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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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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顺天府的差役惊呆了,他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差,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样大胆,居然敢冲击顺天府衙门。

    他们一见有人朝这边涌来,那都头反应倒是还算快,连忙大叫:“关门,关门。”

    顺天府的大门连忙关紧,死死拴住,府里的差役全部惊动,纷纷赶来,又有人立即禀告郭楷。

    本来一天下来,郭楷又疲又累,现在听到这消息,整个人打了个哆嗦,就差没一下瘫倒在地。

    “本官明白了,明白了……”郭楷口里喃喃念道:“定是那徐谦捣的鬼,一切都是徐谦布的局,这些人也是那徐谦请来的,诬告江强,制造事端,又挑唆无知百姓闹事。好一个借刀杀人,哼,他也是朝廷命官,怂恿人冲击顺天府,真是胆大妄为,十恶不赦!”

    郭楷忍不住破口大骂,其实事情确实是徐谦的安排,可是要说诬告江强,那还真冤枉了徐谦,那江强是什么人?或许在顺天府眼里,他是一个合格的差役,办事得力,手脚勤快,平时对上官还算殷勤,冰敬炭敬,逢年过节的礼数都很是周到。

    可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个好人,孝敬上官的钱是哪里来的?平时吃香喝辣的钱又是哪里来的?说到底,这无非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游戏罢了,江强就是小鱼,对于大鱼们来说,小鱼是个好东西,既能喂饱他们,平时对他们又是尊敬有加。可是对虾米来说,江强就是穷凶极恶的混蛋,什么坏事都少不了他的份,这样一个人,只要徐谦这个侍读,还有如意坊背后东家的身份出面,发动苦主们状告,再加上大家本身对郭楷抱有幻想,认为郭楷乃是青天老爷,一定会为民做主,因此大家趋之若鹜而来。

    当然,说徐谦是个挑拨是非的家伙也算是郭楷没有看错人,徐谦确实是个挑拨是非的家伙,就比如那一句江强乃是刑部侍郎江风的侄儿就是徐谦编造出来,并指使人吼出来的,其实这种‘谣言’虽然和现实和理智不符,稍微懂点行的都嗤之以鼻,可是莫要忘了,谣言并不一定要如何天衣无缝,最重要的是要迎合大众的心理,这就好像皇帝老子每天吃一百个烧饼的东西一样,明明毫无逻辑可见,明明智商低下,可是信的人依然是大多数,可要是有知情人站出来说,皇帝不吃烧饼,吃的是秘制水晶豆腐,或是四喜干果,多半大家反而不信了,豆腐?皇帝老子不吃烧饼吃豆腐?皇帝老子不吃烧饼吃干果?你这死骗子,豆腐值几个钱,烧饼值几个钱?

    而江强‘官二代’的身份就是一种迎合大众的说法,因为大众最期待的就是这个结果,总而言之,总得有一个借口让大家发泄心里的不满。

    这许多的内情,郭楷自然不知道,府衙外头一阵阵的痛骂声却是清晰地传进来,还有撞门的咚咚作响让人心惊肉跳,可是府尹大人除了咒骂,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眼下到了傍晚时分,突然闹出了个民变,倒是一个推官意识到问题严重,连忙提醒道:“若是让那些无知百姓继续冲撞下去,下官恐怕真会闹出乱子,大人,不如立即命人爬墙出去,前往五城兵马司求援。”

    郭楷心惊肉跳,连忙道:“是了,就这么办,立即拿了本官的印信前去五城兵马司,命他们立即弹压,如若不然,则大事去矣。”

    而外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个差役换了一身常服攀爬出去,焦焦急急地前去五城兵马司。

    这五城兵马司的堂官接到消息,顿时也是愕然,闹出事来了还请求弹压,五城兵马司乃是兵部下设机构,专门负责治安、火禁及疏理泃渠街道等事,和后世的公安局相当,因为顺天府的位置在西城,所以准确的来说,这差役寻上的乃是西城兵马司。

    而这位西城兵马司当值的堂官接到了奏报之后,脸色很是古怪,他当然清楚事情的严重,可就是因为太严重,数百上千的百姓冲击官府,这便是放在哪里都是了不得的事,西城兵马司不出面,那是不成的。

    可是人都知道,弹压民变不是什么好差事,因为你若是弹压的凶,必定会闹出人命来,而事情出来之后,为了息事宁人,朝廷一般都会寻个替罪羊出来,把事情抹平。

    也就是说,今日若是他下了这个命令,没有上头的兵部老爷们为他‘背书’,那么稍稍闹出点乱子,都可能面临秋后算账。

    堂官接了条子,只是道了一句:“知道了,你去,本官自会处置。”转过头,便立即命人前去兵部通知,集结了一群兵丁,随时候命,就等兵部那边的意思。

    因为是傍晚,所以兵部的老爷也不多,当值的官员一看,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这东西就好像击鼓传花,谁都不愿意承担干系,首先要确认的就是,顺天府那边发生的到底是不是民变,若是民变,其实弹压也没什么不可,问题就在于,假若不是民变,而只是顺天府官员有些事处置不当,闹出了民怨,那么下令让兵马司动手,显然是极为不智的,甚至可能把自己栽进去。

    这个事依然不是当值堂官做主,这堂官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命人立即前寻兵部尚书拿主意。

    结果尚书大人没寻到,倒是兵部侍郎周世金听到了消息,匆匆忙忙的赶了来。

    “事情到底如何?是不是民变,没有人受伤?”

    “已经命人查了,不算民变,也没有人受伤,只是一些‘含冤’的百姓围住了顺天府,要府尹出来给个交代。”

    这周世金不禁冷笑一声道:“这倒是有趣了,郭大人昨个儿还是青天大老爷,怎么今日就人人喊打起来了?”周侍郎心里一松,只要不是民变就好,他故意挪瑜一句,倒是折射出来了他的心理,因为这么一桩事,郭楷倒是一下子出了名,可是郭楷是什么德性,大家岂会不知?喝花酒、巴结上司的时候可从来都缺不了他,这样的人都成了青天,换做是谁心里都不舒服,周世金就是其中一个。

    只是眼下挪瑜是不成的,最重要的是事情怎么处置,周世金道:“事情紧急,眼下说弹压还为时尚早,兵马司不能趟这趟浑水,事情若是当真闹大起来,谁都逃不了干系。”

    “可是就怕那边闹出事端来……”

    周世金冷漠地道:“闹嘛,让他们闹,让兵马司带一队官兵过去,也不要急于弹压,只在边上盯着,只要没伤人就不要动手,这种事可大可小,往大里说,这就是民变,往小里说,那就是百姓伸张冤屈,若是弹压,定性为民变倒还好说,兵马司也算是奉命办事,可一旦被人认为是喊冤,兵马司贸然动手,我等有多少个脑袋?这是天子脚下,自然比不得其他地方,凡事都要慎之又慎,一切都等明日再说,只要压着不出事就成!”

    周世金的态度确实谨慎,他倒不是不想拉郭楷一把,好歹也是同僚,就算心里对这家伙不爽,可是看在大家都是官的份上,拉他一把也无妨,可是帮人也得有个限度,总不能把自己也搭上去,天下的民变多的是,哪一年没有个几百上千件,各府各县都有,大到杀官,小到聚众滋事,年年如此,可是天子脚下不同,这种事对于京师,却是稀罕事,这儿不是乡下,乡下地方,你把人得罪死了,人家毕竟还有宗亲,到时候纠集起来闹一闹,那也是理所当然。

    天子脚下承平日久,这样的事几年都未必遇到这么一遭,所以这小事,就成了天大的事,一旦是天大的事,就会全天下瞩目,若是陷进去太深,朝廷若是态度坚决,坚决镇压倒还好些,可要是打着平息事态的主意,就免不了要找人来背黑锅,这个黑锅,现在明显是郭楷来背,可是周世金没头没脑的撞进去,说不定就轮到他了。

    堂官听了吩咐,连忙道:“下官听说内阁里有人颇为关注顺天府,昨日还亲自褒扬了郭楷几句呢,若是……”

    周世金冷笑道:“内阁比咱们更精明,褒扬归褒扬,若是你挡了人家的路,坏了他们的名声,他们撇清关系的时候比咱们还要快得多,他们说什么不要紧,褒奖谁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但凡什么祸都惹不到他们的头上,这件事就得这么办,京师又不只是兵马司这个衙门,可以管这个事的衙门多了,谁爱管自然就去管嘛,咱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即可。”

    堂官点点头,道:“下官这就下条子,提调兵马司严防死守,却不能搀和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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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秋后算账的时候到了
    这一夜很是漫长,各家大人的府邸都迎来了不速之客,但凡收到消息的人或喜或忧,却都忍不住找人商量。

    说实话,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因为谁也没有预料到事情反复得这样快。

    可问题在于,一旦闹出这样的大事,轻易涉入很可能会引火烧身,所以现在所有人都在打探,打探消息的结果只有弄清楚了前因后果才能根据自身的立场进行豪赌。

    便是杨廷和也不得不小心谨慎起来,民怨这种事绝不是闹着玩的,他眯着眼,等待着打听来的消息,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最后化为了一个整体,大致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问题其实已经很清楚,徐谦发力了,而且他着力的方向,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原本大家都认为徐谦一定会针对案情进行反击,郭楷就是这么想的,身为一个老刑名,对案情的把握非同凡响,所以在这一点上,郭楷是有几分得意的,而一旦对方从其他地方发力,顿时就让得意洋洋的郭楷措手不及。

    杨廷和连夜坐在自己的书房,一动不动。冉冉的油灯跳跃扑簌,令他的眼眸多了几分血丝。

    他当然清楚,要处置这件事情其实也容易,只要戳破了所谓江强‘官二代’的身份,自然好说。可问题在于,他需要时间布置,这个时间至少需要二至三天。

    可是杨廷和最担心的是,徐谦会给这个时间吗?

    说到底,这件事杨廷和并没有参与,一切都是郭楷布置,可是杨廷和感觉自己还是小看了,早知如此,绝不可能会有这样的疏漏。

    他沉默了一下,随即咳嗽一声。外头早有人候着,听到他的咳嗽,忙不迭地进来,道:“老爷有何吩咐?”

    杨廷和立即作书一封,道:“立即命人递条子入宫,今天夜里是毛纪当值,给毛纪传个信,让他立即下公文,让都察院委派人员,将督察顺天府一事告诉毛纪,这件事事关重大,切不可简慢。”

    “是,老爷。是直接递条子还是悄悄递进去?”

    “明目张胆地送进去,这没什么关系,又不是做贼,京师出了这么大的事,身为阁臣,自然该立即委派人员处置,别人也无话可说。”

    “只是……这连夜送去……”

    “事态紧急,刻不容缓,你休要多言,去。”

    那府里的主事已经走了,唯独留下了杨廷和,杨廷和幽幽叹口气,定下神,摇摇头低声呢喃:“这个时候该有人入宫了。”

    确实已经有人入宫了,就在当天夜里,就在顺天府依旧被‘愤怒’的人包围的时候,徐谦骑着马飞快至午门,数十个锦衣护卫拱卫着他,徐勇亲自去拍那高达数丈的朱漆大门,夜间静谧的午门,传出咚咚作响。

    这样的事自然引来了宫里的紧张气氛,无数人搭弓从城楼上探出头来,大喝道:“尔等何人?好大的胆子。”

    徐勇大喝:“瞎了眼吗?徐侍读有紧急大事禀告皇上,速去通报。”

    城楼上的人面面相觑,徐侍读他们是久闻大名的,至少在亲军里头,大家都晓得,这位大爷乃是新近的红人,还是陆家的未来女婿,关于他的传说不胜枚举,什么近臣、什么不知从哪里来的天子剑,什么男风之类。

    这样的人连夜要入宫,自然不能立即回绝,城楼上当值的乃是金吾卫的一位千户,这位千户呵呵一笑,连忙道:“原来是徐侍读,徐侍读,你好,且少待片刻,我这便亲自入宫禀告。”

    急促的脚步声响彻在空旷的深宫内院,皎月之下,人影如风,去的人很快返回,紧接着就是几声密语,有人道:“立即放下篮筐,请徐侍读入宫。”

    接着又传来黄锦的声音:“快,准备好快马。”

    徐谦上了城楼,他一身官服,头戴乌纱,满脸肃然,见到了黄锦也不客气,正儿八经地道:“本官有急事要启奏陛下,陛下在哪里?”

    黄锦道:“陛下已经移驾暖阁,等候徐侍读觐见,陛下有口谕,请徐侍读骑马过去。”

    徐谦也没多说什么,下了城楼,飞快地骑上了马,他对暖阁轻车熟路,毫不犹豫地飞马过去,马蹄踩在宫中的砖石上,哒哒作响。

    而此时,东暖阁已经灯火通明,门口早已侯了许多侍卫和太监,有人掌灯上前接了徐谦的马儿,徐谦跳下马,见到这个阵仗,忍不住道:“怎么今日这么隆重?咦,赵公公,你不是在慈宁宫当差吗,怎的来了这里?”

    接了马的赵公公道:“太后娘娘也已经来了。”

    徐谦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这么久没有消息,现在又连夜入宫,为的自然是近来太后和陛下最关注的事,王太后听到这消息,自然就来了。

    徐谦步入阁中,便看到嘉靖坐在御椅,王太后在旁陪坐,徐谦忙道:“微臣见过太后娘娘,见过陛下。”

    “休要多言,你深夜入宫,所为何事?”王太后最是心急,现在侄儿还在顺天府,一天没出来,她就一天都寝食难安,这几日长吁短叹,她固然最上心的是自己的儿子,可是嘉靖毕竟是天子,不管如何,这辈子富贵荣华衣食无忧,可是王蛛不一样,王蛛是她王家的嫡亲血脉,将来王家要延续都落在王蛛的身上,为了这个事,王太后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好觉,做什么都没有心情,整个人仿佛老了几岁,尤其是在这灯影之下,连眼角处的鱼纹深刻了不少。

    徐谦道:“微臣听说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今日有许多百姓围住了顺天府,下官怕滋生民变,不敢怠慢,因此特来禀告。”

    “是吗?”嘉靖皱眉,不知这事儿是好是坏,不由深深地盯住徐谦,道:“滋生民变?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事?朕为何没有听到禀告?”

    徐谦道:“微臣也是听到消息,立即就来了,此事太大,滋事的百姓有数百人之多,而且人心惶惶,现在还是夜里,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就怕事态扩大。”

    嘉靖颌首点点头,道:“他们为何要围住顺天府?”

    徐谦道:“似乎是已死的一个差役江强平时无恶不作,横行不法,而府尹郭楷包庇于他,引起百姓不满。”

    江强……

    听到这消息,王太后不由失声道:“是蛛儿打死的那个?”

    徐谦忙道:“是,就是他,此人为非作歹多年,京师百姓敢怒不敢言,如今见他死了,又闻郭大人乃是青天老爷,因此纷纷前来状告,只求讨还一个公道……”

    徐谦大致把事情说了一遍,王太后顿时眼眸大亮,她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她自然也不是傻子,一个死了的差役,谁会没事去状告?又怎么可能轻易滋生民变?只怕这件事煽风点火的人就是眼前的徐谦了,徐谦这厮倒还真是阴险,原以为徐谦去亲自去顺天府捞人,谁知道人家躲在幕后,搞了这么多的事出来。

    有人去找王蛛和陆炳的麻烦,徐谦就去找郭楷和江强的麻烦,这正合了围魏救赵的道理。

    王太后笑得合不拢嘴:道:“想不到这个江强竟是这样的恶吏,如此说来,我家蛛儿岂不是为民除害?”

    嘉靖心中也是大喜,一方面,在这件事上他的权威受到了动摇,另一方面,王太后每日长吁短叹,身为人子,心里也是郁闷无比,如今听到了这消息,自然晓得徐谦已经动手,而且这一手很漂亮,将这把火烧了起来,事情显然就有了眉目。

    他不由道:“那么下一步,该当如何?”

    徐谦正色道:“此事关系重大,天子脚下,竟是闹出这等事来,这让天下人怎么看?是非曲直,眼下还没有定论,到底是刁民滋事,还是确实有冤情,都还要彻查之后才能清楚,所以微臣恳请陛下立即敕命钦差,节制厂卫,彻查此事,若是百姓胡闹,自然要严查到底,给予重惩。若是当真有官员玩忽职守,包庇暴吏,也应处置涉事官吏人等,以平息民怨。”

    嘉靖顿时明白了,徐谦的意思很明白——秋后算账的时候……到了!

    嘉靖不由激动起来,眼角看了王太后一眼,见王太后跃跃欲试,心知王太后也大致明白了徐谦的意思,更知道他这母后的打算,他站起来,脸色胀红,显得有几分激动,他一字一句地道:“你说的对,此事关系重大,定要敕命钦差一名查明此事,以平息民怨。”

    他背着手,浑身精神奕奕的在这暖阁里来回踱步,良久,他抬起眸来,又是一字一句地道:“敕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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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大鳄
    事态显然有扩大的趋势。

    一开始,还只是一群人陈冤愤怒,到了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须知天下的差役是一家,这些打着官府身份的家伙其实大多数比街上的泼皮都不如,平时里耀武扬威,谁也不敢招惹。

    而现如今因为江强这个导火线,又有人打头,朝廷似乎又没有弹压的意思,许多人不禁大胆起来,围在顺天府外头的人越来越多,人头攒动,如山如海。

    不过众人只是发泄,倒还不至于造反,只是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人群不肯散去。

    可是衙门里头的人却是急得成了热锅蚂蚁,现在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在这里耗了一个晚上,这样下去实在让人担心,谁知道外头的人会不会发疯,杀官造反?

    郭楷就在公堂上呆坐了一晚上,他实在想不通事情为何会到这个地步,虽然知道这是人家的圈套,可他现在就在这套子里,便是手眼通天,现在也是无计可施。

    你去解释,告诉他们被骗了,江强根就和刑部侍郎无关,且不说人家肯不肯信,你敢冒头去说话吗?你就算能冒头,你的嗓门有别人的粗吗?

    官府一旦没了威信,那么你就什么都不是,郭楷哪里知道,他的权利并不只是来源于朝廷,还来源于这千千万万个京师的百姓,正是因为别人信他,别人敬他畏他,他才是官,可是一旦把他当成了狗屎,他就是狗屎。

    这位狗屎……不对,应当是这位府尹大人现在无计可施,胡思乱想了一个晚上。等到曙光露出来,这才抖擞精神。

    不管怎么说,他是朝廷命官,而且他上头有人,他相信一定会有人来为他解决问题,只要有人来,那就好办了。

    至于外头那些刁民,倒也不怕,他们不过是被人怂恿。到时候官军一到,自然也就老实了。

    他倒也不怕外面的咒骂,这些毕竟是一群草民,草民骂不骂都是无妨,不影响官声。

    其实许多人总有一个错觉。总觉得大明朝的所谓官声是来自于百姓,其实这是一种误解,因为在当时,百姓都是愚民,属于那种大字不识的小人范畴,所谓君子劳心、小人劳力也就是这个意思,官员的官声并不在于这种百姓的舆论影响。而真正与他们息息相关的乃是士林清议,这士林其实也算是百姓的一种,这是一小戳的‘民’,这些民往往家世渊源流长。有田有地,往往读过圣贤书,是地首屈一指的人物,他们叫做‘绅’。官员的好坏来自于‘绅’们的评价,这也是郭楷有恃无恐的原因。至少在他看来,事情还没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只是被人坑了一把,心里不免有些愤愤然,郭楷不由想到徐谦,顿时咬牙切齿,忍不住在心里咒骂:“此子真是可恨,既是侍读,全没一点官样,挑唆一群草民,真以为能奈何官吗?”

    胡思乱想着,就在此时,外头的一个堂官且惊且喜地冲进来,道:“大人,大人……我们有救了,都察院左佥都御使刘岩刘大人带着人到了,他奉了朝廷之命,特来查问此事。”

    都察院分为十三道,分别由十三道监察御使监督浙江、江西、福建、四川、陕西、云南、河南、广西、广东、山西、山东、湖广、贵州十三省,与此同时,北京南京又设左右佥都御使,左佥都御使负责监督北京,可千万别小看这个品级上郭楷一样的佥都御使大人,大明朝的官,绝不能从品级来论高下,因为这佥都御使实在是要害的官职,如果说吏部是负责功考、升调官员,而都察院就是惩罚官员,吏部最重要的职位是吏清功考司,而对于都察院来说,最要害的便是佥都御使了,因为佥都御使可以弹劾北京城的所有官员,甚至包括的了内阁大臣,甚至对低级官员,有审问的权利。

    因此,这个要害职位绝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担任,往往要有足够的背景,有足够的人缘,说穿了,必须得上头有人。

    刘岩就是这么个人见人畏的人,他的脸色一向都是阴沉的,总是不苟言笑,仿佛任谁都欠了他银子一样。

    他的出现让郭楷纠结不已,一方面,他是巴不得他来,好来替自己解围,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是这个人来,因为都察院出了面,多半就要审查自己了。

    外头已出现了一队队五城兵马司的官军,他们倒是没有把所有人都赶走,而是有人提着铜锣大叫:“都让开,佥都御使大人驾到,专审此事,尔等若有冤屈,但可陈述,不得鼓噪生事,否则后果自负。”

    顺天府外的百姓顿时觉得看到了希望,不管怎么说,朝廷没有让兵丁来弹压,而是审问此案,至少……这代表了朝廷释放出来的一个善意,况且突然来了这么多五城兵马司的官军,虽然人家没有动手,可是威慑力却是十足,如今这附近的街道早已封锁,想跑都没地儿跑,显然是一副谁敢跟我对着干,今天就让他完蛋的意思。

    所有人安静了,不知是谁先跪倒在地,口称:“请大人为我等做主。”

    于是无数人拜倒在地,黑压压的人头低伏下去,万千的声音道:“请大人为我等做主。”

    道路让出了一条,顺天府里边的人见状,中门也已经大开,郭楷已经带着官吏人等出来,拱手道:“大人请先进衙。”

    刘岩阴冷着脸慢悠悠地道:“不忙,既然涉事双方都在这里,官就不免要说几句。官奉朝廷之命彻查此事,顺天府尹郭楷,昨夜发生的事,你要解释清楚。至于其他百姓,你们都口称自己有冤屈,既是有冤,那么就不妨讲出来,你们推举出一个人,随官一道入衙,是非曲直,官自有公论,丑话,也要先说在前头,若是待会儿是非分清之后,再有人敢滋事,那么就不要怪官不客气,这外头,已有各衙官兵差役数千人,谁再敢闹事,严惩不贷!”

    他放下这番话,便背着手率先进衙,这句话也让郭楷有些不安,连忙小心翼翼地追上去。

    “大人……”郭楷低声呼唤一声,面带几分忐忑的要问什么。

    刘岩冷冷一笑,侧目看了他一眼,冷森森地道:“你办的好事,内阁都已经惊动了,二位阁老亲自过问了此事,连这样的事都摆不平,要你有何用?”

    这话带着股子棒喝,把郭楷吓出了一身冷汗,与此同时,他也不由松了口气,对他来说,最坏的情况就是这位佥都御使大人压根不搭理自己,假若真是如此,自己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而刘岩痛骂他一顿,反倒有自己人的意思,看来内阁那边应当还是袒护自己的。

    亦步亦趋地跟着刘岩进了公堂,刘岩雀占鸠巢,当仁不让地坐上了首位,郭楷只能搬了个椅子侧坐下陪,过不了多久,外头公推的一个百姓代表进来跪倒在地,自报家门:“小人杨松,见过诸位大人。”

    “你叫杨松?是何方人士?”刘岩也不啰嗦,开门见山,直接询问。

    杨松道:“山东人士。”

    刘岩皱眉道:“你是山东人,跑来这京师做什么?所操何业?”

    杨松道:“在京师做了些小买卖。”

    “你说罢,你有什么冤屈?”听到做了些小买卖,刘岩更是皱眉不已,带着几分洁癖地将身子往后倾了倾。

    杨松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现在满脑子以为这位佥都御使是朝廷释放善意,来给大家做主的,连忙道:“小人是状告顺天府差役江强……” 刘岩冷冷地打断他:“胡说八道,江强已经死了,人死为大,他生前不来告,怎的反而死后你却跑来?”

    杨松有点害怕了,连忙解释:“江强活着的时候,小人敢怒不敢言……”

    刘岩又是冷笑打断他:“这倒是有意思了,从前你对一个差役尚且敢怒不敢言,现在围住了顺天府,倒是有胆子了,莫非这江强,在你眼里比顺天府还要厉害,你招惹不起江强,反而就敢挑衅顺天府?”

    杨松来就有点紧张,被他这么一诘问,顿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吱吱呜呜地道:“小人并没有招惹顺天府的意思,只是……”

    “只是看到别人肆无忌惮,于是你也大起了胆子,以为法不责众,朝廷不能拿你们怎么样吗?你可知道聚众闹事、围攻官衙乃是谋逆大罪?这可是要诛三族的,现在别人公推你出来,想来你就是领头的了。”

    刘岩是什么人?那可是专业的辨士,人家吃的就是这一行饭,口舌如簧,宛如刀剑一般,刀刀割在杨松的身上,让杨松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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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闪亮登场
    “杨松,你知罪吗!”刘岩见火候差不多了,棒喝一声,猛打惊堂木,爆发出低吼。

    杨松打了个冷战,他抬起头来,看到刘岩冷冰冰地看着他,再看那府尹郭楷,嘴角已露出几分狞笑。

    说穿了,还是官官相卫,人家根就不是在听你陈冤,只是走走形势,假意公正,实则却只是告诉大家,问题已经审清楚了,这案子是诬告。

    可是你若是不服,那也无妨,外头带来的官兵可不是吃素的,谁敢再乱动?

    道理上已经站稳,还怕你闹事不成?

    杨松一时不敢做声。

    刘岩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下来,道:“不过想来你也是受人蒙蔽,既然如此,官也不重惩你,来按律,诬告者仗打三十大板,重者还要流放三千里,可是官念你无知,这顿打且记下,速速退去,不可再滋生事端,如若不然,严惩不贷。”

    刘岩想来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无非就是威胁利诱而已,让这杨松知难而退。

    杨松满是沮丧,却也不敢造次了,乖乖退出去,外头许多人见他出来,纷纷围拢他,问道:“怎的,佥都御使大人怎么说?”“姓郭的那狗官怎么样了?”

    不待杨松回答,便有差役提着铜锣来敲打一番,扯着嗓子道:“尔等静听,佥都御使大人有命,事情经过已经查清,此事乃是有人煽风点火,借此煽动无知百姓闹事……”

    后头的话,顿时被无数的声浪淹没:“怎么是诬告……既是诬告,为何没有传唤证人……”

    却听到差役大吼:“再敢造次,便以谋反处置。”

    这一句实在是石破天惊,谋反是大罪。足够威慑所有人,大家安静下来,满是失望,更多人萌生退意,此时一队队的五城兵马司的官军压过来,也有驱逐清场的意思。

    而在衙门里头,郭楷总算是落下了心头的大石,拱手称谢道:“多亏刘大人解围,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刘岩却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不过语气自然也缓和了不少,道:“这明明是有人暗使奸计,不得不防,你好歹也是顺天府尹,岂能落人口实?以后切记再不可出乱子了。否则如何向上交代?”

    郭楷连声说是,随即又愤恨道:“说到底,还是暗中使坏的人太过阴险,老夫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煽动民变,可见此子居心险恶,将来乱世者。必定是此人。”

    “这些话就休要再议论了,办好自己的事。”刘岩显然没兴趣和郭楷一起关起门来骂人,轻描淡写地把话题移开,其实对郭楷。刘岩也有点来气,来占了理的事,却被这厮硬生生的弄成了没理,虽然是把事情平息下来。可是事情已经发生,就肯定会招致非议。原是想把事情做的漂亮妥当,谁知道最后却是半拉子,着实让人失望。

    只是对方毕竟是府尹,刘大人虽是救火队,可是表面上的客气却还是很有必要,他和杨松寒暄几句,正打算告辞,却突然听到外头传出一阵阵的欢呼。

    刘岩皱眉,忍不住道:“又怎么了?”

    郭楷却有昨夜受到惊吓的经历,顿时脸色略显苍白,道:“莫非是乱民踟躇不散?那就真正大胆了,这分明是要造反嘛,朝廷对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们还这样不识相。”

    这时却有差役跌跌撞撞的进来禀告,道:“大人……大人……厂卫的人来了……”

    厂卫……

    刘岩呆了一下,顿时感到问题严重,他忍不住道:“厂卫只是亲军,这只是百姓滋事不法,他们来做什么?自新天子登基之后,这样的事就轮不到厂卫来管了,怎么,莫非陛下要效仿先帝正德?”

    在他们看来,也只有最昏暗的正德朝才会出现厂卫干涉朝政的事,而这件事确实只能算是一件普通的政务,哪年没有百姓滋事,莫非厂卫天天去管?

    差役却是道:“说是厂卫只是来负责维护次序,主要还是给钦差……”

    “钦差……什么钦差?哪里来的钦差……”刘岩吓了一跳,这么个事儿跟钦差有什么关系?说起来他刘岩也算是半个钦差,现在突然冒出一个钦差,这不是徒惹笑话吗?

    “好像是翰林侍读徐谦,这个人小人曾见过,从前也来过顺天府……”

    郭楷和刘岩面面相觑,顿时有些不安了,来事情好不容易压了下来,现在徐谦却以钦差的身份出现,还带着厂卫过来,这等于又增加了一个变数,难怪外头会传出欢呼,想来是那些刁民见有人来给他们撑腰,所以又恢复了信心。

    其他时候,他们未必害怕徐谦,可是眼下却是节骨眼上,徐谦既然来了,自然不是来旅游的,人家不是驴友,带来的也不是帐篷。

    这个人……显然是来捣乱的!

    既然是捣乱,那么自然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刘岩抖擞精神,看了郭楷一眼,郭楷朝刘岩点点头,随即道:“走,去迎一迎这钦差。”

    这时,外头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打消了他们的打算。

    这种牛皮靴子踩地的声音,和寻常差役的布鞋不同,刘岩和郭楷的脸色也顿时变了。

    这里可是顺天府,不是亲军衙门,现在也不是正德朝的时候,亲军怎么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冲进衙来?

    而这时候,两队亲军带刀冲进来,随即分列两旁,纹丝不动。

    亲军的战斗力未必有多强,可是锦衣卫亲军除了世袭之外,大多数对身高和体魄都有要求,魁梧的身子穿戴飞鱼服,腰间挎着绣春刀,往这儿一站,仿佛所有人都矮了一截,威势十足。

    “好大的架子啊……”刘岩不由冷笑,带着讥讽的口气。

    郭楷却有点心神不宁,对方显然是图穷匕见,这又是玩哪一出,莫非是要短兵交接,来个你死我活吗?

    “既是钦差,自然得有几分架子。”正说着,徐谦带剑进来,嘴角带笑。

    刘岩脸色一变,道:“徐侍读既是钦差,不知钦命差办什么事,就算是钦差,又为何带剑入衙。”

    徐谦语气平淡,脸色淡漠,道:“大人来办什么事,官就来办什么事,至于带剑入衙,官要带剑入衙,与你何干,大人忒也多事了一些。”

    刘岩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这厮好大的口气,好大的官威,你不过是个侍读就已经这般了不得了,将来做了侍郎、做了尚书,入了阁,那还有顾忌吗?

    徐谦已经,懒得理他,慢慢踱步到明镜高悬之下,毫不客气的坐在了首位,把腰间的剑解下来,重重的排在案牍上,随即稳稳坐下,大喝一声:“官奉旨督办衙门官民冲突之事,所有涉事的官吏,统统出去,官要问话时,自然会传唤尔等,来,这顺天府所涉官吏人等,统统赶出去,让他们在外头静候吩咐。”

    锦衣校尉们一起大喝一声,吓得郭楷脸都绿了,这可是顺天府,他这府尹被人雀占鸠巢不说,居然连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而且徐谦一开口,就已经定性,直接说这是官民冲突,将官和民放在同等地位上,这徐谦的态度和偏向可见一斑,他不由求助似得看了刘岩一眼,刘岩却是沉着脸不做声,此事校尉们一副要动手的样子,那些个差役早已吓得退出去,郭楷无奈,也只得乖乖就范。

    堂中只剩下了徐谦、刘岩,剩下的就是一干锦衣校尉了。

    徐谦抚案,慢悠悠的道:“来,给都察院的大人赐坐。”

    赐坐二字,又将刘岩气得不轻,这坐不坐,还要你赐,你是哪根葱,偏偏人家显然没有以德服人的打算,边上的校尉虎视眈眈,人家又生怕你不晓得他是钦差,口气不容置疑,刘岩虽想暴走,可是想到眼下闹起来实属不智,只得将满腔的怒火压下,待有人在下侧给他搬了座椅,他便坐下,却没有一丝对钦差的恭敬,略显几分吊儿郎当。

    徐谦这一次难得露出了几分笑容,道:“大人是何人委派?”

    明知故问!刘岩心里冷笑,淡漠的道:“出了这样的事,官身为都察院左佥都御使,这是分内之事,况且又有当值阁臣毛学士的委任,怎么,徐侍读还有什么要问的。”

    他故意将侍读二字咬的很重,言外之意,是让徐谦知道自己的身份。

    徐谦淡淡道:“是吗?官听说,大人已经审过了一遍,不知审出来的结果如何?”

    刘岩正色道:“这乃是有人挑拨滋事,怂恿无知百姓闹事,用心险恶至极,都是一派胡言,不足挂齿。”他顿了一下,冷冷看着徐谦,一字一句道:“所以老夫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揪出背后挑唆怂恿之人,彻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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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置之死地而后生
    徐谦微微一笑,看了刘岩一眼,道:“大人明察秋毫,实在令人佩服,我虽是钦差,可是今日见识到了大人的种种手段,实在是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刘岩听出徐谦口里的挪瑜之意,冷冷道:“你佩服老夫什么?”

    徐谦道:“自然是佩服大人的明察秋毫,大人来这里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只这小半时辰,就已经把事情原委查了个清楚,将这震动京师的事弄了个水落石出,大人实乃当世包拯,明断是非,宛如有天眼神通,大人莫非是修道之人,不知修的什么道,是御灵宗,亦或者是掩月宗?本官届时一定上奏皇上,好好宣讲一下大人的事迹,让天下的官员都以大人为楷模,那些各县各府的老爷,真是可恨,乡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尚且需要花费一日甚至数日才能分出好歹,和大人比起来,实在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至于刑部、大理寺那些尸位素餐的老爷,就更加离谱了,一个案情东拉西扯,没有十天半月,都办不成事。若是全天下的官员都如大人这般,正是我大明之福,到时不但宫中褒奖,还要宣读天下,更要记入史册,好令天下人都晓得大人的厉害。”

    “……”刘岩无语,徐谦表面上是夸奖,可是言外之意和破口大骂也差不多了,他脸皮再厚也吃不消这个,可是想要反击,却又没有道理,说实在的,他当时没有想到半路会杀出一个程咬金,这事儿玩的确实草率了一些,可是不草率不成,他必须要立即下出个结论,这样才能把这件事的影响降至最低,一旦拖延,到时候流言四起,则夜长梦多。现在徐谦这般讥讽他,他也只能冷哼一声,把脸别到一边去。

    徐谦刚才在笑,可是接下来那笑容却是收了起来,脸色骤变,带着几分狰狞,猛地一拍桌案,大喝道:“如此大的案子,大人就不觉得草率?大人乃是都察院佥都御使,难道会不懂刑名,难道不知道章程?”

    刘岩懒得搭理他,毕竟他比徐谦的官职高得多,地位也高得多,钦差毕竟是一时,怕个什么?他淡淡地道:“这件事已经很清楚,况且苦主所提出的几个所谓证人都是他们的亲邻,难道本官不信饱读圣人书习礼知耻的同僚,反而信这些刁民?信他们的四邻亲眷?”

    徐谦冷笑道:“信与不信自然无可厚非。可是为何不命人传唤询问?信是一回事,问不问却又是另一回事,刘大人莫非连这规矩都不懂?这件事到时再说,本官来这里就是要重审此案,大人是规避呢,还是旁听呢?”

    刘岩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换做其他时候,他早就拂袖而去了,可是这事儿太大,和他息息相关,只能厚着脸皮赖在这里。

    徐谦也没有多说什么,随即严厉地道:“来人,传唤原告之人,还有将所有状纸统统递来。”

    话说还是亲军们最是贴心,过不了片刻,这公堂就已经被无数苦主塞满了,足足数十上百人,众人一起跪倒,见了徐谦,个个抖擞精神。

    刘岩看到这一幕,更是皱眉不已,让一个苦主进来就是了,为何要让这么多人进来,这徐谦摆明着是要把事情闹大。

    徐谦则是低头,将一份份的状纸拿出来看,有时抬头,唤了人道:“哪个叫朱进。”

    苦主之中立即有人道:“小人是朱进。”

    徐谦颌首点头道:“你在状纸之中所说,顺天府差役江强曾殴打于你,有当时的一位大夫为你作证,说你的肋骨有三处被打断,浑身淤青,可是事实吗?”

    朱进苦着脸道:“不敢相瞒,大人,小人若非迫不得已也不会来状告顺天府的人,还请大人做主。”

    徐谦眯着眼道:“这大夫还在吗?”

    朱进连忙道:“在。”

    徐谦道:“来人,领着这朱进去请大夫来顺天府。”

    随即他一一问了案情,倒也像模像样,其实所谓刑名,未必需要你懂或者不懂,最紧要的是你肯不肯花心思去替人去办,就算你是老刑名,若是全没有心思,只想着敷衍了事,想着偷奸耍滑,照样有堆积如山的冤案。可真要用了心,抱着把事情查个清楚的态度,其实并不难。

    一一问明之后,接下来又有一个个证人前来,大多数倒都查有实据,让这些画了押,徐谦很是耐心地道:“如此说来,这个江强平时鱼肉百姓,是十恶不赦之徒了。朱大人以为呢?”

    朱进的脸色冷淡,道:“片面之词,未必就能信。”

    他的态度坚定,显然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徐谦倒也不疾不徐,道:“既然如此,那么就传顺天府的官差人等进来审问罢。”

    一声吩咐,郭楷便被‘请’了进来,只是这个请字,实在有点儿狼狈,郭楷是顺天府府尹,本来这儿是他的‘地盘’,原本他是主人,专等徐谦来状告,谁知道人家压根就是用钦差的身份直接占住了主动,如今徐谦高高在上的看他,而他却不得不混杂在一群‘无知百姓’中间,颜面丧尽,斯文扫地。

    徐谦见了他,便是一声冷笑,道:“郭楷,你好大的胆子,你包庇府中差役,险些激起民变,你可知道此事的后果吗?”

    这第一句话就已经图穷匕见,徐谦显然是想整死自己,郭楷心中大吃一惊,他愤怒的看着徐谦,不由狞笑,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一点圣眷而已,想整垮老夫,未免也太嫩了。

    郭楷昂首道:“徐大人的话,本官听不明白,这民变分明是有人暗中布置,老夫甚至怀疑,暗中挑唆民变的人就在咱们这个衙门里头,徐大人,你说本官说的对不对。”

    徐谦竟是笑了,道:“郭府尹的意思,莫不是说,是我暗中挑唆了民变?”

    “不敢!”郭楷正色道:“不过却也不是没有可能,你急于想要营救顺天府里前些日子拿下的两个杀人国戚,好向宫里表忠心。此外,这些乱民若不是有人指使怂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徐大人,你好厉害的手段,老夫佩服。”

    “哎……”徐谦叹口气,随即慢悠悠的道:“其实你的分析很有道理,那么不妨说了,这件事,我还真有一份……”

    他说到这里,满堂皆惊,谁都不曾想到,徐谦这个时候居然亲口承认,这难道不是授人以柄,自己给自己挖坑?这徐谦……莫非是疯了……

    郭楷乍惊之后,随即陷入了狂喜,不由道:“好啊,既然徐大人亲口承认,那么敢问徐侍读,你身为朝廷命官,怂恿乱民滋事,险些闹出民变,居心险恶,到底有什么图谋!”

    便是刘岩也觉得抓住了机会,连忙道:“徐侍读,这句话可是你自己承认的,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有专人记录,徐侍读既然已经承认,那么老夫少不得请徐侍读解释一下,若是解释不出,本官职责所在,少不得弹劾于你了。”

    徐谦冷冷道:“想弹劾,弹劾就是。徐某人光明磊落,此事是我挑起便是我挑起,我是朝廷命官,得知这江强鱼肉百姓,莫非可以不闻不问?眼看到这么多无辜百姓被顺天府欺压盘剥,填饱的只是某些人的私囊,莫非要视而不见?让他们来告状便是我的主意,所告的就是顺天府这些残暴差役,告的就是今日这些在衙里的衮衮诸公。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大明朝国乍延续百五十年,靠的便是官吏循规蹈矩,靠的就是百姓对朝廷尚有感恩戴德之心,想我大明驱逐北元定鼎天下,得国之正,恒古未有也。可是现在,在这天子脚下,竟是出现一群残暴官吏,罔顾国法,残害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也。这些来告状之人确实是我指使,可是他们所告之事却都是证据确凿,我倒是想问问,到底是谁令顺民变成乱民,若非是你们盘剥太狠,剥皮敲骨,无所顾忌,又怎么会致如此,现在诸位倒是质问于我,哈哈……未免也太本末倒置了。”

    他狠狠拍案,方才的一番话已经让刘岩和郭楷二人脸色骤变,可是显然徐谦还不肯放过他们,质问郭楷道:“郭楷,你身为顺天府府尹,江强和他同伙所做的事,你是否清楚?他敲诈商户,殴打百姓,指使泼皮四处行凶,这些事,你做府尹的,知情不知情?”

    郭楷有点呆住了,原以为徐谦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结果人家结结实实的玩了一套置之死地而后生,直接把所谓的阴谋摆到了台面,大义凛然,义正言辞,将一个阴谋说成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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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五章: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徐谦的问题很难规避,若是你说对江强的事知情,那便是知法犯法,要是不知情,自然就是玩忽职守,这是一个陷阱,人家的坑早就挖好了的。【更新】

  郭楷自然不肯上当,现在问题似乎又绕了回去,关键在于江强是否真如大家所说的是个残酷暴吏,郭楷忍不住道:“江强不法,证据不足。”

  徐谦既然来了,自是早有准备,森森然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证据不足是吗?我问你,江强每月可有月俸?”

  郭楷道:“没有,不过每过些时日,衙门会发放一些脚力钱,多则一二两碎银,少则几百钱。”

  徐谦道:“一年可有十两?”

  郭楷摇头道:“三四两左右。”

  徐谦笑了,道:“三四两左右?本官查到,他当差也不过七八年,而他一家老小只有他一人当差,这么多年也不过三十两银子,就这还要刨去开销,可是四年前,他买了一处宅院,虽在外城,价值却是三百二十两银子,这些钱,他从哪里来的?他还置办了两个丫头,亦是花费不菲,靠他这一年三四两银子,如何养活?锦衣卫已经查明,他这几年的开销就已经高达五百两银子,这些……是从哪里来?”

  郭楷呆了一下,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这就好像他每年的俸禄不过百两,可是一年开销至少上千一样,这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谁能说得清?

  徐谦正色道:“事到如今,你还要为他争辩,可见你这顺天府尹对他的总总事迹是早已知情的,想来你这府尹还收了他不少好处,每年的冰敬、碳敬。大人所获不少吧?”

  郭楷大怒道:“你想如何?”

  徐谦冷冷一笑,道:“不想如何,既然这些事已经说开了,就得好好地算清楚这笔帐。本官钦命而来,第一,就是算一算江强这笔帐,来,带于都头进来。”

  于都头乃是江强的顶头上司,此时被几个校尉押上来。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安,看了郭楷一眼,再看看徐谦,正待行礼,徐谦却是森森一笑:“于杰。你可知罪?”

  于都头是何等油滑之人,莫名其妙被人押来,自然不会轻易就范,连忙道:“小人不知道。”

  原以为徐谦会摆明证据,亦或如何,谁知徐谦却是道:“不知道是吗?来,动刑!”

  几个校尉二话不说。已是一拳将这于都头击倒,随即几人抢步上去,拳打脚踢,于杰抱头痛呼。郭楷恼羞成怒,道:“大人莫非要屈打成招?”

  徐谦道:“那就不用屈打成招了,都头于杰贪赃枉法,按律。有吏贪赃害民者,杀!徐勇……”

  徐勇跃跃欲试。道:“在。”

  徐谦捡起桌上的御剑,直接抛给他:“杀了!”

  徐勇接剑,也不迟疑,拔剑出来,早有几个校尉死死地按住于都头,他一剑刺出,剑光一闪,这剑锋几乎要刺入于都头的皮肉,于都头惊慌到了极点,连忙大叫:“知罪,知罪……”

  徐谦精神一振,狠拍惊堂木道:“你犯了什么罪,一一道来,若有丝毫隐瞒,小心祸及家人。”

  于杰哭丧着脸道:“小人鱼肉百姓,经常假借顺天府名义盘剥敲诈商户,若有商户不肯,便借着拿贼的名义砸了人家的铺面,若是商户反抗,则拳打脚踢,小人……小人要检举……那江强和小人便是同伙,有个外东城的商户,因为不肯就范,是江强带着几个街面上的人……”

  于杰还没有说完,徐谦插问道:“街面上的什么人?”

  于杰道:“街面上的泼皮。”

  徐谦朝一旁记录的书吏扭头道:“这句也要记上,勾结宵小这条罪看来也是跑不掉了。于杰,你继续说。”

  于杰道:“江强勾结街面上的泼皮把人杀人,因为此人是客商,所以也无人追究。”

  徐谦冷笑道:“杀人,盘剥百姓、勾结宵小、贪赃枉法,你自己说的话,看看有没有问题,若是没有问题,就签字画押吧。”

  书吏将记录下来的供状摆在于杰面前,于杰牙关咯咯作响,最终还是画了押。

  徐谦又问:“本官再问你,你们这般肆无忌惮,就不怕上司追究吗?”

  于杰呆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了郭楷一眼,徐勇在一旁一脚踹去:“看什么,想到诏狱里去走一趟吗?”

  这于杰顿时打了个冷战,连忙道:“自然不怕,每年向上头打点总计便超了纹银数千,其实从商户手里挣来的银钱,大头都是用来孝敬的,小人们跑断了腿也不过是拿个小头。”

  徐谦又是冷冷一笑,道:“是吗?本官问你,有哪些人参与了此事,这顺天府里有多少个差役和你们是一丘之貉?”

  于杰呆了一下,惊惧地看了徐勇一眼,接着道:“三班差役都有份!”

  这句话道出来,立即一片哗然,大家倒不是震惊于于杰所说的‘真相’,这本身就不是什么真相,真正哗然的是于杰居然把所有人都拉下了水。

  这于杰当了这么多年的差是何其精明的人,事到如今,人家刀都亮出来了,自己死顶着敷衍,最后倒霉的是他自己,可假若他把所有人都招供出来,虽然事后可能会被人排挤,可是现在来说,却等于是给自己增了一个护身符,有句俗话叫做法不责众,现在所有人都涉案,难道你还能一网打尽不成?

  徐谦的脸色阴沉,接下来说的话却是大出于杰的预料:“来人,将这顺天府所有人,全部拿下,一个个审问,不肯说的,狠狠的打,打死为止,所有的赃物都追查出来。还有这顺天府的所有官员也全部请到这里来,若有人检举他们收受了好处,也一并拿下。”

  坐在一旁一直不肯做声的佥都御使刘岩看不下去了,现在既然证据确凿,刘岩已经感觉大势已去,态度也好了不少,道:“徐侍读,有些事可不好说,若是一网打尽,这京师……”

  徐谦理都不理他,目视郭楷道:“郭楷,到现在,你知罪吗?”

  郭楷的脸色惨白,故作镇定地道:“知不知罪轮不到你来问我,自然会有御使弹劾。”

  徐谦叹口气,道:“下头的差役残害百姓,你若是不知情,无动于衷倒也罢了。可是现在你既已知情,却依旧无动于衷,枉你还称什么朝廷命官,你莫非是想告诉这天下人,朝廷命官就是土匪、强盗,就该盘剥百姓吗?”

  徐谦又道:“本官奉钦命来解决民乱之事,现在你们恶贯满盈,闹出了民乱,为了还这些受害百姓一个公道,就少不得要得罪了,来人,拿下郭楷!”

  此时,刘岩没想到事情竟然还演变成这样,勃然大怒道:“郭楷乃是朝廷命官,岂是你说拿就拿?”

  他离徐谦近,态度也很坚决,就差指着徐谦的鼻子骂他不守规矩了。

  徐谦朝他狞笑,站起来,一字一句地道:“这位刘大人似乎也有包庇之嫌,来人,打出去!”

  刘岩的权威受到了挑衅,更是大怒:“打出去?你以为你是谁?本官到时要弹劾你,徐谦,你等着听参吧。本官倒是想看看,谁有这样的胆子敢打本官!”

  下头的校尉终于有点犹豫了,对方是佥都御使,还真是不能碰的狠人,就是锦衣卫对着这样的家伙都不免有点心虚。

  徐谦手拿惊堂木,毫不犹豫地投掷出去,大叫一声:“逆贼人人得而诛之,别人不敢,我却是敢!”

  话音未落,惊堂木已经直飞出去,狠狠地砸在刘岩的面目上,刘岩应声倒下,额头高肿,痛得连叫的声音都没有。

  疯了……

  他们哪里知道,徐谦既然来了,事情就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不能把顺天府一撸到底,那人家跑来做什么?难道是儿戏?徐谦现在确实是疯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至于其他的事都留待以后再说。

  此时所有人都住上了嘴,连那郭楷也只剩下了恐惧,连佥都御使都敢打,那么对自己岂不是想打就打,要杀就杀?这个疯子竟是一点后果都不去想。

  刘岩已如死狗一样被拖了出去,校尉们已经动了手,控制住了顺天府所有官吏,至于那些未当值的官差则已经拿着条子四处捕拿。

  这突然而来的举动将外头滞留不散的百姓、商户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们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只是想讨还个公道而已,可是人家似乎不只是给他们一个公道这么简单,竟有一锅端的打算。

  一个个供状已经上陈到了徐谦的案头,许多供状都是触目惊心,草芥人命,敲诈勒索,勾结豪强、泼皮,这里既有受害者的陈词,更有那些为非作歹之人的画押,至于郭楷也是倒了血霉,他这府尹也牵涉其中,罪证也是不少。

  徐谦一篇篇看过,底下的校尉静候他的吩咐,看过之后,徐谦拿起了案头上的笔,写了十几个名字交代下去:“这些人十恶不赦,胆大妄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现在百姓生乱,为平息事态,立即将这些人绑缚在衙外,立即斩首,以视正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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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六章:送你一程

  徐谦所点的十几个人都是平素罪大恶极甚至负有血案的,除了一个推官,其余都是顺天府的差役,本来他钦差只负责查清事实真相,按理说怎么处置还得先通报了朝廷再说。[本文来自]

  不过徐谦却有自己的打算,他虽然身在官场,官场的规矩,他却不能去遵守。他现在面对的是一群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徐谦若是按着他们的规矩来办事,只怕还没开始,徐谦就已经输了。

  既然如此,那么就按徐谦的套路来出牌,徐谦咬住的是民怨,也就是说,这是事急从权,既然是从权,以往的规矩就都可以统统抛到一边。

  十几个人统统被拉到了衙门外头,几十个校尉将他们按倒在地,又有专门的刽子手提着大刀出来,外头围观的百姓纷纷退避三舍,不敢过份靠近。

  紧接着,徐寒出来,收拿文告,道:“顺天府上下残害百姓,令人发指,今翰林侍读徐谦,奉钦命处置该案事宜,其中有情节极为严重者就地斩首,以儆效尤!”

  “杀!”

  在一片哀嚎声中,十几个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所有人惊呆了,鸦雀无声,而在顺天府里头,其他涉事官差人等,亦是听到了外头清亮的喊杀声,听到了怒骂和求饶声,可是突然间,整个世界仿佛静寂了下来,落针可闻。

  被关押在一处厅子里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牙关咯咯作响。

  他们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问题似乎已经不再是有罪无罪,而在于生死攸关。

  就如郭楷,郭楷现在虽然被拘押在这里,但是他心里并不服气。他觉得事情还有翻盘的可能,徐谦就算是钦差,可是钦差又怎么样?案子最终还是要由大理寺去核实,而大理寺可不是他徐谦所能控制的,到了大理寺时再翻供也就是了。

  谁知道徐谦竟然这样的狠,虽然刀还没有架到他郭楷的头上,可是郭楷却知道,姓徐的这是摆明着不死不休了。

  他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却发现一起关押在这里的一个司吏突然猛地站了起来。他满是恐惧,像是疯了般,口里大叫:“我……我不想死,我……我要检举……”他的脸色阴森恐怖,居然是红着眼看着郭楷。道:“我要检举今年火耗的一笔帐,我……我要见钦差。”

  火耗……郭楷顿时慌了。

  他是顺天府府尹,其实职责和一般的知府差不多,其中征税也是重中之重,而火耗则是在征收税赋过程中因为要将碎银、铜钱融为元宝、铜锭的一个损耗,在这个过程中,碎银、铜钱因为往往不纯。所以提炼去除杂质之后,原先的一千两就可能会变成九百五十五两,天下的地方官员,大多靠的就是这个挣钱。因为朝廷是允许有火耗的,于是问题又出现了,火耗的损失不能让朝廷亏本,朝廷要一千两银子。那就必须上缴一千两,那么这里头的耗损从哪里来?

  于是。火耗钱就出现了,成了一个专门的税,而这个税并不在朝廷的征收范围之内,而是各地私下的一个税收,这个税收最可怕的问题之处就在于,税收上了,按道理是消失不见的,因为补到了损耗里去了,其实不然,因为大家凭着这火耗钱,早就养得肥头大耳,因为火耗钱是没有定数的,既然没有定数,就全凭官员说了算,明初的时候,火耗钱往往是每两银子零点四钱,也就是说,朝廷要你征收你一两银子,你不能只负一两,得多加零点四钱。可是到了如今,没了太祖皇帝那个妖孽,官员们的胆子早已一再突破自己的下限,好点的地方,一般都是收二三钱的火耗,若是遇到狠的,便是四钱、五钱,甚至七八钱的也有。

  这东西让人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明明是一两银子的税,给朝廷的是一两,而本地官员就可以额外征收四五钱银子,几乎全部落入了自己的腰包。

  而方才那司吏负责的就是记账,记的就是火耗的帐,而令郭楷不安的是,他在火耗里还做了手脚,顺天府是天子脚下,他自然不敢明目张胆,所以火耗银只收了三钱,可是郭楷觉得少,道理还是同样,因为是天子脚下,所以他这府尹要打点的人太多,靠这三钱的火耗怎么活命?于是他便在这个基础上,在熔炼库银的时候做了手脚,这有点涉及到了后世的化学知识,无非就是在银子里增加点锡之类。

  火耗可以容忍,可是在库银里参杂杂质是朝廷绝不能容忍的,郭楷敢这么做,确实是因为他上头有人,户部那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现在有人举报出来,郭楷差点没晕过去。

  这东西是有连锁反应的,司吏出去之后,接着就没有了动静,一直都没有被押回来,这不但让郭楷感到不安,让其他人的心思也活络起来,在有性命之忧的情况之下,大家各怀鬼胎,心里都在琢磨,是不是那司吏检举之后所以从轻发落?这时代没什么污点证人的说法,不过也没有‘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这样的说法,终于,又有人站了出来,他们算是明白了,姓徐的钦差未必看得上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眼下反咬郭楷,似乎还来得及,这时站起来的不再是司吏,而是郭楷的一个同僚,乃是顺天府的推官,事到如今,前程什么的都已经不重要了,大不了去南京养老罢了,总比丢了性命的好,这推官也跟着大叫起来:“我要见钦差……”

  郭楷此时已是冷汗直流,他突然意识到不太妙了,因为这个推官知道自己的事更是不少。

  再接着,一个又一个人站出来,纷纷去见了钦差,郭楷更显得孤独起来,他坐在这里,孤零零地回想着自己上任之后的种种事迹,有哪些是别人知道,又有哪些别人不知道的,被人知道的怕是瞒不住,怕就怕别人有添油加醋的可能,正在这不安之中,他已发现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而这时,有人掌灯推开了门,道:“郭大人,钦差大人请你过去。”

  这个请字,让郭楷有点受宠若惊,同时心里不由想:“莫非徐谦拿住了我的把柄却并不愿拿出来,只是希望让我乖乖就范?哼,若是如此,倒也正好有了喘息之机,一切的帐等过了这件事之后再说。”

  他失魂落魄地到了久违的正堂,刚刚进去,惊堂木便拍响:“罪臣郭楷,还不跪下说话,来人,将他的乌纱摘了!”

  郭楷呆住了,听到跪下二字他就知道不妙,他也是朝廷命官,就算徐谦是钦差,可是无论资历还是品级都比徐谦高得多,就算是审他,那也该是坐下说话才是,只是现在用了跪下这个词,一方面证明了徐谦的嚣张,另一方面,显然人家已经不打算跟他客气,也不愿意以后再跟他打交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人家做好了今夜之后,二人再不可能有交集的打算。如果郭楷依旧为官,又怎么可能没有交集?郭楷依旧是人,同在京师,谁能保证没有再见的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徐谦想让他做鬼,人鬼殊途,永世不会有任何接触!

  想到这些,郭楷不禁打了个寒碜,已有两个校尉一左一右夹上来,其中一个猛踩他的后腿,令他身形不稳,直挺挺地跪倒,而小腿和膝盖火辣辣的痛楚传来,他闷哼一声,头上的乌纱已被人摘取了去。

  郭楷抬头,看到了烛光下的徐谦,徐谦依旧还是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只是那双眼眸在烛火跳跃下显得尤为可怕,徐谦冷漠地看着他,随即微微一笑,道:“事到如今,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郭楷顿时陷入天人交战里,对方的态度显然已经有斩草除根的打算,既然和解不成,那么也唯有硬扛到底了,他终究还是朝廷命官,是三品大员,不是任人宰割之辈,想到这里,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冷冷地道:“徐侍读依旧还是好大的架子。”

  徐谦朝身边的几个校尉努努嘴,示意他们出去,这几个校尉迟疑了一下,徐谦磕了磕桌子,淡淡地道:“不必怕,他一个罪官,还能如何?你们出去,临走前,我想和这位郭大人闲聊几句。”

  校尉们这才退了出去,并且关上了门。

  烛光跳跃,映照着徐谦的脸色带着几分红晕,而郭楷依旧跪着,他抬起头,心里却在琢磨徐谦方才的一番话,临走前……什么临走前?,是谁要走?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徐谦胆大包天,说送自己上路不成?哼,就算我罪恶滔天,也轮不到他来处置吧,他到底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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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七章:死

  徐谦微微一笑,提笔写了些什么,随即道:“你的案子,本官已经大致查了一下,渎职这一条是跑不了,还有火耗银的贪墨,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罔顾人命,是了,还有这里,半年前,你收受了别人的好处为其罪开脱,这些林林总总也有十几条了,大人才上任一年不到,就弄到天怒人怨的地步,我想问,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郭楷的脸色阴沉,他心里清楚,这些东西都是他的‘下属’、‘同僚’们的检举揭发,可谓是铁证如山,他咬咬牙道:“徐谦,你到底想做什么?”

  徐谦叹口气道:“其实我叫你来,只是想告诉你,我看过了你的履历,你是正德二年的二甲进士,我还知道你本来是有机会进入翰林的,却因为弹劾八虎而获罪,后来被贬谪到了南京,直到刘瑾倒台才外放出去,是吗?”

  郭楷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依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徐谦又叹口气,道:“那时候的郭大人,怕也是存着要为民做主的念头。我在想,何以到了现在,郭大人既贪渎又不知廉耻?草芥人命而无动于衷,这样的行径,怕是刘瑾都尚且不如,刘瑾在的时候,至少还曾想过变法,也确实卓有成效,虽然是抱着自己的私利,至少也算做过了好事。可是我现在看你,无论如何也没有看到郭大人近来做过一桩的好事,原来人坏起来可以坏到这个地步。”

  郭楷冷冷地看着徐谦,道:“你呢,你又如何?你现在岂不是也想做青天,想为民做主?可是本官告诉你,十年二十年之后,你照样会像老夫这样,到时候的徐侍读只怕会比老夫还要坏一百倍、一千倍。”

  徐谦眯着眼,这个问题他倒是不好回答,以后的事谁说得清。

  郭楷见他默然,打起精神道:“你现在之所以来整老夫,不过是年少轻狂而已,年少轻狂的人没有好下场,老夫如此,你将来也是如此,官场就是官场,官场没有好坏,官场有的是高下之分,看的是谁的后台更硬,谁的腰杆子更直。徐侍读,你得意不了多久的,你得罪的不是老夫一人,你得罪的是许许多多的人,这些人迟早会找你算账。”

  徐谦笑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不要脸的郭楷,随即道:“你错了,我确实是得罪了许许多多的人,可是你认为你结交了许许多多的朋友?”

  郭楷冷哼,却不知如何回答。

  徐谦慵懒地道:“不错,你的朋友倒是不少,就比如火耗这一桩,若是没有户部的朋友给你保驾护航,没有都察院的朋友为你遮遮掩掩,只怕你早就东窗事发了。可是你的这些朋友若是知道我现在拿到了你的罪证,不知他们会怎么想?”

  郭楷一听,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那些所谓朋友此刻都已经成了他不共戴天的敌人,若是徐谦此时继续审下去,那些朋友,哪个不担心他招出自己来呢?若是他们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怕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杀他郭楷的灭口。

  所谓的朋友只是某种程度上的互助,而一旦涉及到了利害,这些人将会比敌人更加可怕,至少徐谦杀不杀他,或许是可以商量,可是对于某些人来说,郭楷若是不死,他们怎么睡得着觉,怎么吃得下饭?

  若是一天之前,郭楷的朋友越多,对他的好处越大,可是现在,他的朋友越多,他就会死得越惨。

  徐谦将郭楷脸上的惊惧尽收眼底,笑呵呵地道:“这样的朋友,郭大人喜欢结交,可是徐某人却是没有兴趣,你真以为徐某人没有朋友?徐某人固然得罪了郭大人的朋友,但徐某人可以结交的却是更多的朋友,这些朋友固然没有多大的影响力,可是徐某人只要打一声招呼,他们就肯为徐某人四处奔走。今日我叫你来,就是要印证这个道理,郭大人,你是想让徐某人将你移送到大理寺呢,还是你想去诏狱?”

  郭楷此时又是打了个冷战,经过徐谦的提醒,他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在罪证确凿之下,无聊发给哪个衙门去审,就算是大理寺,这么大确凿证据的罪证,再加上宫里的关注,只怕那些罪名都是跑不掉的,而接下来会如何?接下来他必死无疑,便是他的家人,怕也会受到牵累,因为这个世上已经有许多人绝不容许他说不该说的话,所有知情的人也必须要死,比如他,比如他的儿子,甚至是他的妻妾。

  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郭楷的牙关打颤,抬眸看了徐谦一眼,徐谦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后悔和无尽的恐惧。

  早知当日,何必当初,当日的时候,鲜衣怒马,呼朋唤友,自以为只要没了脸皮,没了底线,就可以只手遮天,可以无所忌惮。

  徐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大人给一句准话。”

  郭楷这次对待徐谦再不是似笑非笑,他咬咬牙,重重地朝徐谦拜了一拜,渭然长叹道:“正德二年的时候,老夫以为自己顿悟了一次,老夫以为自己开了窍,可是现在想来,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现在想来,只是令人唏嘘,徐侍读,老夫佩服你,你比老夫看得更远,看得更深,若非你的提点,只怕老夫现在还在洋洋得意,从前的事,老夫也不想说了,当年弹劾刘瑾,现在想来,老夫亦是感怀万千,老夫有一事相求。”

  徐谦微微笑道:“郭大人请说。”

  郭楷的目光中露出几分哀色和决然,接着道:“恳请徐侍读帮个小忙,就在这衙门里,让老夫给自己一个了断。”

  徐谦幽幽地看着他,道:“大人想死?”

  郭楷苍凉一笑道:“迟早都是死,至少这畏罪自杀比抄家的好,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况且现在查到这个份上,老夫也不想给徐侍读添麻烦,继续查下去,不知多少人会被牵扯进来,大人只是侍读,真有这个勇气和魄力吗?就算是有,大人难道就一点不曾想过这些人的上头又是些什么人?越是深查就会有越多的人牵涉,到了那时,徐侍读打算如何脱身?整个朝廷都污浊不堪,陛下就算再信任徐侍读,难道会因为徐侍读而株连所有官员吗?”

  徐谦不由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郭楷深深地看了徐谦一眼,道:“徐侍读想要继续混下去,就得知道什么可以知道,什么可以不知道,大人现在是侍读,将来有大好的前程,说不定将来还会有幸入阁,到了那时,大人便可以知道了,所谓在其职谋其责,徐侍读,有多大的碗吃多少的饭。现在徐侍读手里捏了不少东西,而某些人并不知道徐侍读是否握了他们的把柄,他们反而会投鼠忌器,只要徐侍读引而不发,岂不是将来的仕途多了几分助益?话已至此,一切还凭徐侍读决断。老夫只希望徐侍读能看在郭某人一家二十三口人的份上给郭某人一个痛快。”

  徐谦吁了口气,道:“你可知道,你若是死在这里,满朝又要哗然了?”

  郭楷这次却是笑了,只是那笑里带着淡淡的悲凉:“徐大人既然能够整垮老夫,想来满朝哗然、攻讦对徐侍读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

  徐谦站了起来,没有再说什么,背着手走出了衙堂,门口几个校尉见徐谦出来,纷纷迎上来,徐谦吩咐道:“里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理会,一个时辰之后再进去。”

  校尉们不解,其中一个道:“大人……”

  徐谦压压手,淡淡地道:“不必多言,按我的吩咐去做。”

  他叹了口气,发现自己竟有些心软,他在想,一个这样的人,怎么就可以如此的无耻,如此的没有底线?

  衙堂里,郭楷已经弯腰捡起了地上遗落的乌纱帽,掸了掸灰尘,戴在自己的头上,腰带已经被他悬上了房梁,他踩上了椅子,站在椅子上看着悬挂在墙上的那块明镜高悬的牌匾竟是格外的醒目,他吁了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

  “臣冒死启奏,国家盛衰……”

  他一字一句念出来,这份奏书是当年让他仕途波折,让他差点断了前程的论刘瑾疏,那个时候正是他人生的顶点,在这个世上,留下来的最后光辉。

  念完了,他不由笑了起来,头套入了晃荡的腰绳,对着乌黑的木匾,悬于屋堂的正中。

  一个时辰之后,一群校尉冲了进去,随即传出无数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略带几分慌张的嘶哑声音。

  “大人,郭大人死了……”

  徐谦喝了一口茶,勉强地露出惊讶之色,道:“哦,是吗?嗯,怎么会死呢?罢了,死了就死了,无妨。”

  禀告的校尉松了口气,只是奇怪地看了徐谦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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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八章:汉贼不两立

  郭楷畏罪而死,死状惨不惨,徐谦却是不知,徐谦不喜欢看到死人,所以在他踏入衙堂的那一刻,早已经有人将这里收拾了一遍。郭楷的尸首已经被人清理出去。

  只是有一样东西却是被徐谦发现,在案头上,有一封墨迹未干的书信。

  这书信一字一句,很是端正,内容却是简单。

  “万死不足惜,承蒙徐小友成全,感激涕零,无以为报,郭某拜谢,顿首。”

  接下来却是一个个的名字,总共十几个,可是却没有详细的说明这些名字的主人官拜何职,更没有说明与他郭楷有什么关联。

  徐谦吁了口气,他突然意识到,写这封书信时的郭楷和当年他挑着油灯,一脸正气和愤慨时书写一封改变他命运时的弹劾奏书想来是一样的心情,那时候的他,想来还是很可爱吧。

  这是一个曾经很可爱的人,至少曾经可爱过。也是一个曾经厚颜无耻的人,甚至是十恶不赦。

  “人哪,真是复杂。”徐谦吁了口气,收起了这份不算是遗书的遗书,随即脸色平静,就在这郭楷悬梁自尽的地方,徐谦匆匆写了一封奏书,吩咐校尉道:“立即送出去。另外,顺天府大牢有王蛛、陆炳二人,虽杀差役江强,可是江强十恶不赦,强取豪夺,路见不平而失手杀人,赦其无罪,立即命人放了。”

  校尉应命去了。

  过不了多久,王蛛、陆炳二人到了,他们倒是没有遭受什么刑罚,只不过显得有几分消瘦,二人进来,一起拜倒道:“谢徐侍读营救之恩。”

  徐谦低头在看着一份份的供状,眼皮子都没有抬,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当街就敢杀人,你们可知道你们捅的篓子有多大?”

  王蛛不知如何是好,显得有几分尴尬,本来事情发生之后,他倒没什么所谓,他是王太后的侄儿,怕个什么?结果在顺天府呆了这么久,他后来倒是吓了一跳,他毕竟没见过多少世面,从安陆到这京师也不过一年,说穿了,他就是个土包子。他开始害怕起来,直到有人放他出去,一打听,原来是徐谦费了不少功夫才救了他。

  徐谦是什么人,他其实早就知道,至少他爹王成就三天两头的教训他,瞧瞧人家徐谦,年纪和你一样大,就你这样不成器。王蛛自然不服,可是现在人家救了你,想不服都不成。

  陆炳更加不同了,打听过之后,他才惊出了一身冷汗,知道问题严重,后悔自己的冒失,他和寻常的人不同,他是个心机颇深的人,越是如此,越是能感受到其中的险恶,正是因为如此,对徐谦也越是感激。

  想了想,王蛛讪讪道:“徐侍读,错固然我们是有,可是那些顺天府差役摆明着是去找麻烦的,天子脚下,他们才是肆无忌惮,我只是看不过眼而已。”

  徐谦抬眸,板着脸道:“说这些都是无用,你们这样下去可不成,明日老实到皇家学堂里报名去。”

  这个要求……似乎不算过份,王蛛和陆炳二人忙道:“是,是,一定去。”

  王蛛见缝插针道:“多谢徐侍读营救,才免了我兄弟二人牢狱之苦,不如待会儿我来做东,咱们……”

  徐谦摆摆手,道:“想吃酒?将来有的是机会,不过现在,我却还要给你们善后收尾。”

  在朝廷里已经炸开了锅,那佥都御使刘岩被打了出来,倒也没有愤然回来找徐谦算账,而是立即回了都察院,一番口舌如簧,顿时引得整个都察院的御使都同仇敌忾起来。

  这些人可不是吃素的,一起闹将起来,数十人跑去午门,请求朝廷立即拿办徐谦。

  罪名嘛,自然也罗织好了,徐谦就算是钦差,可是也不能随意杀人,据说顺天府那边已经有十几个人头落地,而接下来又传出了郭楷的死讯,更是让他们炸开了锅。

  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就算郭楷有滔天大罪,可是怎么处置,怎么也轮不到你徐谦,郭楷算起来也是封疆大吏,现在不明不白的死了,你难道就不要承担干系?

  这些人大闹,内阁那边听到动静,杨廷和倒是没说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徐谦这一手确实厉害,不过输了也就输了,杨廷和倒是无动于衷。反而毛纪一听,顿时激动起来,连忙去宫中求见,说明事由,又说引起了公愤,还请陛下问罪。

  嘉靖为他开脱道:“他是钦差,有朕的敕命,如朕亲临,况且郭楷罪大恶极,他畏罪自杀,于徐谦何干?”

  毛纪正色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徐谦逼死朝廷命官,同样是罪,况且郭楷有没有罪,案子还需大理寺复核,他这般嚣张跋扈,若是不论罪,那么还要国法家规做什么?请陛下立即召徐谦前来,否则事情闹起来,恐怕不好收场。”

  最后一句话颇有威胁的意思,不好收场自然说的是嘉靖,你现在问罪,事情的后果还可以降到最低,可是一旦宫里明显包庇,到时候只会更严重。

  毛纪说出这番话,自然有他的自信,陛下若是不肯,他只要肯站出来振臂一呼,肯定会引发朝野动荡。

  嘉靖冷冷地看他一眼,冷笑道:“毛爱卿此话何意?”

  毛纪倒是适可而止,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微臣只是想讨个公道。”

  “好,你要公道是吗?那就给你公道。”嘉靖朝黄锦努努嘴道:“宣徐谦入宫,至于那几个御使也一并叫来,朕倒是很想看看,他们如何给郭楷开脱。”

  旨意出来,不少大臣摩拳擦掌,尤其是刘岩,他带着十几个言官入宫,除此之外,内阁、大理寺、刑部那边也来了人,众人稍后片刻,徐谦便到了。

  徐谦入殿,道:“微臣见过陛下。”

  嘉靖看着他,感觉徐谦有着说不出的可爱,嗯,这个家伙虽然好男风,可是其他倒是没什么坏毛病,这一场翻身仗打得漂亮,对徐谦,嘉靖有一种没来由的信心,徐谦既然敢做,就肯定会有善后的手段,他颌首点头道:“爱卿平身。”

  徐谦站起来,刘岩率先发难,他冷冷地着徐谦,道:“徐侍读,你真是胆大包天哪。”

  徐谦面朝嘉靖,不去看刘岩,却是道:“下官小小侍读,大胆二字是谈不上的,倒是大人,身为臣子,竟是在君前失仪,放肆咆哮,大胆二字倒是和大人颇为般配。”

  “你……”刘岩虽是心里有气,可是这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了,他阴沉着脸,继续道:“你少说这些闲话,老夫只问你,本官乃是佥都御使,奉命督办顺天府一案,你却将本官打了出去,你可知罪吗?”

  徐谦表情淡定,不惊不慌地道:“大人这话可就错了,大人既然是奉朝廷督办顺天府一案,最后查出的是什么结果?”徐谦露出一个不屑的冷笑,继续道:“最后的结果却是所有含冤的百姓尽都成了刁民乱民,大人包庇同僚,如此对待百姓,若是再闹出乱子,大人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刘岩怒道:“孰是孰非,眼下还没有定论……”

  徐谦不等刘岩继续说下去,打断道:“已经有定论了,定论就是,顺天府上下狼狈为奸,盘剥百姓,恶贯满盈,到了现在,大人却还说没有定论,那么那些被人殴打,被人盘剥,甚至是被人打死的百姓又怎么算?”

  刘岩眯起眼,道:“老夫的意思是,没有大理寺的复核,就没有定论,可是在没有定论的情况下,你竟私自处死了官吏十几人,这就是胆大包天。”

  徐谦笑了,只用了四个字回答他:“事急从权!”

  刘岩冷冷地道:“什么事急从权,分明是你挟私报复。”

  徐谦道:“大人应当知道,在顺天府外头滞留了多少百姓吧?顺天府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若是不当机立断,给百姓们一个交代,大人可曾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是了,大人才不会管后果,因为大人只管耍自己的嘴皮子,官字两张口嘛,大人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出了篓子,闹出了事,大人大不了推卸给别人就是,反正有的是人给大人擦屁股。”

  刘岩听了徐谦的话,气焰更盛,道:“你胡言乱语,到了现在还执迷不悟,本官问你,顺天府府尹是怎么死的。”

  徐谦道:“畏罪自杀!”

  刘岩目光幽幽,冷笑道:“这却未必,依老夫看,定是你暗中做了什么手脚,徐谦,你真是目无法纪,私自处死顺天府府尹,你可知道,擅杀朝廷命官,是什么罪。”

  徐谦叹了口气,道:“我确实想杀他,可惜他自己悬梁死了,若是不信,让仵作验尸就是。”

  刘岩顿时大喜,似乎觉得抓住了徐谦的尾巴,道:“是了,你自己都承认想要杀死他,莫非是想杀人灭口?”

  徐谦道:“不是杀人灭口。”

  刘岩步步紧逼道:“那是为什么?”

  徐谦道:“汉贼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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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九章:得理不饶人

  刘岩很不甘心,道:“谁是汉,谁又是贼?”

  除了徐谦和刘岩,殿中之人谁都没有吭声,都在一旁看戏,其实主要是这事儿还未明朗,顺天府的案子到底查出了什么,查到了什么地步,此时看热闹就好了,自然有刘岩出面。◎◎

  徐谦正色道:“我是汉,顺天府是贼!”

  刘岩冷笑道:“顺天府即是朝廷,莫非你是想说朝廷是贼,徐侍读是汉?”

  徐谦没有耐心和他争议下去,可是嘴皮子依旧不饶人:“顺民者为汉,逆者为贼,顺天府若是倒行逆施,便是贼。朝廷若是倒行逆施,又何尝不是贼?倒是大人,处处都在给人戴高帽,空穴来风、无中生有,真是可笑!”

  刘岩怒极:“好一个逆者为贼,是不是倒行逆施还轮不到你这小小侍读来评判,朝中这么多饱学之士,这么多栋梁之材,轮得到你说谁是贼就是贼吗?依我看,你才是贼,乃窃国之贼也,好端端的一个顺天府被你搅得乌烟瘴气,好端端的顺天府府尹被你逼死,这么多官吏,你是说拿就拿,说杀就杀,便是陛下对臣民也是宽厚无比,你是什么东西,莫非是想效仿刘瑾吗?”

  徐谦冷笑道:“下官懒得和大人计较,你要说什么,尽管来说。”说罢,徐谦站到一边,一副随你去说的样子。

  徐谦这种敬谢不敏的态度让刘岩更是勃然大怒,嘶哑着嗓子气急败坏地道:“岂有此理,本官在向你问责,让你交代清楚人是怎么死的,这么大的事,当着这御前。你竟还敢这样大胆跋扈,你勾结乱民,冲撞顺天府,又指鹿为马,拿着鸡毛当令箭……”

  徐谦本来不想说,可是刘岩说到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插口道:“原来圣旨钦命在大人眼里只是鸡毛,大人的胆子可比下官大得多。”

  刘岩本来说得颇为押韵,谁知被徐谦这么来了一下。顿时恼羞成怒,气愤地道:“本官乃是言官,风闻奏事,今日陛下召问我等,问的是你的问题。你休要在这里顾左右而言其他。”

  徐谦慢悠悠地道:“是非曲自直自有公论,自然也轮不到刘大人在这里搬弄是非?”

  “老夫是搬弄是非?”刘岩还记得在顺天府被徐谦摔打之仇,现在脑门处还是青肿,像他这种言官,恨透了他的人固然是多,可是谁敢动他毫毛?徐谦一个小小侍读居然敢动他,这笔帐。自然要算清楚。

  刘岩冷笑道:“你有三大罪,其一,怂恿民乱,其二:没有经过大理寺。擅自处死官吏。其三:杀死府尹郭楷……”

  他正说到一半,此时却有太监匆匆进来,看上去似乎是哪里出了大事,受的惊吓不轻。竟是在朝殿里议事的时候,这小太监居然都顾不上礼法。径直小跑进来道:“启奏陛下,出事了。”

  刘岩的话被这太监打断,他心里自然有万般的不爽,却不得不住了口。

  嘉靖根本就没心思听刘岩抨击徐谦,此时听说外头出了事,忍不住打起精神,道:“出了什么事?”

  这小太监道:“午门外头来了许多商户、百姓,他们听闻徐侍读被人状告,纷纷前来请命,说是徐侍读为民除害,如今被人构陷,他们都愿为徐侍读作证……”

  刘岩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方才还在纠结谁是汉谁是贼的问题,本来嘛,辩论这东西看的就是谁的嘴皮子更厉害,可是现在……

  嘉靖不由讶然,随即心花怒放,道:“滞留不散的百姓有多少人?”

  小太监答道:“已有上千了,还在陆续增加……”

  上千人,这就是很大的阵仗了,毕竟以往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只听说过读书人和官员堵住宫中陈情的,还没听说过百姓这般放肆的。

  那些原本想踩上徐谦一脚的官员此时不由庆幸,幸好自己没有贸然出手,如若不然,这要是传出去,怕要成为顺天府的帮凶了,现在这样的闹,用不了多久,顺天府就会被批倒斗臭,谁沾上谁倒霉,顺天府反正是一锅端了,没来由要沾上自己。

  而在此时,一名言官大义凛然地站出来,道:“微臣万万没有想到,顺天府竟是到了这天怒人怨的地步,既是朝廷衙门,里头办公的也是朝廷命官,天子脚下,竟是积攒了这么多的民怨,微臣每念及此,便心急如焚,徐侍读辣手整肃,虽有坏了规矩之嫌,可是为的终究还是朝廷好,天子脚下尚且是如此,可见吏治之坏已经到了不得不整顿的地步,微臣伏请陛下以此为戒,以厘清吏治为要务……”

  又有一个言官站了出来,道:“不错,竟不成想吏治竟坏到了这个地步,徐侍读虽然不符规矩,可是乱世用重典,事急从权,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微臣以为,徐侍读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几个愣头青跳了出来,立即反戈相向,要知道言官这东西最是在乎名声,现在既然顺天府人人喊打,这个时候若是还跟顺天府厮混一起,这就是脑子进水了,墙倒众人推嘛,总得刷一刷存在感。

  至于其他一些深谙内情的大臣和言官倒是没有跳出来,不过此时他们也不敢吱声了,今天是一千人,说不定明日就是一万、十万,这种事他们见得多了,虽然是士绅主导舆论,可是民意这东西若是滚起雪球,形成了一定的规模,那也是不容小视的力量。

  而刘岩……很尴尬,他的老脸不由一红,身为佥都御使,刚才还在骂徐谦,现在就被他几个不谙世事的同僚打了脸,狠话都已经放了,覆水难收,可是偏偏现在若是转换口风,脸皮子又搁不下来。结果只得闭嘴,捏着鼻子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只是他想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未必别人就愿意善了了此事,正在大家其乐融融和稀泥的功夫,徐谦却站了出来,道:“微臣启奏,顺天府恶贯满盈,有罪十三,所列罪名,尽都有证有据,顺天府府尹郭楷穷凶极恶,怂恿官差不法,胆大妄为,至于案情,微臣自然会呈上御览,当时民怨沸腾,微臣生怕闹出事端,因此当机立断,惩处了一些官吏,这才平息了民愤,还请陛下明察秋毫。”

  嘉靖心里偷笑,脸上却是面无表情,道:“徐爱卿辛苦了。”

  徐谦又道:“微臣倒是不辛苦,微臣只是悲愤而已,微臣为朝廷效命,为百姓伸张冤屈,如履薄冰,殚精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有丝毫的疏忽,一日一夜不歇不眠,可是做到这个份上,竟还是有人鸡蛋里挑骨头,弹劾微臣,微臣……”说到这里,徐谦一副说不出口的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刘岩的脸色变了,老脸抽搐了几下,想要反驳,可是他突然发现,现在实在不是反驳的好时机,现在反驳,这是自己给自己不自在,可是看徐谦的样子,分明是想把帐算清楚,若是让他继续发挥下去,这还了得?他刘岩怕过不了几天就要声名狼藉了。

  嘉靖眼眸一闪,慢悠悠地道:“刘岩,你可知错吗?”

  刘岩心里叫苦,连忙拜倒在地,道:“微臣知错。”

  嘉靖值得玩味地道:“你自己说说看,你错在何处?”

  刘岩苍白着脸道:“微臣诽谤钦差!”

  嘉靖又看了徐谦一眼,此时,徐谦道:“陛下,刘大人也是一时疏忽。”

  刘岩想不到徐谦会为他开脱,倒是呆了一下,连忙道:“对,对,是臣一时疏忽。”

  徐谦又道:“不过刘大人经常疏忽,却高居佥都御使这样的要职,怕是很不妥当,这佥都御使督察北京吏治,近来吏治败坏,只怕都是因为一时疏忽导致,因此微臣恳请陛下应选贤用能,万不可因为用人疏忽而导致百姓生怨,今日顺天府之事尚且可以亡羊补牢,若是明日又是疏忽,又当如何?”

  刘岩顿时呆住了,他原以为徐谦要做一回好人,不敢轻易得罪自己,所以故意给自己卖个好,谁知道这厮居心如此险恶,刘岩忍不住恼羞成怒道:“胡说八道,老夫平时并无疏忽。”

  徐谦笑了,道:“大人方才都说一时疏忽,现在又说并无疏忽,大人怕是神志不清了吧,怎的说起话来颠三倒四?”

  刘岩狠狠地瞪了徐谦一眼,道:“徐谦,你莫要得理不饶人。”

  徐谦正色道:“我是得理不饶人吗?我为的都是朝廷,都是社稷。拳拳为国之心,天日可鉴。你以为下官是因为你我有私怨故意针对于你?你错了。你是佥都御使,京师官吏糜烂到这个地步,你可曾检举?你非但没有检举,反而尽力维护,结果一句轻巧的一时疏忽就想轻巧的遮掩过去,若是明日,你再一时疏忽,那么朝廷要这佥都御使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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