一辆轻车,上面多铺两层褥子,本将军要用。”

  梁爽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连忙答应下来,便去后面把那些拘在跨院里的伙计都招呼出来,在契丹兵的监视下,搜罗各种米袋子和大小车辆,把粮米装车。

  粮窖里,梁爽和张书豪站在如山的米堆上,一面用木铲装着粮食,一面小声嘀咕。

  张书豪撑着米口袋,小声道:“明儿一早他们就走了,公子交待的事可怎么办才好?能想个法子给他下毒么?”

  梁爽狠狠地铲了一锹粮食,飞快地看了一眼粮仓门口持刀站立的契丹兵,压低嗓门道:“饭菜他们都是自己烧的,咱们插上不手,再说,想下毒……毒从何来?这镇上就一家药店,他们一来就把药店所有的药都抄走了,连砒霜都抄走了,说是要用来往箭簇上淬毒。”

  张书豪焦灼地道:“那怎么办,公子的脾气你是晓得的,公子恨杨帆入骨,如果咱们眼睁睁地看着杨帆离开……”

  梁爽一锹下去,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赶紧奋力几锹,把米袋装满,然后拥下木锹,凑上前去帮着张书豪捆扎袋口,趁机对他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张书豪脸上倏然闪过一抹喜色,他沉着地点点头,便扛起一袋刚装好的粮食出了粮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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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三十章 混水摸鱼


      “喂!你在干什么?”

  张书豪正在粮车上忙活着,一个持刀监视的契丹兵突然察觉有些异状,立即快步走上来,恶狠狠地问道。

  张书豪站在车上,拭一把额头的汗水,点头哈腰地道:“小的正按将官们的吩咐装车呢。”

  那契丹兵用刀指了指米袋子中间的一只黑色坛子,问道:“这是什么?”

  张书豪陪笑道:“这是一坛子芝麻油。”

  那契丹兵皱了皱眉头,疑惑地道:“你把油坛子塞在米袋子中间干什么?”

  张书豪陪笑道:“将爷们此去路途太远,道路又颠簸,要是把油坛子单独装上一车,这一路上一不小心就全撞破了,小的核计着,要是把油坛子塞在米袋子中间,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哦……”

  契丹兵转怒为喜,用刀拍了拍他的肩膀,夸奖道:“嗯,你这样很好,就这么干吧。”

  “是是是!”

  张书豪陪着笑看那契丹兵大模大样地走开,马上向其他庄户光明正大地吩咐了一声,所以人当着契丹人的面,便堂而皇之地将油坛和米面、布匹放到了一起。

  那些荤油、芝麻油、荏子油、麻子油乃至做灯油用的桐籽油,不只一坛坛地塞在米车中间,便连装着布匹、被褥等物件的车上也都塞了几坛子进去。

  契丹人当然知道油类易燃,不过他们只以为这是庄园里的伙计有意讨好,根本没有想到他们是打着纵火的主意。

  这个镇子早就被契丹人占领了,这些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过反抗的举动,如今契丹人马上就要离开了,这些人又怎会在他们即将离开的时候自找麻烦呢?

  不知不觉,日落西山。

  苍茫的暮色中。整个庄园里横七竖八地到处都是装满了粮食布匹的车子,从佃户和其他大户人家搜刮来的骡马也都牵进了庄园,以备明天一早就套上辔头,拉起粮车离开。

  粮窖口,契丹兵一手按刀,一手举着火把,依旧冷眼监视着,庄户们则满头大汗地扛着粮袋子,不断地从粮窖里出来。

  夜色下的卢家庄园,俨然是一副秋收般热火朝天的场面……

  月上中天。夜到三更,粮窖里所有的粮食都装车了,抽调到庄园里来干活的佃户们拖着疲惫的步伐离开了。而府上的庄丁、伙计们也都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一回到跨院房间,便倒床就睡,片刻功夫就跟死猪似的,呼噜声大做。

  庄园里的契丹兵虽然没有动手干活。可是折腾了这么久,又是监视佃户和庄丁干活,又是安排装好米粮的车子、拴系掳来的骡马,他们也是周身疲惫,想到明日一早还要长途跋涉,他们也匆匆歇下了。

  庄上的这些庄丁伙计们这些天一直就很乖巧。如今契丹人离开在即,他们根本不认为这些庄户伙计会在这个时候闹事,对他们的看管难免就松懈下来。

  佯睡的梁爽一边打着呼噜。一边睁开了眼睛。因为天气炎热,门和窗户都开着,很容易就能看到外面的情形,见契丹兵确已离开,梁爽一跃而起。身边同样和衣而睡的张书豪也马上跟着跳了起来。

  梁爽闪身到了门口,贴着门廊阴影迅速游走了一圈。确信院中没有契丹兵,马上又返了回来。这时,跨院几间厢房里的庄丁都被唤醒,集中到了那间最大的房间。

  这些人中只有张书豪和梁爽知道今晚的行动计划,那些庄户和伙计都是被张书豪悄悄叫醒的,此时正睁着一双朦胧而迷茫的睡眼,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梁爽低声道:“庄园里现在到处都是车马,这是我们逃命的最好机会,咱们一会儿制造一场大混乱,然后趁乱逃出去!”

  庄上的伙计二蛋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讷讷地道:“梁管事,他们……他们明儿一早就走啦,咱们何必招惹他们呢,这些契丹人一个个如狼似虎的,怒起来,咱们都要被杀光了。”

  梁爽还没说话,张书豪就冷笑一声道:“二蛋,你也知道他们是强盗,你真以为他们劫掠了粮草之后就会安生离开?”

  那些庄户听出了弦外之音,不禁脸上变色,王大急急问道:“张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书豪道:“今儿上午,他们的大首领找梁管事去安排车马的时候,梁管事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们打算明天一早离开镇子时,把镇上所有人全部杀光。”

  众人大骇,梁爽确认道:“没错!他们的大首领让我准备车马要运粮食,我答应了,走出来才想到庄子上的骡马车辆不足,想着问问那位大首领,可否把镇上百姓人家的车子和骡马集中起来,我回身走到门口时,恰好听见他在吩咐心腹,明天要把咱们全都杀了。”

  这些普通的庄丁哪有什么见识,梁管事这么一说,他们登时信之无疑,不禁又惊又怒。

  梁爽道:“我从那时起就开始琢磨,怎么给大家找一条活路。大家伙儿要是不敢拼,明儿一早,个个都得去见阎王。趁着今儿晚上庄园里乱七八糟的,大家放起火来,制造一场大混乱,然后分头突围,或许还能闯出一条活路,你们明白吗?”

  那些庄丁唬得连连点头,张书豪厉声道:“梁管事是为了大家的安危着想,若不然以梁管事的武功,自己逃命机会总是大一些,不拼是死,拼还有万一的希望,咱们爷们还有什么好怕的?没长卵子的孬种滚到一边等死去吧,是条汉子的就听梁管事吩咐!”

  众庄丁群情激愤,大柱沉声道:“梁管事,你就吩咐吧,大家伙儿都听你的!”

  梁爽道:“好!书豪,一会儿你和几个身手好的兄弟先出去,解决外面的契丹游哨,王大、狗剩。大柱,二蛋,你们几个人跟在后面伺机放火,咱们在各辆车上都塞了油坛子,一点就着。火一起来,满院子的牲畜都得发疯,到时候一片混乱,咱们就好往外冲了!”

  梁爽早已想定计划,匆匆安排一阵,便道:“你们先散回各屋候着。仍旧装睡,千万不要让契丹人有所察觉,守业。你去把咱们藏起来的刀剑取来,分发给大家,大家再听我号令动手!”

  众庄丁依着梁爽的吩咐连忙散去,可是张书豪却故意动作迟缓地留在了后面。等那些准备用来当炮灰的庄丁散去后,梁爽便对张书豪压低嗓音道:“这件事办成了。只凭公子的赏赐,你我二人就可以荣华富贵、一生无忧了!

  一会儿,你我按计划行事,分别制造混乱,点起大火,利用牲畜冲乱整个庄园。等那些庄丁们向府外逃跑,吸引了契丹人注意时,你我就潜向杨帆住处。他受了伤,我们乱刀齐下,一定可以宰了他!”

  张书豪道:“好!到时候庄园大乱,那些契丹人只会认为咱们是想逃跑,而且杨帆不是他们的人。他们更不会想到咱们要打他们俘虏的主意,所以杨帆那里的防范必然不严。咱们一定能够得手,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梁爽道:“这庄园里有一间秘室可以藏人,杨帆死后,他们只会以为是混乱之中被人所杀,契丹人明天一早就走,不会因为一个俘虏被杀就在庄园里停留的。事成之后,你我先避入秘室,等他们一走……嘿嘿!”

  张书豪本以为得手之后只能趁乱外逃,本只是因为对公子的忠心和丰厚的赏赐,才想搏他一回,一听府中还有秘室可以藏身,登时更为振奋:“大管事计划当真周详,咱们就这么办!”

  不一会儿,周守业抱来了一堆长短兵器,这都是契丹人占领镇子时,梁爽见势不妙叫人藏起来的,房中众人先各自挑选了趁手的兵器,又把其他的刀剑分发给各处房间里仍在装睡的那些庄丁,大家便依照梁爽的安排,悄悄向外探去。

  两个巡夜的契丹兵转悠了半天,身子酸乏,便找了一辆装满绫罗布匹的车子,往那软绵绵的绫罗上一躺,面朝满天星光,怀中抱着长刀,打起了瞌睡。

  张书豪和另一个身手不错的卢家打手悄悄观察了一阵,借着院子里横七竖八的粮车为掩护,向他们两个悄悄靠拢过去。后面月亮门处,几个普通的庄丁怀里揣着火折子,鬼头鬼脸地窥视着。

  两个契丹兵分别倚着大车两侧,身子睡在绫罗布匹上,头枕在车边的横板上,呼噜声震天价响,张书豪悄然绕到车子另一侧,拔出短刀,向同伙打个手势,两人同时下手,一把捂住那契丹兵的嘴巴,锋利的刀刃便毫不犹豫地划破了他们的喉咙。

  两个契丹兵的身子急剧地抽搐了几下,迅速软了下来,张书豪向月亮门处招招手,几个庄丁便猫着腰,从车隙间鬼鬼祟祟地跑过来。

  张书豪悄声吩咐道:“先不忙着点火,我们两个先去解决那边院口的两个契丹人,等把他们杀掉,你们马上把车子一辆辆点起来,再把四处拴着的骡马都解开,找机会往外冲!”

  几个庄丁感激地点点头,虽说梁管事和这位张爷都是从老宅那边过来的人,平日里目高于顶,看都不多看他们一眼,可关键时刻,人家没有自行逃命,还能惦记着他们,如此举动,足以让这些憨厚朴实的庄户人由衷感激了。

  与此同时,梁爽带着另一路庄丁,仗着熟悉庄园里的情形,翻过矮墙,跃进另一处院落,也开始了同样的行动……

  卢家庄园,大乱将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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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三十一章 刺杨


  夜色深沉,一灯如豆。

  杨帆在灯下小心地把金疮药洒在伤口上,又换了一条全新的白叠布。这匹白叠布用沸水煮过,质地已经不再那么硬,将伤处不紧不松地层层缠好,包扎结实,他才吹熄了灯,枕着双臂往席上一躺。

  镇上那家药店所有的药材不管有用没用的,都已被费沫抄了来,所以杨帆得以用上了上好的金疮药,而不必嚼一堆草药泥敷上去。

  白天的时候,契丹人一直在忙着准备转移的事,他们住在山里,除了用作燃料的木材不愁,就没有一样东西不缺乏的,所以所有能搬走的东西,他们都努力搬上了车,包括一口口铁锅。

  整个白天,院子里都乱糟糟的,杨帆懒得再到院子里去晒太阳,只管在房中歇息,断断续续地打了几个盹儿,晚上便不太困了。

  杨帆枕着双臂,静静地琢磨:“伤还没有养好,现在逃跑的话,顺利逃脱的可能太小,既然如此,不如暂且虚与委蛇。”

  自从救了费沫性命,费沫越来越不把他当敌人看待了,这是个好兆头,等身体养好了,纵然需要从深山里逃脱,也比现在更有把握。

  只是,失踪这么久,‘继嗣堂’那边固然是一团糟,更糟的只怕是家里了。朝廷不缺一个杨汤监,太平有家国大业的重担在肩,纵然伤心,也会很快振作起来,可是小蛮和阿奴一定经受不起这沉重的打击。”

  杨帆吁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腰带,他在腰带里。已经用炭条在一条白叠布上写下了自己的消息,只等明天离开的时候,再找机会丢给镇上的百姓。

  布条上面许下了厚利,捡到它的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肯把它送到官府里去,家里人就有希望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

  “就怕是个不识字的人捡到了,拿回去洗一洗……,嗯!那个医士。他肯定是识字的,明天临走的时候随便找个借口到他家里去转转……”

  杨帆刚刚想到这里,忽地听到一阵隐约的叫喊声。

  “走水啦!走水啦!”

  “车子着了!”

  “有人逃跑!”

  旋即又有无数的牛哞马嘶和骡子驴的叫声响起。

  杨帆连忙坐起身来,摸到拐杖站起来。

  他刚刚站起,就听院中一声轻微的闷哼,以杨帆超卓的耳力,还隐约听到了利器入肉的“噗嗤”声,杨帆暗自一惊,急忙向门前走去。拐杖落地时也特地使了柔劲。避免发出“笃笃”的声音。

  杨帆刚刚走到门口。便察觉门前光线一闪,似有人来,杨帆急忙一侧身。避到了墙边。

  几乎与此同时,一条人影单刀藏于肘后。飞快地闪身进来。

  冲进来的人是张书豪,后院的大火已经点燃,喊叫声四起,只要稍迟片刻,杨帆就会醒来,虽说他的腿受了伤,还是尽快下手为宜,是以张书豪一步跨进房门,拔腿就奔床榻。

  “砰!”

  杨帆抡起拐杖,狠狠一击敲在了张书豪的脑袋上,然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前倾的身子倒拽回来,扯进自己的怀里。同时拐棍利落地向前一挑,搭住了钢刀,避免钢刀落地的声音。

  这人既然对契丹人发起攻击,他不认为会是自己的敌人,但是他更不认为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向来人解释清楚他是什么人、他为什么和契丹人在一起等等啰哩叭嗦的问题,先把人敲晕再说。

  杨帆刚刚扶住张书豪,就叫外面又是一声闷哼,随即有人低喝:“快些,记着把杨帆的人头割下来!”

  杨帆心中登时一凛,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伙本以是突袭契丹人的刺客,目标居然是他!这怎么可能?他已然落进契丹人手中做了俘虏,究竟是什么人不惜以对契丹人发动偷袭的手段,必欲致其于死地?

  这时,后院的喊杀声越来越响亮了,整个庄园到处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

  “快!迟则……”

  梁爽结果了另一角的一个暗哨,便拔步赶来接应,他刚向房中急促地喊了一声,便有一条人影从房中张牙舞爪地扑了出来。梁爽大骇,挥刀一劈,“噗”地一声,钢刀便自那道黑影胸前划过,鲜血喷溅。

  杨帆脱手把昏迷的张书豪当成暗器扔了出去,随即一手抄起钢刀,一手架起拐杖,便向门外冲去。梁爽刚刚一刀把张书豪劈到一边,眼前寒光一闪,又是一道刀光当面劈来,杨帆出手了。

  杨帆二话不说,当头就是一刀,只是他没有奔着梁爽的要害,而是劈向了他的肩头,他还想留个活口。梁爽大吃一惊,急忙侧身一闪,杨帆右腿有伤,行动不够利索,伤处牵动,动作一缓,被他逃过了一刀。

  梁爽大惊道:“你还活着?”

  杨帆冷笑道:“杨某的命不是那么好收的!”

  说话间,二人手中刀“当当当”一连碰了三记,火花一闪,杨帆看清了梁爽的模样。

  当日费沫把本地士绅集中起来时,杨帆并未认真看过他们的模样,后来在费沫所居的这所院落里梁爽也很少被允许过来,杨帆也没有见过他,因此即使看到了他的样子,还是不知道他是谁。

  杨帆正想逼问对方来历,从院外陡然闯进六七个契丹大汉,个个手持兵刃和火把,头前有人高喊:“大头领,大头领,后院……咦?”

  一见廊下正有人交手,那些契丹兵大吃一惊,立即围了上来。

  杨帆一见,心中电闪,陡然大喝一声道:“快!这些人想行刺费大头领!”说罢,左脚一踢,正踹在张书豪的臀部上。将那尸体贴地踹了出去,“嗤溜”一声,滑到费沫居处门前两尺远处才力尽停下。

  随即,杨帆强忍痛楚。站定身子,右手拐杖毒龙般探出,疾撞梁爽的下阴,而左手的钢刀更快一步。斩向梁爽的脖劲。事已至此,活口是不能留了,只能让他发挥点别的作用。

  梁爽挥刀斜劈,“铿”地一刀将杨帆的手中刀架开,胯下随即一阵巨痛,痛得他连呼吸都停止了。

  杨帆的左手不如右手利索,他刻意以左手刀为诱饵,那拐杖化作一条棍影,结结实实地抽在了梁爽的下体上。

  梁爽只觉一阵蛋疼。他真的很蛋疼。因为他的蛋碎了!

  最毒的蛇也有七寸。练了铁布衫的人也有罩门,再坚强的男人这个地方挨上重重一击,也会暂时丧失所有的力气。

  梁爽佝偻着身子。两颗眼珠都凸了出来,他丝丝地吸气。却连气都吸不进去,随即他就解脱了,杨帆紧跟着又是一刀劈下,把他的头和那痛楚的源头分割了开来,梁爽重重地跌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身体,他终于不疼了!

  杨帆对冲到面前的契丹兵道:“快去看看费大头领!”

  那些契丹兵一见刺客已经被杨帆杀了,赶紧一窝蜂向费沫的住处赶去,乱吼乱叫地道:“大头领!大头领!”

  “我在这儿!”

  费沫听见自己人的呼喊,这才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

  外面喊声扬起,继而院中发出刀剑碰撞的声音时,正酣声大作的费沫也被惊醒了。

  他屁股中箭,一直是趴着睡的,杨帆现在是行动不便,他现在是行动不得,一听动静急急一个翻身栽到了榻下,屁股一碰,痛得要命。

  费沫不敢声张,急忙从枕下抽出刀来,就往那儿一趴,一旦有人冲进来,那也只好忍痛拼了。苦等半天,终于等来了救兵,费沫不想让手下人看见自己的糗状,忍着痛又爬回榻上趴好,这才扬声呼喊。

  几个契丹兵打着火把冲进房间一看,就见费大头领一手持刀,乌龟似的趴在榻上,威风凛凛地喝问:“歹人可都杀了?”

  几个契丹兵异口同声地道:“大头领,咱们出去再说!火快烧过来了!”

  ……

  天亮了,契丹人收拾行装,开始离开镇子。与此同时,驻扎在涿鹿和周边村镇的契丹兵也都开始整队出发,一边行进,一边汇合。

  昨夜发生在镇上的暴动,很快就被平息了,试图冲出庄园的人一个也没跑掉,逃得最远的一个只是逃出了庄园,被乱箭射杀,而庄园中那些庄丁则被暴怒的契丹人斫为了肉泥。

  不过他们造成的损失可不小,庄园整个儿不见了,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白地,还连累了附近的几户人家。

  从全镇搜刮来集中到庄园里的粮食和布匹、衣物、被褥大部分都被烧毁了,只有前院的十几车财物抢救及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毁,不过那些车子被拉着上路时,偶尔还能看见有的车上冒着阵阵青烟。

  费沫趴在一辆大车上,车上支了个简陋的棚子,他旁边坐着杨帆,杨帆腿上的箭伤也在昨夜的激战中迸裂了。

  杨帆问道:“这个庄园是范阳卢氏的别庄?”

  费沫道:“不错!他奶奶的,范阳卢氏,果然不愧是北地霸主,家里几个庄丁,居然就有这么大的胆子!”

  杨帆暗暗吸了口气,他终于明白了。

  费沫愤愤地骂了一阵,忽又看向杨帆,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杨帆沉吟片刻,道:“我希望你们的声势能闹得更大一些,你们闹得越凶,对匡复李唐的大事就愈加有利。如今太子被任命为元帅了,这是个好兆头,不过……还不够!”

  费沫乜着他道:“我呸!我费某有那么重要么,你救了我两次,除了这个理由,就没别的了?”

  杨帆失笑道:“还有什么?你是贼,我是官,你不会认为我是拿你做了兄弟吧?”

  费沫大笑起来:“我说,你干脆留下,当我的军师,如何?”

  “我不干!”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报答么?”

  “你奶奶的!”

  费沫悻悻地骂了一句,闭上嘴巴继续扮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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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二章 明修栈道


      契丹各路兵马渐渐汇合到一起,开始向东行进,中午大队人马乱糟糟地停下来,用过了午餐,正打算继续上路,孙万荣突然传下一道将令,于是仅有万余在前几次战斗中挂了轻伤的士兵得以留下,其他兵马全部脱离了大队。

  杨帆坐在车上,只看见无数的骑兵滚滚向南而去,千军万马驰过,卷起的烟尘犹如一股乌云,弥漫了一片天空。

  杨帆微露惊容,下意识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费沫“嘿嘿”一笑,脸上露出一抹与他粗犷憨厚的外表颇不相衬的狡黠:“大元帅率兵南下,攻打冀州去了。”

  “什么?”

  杨帆心头一跳:“不是要回返山中的么?”

  费沫懒洋洋地道:“可汗中了暑,之后身子便有些不舒坦,这一次领着咱们,押运粮草先回山。至于大元帅……,你道偌大的涿鹿城里,就没有几个朝廷的探子么?可汗故意放出回山的风声,籍以迷惑官兵罢了。”

  杨帆哑然半晌,道:“以主力南下,只派小股兵力护送可汗回山,还押运着这么多的辎重,你们就不怕朝廷大军前来堵截吗?”

  费沫放声大笑:“哈哈!如果他们真的追来,我们大不了弃了粮草一走了之,回头再打下一座城,抄他们的家。不过,你真以为武攸宜会派兵来吗?如果他有这个胆子,我们停留在涿鹿的这几天,他早就来了,哈哈哈……”

  虽然领兵的是武攸宜,可是作为朝廷的一员,杨帆听了费沫放肆而轻蔑的笑容,也不禁脸上无光。

  数万契丹铁骑。分属不同部落,一声“南下”,他们立即离队而出,看起来乱糟糟的全无章法。不过契丹骑兵本来就不需要向汉人骑军那样通过队列和旗鼓进行整合。通过自幼围猎训练出来的本事,他们几乎如同一种本能的。便在乱糟糟的行进中,自然而然地按照各部的大旗,重新编队、排队,继而形成了一种很有效的行军队列。

  傍晚时分。他们在一条小河边停下。

  孙万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站在队列的最前面,静静地注视着他的大军。

  千军万马在他面前慢慢安静下来,如同峙立的山岳,一种厚重而雄壮的气氛迎面扑来。

  孙万荣满意地点点头,高声喝道:“吾佯作回山,以欺唐军。唐人必无防范!今全军将士,只携两日口粮,日夜兼程,直取冀州。唐人纵有侦骑,我们也要让他们追在我们的后面,看着我们的苍狼战旗插在冀州城头!”

  他的手缓缓探到腰间,突然“铿”地一声抽出一柄微带弧度的突厥式长刀,双腿轻轻一磕马腹,战马在整齐如墙的阵列前面横向奔跑起来:“必取冀州,攻无不克!”

  “必取冀州,攻无不克!”

  “必取冀州,攻无不克!”

  数万契丹骑兵异口同声,汇聚的声浪如排山倒海,惊天动地,远远一片白桦林中,无数的鸟雀惊飞起来,在晚霞的天空中盘旋。

  孙万荣忽然一拨马,向着南方把长刀用力一劈,奋力喊出一句:“继续前进!”

  千军万马便似决堤的怒潮,踏碎了面前那条小河,滚滚向南而去!

  向南、向南、继续向南!南方天空下,层染的晚霞殷红如血,铺天盖的骑兵很快就与那殷红的晚霞融为了一体……

  ※※※※※※※※※※※※※※※※※※※※※※※※※

  傍晚的洛阳城,因为快到了关坊门的时间,长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偶尔有些晚归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

  天津桥畔,一队人马缓缓行来。

  周围护卫的兵丁是甲胄明亮、看起来十分威武的羽林卫,而中间一行人则是皮裘斜披、卷发尖鼻的突厥人,鸿胪寺典客卿刘若雨脸色木然,全无一丝表情,就那么默默地陪着突厥人前行,一直赶到典客署安置突厥人的驿馆,才回过头来,淡淡地道:“使者请回馆驿歇息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向馆丞提出!”

  突厥使者是个四十出头的矮壮大汉,两撇如钩的胡须,神情颇为桀骜,眼神却透着精明与狡黠。面对典客卿刘若雨颇不恭敬的态度,那突厥使节丝毫不以为忤,只是淡淡一笑,用带着异乡口音的汉话答道:“有劳刘典客,我们并没有什么其它的需要,只是希望贵国皇帝能够早点给我们一个答复,我们可汗的耐性可是不太好!”

  刘若雨脸色一变,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拨马头,拨长而去。

  突厥使者得意地一笑,翻身下马,迈着因为长期骑马有点罗圈的双腿向馆驿中走去。

  武成殿上,众宰相及几位朝中重臣依旧在座,还没有出宫。

  武则天一脸疲态,但是极度的愤怒,使她苍老的容颜依旧充满了威严:“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缯帛、农具、种子、钢铁、药材、农书、医书……,这还不算,他还要索取河曲六州的降户以及单于都护府之地,这默啜真是好大的胆子,朕还没跟他清算入侵之罪,他还敢如此贪得无厌!”

  麟台少监李峤正容道:“陛下!如果答应突厥的这些条件,让默啜得人、得田、得农资,突厥国力必然更加强盛。而且,突厥狼子野心,贪而无信,纵然许给他这许多条件,也不可能换来和平。臣以为,应该加强军备,防其进攻!”

  李峤也是保皇嗣党的一员,他是拥戴如今的皇太子李旦的,因此魏元忠和姚崇一拜相,马上就把他拉入了政治核心。

  他这番话,自然也是魏元忠和姚崇的意思。眼下局势还不明朗,皇帝虽然怒气冲冲,真实心意如何也还不好确定,由他先出面表态最为合适。

  武则天以皇太子李旦为元帅,狄仁杰为副元帅,发兵西域,讨伐突厥,突厥听闻朝廷增兵,而且是德高望重的狄仁杰挂帅,又打起皇太子李旦的旗号,一路万民拥戴,军心士气极盛,担心会吃亏,马上收兵后退了。

  狄仁杰追之不及,而且也没有信心打一场追歼仗,于是只是屯兵边境,严防突厥反扑,同时帮助受灾的边民重整家园,双方暂时僵持下来。

  此时吐蕃内乱,王相争权,突厥少了一个同声同气的盟友,也不愿单独与朝廷做大伤元气的决战,可是默啜又不愿放弃这个好机会,于是派使节入京,向女皇提出议和。

  他的条件是:他认武则天为义母,同时愿以自己的女儿嫁给朝廷诸王,与朝廷结父子之国。不过,他同时还向朝廷索要大批缯帛、农具、种子、铁器乃至医书药材等物。这还不算,他还向朝廷索要河曲六州归降大唐的突厥民户,以及单于都护府的领土。

  河曲六州降户有八千余帐,帐是游牧民族的计户单位,相当于汉人的八千余户,一户人口在五六人左右,这八千余帐就是四五万人,每家至少一个壮丁,就是精于骑射的近万勇士。

  最重要的是,这些契丹降户是主动投奔朝廷的,如果把他们推给默啜,天下人将怎么看待大周?像这样的依附部落可不只一个两个啊!

  而单于都护府则是大唐时期建立的六个最重要的都护府之一,属关内道,辖境北距大漠,南抵黄河。真要是答应他们,突厥人就可以在武则天的眼皮子底下驻牧放羊了。

  武则天看了杨再思一眼,问道:“杨卿,你以为如何?”

  杨再思慌忙道:“呃……,臣以为,默啜愿以子奉母,又以女儿嫁我朝诸王,对陛下还是大有恭驯之心的。不过,他们索要六州降户,索要单于都护,想让我大周割地弃民,如此要求简直是……”

  “丧权辱国”四字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迅速改成了“简直是贪得无厌之极,臣以为,如果答允,未免助长了突厥的野心,应予严辞拒绝才是!”

  姚崇听他模棱两可,忍不住怒道:“何止割地弃民不能允,便是赐缯帛、谷种、农具、铁器和农书、医书等物也应该坚决不允!这是资敌!突厥人趁我朝廷北地不靖,出兵侵我边疆,杀我边民,如今只说一句议和,不予任何惩罚,朝廷反要予他这许多物资,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纳言吕傑忧心忡忡地道:“姚相所言固然是道理,可是狄公所领兵马虽然看似强盛,然多为未经训练过的募兵,狄公本人又不曾领兵打仗,缺少战阵经验,如果默啜横下心来再度东侵,如今契丹匪患猖獗,西北再起狼烟的话,恐怕……”

  武则天听了,眉心不禁深深地蹙了起来。她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听信周兴所言,把黑齿常之处死了。黑齿常之对敌突厥,未逢一败,突厥人最畏惧的就是他,如果他还活着,默啜岂敢狮子大开口,十六万大军也不会在黄獐口一朝尽丧吧。

  可恨那武攸宜,到了北地却只是据城坚守,始终不敢寻敌一战,坐视契丹纵横河北,到处滋扰,否则大可抽调北方兵马加入河陇兵团,那时候默啜岂敢趁火打劫,朝廷又何至于顾此失彼,不得不任由突厥敲诈。

  思虑良久,武则天怒容渐敛,沉沉一叹道:“且先稳着突厥使节,拖延时间吧。速速传旨给武攸宜,让他务必出兵,主动寻敌决战,尽快剿灭契丹反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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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三十三章 恰相逢

  负责押运粮秣辎重回返深山据点的将领名叫齐丁,是契丹无上可汗李尽忠的心腹。

  既然对外声称是可汗染病,需要回山静养,留下一名他的心腹大将护从才属正常。

  一万多人,再加上众多的骡马辎重,也是一列浩浩荡荡的队伍,齐丁需要统帅全军,尤其是看管藏匿李尽忠尸体的那辆车,几乎寸步不离,所以杨帆一直没有见过他。

  其实,以一万多兵马护送这么多的辎重,武攸宜只要派出一路轻骑,就算歼灭不了他们,也可以把这些辎重抢下来。就算抢不下来,也能逼着契丹人把这些辎重烧掉,这对契丹人将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

  别看费沫说的轻松,东西没了可以再夺。其实攻城掠寨对他们这支以游骑机动为特长的骑兵队伍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如果能让他们缺衣少粮,只待捱到冬季,不用官兵去打,仅靠朔风呼啸,也能让契丹人大量减员,元气大失。

  要不是孙万荣知道可汗病逝的消息不可能瞒得太久,他需要在军心还稳定的时候打上几场大胜仗来树立自己的权威,他根本不会甘冒奇险,让齐丁率领这么薄弱的兵力护送辎重回山。

  可是,这一路下来,足足走了七八天,他们居然没有遇到一支周军,费沫得意洋洋,杨帆却是颜面无光。黄獐一战,着实打出了契丹人的威风,他们这一战巧妙地利用了周军的狂妄自大,有利的地形也发挥了重大作用。

  但是在周人眼中。只看到了契丹人这一仗打得比突厥和吐蕃那两个强国还要威风,原本对契丹的极度蔑视一下子变成了极度的恐慌,对于契丹人的战斗力估计过高,以致武攸宜空有十余万大军在手。居然连这么一支轻易就可战胜的运粮队伍也不敢挑战。

  古竹婷和阿奴依旧作主仆打扮,带着一支车队从马城回来,正赶往千金冶城的路上。

  有名溃兵在山里迷了路,转悠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才转出来,逃到了马城。这些日子在山里,他只能以山果和小兽裹腹,他不是猎人出身,想抓只小兽也不容易,饥一顿饱一顿的,饿得瘦骨嶙峋,一到马城就昏倒了。

  不过他在晕厥之前被人问起名姓时,倒是说出了他的名字。他叫杨凡!古竹婷和阿奴派在马城搜寻杨帆下落的人如获至宝。马上把他看护起来。因为他身体过于虚弱,急需救治,也不敢对他多做移动。只使人快马去千金冶城报信。

  阿奴和古竹婷闻讯,马上飞马从千金冶城赶来。结果一看大失所望,虽然这人疲饿交加,已经瘦脱了形,可是以阿奴对杨帆的熟悉,五官眉眼、身高体态总不致于差得太多,一看就知道这只是个同名的人。

  这些天,阿奴已经碰到不只一个与杨帆同名同姓的人,有的活着,有的死了,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都不是她要找的杨帆,于是每一次她收获的都只有悲伤。

  古竹婷如是说:“你应该高兴才是,没有宗主的消息,不正说明他还活着么?”

  阿奴则反问:“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没道理那些只懂些普通技击之术的小卒,只要还活着的也都返回了,他却一直下落不明。”

  阿奴其实比任何人都更盼着杨帆安然无恙,可是因为关心,徘徊在她脑海里的,永远是最可怕的结果。在千金冶城的时候,每日看着一具具尸体送进炼尸炉,脑海中总是徘徊着一副副惨不忍睹的场面,已经把她折磨的形销骨立、心力憔悴。

  车队正行进间,古竹婷临时雇佣的一个大管事扬起了马鞭,向远处指点道:“看!有一路兵马过来了!”

  阿奴她们去了马城一趟,并没有找到杨帆,于是回程时便从马城购买了一批煤炭和坛子。这些东西消耗的太快了,十余万人的火化,需要的煤炭和骨灰坛子实是巨量,即便她们订购的店铺全力生产,一时也供应不及。买了这些东西以后,又从当地雇了十来辆大车,这个大管事就是这些车夫头儿。

  古竹婷抬头望去,地平线上正有一群骑兵快速奔来,古竹婷没有在意,只是淡淡地道:“大概又是收容乱兵的官兵吧!”

  近些天,常有朝廷的将官奔走于各处城镇收容逃散的乱兵,她们已经见怪不怪了。这里距千金冶城已经很近了,她们也根本没有想到官兵之外的可能。

  但是,那路人马越来越近了,他们没打旗号,可是随着彼此越来越近的距离,他们身上的衣服也能看得清楚了,运炭的伙计们不禁惊叫起来:“是契丹人!他们是契丹人!”

  契丹人运送辎重一路向东,一开始还尽量挑选远避城池的道路,避免官兵袭扰,可是一路下来,他们发现周军已经吓破了胆,在武攸宜的严令之下,各个城池只是按兵不出,他们的胆子便渐渐大了起来。

  如今距离他们的目的地越来越近,周围越来越荒芜,只有马城、千金冶城两个根本驻扎不了大量军队的小城,他们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闯了过来。

  当古竹婷一行人发现来骑是契丹人时,他们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有几个运炭的伙计吓得本能地想跑,可他们驾着炭车想逃跑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一番忙乱之后,车马横七竖八地封死了道路,反而困在那里动不了了。

  “大家都不要乱动,我们只是些生意人,只要不反抗,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

  古竹婷提起嗓门,大声吩咐着,阿奴悄悄按住了腰间的剑。看到这些契丹人。她就想到了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杨帆,每一个契丹人在她眼中都是死敌,她恨不得把这些人剁成肉酱。

  “阿奴!”

  古竹婷看到阿奴异样的眼神,立即厉声提醒。

  阿奴慢慢吁了口气。松开了握剑的手。

  契丹兵看到了这支商队,一队哨骑立即奔过来,把他们团团包围起来,纵马撒欢儿。看着伙计们惊慌失措的样子,嘻嘻哈哈嘲笑不止。

  过了一会儿,大队人马过来,护着一辆重兵把守的车子,从这支明显是商队的人马面前横穿过去,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后续的兵马中有一个将官模样的人策马过来,扬声喝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一个契丹兵答道:“是一群商贾!”

  那将官颜色一喜,挥手道:“搜搜他们的车,看看拉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是!”

  立即就有两个士兵翻身下马。提着刀走过来。大声吆喝道:“统统下车、下马。你们是干什么的?”

  古竹婷安抚地拍拍阿奴的手臂,率先下了马,堆起一脸生意人的恭维笑容:“将爷。小的们只是做小生意的,车上是往千金冶城运的一些煤炭、木炭。不是啥值钱玩意儿,各位将爷大人大量,还请高抬贵手。”

  “运炭的?”

  那契丹人一听就没了兴趣,他们在山里最不缺的就是柴禾,根本没必要费那气力往山里运炭,他绕着几辆车子看了看,见上面用草绳捆着一口口的坛子,不禁问道:“这里面装的什么?”

  正好站在车边的大管事战战兢兢答道:“回将爷的话,这……这就是一口口的空坛子,里边啥也没有。”

  那契丹人不信,把刀一翻,用刀背“砰砰”地打碎了两口坛子,果然都是空的,不禁大失所望,恼火道:“他娘的,你们运这么多空坛子干什么?”

  这大管事多了个心眼儿,生怕说是给阵亡的周军将士用的,惹这契丹人不满,自己的死活可全在对方的心情好坏,忙苦着脸答道:“小老儿就是个做生意的,客人要买咱就卖,客人买去做什么,咱也问不着啊。”

  “你他娘的,这是说老子多嘴了?”

  那契丹兵狠狠推了他一把,大管事踉跄几步,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契丹兵见他狼狈,不禁哈哈大笑。

  这时候,众兵士护卫下,又有一辆车驶过来。

  这辆车比起方才那辆华美的大车可逊色不少,车上面的遮阳棚儿是临时搭起的,也不知已经赶了多久的路,那棚子都快倒了,车子一走就摇摇晃晃的,全凭四根长杆上的绳索勉强系着,车子简陋,就是普通庄户人家运粮运柴的车子。

  车子上面堆满了布匹衣物,里面一坐一倒,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费沫,费沫现在已经能侧卧了,他侧卧在车上,一手托着毛茸茸的腮帮子,做睡罗汉状,双眼带睁不睁的,杨帆坐在旁边,用衣物布匹拱出个窝,懒洋洋地靠在上面,正看着这些被困的路人。

  杨帆见那队人马是一队过路的商贾,被这些契丹兵围在中间,其状甚是可怜,便扬声唤道:“余富,你跟一群混饭吃的较什么劲,都是苦哈哈,活的不容易,放他们一马吧!”

  这些日子,费沫真不把杨帆当外人,吃宿都在一起,嘴里不说,实则已把他当了自己兄弟,余富就是困住阿奴等人的这一路骑兵首领,他是费沫的外甥。因为费沫对杨帆的态度,他手下这些人对杨帆也恭敬起来,所以杨帆才出言劝阻。

  扮书僮的阿奴站在古竹婷旁边,木然直立,两眼只是盯着地面,头都不曾抬过,她怕自己眼神中露出克制不住的仇恨,会引起这些契丹人的注意。

  杨帆的声音一入耳,阿奴的心头就是急剧地一跳,跳得她的心都有些痛。

  她霍然抬头,死死地盯住车中说话的那个人,这一眼望去,她整个人都欢喜的要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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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三十四章 三征河北

  “哈哈,你们今儿算是遇到贵人了!行了,老子不跟你们啰嗦,快滚吧!”

  余富见这些人确实没什么油水,又有杨帆替他们说好话,便很慷慨地答应下来。

  那些伙计们如蒙大赦,连忙鞠躬道谢不止,只不过契丹人的大军正横过道路,他们一时还走不了。

  这时候,费沫懒洋洋地张开了眼睛,方才众人的对话他都听见了,只是半睡半醒的还有些困倦,懒得搭理。

  这时,他瞧了瞧这支运炭的车队,懒洋洋地吩咐道:“人可以走,就不难为他们了,车马要留下!把车上的那些破烂都推下去,余富啊,你把那几辆快散了架的车上的东西都挪过来!”

  “是嘞,大舅!”

  余富答应一声,把手中长刀一挥,瞪起牛眼道:“都听见了没有,快把车上的炭和坛子都搬下去,快点快点!”

  这车上的财物都是属于古竹婷这位大商人的,那些伙计但求活命,哪有什么不舍得的,连忙卖力地把东西从车上往下搬,不过他们好歹念着自己收了人家的钱,不好真的把坛子都推下去摔碎了,因此搬得还算小心。

  那些车把式却苦起了脸,这车和牲口都是他们谋生的工具,被人夺走,他们以后如何过活?可是在契丹人的刀剑面前,他们哪有勇气多置一辞。

  阿奴站在那儿,痴痴地凝望着杨帆,眼睛一眨都不眨,泪水迅速模糊了她的双眸。然后大颗的泪珠便顺着腮边流淌下来,凝聚在她尖尖的下巴上。

  她没有想到杨帆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眼看着杨帆坐在车上的样子。阿奴欢喜的心都要炸了,晕陶陶的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只是让那泪水尽情地流淌着,渲泄她久久的思念和无限的欢喜。

  好在阿奴现在是书僮打扮。女人一扮成男人,年岁马上便似小了许多,所以这时的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半大的男孩子,因此她流泪的表情看在别人眼里,只以为她是因为又惊又怕,并没有多生疑虑。

  杨帆乘坐的那辆车子一直就没有停下,他向余富喊话的时候车子正横过大道,等费沫吩咐完了,车子已经沿着旷野走了下去。杨帆虽想救下这些可怜的路人。可是费沫这么吩咐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乔装打扮之后的阿奴此时就算站在他的面前。若不主动说出自己身份,他也顶多会觉得对方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却绝不会认出对方就是阿奴。更不要说他由始至终根本就没有认真打量过阿奴了。

  可是阿奴的眼神却像有一双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似的,始终一瞬不瞬地追着他的身影移动。当杨帆所坐的车子离开大道的时候,阿奴下意识地就要追过去,可她的手臂随即就被古竹婷死死抓住了。

  阿奴抬起迷离的泪眼,古竹婷一脸肃然地向她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宗主健在,这是大喜事!知道他的去处咱们就好办了,此时万万不可妄动!”

  阿奴也知道此时不是上前相认的时候,如今看来,杨帆没有性命危险,而且同契丹人的关系还挺不错,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和生死之敌结下的交情。不过如果自己想要有所蠢动,只怕就会害了他了,至少令契丹人提高了警惕,再想救他出来就不再容易,只得强捺着焦急的心情站住。

  车马辘辘,坐在车上的杨帆在心底里暗暗叹了口气,估摸着再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他的腿伤就能痊愈了,不过那时候他一定已在深山里了。

  杨帆暗自思索:“进山的路一共走了三天,等我养好了伤,只要带足食物,也未必就走不出来。山里虽然容易迷路,可是他们想追剿我也不容易。”

  大路上,车上的炭和坛子都被搬了下来,在契丹人的命令下,那些伙计又拿出吃奶的劲儿,把长途奔走,以致快要散架的几辆车上的粮食布匹都搬上这些车子,眼睁睁地看着契丹人驾驭着它们,飞快地追赶大队人马去了。

  大管事跟那几个车把式核计了一下,一起走到古竹婷身边,大管事搓着手,一脸难为情地道:“东家,你看这事儿闹的,人家千军万马的,手里有刀有剑,咱们也不敢反抗啊,结果这……”

  古竹婷冷眼看着契丹队伍远远离去,随口对那大管事道:“放心吧,这事儿怨不得你们,我不会在意的。”

  大管事脸色一僵,讪讪得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才好。

  一个车把式性子急,见他讪然,忍不住开口道:“东家,您这东西都在地上呢,小的们搬的时候都挺仔细的,没损坏多少,回头再找些车子来运走就是。倒是我们的车,还有我们的骡马……,东家你看?”

  另一个车把式也哭丧着脸道:“是啊东家,那可是我们吃饭的家伙,我们是给东家运货才被契丹人给劫了的。我们这些苦哈哈,都有父母妻儿一家老小要养活啊,这下子我们可怎么办才好……”

  他也知道没理由要人家负责他的损失,只是觉得这个东家出手大方的很,而且在千金冶城还在做大善事,既然这么有钱,自己说得可怜一些,说不定能够得到一点赔偿。

  古竹婷这才明白他们的意思,连忙往怀中一掏,摸出一个钱袋,数也不数,便把钱袋塞到了大管事的手里,道:“你们几个分一分吧,地上这些坛子和炭也都归你们了。阿奴,咱们追上去!”

  古竹婷说罢,手在马背上一按,整个人轻如一片飞羽,一个飘身就落到了马背上,那马低头吃草,浑然不觉,这等身手当真高明之极。

  阿奴被她一唤,也惊醒过来,立即纵身跃上战马。一提马缰,便当先冲下了大道。

  古竹婷急道:“阿奴,慢着些,远远辍着。别叫他们发现!”说完双腿一踹马镫,也跟着她追了下去,旷野中千军万马行过,车辙蹄印清晰了然。不怕追丢了人。

  大管事大惊失色,捧着钱袋高声叫道:“东家、东家!要我说就算了吧,东家,你别追啦,东家……”

  古竹婷和阿奴充耳不闻,片刻功夫已然远远离去。

  大管事跺了跺脚,叹息道:“东家是好人呐!可怎么就舍命不舍财呢……”

  ※※※※※※※※※※※※※※※※※※※※※※※※※※

  李尽忠病逝以后,孙万荣自知在族人中自己的威望和凝聚力远不及李尽忠,唯恐消息泄露。军心涣散将不可收拾。而一旦大军回山。想保持这个秘密是根本不可能的。

  此时的契丹人远没有汉人那样森严的阶级和制度。无法把一个统治者长期和他的子民隔离开来,还让大家坚信他还活着。

  因此孙万荣决心先瞒下李尽忠的死讯,再以李尽忠的名义下令轻骑出战。一战立威,树立他的威信。是以他把掳粮归山的消息放出去之后。便只率轻骑快马日夜兼程快速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了冀州。

  打下冀州之后,为了扩大影响,他又下令大开杀戒,斩杀冀州刺史陆宝积及从吏官兵数千人,粮秣辎重无法运走,也都一把火烧了,随即马不停蹄,又去攻打河间。整个河北为之震动,消息快马递报进京,武则天闻讯也是大惊失色。

  这时,朝廷与突厥人的议和,正在不断地讨价还价,突厥人其实也不看好契丹人,如今朝廷在北疆战事如何,他们无法及时了解到最新的战报,所以对朝廷也不敢逼迫过甚,急于议和完成。

  双方各有顾虑之下,议和的基本条件已经统一了。武则天同意以武周王爷迎娶默啜之女为王妃,封默啜为左卫大将军、迁善可汗,另赐金珠玉宝、缯帛布匹、谷种农具,但割地弃民的要求绝不答应,现在双方只是在馈赠的财物数量上还有分岐。

  孙万荣又破冀州的消息传来,武则天慌了,连忙授意鸿胪寺与突厥使节再度合议,同时严密封锁朝廷再吃败仗的消息。

  鸿胪寺卿知道如果突然改变态度,迫不及待地答应突厥人的条件,反而会引起突厥人的疑心,这些胡蛮心思狡诈,不是那么好哄骗的。因此耐着性子又跟突厥人谈判了两天,拖拖延延的陆续让步,答应了对方的条件。

  朝廷答应停战条件:给付突厥谷种四万斛、杂彩布帛五万匹,农器三千具、铁四万斤,农书、医书一批、药材二十车,另付黄金千两、明珠十斗,以作聘礼。

  突厥使节得偿所愿,双方签订国书,随即突厥使节便得意洋洋地陪着准备去做突厥驸马的武延秀押着无数财物回返突厥去了。

  朝廷把突厥使者打发走了,马上再议增兵河北之事。契丹人不断南侵的消息令整个朝廷都感觉到了他们的威胁,尤其是突厥和吐蕃籍由河北之乱不断向朝廷软硬兼施地索取好处,令朝廷不胜其扰,各方势力都认为应该迅速平息契丹之乱。

  在这种情况下,整个武周朝廷可谓上下一心,前所未有地团结。武则天把本打算派回安西四镇戍守,以应付吐蕃蠢动的新任兵部尚书、当朝宰相王孝杰任命为讨逆征北大元帅,羽林卫将军苏宏晖为副元帅,再征发兵征讨契丹。

  这一次,因为朝廷已经和突厥议和许亲,武则天认为西线已无战事,所以从河陇各地抽调了近八万兵马,另外从府军中继续抽调,再募兵一部分,最后组成了一支十八万人的大军。

  王孝杰这路兵马已是武周朝派住北疆的第三路大军了。为了平息小小契丹的叛乱,第一路大军曹仁师全军覆没,第二路大军武攸宜闭城不战,如今朝廷只能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这位收复了安西四镇的名将身上。

  王孝杰带着七拼八凑的十八万大军,带着女皇和满朝文武的期望,扬起战旗,直奔河北。

  此时,大雁南归,金风送爽,秋的凉意已经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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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三十五章 西峡之后又东峡

  山中一条小溪,从云雾缭绕的山巅蜿蜒而下。

  茂密的丛林中,小溪的两侧生长着许多野草和一些灌木,灌木疯长的枝条沉甸甸地压在水面上,被流水冲得摇曳不止。

  一个小女孩把破烂的红色裙子系在腰间,手里提着个篮子,跟在一个比她大些的男孩后面溯流而上。

  有些地方水很浅,有些地方形成一个小小的瀑布,水流就会急一些,瀑布下面也会深一些,那个小女孩的裙子明显不合身,大概是契丹兵攻城掠寨的时候抢回来的,这是一件少女的裙子,穿在她身上有些肥大,被水溅湿后让她的动作变得更加笨拙,但她始终小心地护着手里的小篮子。

  走在前面的小男孩是她的哥哥,他猫着腰在溪流中慢慢寻找,偶尔翻开一块石头,就会眼明手快地从溪流中抓出一个舞着大螯的蝲蛄,小女孩开心地递过竹篮接过蝲蛄,这东西或炸或烤,都是很美味的东西。

  此情此景,安闲而悠美,就像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杨帆和费沫坐在河边一块大石上,微笑着看着他们。

  杨帆腿上的绷带已经解去,正掀起袍襟让阳光直晒在他的大腿上。箭伤处已经基本痊愈,有一块嫩红的疤痕,只有最中心的位置还有一块黑色的血痂没有脱落。

  “你的伤快好了吧?”

  费沫的眼神落在杨帆的伤处,忽然莫名地笑了笑:“你不用总是观察我们在外围有多少明哨、暗哨,也不用旁敲侧击地跟那些小孩子打听出去的路,等你养好伤,我送你走!”

  杨帆蓦然扭过头,吃惊地看着他。

  费沫带着笑意道:“你以为我是个傻瓜。看不出来你想逃?”

  杨帆吁了口气,道:“你放我走,不怕你们的可汗找你麻烦?”

  费沫摸着自己的后颈笑道:“如今留着你对我们又有什么用呢?你救过我两次性命,我放你一条生路,这叫恩怨分明,可汗怎也不会为这砍了我的脑袋吧?”

  杨帆沉默片刻,苦笑起来:“那是我枉作小人了,早知道你会放我走,我也不用做那许多准备。”

  费沫嘿嘿地笑了起来。杨帆也笑了。笑了片刻,脸上的笑纹渐渐敛去,低声道:“有句话也许我不该说,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为你自己也好。为你的族人也罢,早些想一条退路!”

  费沫不以为然地道““退路?你觉得我们会输?”

  杨帆认真地道:“不是我觉得你们会输,是你们一定会输!”

  费沫刚要张嘴,杨帆举手制止了他:“打仗,打得是钱,是粮,是兵员的补充。没错。你们暂时打了几个胜仗,可这几场胜仗,保不了你们永远胜利。你们直到现在,甚至没有自己的一块根基之地。火烧得最旺的时候。也是柴快烧光的时候了!”

  费沫欲言又止,终于愤愤地拾起一块木头,那是山洪爆发时冲上崖石的一块朽木,费沫用力一折。将那块木头“啪”地一折两断,大声道:“我们不会输的!不会输!”

  费沫拍拍屁股。转身离开了,杨帆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再转回头时,他的身体突然绷紧了,被费沫撅断的半截树干弯利如钩,被他一把握在手里,杨帆盯着大石前方一片摇曳的花草,肃然喝道:“谁?”

  花草后面攸地闪幻了一下,就像盘在树干上冒充树枝的蛇、浮在水中冒充朽木的鳄鱼,它不动时你根本无从察觉,一个披着花草纹路外衣的俏丽女子,从野花青草丛中盈盈地站了起来……

  ※※※※※※※※※※※※※※※※※※※※※※※※※※

  过了半晌,杨帆离开了那块岩石,急急向契丹人的临时村寨走去。

  村寨外围布有几层防线,所以在寨子里没人随身监视杨帆,因为费沫对他的友好,寨子里的契丹人把他当成自己人一样看待,在这寨子里,他是完全自由的。

  “费沫!”

  杨帆老远就看见许多人从一座巨大的棚屋里走出来,匆匆一打量,都是大大小小的头领。费沫也在其中,正跟别人说笑着什么。听见杨帆的呼喊,费沫同人说了句话,便笑吟吟地向他迎来。

  费沫走到杨帆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状极得意。

  杨帆本来有话要对他说,见他神色如此古怪,不禁一愣,奇道:“你怎么了?”

  费沫笑吟吟地道:“我不用派人送你出山了,过两天,咱们一起走,出了山,我就放你离开!”

  杨帆愕然道:“你要出山?出山做什么,又去攻城掠地?”

  费沫洋洋得意地道:“错!不只我要出山,我们全族都要出山,出山建立你说的那种根基之地!”

  杨帆眉头一皱,隐隐浮起一种不祥的感觉:“出了什么事,难道……难道朝廷又吃了败仗?”

  费沫哈哈大笑,叉腰腆肚地道:“不错!我们大元帅又打了一个大胜仗,你们朝廷派出的十八万大军,被我们的大元帅打得落花流水,就连你们的当朝宰相兼兵部尚书王孝杰,也在这一战中送了性命!”

  杨帆脸色陡变,失声叫道:“怎么可能?怎会如此!”

  “这有什么不可能?”费沫见杨帆吃惊,更是得意不已,便把孙万荣刚刚传回来的捷报向杨帆说了一遍。

  原来,王孝杰率领十八万周军进入河北,孙万荣得讯后情知周军人多势众,而且很难像第一战时那样利用他们的骄狂引他们中计,于是马上收缩兵力,且战且退,引诱周军一路向北追击。

  等他们退到黄獐谷附近时,再退就只能退回山里,凭借层层大山为阻碍,可是孙万荣不甘心就此退却。此番回山再想隐瞒李尽忠的死讯已不可能,而他现在的威望还不足以获得全部族人的拥戴,所以他决心再打一仗。

  于是,他再度引军去攻卢龙,并且故意拖延战事,让周军的求援信使顺利抵达王孝杰的中军大营。同时派人给奚王送信,请奚王佯攻大周诸城,吸引武攸宜的兵力,使他不敢派出军队配合王孝杰作战。

  王孝杰收到卢龙的告急文书之后。立即日夜兼程赶往卢龙解围。这时,他就遇到了一个与曹仁师同样的问题,是否穿越黄獐谷。

  曹仁师就是在这里中伏大败,十六万大军全军覆没的,王孝杰岂肯再蹈他的覆辙。而且他事先派出探马,也侦知这一带确有契丹人活动。

  可是不走黄獐谷,那就只有绕过群山,这样的话最快也得十多天才能赶到卢龙。向当地向导询问之后,王孝杰得知这黄獐谷又叫西峡石谷,而在几座山头的另一端还有一条峡谷,叫东峡石谷。

  东峡石谷的谷道比西峡石谷短。而且山势险要,因为一侧是悬崖,另一侧是插云的峭壁,所以通过固然不易。别人想伏击同样不易。

  因为那里的山峰根本爬不上去,就算有人能爬上去,那陡峭的山壁上也是光秃秃的,既无法携带滚木擂石上去。上面也站不了几个人,这就可以完全排除契丹人在山上埋伏突袭的可能了。

  有鉴于此。王孝杰决心从东峡石谷运兵过去,这条山谷有几段山路非常狭窄,连粮车都不易通过,不过王孝杰此去是为了解卢龙之围,大不了把粮车弃置于后,只要大军通过山谷,解了卢龙之围,自然有粮草补充。

  于是,王孝杰指挥大军佯奔黄獐谷,半路突然拐弯,急行军赶赴东峡石谷,不想东峡石谷早有契丹兵把守,双方甫一交战,王孝杰就知道遇到了契丹人的主力,原来在王孝杰施展“声东击西”计之前,孙万荣也来了一手“明修栈道”。

  他知道黄獐谷已经成了周军的一块心病,只要故布疑阵,就足以吓阻周军,而不走黄獐谷的话,周军最可能的选择就只有东峡石谷,他早就把主力从卢龙撤回,陈兵于此了。

  这一次,他无法利用地势在谷中埋伏,也不可能再让周军中这样简单的诱敌之计,所以他集中了主力部队,横在东峡石谷山口,与周军展开决战!

  双方一交战,王孝杰就知道这是对方的主力,从而明白了对方的战略,于是他亲自率领精锐为先锋,务求将敌主力全歼于此,以免被其逃脱,那时战事不免又要旷日持久,而这正是女皇最担心的状况。

  交战中,孙万荣令契丹兵佯败,诱敌深入。王孝杰求胜心切,并未觉察,挥兵不断跟进,死死咬住,不令他们脱离战斗,双方且战且进,一直杀到东峡石谷的另一端。

  这时候,周军十八万大军排成了一条长龙,龙头已经到了山谷的另一端谷口,而龙身绵延十余里,还有一半在山谷另一端谷口外面。

  周军兵力虽然占优,但是因为谷道狭窄,能与敌接战交锋的人却有限,眼看周军即将攻出谷口,孙万荣突然下令反击,不计生死地杀了回来。

  王孝杰也不甘示弱,挥军向前猛冲,这谷中地形不宜排兵布阵,说到不利条件,对双方都有不利,所以王孝杰并不畏惧,可他哪知,他这边正在厮杀,后院却失火了。

  原来,孙万荣考虑到周军虽有十八万之众,但是一旦进入山谷,众多的兵力根本无法施展,周军的兵力优势无法发挥,他根本不需要把六万大军都安排在这里。

  因此他在谷口只安排了四万大军,另外两万兵马埋伏在黄獐谷,如果周军真敢从黄獐谷通过,这两万大军依托有利地形也能坚守,而他摆在东峡石谷的四万大军也能及时赴援,将周军拦腰截断。

  反过来也是一样,如果周军选择东石峡谷为突破口,那么埋伏在黄獐谷中的两万契丹兵马也能在这边交战正酣的时候及时赶来赴援。

  从这个安排上来说,孙万荣这一手确实比王孝杰这员武周名将还要出色。讨逆副元帅苏宏晖正指挥大军进入山谷,两万契丹铁骑突然从侧翼杀了出来,他们一面冲杀一面大喊:“唐人中计,全歼唐军!”

  苏宏晖大惊失色,只道真的中了契丹人的埋伏,尤其是两万契丹铁骑撒着欢儿向这里冲杀,一眼望去扑天盖地,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马,苏宏晖畏惧之下,生恐步了曹仁师的后尘,竟然率领还未入谷的一半周军逃之夭夭。

  契丹援军吓走了苏宏晖,立即自周军背后猛攻,同时继续鼓噪,大呼唐人中了埋伏,谷中唐军不明所以,只知道前后皆有契丹人进攻,登时军心大乱,可怜王孝杰一代名将,在混乱之中,竟被自己的人马一挤,连人带马摔下悬崖。

  王孝杰一死,周军更是无心恋战,乱糟糟的根本形不成战力,被契丹人两面夹击,屠杀殆尽,随即孙万荣又挥军追赶苏宏晖,吓得苏宏晖一路逃亡,溃不成军,根本无法展开反击,这一战,唐军第三路讨逆大军终告失败。

  契丹人士气如虹,奚王闻讯也是信心大增,他本来只是佯攻,这时也变成了投入主力真正攻打武周城池,武攸宜听说王孝杰十八万大军一战便折了一半,剩下一半也逃散了,骇得他更是不敢出城了,只凭坚城抵挡奚人进攻。

  整个河北地区,至此已再没有一支足以威胁到他们的周军,在这种情况下,孙万荣才决定开始建造自己的根基之地,而无上可汗李尽忠的死讯这时也可以公布了。胜利的喜悦果然冲淡了李尽忠之死带来的影响,而他的权威也因这一战而树立。

  杨帆听罢,心中充满了悲怆的感觉:“从什么时候起,我大唐变得这么弱了?太宗李世民就不说了,高宗李治同样是武功赫赫啊!

  这个以怕老婆著称的男人,面对外敌却从不软弱,把葱岭东西纳入大唐版图的人是他,把大唐的国界推展至乌浒水域的人是他,灭铁勒、灭西突厥,灭百济、灭高句丽、白门江之战大败倭国、平定闽粤、交趾……

  这才几年,国朝的武力怎么会疲弱到这种地步,在一个小小的契丹手中,竟然一败再败,败的如许之惨?”

  相对于杨帆的落寞,费沫却是神采飞扬:“对了,你喊我什么事儿?”

  杨帆这才省起自己还有一件大事要办,一时也顾不得再为国朝感怀,急忙道:“我感觉身子有些发热,只怕有些不妥,你给我弄点药来!”费沫算是半个土医生,懂得些医术,搜刮来的药材都由他保管。

  费沫奇道:“你有些发热么?”抬手就要试他额头。

  杨帆挡开他的手,不耐烦地道:“这我还感觉不出?快拿药去,别是不舍得?”

  费沫嘿嘿一笑,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跟你计较!”说完便哼哼唧唧地唱着不知名的歌谣,给他抓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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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六章 前门狼未退,后门又进虎


      费沫挠着头,检视着简陋仓房里的药物:“药材不是很全呐!”

  “知母、芦根、生地、连翘、黄莲……,就这几样。”费沫捡出几样药材,对杨帆道:“我给你煎一服吧,吃了看看效果再说。”

  费沫其实只是识得药性,知道哪些药材能治哪些病,既不会诊脉看病,也谈不上什么成方,纯粹是个“蒙古大夫”。

  杨帆道:“瞧你这粗手大脚的样子,我还是自己煎吧。”

  他抢过药包,顺手把放在门边的药缶也抄走了。

  他没想到,阿奴和古竹婷竟然到了他,竟然找到了这里,可是大喜欲狂的他,马上就听到一个让他心惊的消息:阿奴病了。

  阿奴和古竹婷一直紧蹑在契丹人后面,入山之后,前方有大队人马走过,两个人要跟上去也很容易,转悠了一天左右,两人都迷失了返回的路,她们也不在乎,只管追着大队人马前行。

  等契丹人回到深山老巢扎下营来,她们便开始寻找杨帆的下落。

  这一路上,两人身上没带多少食物,虽然凭她们身手很容易捉到一些林间小兽,可是追踪契丹人的过程中又不敢生火,只能寻摸一些野果充饥。等契丹人回到他们的营地,两个人偷偷从契丹人那儿偷点东西,这才得以饱腹。

  契丹人的营帐扎得漫山遍野,布在外围的警哨主要是防范大队官兵的偷袭,虽然这种可能非常之小,但不得不防,因之防线并不紧密,凭她们的身手很容易潜入。但是她们想从那么多散处的茅草屋中找出杨帆的所在可就难了。

  两人在契丹人营地外围的山阴处一个洞穴中暂时寄身,晚上休息。白天潜入契丹人的营地寻找杨帆,一连找了三天,今天古竹婷终于找到了杨帆。

  本来依照她们的计划,找到杨帆后三人便离开这里,虽然山高林密,也总有走出去的时候,三人相互扶持,逃脱的可能将大增。

  可是从前天晚上开始,阿奴便有些不舒服。身子低热不止,到了昨天上午发展成了高热,跟生了疟疾似的直打摆子,有时还会胡言乱语神志不清,这可把古竹婷吓坏了。

  到了晚上。阿奴高热渐退,有些清醒过来,听说古竹婷为了照顾她一天都没有去找杨帆,阿奴不禁着急,再三催促之下,今天古竹婷只好舍了她,继续来寻找杨帆。可是今儿早上起,阿奴的体温又升上来了,只是没有昨日那般严重。

  这个时代,有个头痛脑热的可不是可以随意视之的小毛病。一个不慎就有可能演变成性命之忧,杨帆听说之后,马上就想到了费沫这个“蒙古大夫”,只好匆匆去找他拿药。

  虽然费沫已经承诺会放他离开。也表现得像是一条汉子,可是杨帆现在的处境不同。防人之心不可无。阿奴和古竹婷都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儿,万一对方真动了什么歪脑筋,那可是送羊入虎口了,所以他不敢透露阿奴和古竹婷的存在。

  阿奴寄身的山洞在山阴一侧,在契丹人营地的外面,这一面靠近一片陡峭坡地上的丛林,丛木茂密,大概只有蛇才能从缝隙里钻过去,因此这一侧防范松懈,这里既无法狩猎又没有什么可以采摘的东西,所以普通的契丹人也很少出现在这里。

  杨帆本来就身手高明,又有古竹婷这样的匿踪高手引领,两人很容易就穿过了契丹设在外围的游哨,悄悄转到山阴,进入那个山洞。山洞里潮湿阴冷,山阴一面的山洞更冷,刚一进去,就有一股透骨的寒意。

  洞穴中生着一堆火,火苗已经很微弱了,火堆上方一根还保持着粗大树干形状的火烬隐隐泛着白中透红的光。火堆旁边有一堆毛皮,那是古竹婷从契丹人那儿偷来的一张狼皮褥子,还有几张羊皮袄。

  杨帆看到羊皮袄上露出一堆凌乱的头发,急忙把药材和药缶交到古竹婷手上,快步赶过去。

  “阿奴!”

  杨帆柔声唤着,轻轻掀开羊皮袄,阿奴蜷缩在羊皮袄下,已经恢复了本来容颜的脸蛋气色极差,她的嘴唇已经皲裂,苍白的唇失去了血色,可两颊却一片潮红,手还没有触及,就有滚烫的感觉。

  她大概又已烧得人事不省了,根本不知道杨帆到了身边。

  古竹婷轻轻叹了口气,把药缶放到洞穴一侧的石壁下,成串的冰冷水珠便不断地落进药缶,她又到洞穴外面砍伐了两棵小树回来,用剑将小树劈碎,架到火堆上面,火势熊熊燃烧起来,烧得树枝“噼啪”直响。

  看着阿奴憔悴的样子,杨帆把她的头抱在怀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阿奴悠悠醒来,呻吟般呢喃:“古师,你……回来了,找到……他了么?”

  杨帆连声道:“找到了,找到了!阿奴,我就在这里!”

  说着说着,他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大颗大颗地落在阿奴皲裂的唇角。

  阿奴此时的意识显然比平时要迟钝许多,她昏昏沉沉的,意识半醒半迷,听到杨帆的话,她无力地张开眼睛,定定地看了杨帆半晌,眼神中才蓦然露出一抹惊喜,紧紧抓住杨帆的衣衫,叫道:“郎君!郎君?”

  杨帆望着她那双红肿的眼睛,用力点头:“是我!是我!我就在你身边!”

  “郎君!”

  阿奴紧紧扑到杨帆怀里,哽咽的泪水如泉般涌出:“郎君无恙,我……我好开心!”

  杨帆失踪的这些日子,她是最苦的一个人,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无时无刻不在受着折磨,以行善炼尸为手段,的确是让她最快获得杨帆消息的方法,可也等于让她时时刻刻都陷在惊惧、悲伤之中。

  她的精力、体力早就透支了,完全是靠着精神力量在支撑,让她继续坚持下去,当她终于找到杨帆的下落,看到杨帆还好端端地活着,那股精神头儿一懈,早就该崩溃的身体和精神便再也坚持不住了。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完全是焦虑紧张的精神和疲惫不堪的身体为了自我修复做出的一种反应。此刻她就在杨帆怀中,她尽情地哭泣,泪水打湿了杨帆的胸襟,而随着泪水的涌出,她的精神、气色竟也奇迹般地好转起来。

  这一切,令不知情为何物的古竹婷暗暗称奇,在她看来,阿奴此刻虚弱的程度,没有十天半月的休养休想好转,可是杨帆一来,她居然这么快就好转了,她的眼睛明显有了神采,脸上灰败的气色也焕发了,原本虚弱的连句话都说不出来的身子居然能够坐起来。

  奇迹!

  简直是奇迹!

  “宗主是人参娃娃转世么?”

  古竹婷在一旁瞪大眼睛瞧着,只觉得杨帆比那缶里煮着的难闻的药材还要神奇一万倍,不知道如果把宗主塞进缶里煮一煮的话,会不会包治百病。

  “郎君,我们快些离开吧,万一让他们发现你已失踪,定会到处搜索!”

  阿奴又哭又笑地和杨帆说了好多,说的话杂乱无章,上一句还在说这个,下一句便又说起了别的,这么久的思念和痛苦,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了,但是随着思绪渐渐清晰,她终于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得马上离开!”

  杨帆轻轻摇了摇头,道:“你现在的情况,怎么能离开?你先安心养好身体再说。你放心,我救过他们一个首领的性命,所以他们现在已不把我当成敌人看待。他们本打算离开这里的时候,就放我离开的。”

  杨帆叹了口气,搂着阿奴的身子,轻声道:“朝廷又吃了败仗,契丹人打算打回老家去,建立他们的根基之地。自太宗、高宗以来,朝廷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国朝如今就像‘天堂’里的那尊大佛呢,看着金碧辉煌,内里空空如野……”

  阿奴茫然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杨帆叹息道:“我不是神仙,我能怎么办呢?”

  他怜惜地抚摸着阿奴的秀发,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柔声道:“我和你……回家去!”

  此时,武周朝的准驸马爷武延秀已经带着大批和亲财物从南面赶到了突厥汗庭黑沙,可是朝廷第三路讨逆大军再度大败、连当朝宰相、兵部尚书王孝杰都阵亡的消息也从东面传到了突厥汗帐。

  默啜没有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唐竟已衰败若厮,在一个小小的契丹手中竟然一败再败,默啜的贪心陡然大增,本来令他很满意的议和条件,现在在他看来,是远远不够的。

  于是,默啜立即翻脸,声言他要嫁女嫁的是李氏皇族,而非武氏。突厥不承认武周政权,他拘押了武延秀,效仿契丹人,打起了“奉唐伐周”的口号,出动十万铁骑,因为契丹造反,原本作为屏障的河北东部边防已然一片空虚,突厥人就从这里杀了进去。

  突厥武力远胜契丹,而且他们已经懂得使用各种攻城器械,在他们的进攻下,静难、平狄、清夷诸军一触即溃,妫州、檀州、定州、赵州等地相继失陷。继契丹和奚族之后,突厥也杀进了这片烽烟四起之地,肆意劫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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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三十七章 窥秘

  “余富,再抱坛子酒来!”

  齐丁吩咐了一声,便有一条大汉晃出了棚屋,摇摇晃晃地向不远处一幢大型的茅草屋赶去。

  天色已经很晚了,整个山中营地都陷入了沉睡之中,只有这座契丹将领们日常会议的所在还火光熊熊,棚屋中央燃着一堆篝火,上面架着一口大锅,锅中沸水滚滚,浓郁的肉香弥漫得很远。

  在议事棚屋的周围还建有十几座大型棚屋,有的用来储粮,有的用来储放衣服和被褥以及其他各种物资,还有一座专门储放掳来的美酒。

  棚屋都没有锁,也不需要上锁,而且没有人看管,整个营地是封闭的,没有外人,族人也不会有谁敢来窃取。

  余富喝得头重脚轻,一把拉开棚屋的门,摸黑便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是几排堆得高高的酒坛子,不用点灯他就知道位置,酒兴正酣的余富顺手一划拉,摸到了一坛子酒,便兴冲冲地抱起,转身走了出去。

  杨帆站在夜色中,暗暗惊出一身冷汗。

  刚刚余富差点儿就摸到他的身上,杨帆情急生智,顺手抓起一只酒坛子递了过去。好在那余富刚由光明处进来,两眼一抹黑,再加上喝得有点儿多了,还以为是自己从一堆酒坛子上摸了一只。

  余富出了棚屋,用脚一勾,把棚屋的门又关上,便哼着山歌奔了棚屋。杨帆暗暗吁了口气,候他脚步声走远,也从棚屋中悄悄钻了出来。

  他今晚来,其实是到隔壁棚屋搜罗补品的,虽然大多数药材他都不认识,但是从小练武。为了打熬筋骨、壮大元气,师傅可没少给他弄些补药壮身,这些药材他都认识。

  阿奴的病一半是心病郁结,一半是身体憔悴,终于知道杨帆安然无恙后,心病已不药而愈,但身体的虚弱可不是精神力量就能恢复的,杨帆见她身体虚弱,肉食没胃口吃。喝粥又补充不了多少体力,才想着给她弄点补品回去。

  补药到手,杨帆又想到用酒可以帮助药力的发散,于是又钻进了放酒的棚屋,悄悄灌了一水囊。此时东西到手。他正想离开,看了一眼那座火光熊熊的棚屋,忽然有些奇怪的感觉:“这些契丹人今夜只是寻常的饮酒聚会么?”

  杨帆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平时从未见他们深夜不眠,众多首领在此聚会,若说是为了庆祝,今儿下午他们已经公布了消息。整个营寨都欢庆过了,难道是酒兴未尽?

  杨帆心中微微生起一抹疑虑,下意识地便向那座棚屋掠去。

  棚屋里,齐丁坐在上首。费沫和几员将领分别在他左右,每人面前都有一盆子手抓羊肉、野菜干果和糍粑等食物。费沫抓着一块肥美多汁的羊肉,正张口大嚼,嚼得两颊油乎乎的。满手都是油脂。

  余富回到屋中,拍开泥封。揭去封盖,给每个大首领面前都倒了一大海碗,最后剩下一点酒底子,美滋滋地回到自己桌前,见桌上已经无肉,便拎着盆子去沸水锅里又捞了几大块。那羊肉还没完全煮熟,一口下去,血丝殷殷,他也啃得津津有味。

  齐丁坐在上首,候着一名兴高采烈的将领高声唱完了歌,举起酒碗喝了一大口,便高声道:“各位,都静一静!”

  屋中乱烘烘的,又过了片刻才静下来,齐丁道:“天佑契丹,无上可汗虽然回到了天神的殿堂,可是我们还有大元帅,我们依旧战无不胜!唐军这一败,再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同我们抗衡!”

  众将领立即鼓噪起来,齐丁双手一按,沉声又道:“大元帅已经传回命令,命我们从深山里把全族迁出去,迁到营州西北四百里处的‘老鹰嘴’,在那儿依据险要建造咱们的城池。大家今儿喝个痛快,明天开始准备,后天一早启程。”

  齐丁又灌了一口酒,道:“大元帅现在还没有回来,他打算趁胜再打几仗,既然咱们要建城了,现在这些财物是远远不够的,还要再掳夺些来东西才成。”

  余富大叫道:“齐大哥,我原以为大唐有多厉害呢,没想到他们如此不禁打,简直是一群土鸡瓦狗,他们如此不济事,咱们怕他何来,何必跑到‘老鹰嘴’去筑城呢,费时费力的,不如打下一座大城,咱们占了就是!”

  余富一说,马上就有几位大头领响应,齐丁瞪了他们一眼道:“不可轻敌,曹仁师那一路大军若非轻敌,岂能轻易被我们杀掉?你知道大唐的江山有多大吗?大唐还有得是兵马,只是分散驻扎在各地,抽不出来。

  凭我们现在的力量,虽然打痛了他们,可要说跟他们正面对抗,还远远不及。尽管朝廷接连折损了几十万兵卒,只要他们想打,依旧抽得出兵,可咱们哪怕只死掉三五万兵士,还有人么?”

  余富冷冷地瞪了这些头脑发热的将领们一眼,又道:“咱们劫了一城的粮草,几乎就够咱们全族人吃上一冬天的。可这些粮草对大唐来说,算是多大的损失?咱们这些粮草要是毁了,咱们全族人就得忍饥受冻,而朝廷再抽调足以供应数十万大军的粮食,也易如反掌!

  论家业,人家比咱们厚多了!就算他们是个败家子,祖宗给他们挣下的这份家业,也够他们好好败上一阵子的,可咱们的底子太薄,一次惨败都禁受不起,岂能不慎?”

  众将唯唯,这才想起大唐的家业有多么庞大,他们虽然打了几次胜仗,眼下也不过是才有勇气决心建立自己的根基之地,这城都还没筑起来呢,要说彻底打败大唐,实是遥遥无期,不禁沉默下来。

  齐丁虽不希望他们过于狂妄,却也不想打击士气,见他们有些沉默,又哈哈一笑。给他们打气道:“大秦当年强大吗?大汉当年强大吗?大隋当年强大吗?再强大的帝国,再庞大的江山,就像这草木,总有寿尽的一天。

  大唐也不例外,咱们今日比他们弱小,可是咱们可以一步步壮大,他们在那老婆子的折腾下,正在一步步衰微,上天是公平的。每一个人都给你机会,就看你抓不抓得住!咱们现在是弱了些,可咱们有帮手,狼多了,老虎也要逃之夭夭。”

  费沫瞪起眼睛道:“齐大头领。你说的是奚人么?奚王狡黠,每战必定观望咱们的胜败再做行止,而且奚人的武力也实在是弱,只能小打小闹,牵制一下武攸宜,到现在都没兵发河北,汇合咱们作战。靠他们?”

  齐丁得意地一笑,摇头道:“不不不,奚人无能,可突厥人呢?”

  他诡秘地扫了众人一眼。透露道:“大元帅已决定联合突厥,共同对付大唐。”

  众将领耸然动容,他们的牧地毗邻突厥,没少受突厥人的欺负。之所以一直没和突厥人有大的冲突,主要原因是他们也是游牧。而且生活水平比突厥人还糟糕,突厥人实在没兴趣打他们的主意,因为没什么好抢的。

  但是两族之间偶尔会因为草场和水源发生争斗,一次次争斗的结果,让他们很清楚,突厥人的武力比他们要强大的多。两族虽然关系不睦,可是现在共同面对大唐这个敌人,那就是最渴望的盟友了。

  众将领一听喜出望外,纷纷问道:“此言当真?”

  齐丁肯定地道:“那是自然,大元帅派人捎信来,吩咐我带领全族迁回营州筑城。来人是大元帅心腹,他说,大元帅正准备派人去突厥,向默啜可汗请求联盟,只要突厥人与我们合盟,哈哈哈……”

  “干杯!”

  “干!”

  众头领勇气倍增,纷纷捧起酒碗来。

  躲在暗处的杨帆暗暗吃惊:“朝廷疲弱,如今应付一个小小契丹都如此吃力,如果再让契丹和突厥联合起来,突厥与吐蕃还有联系,而奚人也将因为胆气大壮,到时候……,幸亏南疆之乱已经被我平息,否则整个帝国,周边各地将一齐发难了。可即便南疆不乱,如果吐蕃、突厥、契丹、奚族联手,也是一场无法想象的灾难啊!”

  杨帆忧心忡忡地退了开去,好在这是在契丹人的深山老巢里,根本不虞会有奸细,杨帆这个唯一幸存的俘虏已经被他们完全忽略了,四周根本没有派人看守,否则杨帆现在魂不守舍的,身形不够灵活,难保不被发现。

  他痛恨武则天为了个人权利害子杀孙、将当初济济一堂的忠臣名将屠戮得寥若晨星,他痛恨武氏专权,将那么多没有带过一天兵的武氏族人安插进军队,把持了军权,这么多年来,军心士气、武备操练,全搁下了。

  若非如此,曹仁师何以成为主将,李多祚这样战阵经验丰富的将领只能在后营管辎重;若非如此,王孝杰在前方奋勇厮杀,副元帅逃之夭夭,致使三军混乱,连主帅都被挤落山崖;若非如此,何以会出了武攸宜这么一个统率十数万大军剿匪,却始终不敢与敌一战,甚至不敢与王孝杰南北呼应主动出兵,只是一味缩在城池之中的奇葩?

  杨帆痛恨这一切,所以想推翻这一切,他从不认为这江山天下、万千黎民,都只是武媚娘攫取权利的一只筹码!

  国与国间的战争,他无力应对,即便他能说服七宗长老,动用继嗣堂的全部力量,也不可能取代国家的作用。但他是唐人,契丹与突厥一旦合盟,奚族和吐蕃也会气焰更盛,而南疆也难保不会有人趁机发难,大唐即将成为一群虎狼扑食的肥肉,他如何能够坐视,这个联盟……绝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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