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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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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菩萨蛮

  窗外隐见月色朦胧,有虫鸣唧唧声传来,更显静谧。枕旁凝儿的呼吸声非常均匀,哚妮悄悄张开眼睛,轻轻地侧过头,像鸟儿一般睇了凝儿一眼,轻声唤道:“凝儿姐姐?”

  凝儿睡的很熟,没有回答,哚妮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掀开薄衾,缓缓坐起身来,先摸到布袜儿穿上,想要趿上靴子,又担心会发出脚步声,歪着头想想,便弯下腰去,摸到自己的鞋子,轻轻提在手中。

  哚妮站定身子,心虚地回头望了望,凝儿依旧熟睡着,哚妮便轻轻吐了吐舌头,俏皮地一笑,蹑手蹑脚地走开了。房门一开,便有清幽的月光洒进来,映得哚妮花容皎洁。

  哚妮飞快地闪出身去,又把门儿轻轻掩上,手按在心口,只觉怦怦乱跳。她长长地吸了口气,让驿动的芳心舒缓下来,便沿着那九曲的回廊,向叶小天的住处闪去。

  亭阁、树木、花草、怪石,在月色下全都朦朦胧胧的,像是罩上了一层乳白色的轻纱,与那夜的黑色浓淡相宜着,仿佛一幅优美的水墨丹青,而哚妮就是行走在画中的那个美人儿。

  天地间有缈缈的雾气浮动,幽静的紫丁香丛笼罩其中,光与影上、花与月间,荡漾着淡淡的幽香,哚妮轻盈闪动的身影,仿佛一只灵巧的云雀,穿梭在这袅袅的雾气里。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到了叶小天房前,轻轻一推,那虚掩的房门就开了,哚妮马上闪进去,把房门一掩,背倚在门上,松了一口大气。但是紧接着她就吓了一跳,因为黑暗中忽然闪出一条人影,接着她的身子就落进了一双有力的臂膀。

  但是嗅到那熟悉的男人气息,哚妮绷紧的娇躯忽然又软了下来,提在手里的鞋子先后落在地上,她的双臂柔柔地环住了那男人的脖子,脚尖儿轻轻踮起来,昵声道:“哥。”

  “凝儿没有发现吧?”

  “没,凝儿姐姐睡的熟着呢。”

  叶小天欢喜地道:“哚妮好乖,来!”他牵起哚妮的小手,便向卧房里闪去。此时的叶小天其实也紧张的很,别看他平时油腔滑调的,这窃玉偷香的事,他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凝儿打了个哈欠,轻轻翻一个身,忽然觉得身前一空。凝儿睡意浓浓的没有睁眼,只是抚着那尚有哚妮体温的被褥,含糊地想:“哚妮起夜去了吧?”

  叶小天房里,叶小天点起一盏油灯,把灯芯压得低低的,只透出豆大的一点光亮。他拉着哚妮在榻边坐下,两个人都似怀揣了一只小兔子,在心口里卟嗵卟嗵地跳个不停。

  叶小天的身子已经好多了,伤口已经结疤,长上了嫩肉。正所谓饱暖思yin欲,整天这么好吃好喝地供着,又有两个已经对他倾吐衷肠的佳人天天耳鬓厮磨,叶小天哪里还把持得住。

  他终究还是不敢向凝儿提出非份的要求,比较起来,还是觉得哚妮这姑娘更容易让他得遂心愿,于是在他涎着脸儿再三央求之下,哚妮终于羞羞答答、半推半就地答应今夜与他幽会了。

  “小……小天哥……”

  哚妮在榻边坐下,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她略显不安地抬起头,声音怯怯的,但她只唤出一声,便迎来叶小天激情的热吻。

  “唔……嗯啊……”

  哚妮吃惊地张大眼睛,可叶小天紧接着连舌头也伸进来了,纠缠着她的舌,让她无法闭上嘴巴。一阵轻怜密爱,小天哥的舌头像灵蛇般搅动着,哚妮最终只能迷醉地闭上眼睛,任由他的亲吻爱抚。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吻着,一起倒在榻上。

  “嗯……”

  叶小天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的唇,哚妮马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一张小脸儿憋的通红。叶小天轻笑道:“小傻瓜,怎么这么笨呢,亲你的时候就一直不喘气儿的?”

  哚妮一张脸羞满红晕,她本就生得俊俏可人,这时看着更加动人了。那眸波流转着,仿佛凝了一潭春水似的,羞怯地向叶小天解释道:“我……我被你……我没法子喘气儿啊。”

  “用鼻子啊!这都不会……”叶小天笑起来,更觉得这姑娘招人疼了,他轻轻啄吻了一下哚妮的鼻尖儿,一只色手便轻轻滑上了她的胸膛,哚妮立刻像只中箭的兔子,身子猛地一颤,双手紧张地抬起来。

  一触到那团令人的软肉,叶小天的瞳孔马上变得深深的,里头隐隐燃起了的火苗,他用低哑的声音对哚妮道:“别担心,一切有我呢。好妹子,你放心,我会轻轻的,轻轻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可一个身子却越来越重,两条人影渐渐合成了一个……

  “嗯?”

  发觉哚妮不在,凝儿便有些半睡半醒不太踏实了。朦胧间伸手又一探,身边还是没人,展凝儿不由清醒过来,她扬声唤了一句:“哚妮?”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回答的声音,展凝儿心中一惊,霍然坐起,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回答,展凝儿急忙跳下地去,纵身一跃,掠到墙边,伸手摘下她的佩剑,拇指刚刚按上卡簧,一道人影就闪了进来。

  展凝儿低叱道:“谁!”

  声随剑起,剑似闪电,“唰”地漾出一道寒光,遥遥指向那道黑影。哚妮刚刚闪进门来,正是心怀鬼胎的时候,被展凝儿一喝,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失声叫道:“凝儿姐姐?”

  展凝儿一呆,疑道:“哚妮,你出去做什么了?”

  哚妮吱唔了两声,道:“呃……我……我出去方便一下。”

  哚妮离开的时间并不长,展凝儿没起疑心,她松了口气,还剑入鞘,上前搀起哚妮道:“床后不是有马桶么,怎么还跑到外边去了。”

  哚妮干笑道:“肚子有点不疼舒,想大解,怕有味道嘛。”

  展凝儿没好气地道:“还以为你出了事呢,快歇息吧。”说完打个哈欠,返身把剑挂在墙上。待她回过头,却见哚妮已经上床躺好,被子都盖得齐齐整整的,展凝儿不禁哑然失笑。

  展凝儿上了榻,不一会儿就睡熟了,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哚妮慢慢张开了眼睛,眸光一闪一闪,想着想着,她脸上忽然露出一副甜蜜的笑模样:“人家已经是小天哥的女人了呢……”

  哚妮窃笑着,心花怒放,双手在被底攥成了拳头。

  叶小天房中,那如豆的油灯仍在半死不活地亮着,叶小天直挺挺地躺在榻上,直勾勾地盯着房梁,一脸沮丧。有些事,想和做真是完全不一样啊,他本以为今晚他可以大展雄风,与那可意的姑娘抵死缠绵,大战三百回合,用他的勇猛,叫她娇滴滴地向自己求饶,谁知道……

  叶小天满面羞愧,默默地拉过床单,悄悄蒙在脸上,心中无声地悲咽:“丢死人了……”可怜的小天刚刚看到那新剥的蒜瓣一样白嫩,新煮的蛋清一样柔滑的臀儿,便腰眼一麻,缴械投降了。

  “哚妮一定会看不起我的……”

  叶小天藏在被底,无地自容地想。

  ……

  天亮了,天空湛蓝,朵朵白云在朝阳的映衬下亮起金色的边缘。满树红花,在阳光下泛起鲜丽的颜色,展凝儿一身白色劲装短打扮,在树下习练着剑法。一口剑在她手中寒光闪闪,在她面前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敌人,你来我往,你守我攻,那一个婀娜的身子仿佛飞雪旋舞,煞是好看。

  叶小天的房门开了,叶小天黑着眼圈儿,袖着双手,臭着脸从房间里怏怏地出来。展凝儿见叶小天出来了,手下更见精神,一口剑飒飒生风,剑势缤纷莫测,固然好看,却又绝非花拳绣腿。

  叶小天拉长着一张脸,没精打采地看着,突然间,展凝儿纵身跃起,利剑横空,无数道闪烁的光华漫天激射,仿佛天空的太阳突然被人击碎成了千千万万片,从半空撒下。

  这一招虽然好看,而且对腕力要求极高,其实才是真的纯观赏性招术,实战效果并不强,不过展凝儿估计叶小天这样的外行,也就是看了这样的招术才会大声喝彩。

  可叶小天只是木然看着,依旧毫无反应。展凝儿身形落地,剑势一收,漫天光影顿时敛去,展凝儿挺胸拔背,娉娉婷婷地立在那儿,蜂腰长腿说不出的诱媚。她向叶小天得意地挑了挑眉,笑道:“人家功夫怎么样?”

  “啪!啪!啪”叶小天举手击掌,拍的有气无力,口是心非地敷衍:“好!好啊好啊,真是好功夫。”

  “哼!没眼力!”展大姑娘不高兴了,恨恨地白了他一眼,调头就走。这时候,哚妮恰从屋里出来,她掩口打了一个娇俏的哈欠,双眼一抬,恰好迎上叶小天的目光,不由俏脸一红,含羞低头道:“小天哥,早。”

  真是奇怪,只是昨夜与他恩爱缠绵了一番,今晨起来,心境便豁然不同了。似乎,原本于情爱懵懵懂懂一知半解的她,忽然就开了一窍。从今天起,她就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了。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迅速成熟起来。

  叶小天一见哚妮便有些无地自容,生怕在她脸上看到一丝不屑的神情,可他看到的却是哚妮脸上焕发出来的羞喜、甜蜜、满足的神情,叶小天不由心中一动:“怎么会?这丫头……别是根本不懂床笫之事,以为我们两个已经成就了好事吧?”

  想到这里,叶小天大喜过望,丢了半宿的自尊心和自信心马上找了回来:“啊!哚妮啊,咱们就快回葫县了,今天陪我上街走走吧,我这身子骨闲的都发痒了,咱们上街走走,顺道儿帮遥遥选几样小礼物。”

  叶小天用大灰狼看小白兔的眼神儿看着哚妮,笑眯眯地说着,悄悄地想:“昨夜我一定是因为太紧张太匆忙,所以才大失常态。今天我把哚妮拐到外面去,找一家环境优美、安静素雅的客栈开间房,从从容容的,一定能把这朵娇花真正采到手,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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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大圣偷桃

  听说叶小天要上街去,展凝儿很是担心,想要陪同保护他。+叶小天如今一门心思要重整山河、再树雄风,一扫他昨夜留下的心理阴影,做个堂堂正正的“真男人”,哪肯让她跟去坏事。

  叶小天道:“你放心,李玄成已回京城,哪还有人会对我不利。就是那李玄成如今也是麻烦缠身,他回了京城也不得消停的,根本没有功夫再来对付我。更何况,我已让云飞暗中保护我了,不会有事的。咱们马上就要回葫县了,你还是先去联系一下路上所乘的车马吧,这些事儿交给老毛去办我可不放心,冬长老又从不问世事,他眼里除了虫子,什么都看不见。”

  展凝儿听他说的在理,只好答应下来,可还是不太放心地叮嘱太阳妹妹道:“哚妮妹妹,小天哥身子还没大好呢,你可要多照应些。”

  哚妮甜甜地答应:“嗯!凝儿姐姐放心!”这丫头一旦对一个人好,那就是真心的好,笑容甜甜的,声音也甜甜的,心机不多,天真烂漫,无论男女老幼,鲜有不喜欢她的。

  叶小天见凝儿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全,心中很是感动,不免便生起些惭意:“我这里千方百计要把哚妮诱拐出去吃掉,凝儿还在关心我的安危,真是……,这一碗水真是没法端平啊。咳!其实我也是为了你,我若不从一个一上阵就怯战的新兵,操练成一个百战沙场的老将,来日你也会不开心的。”

  这样一想,厚颜无耻的叶小天便心安理得起来。华云飞从前两天就消失了,叶小天说是为了安全,让他化明为暗,以便及时发现有意图不轨者,展凝儿和毛问智等人对此自然深信不疑。

  会同馆出去不远就是一条繁华的街市,叶小天和哚妮离开会同馆。步行没多久就到了市场上,哚妮为遥遥选购的礼物,大多是衣服、帽子和少女佩戴的头饰、首饰,叶小天则买了一堆的七巧板,孔明锁,九连环、空竹、不倒翁……

  “小天哥,你看这件好不好?遥遥一定会喜欢的。”哚妮拿起一双做工精致的小靴子雀跃地问叶小天,经过昨夜之事,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叶小天的女人,想着出嫁从夫。是以凡事都要问问小天,征询他的意见。

  叶小天现在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把这口小鲜肉给炖了,这一路心不在焉的,只管左顾右盼打量哪儿有客栈,只恨平时没留意这些,又不好向别人询问,哪有心思理会哚妮买了些什么,哚妮一问,他便连连点头:“好好好。包起来。”

  终于,两人采购的东西装满了一个大包袱,两人也从街头走到了巷尾,叶小天贼眉鼠眼地四下观望一番。忽然发现前边有一家客栈,挂着一副招牌:“桃叶客栈”。

  叶小天喜出望外,忙对太阳妹妹关切地道:“哚妮啊,这一道儿走得乏了。咱们到那客栈里歇息一下吧。”

  哚妮诧异地道:“啊?咱们没走多远嘛,要不……我去雇乘轿……,啊!那儿有个脚夫。小天哥,你乘他的驴子回去如何?”

  哚妮说着就扬起手,想要向那脚夫打招呼,叶小天赶紧拉住了她,道:“骑驴有什么意思,啊不!骑驴有多辛苦,嘿嘿,咱们还是到客栈里休息一下吧……”

  哚妮奇怪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蛋儿腾地一下就化作了一座火焰山,她羞红着脸垂下头道:“小天哥,现在还是大白天呢……”

  叶小天道:“不是大白天,咱们哪有机会出来,走吧,咱们去歇一下,就歇一下。”叶小天拉起哚妮的手,不由分说便向桃叶客栈走去。

  “一间上房,绝对安静,还有么?”掌柜的说着撩起眼皮又瞟了叶小天一眼,叶小天赶紧道:“没有了,没有了,这样就好。”

  那掌柜的又问:“客官住几天啊?”

  叶小天道:“不住几……呃,住一天吧。”

  叶小天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说自己顶多在这待一个时辰,话到嘴边儿赶紧又改了口。掌柜的看了看一旁羞答答地低着头,始终不敢抬起的哚妮姑娘,会意过来。他用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向叶小天微笑着点点头,道:“成,那就一天,老朽再给你打个八折。”

  叶小天忙道:“谢谢掌柜的。”

  掌柜的笑吟吟地唤过一个伙计,吩咐道:“选间安静的上房,引这两个客人过去。”说着向那伙计递个眼色。那伙计心领神会,拿了钥匙,领着叶小天和哚妮七拐八绕,走到客栈最后边,打开一间房子,笑嘻嘻地道:“开了后窗就是秦淮河了,这幢屋子就在河边上,前面几幢房子都还空着,安静的很。”

  叶小天对这房子很满意,连连点头道:“成!就这里吧。”

  那伙计走到门口,转身对走过来准备关门的叶小天小声地道:“欢迎客官常常光顾。”

  叶小天呆了一呆,看那伙计眼神儿有些诡秘,心虚地道:“好好好,一定常来光顾。”

  那伙计笑嘻嘻地道:“下次客官再来,保证给您打六折。”

  叶小天一脸糗糗的表情,眼看那伙计转身离去,这才把门关上,又上了闩,扭头一看,哚妮已经离开堂屋,走到卧房里坐下,羞答答地垂着头,像个新嫁娘般规矩。

  叶小天兴奋地搓了搓手,高抬腿轻落步,像只大马猴儿似的闪了进去。叶小天走到哚妮身边坐下,欢喜地握住她的小手,哚妮红着脸低声道:“哥,现在是大白天呢。”

  叶小天涎脸笑道:“这里只有你和我,关上门掩上窗,白天黑夜有啥区别呢。”哚妮轻轻啐了他一口,红晕满颊。

  看到她俏美动人的模样,叶小天不禁兽血沸腾,翻身便把她推压在榻上,柔声道:“好哚妮,机会难得,我们亲热一下吧。”说完也不待哚妮回答。便吻上了她的小嘴,哚妮呜呜嗯嗯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不出的轻怜蜜爱,让哚妮渐渐放松下来,开始渐有回应,她的衣裳就在一串串蜜吻中一件件脱去,露出小白羊儿似的娇美,哚妮羞不可抑,含羞地卧在榻上,翘挺丰满的臀部呈现出一个完美的弧度。仿佛一颗诱人的蜜桃!

  叶小天两眼一直,就似那馋涎欲滴的猴子,一纵身便攀上了这棵硕果累累的桃树,迫不及待地想要摘下那既红又大成熟甜美的蜜桃。

  “啊!怎么……怎么和昨天不一样呀?唔……啊!”哚妮先是一声羞叫,唇儿便被吻住,咿咿唔唔声中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呼,那稚嫩的身子仿佛承受不住这只猴子体重的树干,一下子绷紧、弯曲起来,可那良好的韧性却又让它颤颤巍巍的。始终弯而不折……

  挂在枝头的成熟蜜桃,终究逃脱不了它注定的命运,成为那只猴子的腹中美食了。风雨声大作,哚妮柔软纤细的腰肢就像一条纤细的桃树枝。随那风摆动着,随那雨飘摇着。

  窗外就是秦淮河,桃叶客栈就在桃叶渡旁边。有船自水上行,船橹轻轻摇动着。传来船桨破水的声音,有船破浪而行,叶小天也在溯流而上。一头闯入那桃花源中,肆意摘取着那甜美多汁的蜜桃……

  风更烈、雨更急了,暴风骤雨中,那只偷桃的猴子性急起来,忍不住抱着那桃树干拼命地摇晃起来,摇得那枝也晃、叶也飘,“吱吱呀呀”声中一颗颗熟透了的桃子便落下来,夯在地上,发出“噗噗”的声音……

  暴风骤雨似乎一下子便停住了,云收雨歇,阳光明媚。荷上有晶莹的水珠盈盈欲流,哚妮的脸蛋儿娇艳欲滴,恰似那雨后的新荷。虽然对于情爱一向懵懂,可她此时也终于明白,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从少女变成了女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叶小天挺胸腆肚地走出去,雄纠纠气昂昂地挎着一只大包袱,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在他后边,初承雨露、娇艳可人的哚妮姑娘慢吞吞地走出来,扶着腰肢,有些不太利索。

  “退房!按一天算吧!”叶小天把钥匙放在柜台上,很慷慨地说。哚妮羞羞地躲的好远。

  掌柜的吃惊地看向叶小天,失声道:“这么快?”

  叶小天顿时脸色一黑,掌柜的赶紧道:“不不不,我是说……客官你不多温存一会儿?”

  “啪!”掌柜的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看我这张臭嘴,我是说,客官你不再多歇一会儿?”

  叶小天心情正好,也不跟他计较,咳嗽两声,道:“不啦,我还有事,这就退了吧。”

  “好好好!”掌柜的笑眯眯地退了押金,笑眯眯地对他小声道:“客官下次再来,打六折哟!”

  春日里,午间的阳光并不刺眼,温暖而和煦。黛瓦白墙掩映在苍翠欲滴的树丛间,虽只一角也是意境幽然。街头行人如织,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可是听在叶小天耳中却一点也不觉得吵闹。

  叶小天忽然觉得天地之间的一切都是那么敞亮那么美好。墙角正有一人左顾右盼一番,然后迅速拉开袍子开始小便。叶小天赞赏地冲他点点头,微微一笑:“这位仁兄真是率性!”

  “原来……原来要这样,才是和小天哥做了真正夫妻呀。”哚妮想一想便觉面红耳热,她的身体还有些异样的感觉,走起路来也不太便利。可是偷偷瞟一眼叶小天,却是满心的甜蜜与满足,那双眸子湿得好象马上就要滴出水来了。

  叶小天忽一扭头,发现哚妮正背着那个装满了小礼物的大包袱,赶紧一把抢过来,谁的媳妇谁不疼啊,刚刚他只是欢天喜地的忘了这码子事儿而已,哪舍得她那娇嫩的身子干这力气活儿。

  “哥……”感受到叶小天的关爱,哚妮向他甜甜一笑,甜甜地唤着他,小手向前一递,心有灵犀的叶小天一把攥住,向她回首一笑,柔声道:“走,咱们回去吧。”

  “好!”哚妮复又甜甜一笑,刚刚跟上一步,忽然感觉叶小天手掌一紧,站住了脚步。哚妮诧然抬起头,就见一丝微笑还僵在叶小天的脸上,他双眼定定地看着前方,表情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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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再相逢

  哚妮书包窝觉叶小天手掌书包窝凉,忙问道:“小天哥,怎么了?”

  叶小天紧了紧哚妮的小手,没有说话,只是牵着她,缓缓向前走去。前边路口站着一个布衣荆钗的女子,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在她面前有一个胖大的妇人和一个眉梢轻挑、虽有几分姿色,却显得趾高气昂的青衣小丫环挡着。

  那布衣钗裙的女子背对着叶小天,并没有注意到他,可叶小天只是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她,那是水舞。叶小天与她贵阳一别,就此音讯全无,万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她。

  胖大妇人一手叉腰,撇着嘴角,冷笑地对水舞道:“你在我们家白吃白喝的,怎么临走还想白拿么?”

  水舞怯怯的声音道:“你不要胡说,那是老爷赠我的盘缠。”

  青衣小丫环冷笑一声,尖刻地道:“我们老爷赠你的盘缠?我们夫人答应了么?无缘无故的,我们老爷为何赠你盘缠,不要脸的贱婢,别是不知羞耻地勾搭了我们老爷吧。”

  “就是!”胖大妇人也嘲讽地道:“这么不要面皮,你可以去卖啊,反正你这狐媚子生得还挺撩人的,一定有人做你生意的。”

  “你……你们……”水舞气得脸庞胀红,浑身书包窝抖。

  青衣丫环对那胖大妇人道:“婶儿,你以为做*子很容易的,要是半掩门儿的窑姐就算了,要是青楼呀,人家规矩大着呢,和官场有纠葛的不要,有犯案前科的不要,年龄超过十七的不要,眉眼不顺一副福薄命苦相的不要,就她?扫把星一个,就是倒贴钱,人家都未必看得上眼呢。”

  这话说的太恶毒了些,水舞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她从包袱里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元宝,气愤愤地往那丫环手里一塞,急急就要转身,却被那小丫环一把抓住,喝道:“慢着!就只这么多?”

  水舞道:“戚老爷就只给了我这么多。”

  胖大妇人冷笑道:“那谁知道呢,你这狐媚子惯会哄人,说不定一碗迷汤灌下去,我们老爷就糊里糊涂送了你五十两呢,把包袱交出来,让我们搜一下。”

  水舞气得哆嗦,颤声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青衣丫环伸手抓她包袱,喝道:“拿来!”

  那包袱里都是水舞的贴身衣物,如何当众示人,青衣丫环用力拉扯,就在这时,叶小天一个箭步闪过去,便冲到了她们面前。

  双方的谈话他都听在耳中,听那话音儿,水舞应该是到了什么大户人家做丫环侍婢,不知出于何故,十有是受到夫人敌视,所以那家男主人赠了她五两纹银遣她离开。可那夫人却不罢休,派人追出来索回银两。

  若只是如此,叶小天倒不会书包窝火,可这妇人小婢如此刻薄羞辱,叶小天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冲上去劈面就是一记耳光,扇得那小婢原地转了个圈儿,捂着脸颊愣愣地看他一眼,突然尖叫一声,五指箕张地扑上来,嚎叫道:“你敢打……”

  她像只小野猫儿似的扑上来,可还没抓到叶小天脸上,就被叶小天一脚踹了出去,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眼见此人如此凶悍,这青衣小婢爬起来,不敢再上前,只是原地张牙舞爪:“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家的人?”

  …叶小天往前走出一步,那胖大妇人吓得颊肉一哆嗦,急忙后退一步,色厉内茬地道:“你……你想干什么?”

  叶小天没理她,而是转身看向水舞。水舞一见是他,蓄在眸中的热泪便扑簌簌地流下来,她不想让小天看轻了自己,努力想要忍住泪水,不停地伸手去擦涌出的泪水,却只是花了她的脸,泪水纵横,又怎忍得住。

  叶小天轻声道:“贵阳一别,终于又见面了!”

  水舞泪流满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忍了忍泪,转身就想逃开,被叶小天一把抓住,叶小天柔声道:“你母亲呢?”

  水舞没有回头,只是哽咽着道:“她……在离开贵阳的路上,被贼人杀死了。”

  太阳妹妹瞪大双眼,好奇地看着水舞,心道:“小天哥跟这个女孩儿很熟的样子,别是小天哥的老相好吧?”

  叶小天默然良久,缓缓地道:“跟我走吧!”

  水舞摇摇头,凄然道:“小天哥,我是不祥之人,我忘不了爹娘的惨死,我也没有脸面……让你照顾我,小天哥,让我走吧。”

  这时,戚少保已经听说了夫人派人向水舞追索赠银的事,不禁又气又急。他已经得到京里的消息,知道冯保终究没能在倒张的浪潮中站稳,如今已在贬往金陵的路上。

  戚少保死了心,只能决定继续启程,前往广州赴任,所以依照与夫人的约定遣水舞离开。可她一个妙龄少女,若是身无分文,如何安顿,如果连盘缠也不给她,分别就是推她入火坑了,是以得知消息马上赶了来。

  他还没赶到路口,就见一个少年掌摁那尖酸刻薄的小婢,又拉住水舞说话,似是与她相识,便放慢了脚步,缓缓走近。

  叶小天缓缓地道:“如果当初不是我把你从靖州带走,你就不会有今日种种遭遇,不管有心还是无意,我难辞其咎。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杨家对你的追杀,我早就回了京城,也不会有今日的显达,是我欠你的。”

  水舞听了叶小天的话,忍不住泪如泉涌,她抽泣着道:“这都是我的命,往事已矣,我不想再说了,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地生活,你就让我走吧。”

  这时候,戚少保才走上前来,向叶小天拱了拱手道:“小兄弟。”

  那胖大妇人和青衣小婢一见他来,赶紧道:“奴婢见过老爷!”青衣小婢紧跟着就愤愤不平地告起状来:“老爷,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

  “啪!”一语未了,她另半边脸又挨了戚少保一记耳光,戚少保铁青着脸,一字一顿地道:“滚回去!”那青衣小婢呆了呆,咬着牙跑回去找夫人告状了。

  戚少保对叶小天道:“小兄弟,你与水舞姑娘是旧识?”

  叶小天眼见水舞在这户人家饱受欺凌,对这老头子毫无好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是!怎么?”

  戚少保道:“水舞姑娘曾寄住老夫府上。如今老夫要举家迁往广州,不能带她同行。只是她孤苦无依,若是就此遣走,老夫着实放心不下,小兄弟既与水舞姑娘相识,那是最好,还请足下费心,帮她安顿下来,老夫也就心安了。”

  说着戚少保从袖中摸出一锭纹银,递向叶小天。

  …叶小天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不屑地道:“我与水舞姑娘自有交情,当然会帮她安顿,却不劳阁下担心。你就不必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有她们那样的恶奴,你这主人又能是什么好东西了?”

  叶小天啐了戚少保一口,拉起水舞就走,戚继光捧着银子,呆呆地站在那里,半晌无语。

  ※※※※※※※※※※※※※※※※※※※※※※※※※

  “那老头儿是戚少保?”

  叶小天怪叫一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没想到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的糟老头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戚继光,想到这位爷征战一生,死在他手头的人不计其数,叶小天就觉得后脖梗子冒凉风。

  叶小天虽然是个浑不吝的性子,可是对于他真心钦佩敬仰的人,还是很有敬畏之心的,万没想到今日有幸见到这位当世名将,却把他痛骂了一顿,这可是特进光禄大夫、太子少保兼太子太保、左都督、蓟州总兵官的一品大员,位极人臣呐。他那兄弟戚继美如今就是贵州总兵,自己居然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此时,叶小天已经把水舞带回了会同馆,毛问智和展凝儿都见过水舞,如今见她情形可怜,都不由心生同情。可他们同情的目光却让水舞如坐针毡。

  水舞本是丫环出身,即便主人再看得起她,甚至把她当成姐妹对待,但她自己清楚,她始终是个丫环,是下人。所以水舞从未有过什么不该有的矜持与清高,她可以放得下身价,可以做很脏很累的活儿养活自己,她不怕别人的嘲弄与讥讽,可是唯独在叶小天面前,她想保留一份尊严。她那小小的自尊,只有在叶小天面前才特别的敏感。她不想让叶小天觉得她可怜。

  水舞幽幽地道:“叶大哥,遥遥……她还好么?”

  叶小天道:“遥遥很好,只是时常会想起你,你就跟我们回葫县吧。”

  薛水舞摇摇头,辛酸地一笑,道:“我很高兴能再见到你们,葫县我不想去,遥遥有你看顾着,我也很放心,有你照顾她,我家小姐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水舞说完,向叶小天和展凝儿福了一礼,转身就走。

  叶小天蹙了蹙眉,道:“你能上哪儿?”

  水舞站住脚步,回过身来,向叶小天振作地一笑,道:“你不必担心,天下之大,不会容不下我一个薛水舞!蚕妇、织妇、茶娘、药婆,再不然便去本地大户人家寻点事做,天无绝人之路!”

  水舞有水舞的骄傲,有她的自尊,也只有在叶小天面前,她的骄傲和自尊才变得特别强烈,是不是因为在她心中,叶小天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同?

  叶小天默然地看着她走出去,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院门口,始终没有再说话。当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心智似乎也成熟了许多,性情也变得更沉稳了。

  展凝儿睨了他一眼,道:“你就这么让她走了?你放心的下?”

  叶小天缓缓地道:“有些事,不能太执着,执着过了头,就是傻。有些事,不能刻意去强求,太刻意了,就会弄巧成拙。一切……随缘吧。”

  叶小天说完,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向房里走去。展凝儿意外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觉此君言语大有禅意,听来颇有出尘之感。

  展凝儿恍惚了一下,才清醒过来。她定了定神,环顾左右,忽然若有所觉:“咦!老毛呢?”

  哚妮道:“奇怪,他刚才还在这儿呢,一转眼功夫去哪儿了?”

  展凝儿没好气地啐了一口,道:“我呸!这王八蛋说的冠冕堂皇的,我还真以为他大彻大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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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如今休去便休去

  国子监正门外对面的巷子里新开了一家文房四宝店,店名就叫“四宝书斋”。其实依托着国子监,周围有不少文房四宝店,兼卖各种诗书典集,突然又多一家也不是很引人注目。

  但是过往的监生们很快发现,这店主居然是个女人,一个很年轻、很美丽的女人,她穿着一袭上粉下青的简单衣裳,身材婀娜优雅,仿佛一朵出水莲花般灵气逼人,叫人一见难忘。

  国子监里有数千名太学生,却连一个女人都没有,简直如同一座和尚庙,附近突然出现这么一位娇俏美丽的老板娘,登时就引起了轰动。学生们一传十,十传百,结果到了当天中午,这家刚刚开张、诸事还未理顺的书斋就成了这条街上所有店铺里最红火的一家。

  “张……张公子,这些书也要摆上书架吗?”

  薛水舞看着张泓愃刚刚命人搬进来的一套套书籍,发现有些书刊根本不是经史子集,而是一些小说札记,消遣解闷儿的东西:《如意楼艳史》,金陵岳小关著;《上元莲灯传》,金陵岳小关著……

  薛水舞只略略一翻,许多令人面红耳赤的描写便跃入眼帘。张泓愃笑道:“嗳,那些学生闲来无事,也要看些消遣之物嘛。薛姑娘,这些不是拿来卖的,只拿来租,很赚钱的。”

  张泓愃说完,转身对那两个送货的伙计道:“劳驾,给摆上书架,都码齐了,你们就可以走啦。”

  这家店是张泓愃开的,昨儿薛水舞离开会同馆。因为身无分文,便想马上去找份工做。可是这人若是生得面目可憎,想找份工固然很难,生得太漂亮了想找份工作更难。

  薛水舞一连走了几家裁缝店、浣衣店、茶楼酒肆,每次不等掌柜的谈好价钱。必定有位老板娘如临大敌地闻声赶来。斩钉截铁地对薛水舞道:“本店人手充足,不需雇人。姑娘请到别处去吧。”

  大部分老板娘这时还很热心地指点一下:“喏!你瞧,那家店生意红火。铺面又大,想必是缺人的。”一副唯恐薛水舞不肯走的模样。

  如是者三,水舞始终没有找到工作,徘徊街头,正饥肠辘辘。突然有位公子策马而来,一时闪避不及被他刮倒在地。

  那公子跳下马来,唬得面无人色,好象生怕惹上官司似的,马上对她嘘寒问暖一番,一俟问清她的处境,这位公子立刻拍着胸脯说他正要开店。只是缺人打理,干脆就雇薛姑娘帮忙云云。

  薛水舞哪肯相信天上会掉下这样的好事,只道这位自称名叫张泓愃的公子哥对她心怀不轨,可是这张公子却只带她去了客栈,帮她订了间房叫伙计送进去。连门儿都没进。

  次日上午,水舞用过伙计送来的早餐,只又过了片刻,这张公子就来了,要领她去书斋看看。据这张公子说,他家资财巨万,就是坐着吃三辈子山也不空,奈何老爹总想让他有点正经事儿做,这才花点小钱开了个书斋应付了事。

  可他实在不耐烦整日里坐店理财,如今正好碰上薛姑娘,干脆请她坐店打理,赔了赚了都没关系,只要有这么个营生杵在那儿,什么时候他父亲想过问一下,把他请来看看,有个交待就好。

  水舞本就没有去处,兼且身无分文,若真有这样的一个好机会自然求之不得,可她又怕这张公子人面兽心,对她不怀好意,心中为难的很。

  好在此时正当白天,这张公子要带她去的地方又尽是繁华热闹的所在,如果他真有歹意,到时自可高声呼救,薛水舞便半信半疑地跟着他去了。薛水舞不肯乘他雇来的车子,生怕呼救不及,张公子倒也好脾气,便陪她安步当车,一步步量到国子监。

  到了这里水舞一看,这店果然是新开的,招牌闪闪发亮,门窗还有油漆味儿散发出来,店里还有两个雇来的伙计,都是二三旬左右的妇人,正往书架上摆放笔筒、笔洗、笔舔、笔格、水盂、墨床、印泥盒、镇纸等物。薛水舞这才相信,这雨点儿真的砸到了她的头上。

  这张公子介绍那两个妇人与她认识了,言明今后这店就由水舞负责打理,随即又匆匆离去,看起来好象真的很忙。

  薛水舞哪里端得起掌柜的架子,便同那两个妇人一道儿里里外外地打扫清洁,因此被那些监生们看见,这才引起轰动。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国子监里尽是君子,不管是真君子还是伪君子,总之既是君子,对窈窕淑女当然都是好逑的,于是乎这店还没正式开张,就已人满为患,纷纷跑来照顾生意了。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这张泓愃又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他带来两个书店伙计,弄来两大箱子闲书,把剩下的最后两格书架也堆满了,对薛水舞笑道:“薛姑娘,这铺子前店后宅,你和那两位大姐一同住在后院即可。

  一日三餐所需用度,都可以从这收入中支付,只要帐目清楚就行。本公子忙的很,平日里是不大来的,这国子监的司业大人是我本家长辈,你有什么为难事时,可去向他求助,如果他也解决不了,自会找到我的。”

  那两个妇人向张泓愃连连道谢,感激涕零。她们都是守寡的妇人,又没有子嗣,所以丈夫死后,在婆家很受虐待,如今有人雇佣她们,婆家得以分润一笔钱,自然愿意放她们出来,而她们从此也不用提心吊胆看人脸色,这心情不知有多舒畅,对张泓愃自然感恩戴德。

  张泓愃大大咧咧地道:“你们就不要客气了,又有客人来了,快去照顾生意吧。薛姑娘,本公子这就走了,每到月底本公子会来盘一次帐,平时就不来打扰了,你就把这店当成你自己的打理就好啦。哈哈哈,本公子有的是钱,所以不图赚钱,只要能应付得了家父,咱们两个就各得其所了。”

  薛水舞微笑不语,只是礼貌地把他送出门去,张泓愃一边扳鞍上马,一边扭头对薛水舞道:“行了,薛姑娘,你请回吧。”

  薛水舞轻声道:“张公子,请替我谢谢小天哥。”

  “啊!”刚刚爬上马背的张泓愃吓了一跳,差点儿又一头从马背上跌下来,他吃惊地看着薛水舞,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薛水舞轻轻叹了口气,道:“公子昨日送我去客栈住下之后,才去雇的那两位大嫂,这店也是昨日仓促出了高价,从本来就打算在这开店的人手中盘下的,这些事儿,奴家一上午就打听明白了。明白了这些事,有些事想不明白都难。”

  张泓愃干笑起来,道:“啊……那个……这个……,哈哈!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呃,我……我……”

  水舞的笑容灿烂而明丽:“张公子,请你告诉小天哥,不用为我担心,我会活得好好的,一定!”

  ※※※※※※※※※※※※※※※※※※※※※※※※※

  金陵西郊,叶小天曾送别夏莹莹及其父兄的地方。

  此时,蒯鹏、乔枕花、汤显祖等人都在这里,正准备送叶小天离开。

  路边亭中,置了几碟小菜,一壶美酒。

  叶小天和三位好友边说边笑,边笑边喝,依依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历数了自叶小天到了金陵,赈灾义卖、智破盗银案、莲灯飞天上元追女、装疯卖傻戏弄六部、一口火锅平柯枝,以及恶整关小坤、轰走李国舅的事情,讲一桩笑一阵,笑一阵便浮一大白,等这些事儿说罢,不免都有了几分醉意。

  乔枕花拍着叶小天的肩膀,大着舌头道:“叶……叶兄,我爹……我爹很……欣赏你啊。你知道吗,我爹说,只可惜……你不是进士,也……不是监生,否则他一定……保举你做御史,你要是做御史,一定让那些贪官污吏闻风丧胆,哈哈哈……”

  叶小天苦笑道:“令尊是觉得我很能惹事么?”

  蒯鹏等人都笑了起来,汤显祖举杯对叶小天道:“叶贤弟,再过几日,我也要继续游历天下去了,盼来日你我兄弟有缘再会。”

  叶小天抓起酒杯道:“好!祝愿汤兄早日考中进士,一遂平生所愿。干!”

  两人“当”地碰了下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时远处一骑飞来,蒯鹏手搭凉蓬向远处一望,欣然道:“泓愃来了!”

  张泓愃策马到了近处,飞身下马,快步走进小亭,叶小天将目光投向他,却没有说话。张泓愃尴尬地一笑,摊手道:“演砸了,她……知道是你在帮她了。”

  叶小天的眼帘微微垂下,依旧没有说话。常有人说,告别初恋,是一个男人成熟的起点,无论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这标志着,他开始有了自己的判断、取舍与担当。

  张泓愃观察着他的脸色,道:“她说,谢谢你,叫你不用担心,她会活的好好的!”

  叶小天慢慢举起杯,微笑道:“你我兄弟今日一别,还不知何日再见,来!大家干了这杯酒。”

  汤显祖摇头叹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深到极处,反似无情。正所谓阴极而阳,阳极而阴,物极必反,诚为大道也!”

  叶小天佯装没有听见,举起杯来一饮而尽,霍然立起,向张泓愃四人抱一抱拳,大步走出小亭,高声吟道:“如今休去便休去,若觅了时无了时!花老爷、徐老爷,不阴不阳王老爷,我叶小天又回来啦!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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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章 风不平浪不静

  葫县城门口一家小酒店里,几桌客人正各自进餐,店里坐的大都是些样貌粗犷的汉子,说起话来粗声大气,一个个好象在比谁嗓门儿更高似的。听他们津津乐道谈起的,大多是又从驿路上赚了多少钱。

  自古以来,交通要道就与财富有着不解之缘。如果是一条运河,那么运河两岸的百姓就会受惠,而那些可以停泊商船的码头,必然会随之建起一座物丰人华、富得流油的城市。

  旱路也是一样,一条交通要道,必然惠及沿路百姓。而像贵州驿道这样贯穿南北的唯一通道,驿县又处在驿路入口的关键位置,自然也就成了该县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如今云南与缅甸王打的如火如荼,大量军需物资需要通过葫县运往前线,这连绵不断的物资运输就像一辆不停漏油的车子,一路挥挥洒洒的,随便接点儿就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靠门的位置有两位客人,穿着一身捕快皂服,比起那些高声大气的粗犷汉子,他们就安静了许多,只是自斟自饮,并不大说话,偶尔说起,也是轻声细语。

  两个捕快冷眼旁观,从这些人的服饰和言谈举止,推断出他们都是附近山中一些小部落的族人。很多山中部落平素不大到山下来,但是近来驿路的钱实在好赚,随便找点事儿做就有工钱拿,便是远在深山的他们也不免动了心。

  两个捕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咳嗽一声,忽然提高嗓门儿道:“老刘啊,我听说县衙门为了便于管理百姓,打算要求我县各族百姓统一按照汉姓汉名起名立姓呢。”

  那几个蛮族汉子听到这句话,不觉扭过头来,向他们这里看了一眼。另一个捕快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嗯!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却不知什么时候才开始施行。”

  “喂!两位差官,你们说县衙门想要我们改姓换名?”其中一个汉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一个捕快笑道:“这位老兄是?”

  那大汉道:“我叫子时一刻。哎,你说官府要我们改姓改名字,这是真的吗?”

  那捕快一听就知道了,这人必定是子时一刻生的,有些部落百姓起名非常随意,出生的时辰、家中种植的农作物、一推门看见的第一件东西,全都可以拿来做名字。

  捕快道:“是啊!子时一刻兄觉得怎么样?哈哈,你这名字若是不改,写上去还真容易叫人看了发愣。不晓得要在这个时间干什么呢。”

  “子时一刻”无所谓地道:“改名字啊!也没什么,那我得找个有学问的人,帮我起个好名字才成。听说名字好的人,运气就旺。”

  与他同桌的另一个大汉不高兴地道:“我们的名姓都是父母所赐,用的好好的,干嘛要改。”

  捕快问道:“这位老兄怎么称呼?”

  那人道:“我叫塞涅的猕猴桃。”

  “噗!”另一个捕快没忍住,酒从鼻子里喷出来。

  那汉子不高兴地瞪着他道:“怎么?我这名字很可笑吗?”

  “子时一刻”冲他摆摆手,对捕快笑道:“两位差官别介意,他就是这么一副熊脾气。他这大名儿。我们也嫌麻烦,平时不这么叫的,都只称他老桃。”

  一个捕快笑吟吟地道:“没关系。老桃啊,你这名字倒不是好笑。只是……你看,确实不合用嘛。想必你在驿路上讨生活,给主顾介绍自己时,也不大用自己的大名。要不人家总会觉得有些怪异。县衙门呢,是有号召大家改名易姓的打算,我听说。如果同意改名的,当年还可以少服一次徭役,减两挑谷子的税赋呢。”

  “当真?”

  “猕猴桃”一听开心了,连连点头道:“这样成,这样成,那就改呗,哈哈哈,这个……什么时候开始施行啊?应该很快了吧,可别拖过今年秋天纳税之期啊。”

  捕快笑眯眯地道:“具体何时施行,这我就不晓得了。几位回去不妨和乡亲们都说说这事儿,如果大家伙儿都赞成,想必县里的大老爷们就会顺应民意,尽快实施了。”

  “猕猴桃”很是欢喜,和“子时一刻”等人很快就讨论起了改名字的事,不一会儿已经他们已经给自己起好了新名字,“子时一刻”打算改名叫“甄英俊”,“猕猴桃”打算改名叫“常有钱”。

  听他们议论的热火朝天的,两个捕快对视一眼,会心地一笑,结帐离开了小酒馆。其中一个捕快边走边道:“老刘,咱们这些天走了不少地方了,看样子百姓们对改名易姓并不抵触嘛,就是有些不愿意的,一听说有好处拿,也不反对了。本来嘛,就他们那破名字,有什么好稀罕的,大人也未免太小心了些,还要先探查民意,害得我们腿都跑细了。”

  刘捕快道:“小心无大错。我听说,老爷是要向朝廷请旨的,没有几分把握怎么成。我看问题不大,咱们如实回复徐大老爷便是了。”

  另一人点头称是,道:“走,咱们这就回县衙!”他说着便转身折向县衙,走出两步,未见刘捕快跟上,扭头一看,刘捕快还站在原地,呆呆地向远处看着,他又转了回来,飞起一脚踢在那刘捕快的屁股上,笑骂道:“看到谁家的俊俏小媳妇了,把你的魂儿都勾没了?”

  刘捕快指着前方,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看!你看!你快看!”

  另一个捕快顺着他的手势看去,登时双眼一亮,道:“哎哟,还真是个俊俏小妞儿!哎哟,瞧那小脸蛋儿,瞧那小蛮腰儿,动一动就勾人魂啊!哎哟~~~哎哟~~~哎哟艹!”

  头两声“哎哟”他是带着赞赏的舒缓语调,第三句却成了痛呼的骂人话,他摸着后脑勺,恼怒地看向刘捕快,道:“打我干嘛,那是你媳妇还是你妹子,说不得吗?”

  刘捕快气不打一处来,对他骂道:“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让你看女人吗?你快看车里坐的那个人。”

  方才那捕快只顾看那蹦蹦跳跳地走在车旁,左顾右盼巧笑倩兮的的小美女了,听刘捕快这么一说,这才定睛向车上看去,那车上竹帘儿卷着,里边懒洋洋地坐了一个人,斜倚着车厢,正随意地浏览着窗外景色。

  那捕快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定在那里,眼看着那车子从街头驶过。突然怪叫一声跳了起来:“叶典史!叶典史回来了!”

  刘捕快一拉他的衣袖,变声变色地道:“快!快走,快去禀报县丞大人!”

  ※※※※※※※※※※※※※※※※※※※※※※※※※

  县衙门口,人山人海。几个披麻带孝的人打着一张横幅,恰好把县衙大门挡住,横幅上面用红色的颜料在正反两面写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人命贱如草!谁来主公道?”

  有人抛洒着纸钱,纷纷扬扬好似下雪,几个妇人孩子披麻带孝跪在阶上号啕大哭,还有几个男子系着孝带。大声控诉着什么。

  叶小天的车马到了衙前大街就再也难以前进了,叶小天弯腰从车里出来,手搭凉蓬向前观望,奇道:“本官人衔草。马衔环,悄无声息而来,不该惊动百姓们才是啊,怎么有这么多人夹道相迎?”

  展凝儿骑在马上。乜了他一眼,揶揄地道:“叶大人,你还没睡醒吧?这些人都背向着你。是欢迎你归来的么?”

  叶小天自然知道这些人不可能知道自己归来的消息,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他哈哈一笑,扶着车辕轻轻跳到地上,举步向前走去,口中道:“让一让,劳驾,请让一让。”

  那些看热闹的百姓挤在后边本来就看不到什么,哪里耐烦再让位子给别人,是以抗拒的很。但是叶小天是葫县风云人士,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有人一回头,惊见叶小天出现,不由骇然叫出声来,于是那不认识叶小天的,也知道这位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叶典史了,登时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衙门口儿,那些披麻带孝的人骂着说着,闹腾的正欢,挡在衙门口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衙役们突然骚动起来,紧接着他们就扶着水火棍齐刷刷地单膝跪下,激动欢喜地叫道:“叶大人!见过典史大人!”

  那些正在叫骂的系孝带大汉心中一凛,急忙扭过头来,就见一个清秀少年,肤色微显苍白,正自人群不知不觉闪开的一条道路中走上前来,往那儿静静地一站。

  他的个头不是很高,身材虽不单薄却也不显粗壮,可是就往那儿一站,人头攒动中,你首先看到的那个一定是他,昂昂然若野鹤之于鸡群。

  “叶典史!叶典史!真的是叶典史,叶典史回来了!”

  仿佛一石入水,激起的涟漪迅速荡漾开来,四下围观的百姓不管认识或不认识,却人人都听说过这位驴典史的大名和事迹,一听是他,先是一阵骚动,继而便渐渐安静下来,上千人的现场登时静寂一片。

  叶小天抬头看了看那条横幅,又扭头看了看那些披麻带孝、长跪衙前的妇孺,缓缓走上石阶,漫声道:“大家都知道,本官最喜欢热闹,没有热闹时,就找点热闹。难得今天这么热闹,本官很开心呐。”

  现场一片肃静,根本没人敢搭他的话碴儿,叶小天目光一扫,见一个衙役颊上赫然有五道紫红色的指痕,好象刚刚被人用力掌掴过,叶小天便向他一指,道:“你,过来!”

  叶小天对这人有些面熟,却记不清他的名字,那人自然是认得叶小天的,赶紧走上前来,向叶小天欣然一礼,激动地道:“典史大人,您回来了,您……无恙吧?”

  叶小天笑道:“我能有什么恙?本官好的很!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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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章 人家牵驴你拔橛

  “是!大人!”

  那衙役激动的满面通红,他瞟了一眼那些刚才还嚣张不可一世、此时却有些惴惴不安的大汉,对叶小天道:“大人,近来云南那边正跟缅人开战,大量军需需经本县运输过去,是以驿路毁损严重,时时需要维修才能保障通行。这些人都是家里有人服役修路的。”

  叶小天听到这里已经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不禁问道:“死了人?”

  那衙役道:“是!前两日有一处地段塌方,埋了十多人。”

  叶小天道:“服徭役是每个百姓应尽的义务。因此而死,固然不幸,本官也很同情,不过朝廷自有抚恤的规定,都是成例了,官民各自遵守就是,为何闹成这般模样?”

  那衙役还没说话,忽然有个妇人悲愤地喊道:“大人,百姓当服徭役,小民自然知道。可是,我男人已经出了四次工,工时超过一个半月了。按规矩我家本来一年只有春秋两季各服役一次,每次半个月。”

  这时出面说话的是那家里死了人的人,而非方才叫嚣最为厉害的那些大汉。他们并非出事劳工的家属,而是有心人收买来闹事的,若非有他们煽风点火,这些普通百姓还未必有胆子堵衙门。

  不过,叶小天一来,他们就哑了。人的名、树的影儿,这个典史可是连齐木齐大爷都给整死了,这样的狠角色谁不心生忌惮?

  虽说当初斗垮齐木的典史叫艾枫,可是知道叶小天就是艾枫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在葫县这已是公开的秘密。这些大汉当年就是跟着齐木混的,见了叶小天就是见到了他们的克星,本能地便产生了畏惧。

  叶小天上前轻轻搀起了那妇人,对这农妇他没端官架子,他很同情这妇人,可这本就是每个百姓应尽的义务。至于意外,官府同样不希望它发生。叶小天劝解道:“大嫂,难道你不懂战时不比寻常的道理吗?真要叫缅人打进来,甚至进了贵州,那时会是什么样子?意外,谁也不想的。”

  妇人啜泣道:“可是,我家邻居陈二只服了一次徭役,这次本该陈二去的,如果官府能秉公办事,我丈夫也就不会死了。”

  “有人收受贿赂。帮陈二逃避徭役!”

  这个念头瞬间便闪过叶小天心头,这种事是很可能的,循规蹈矩的小民在强权面前只能任由摆布,多服一次徭役也好过据理力争,从此常常受到官府中人有针对性的刁难,所以大多忍气吞声。

  这种情况下,如果陈二不想吃苦,花钱买通一些公人,那么他的徭役很容易就会被人强摊到那些好欺负的百姓身上。如果只是如此,这人也不过是多出半个月的工,可出了人命,再能忍的百姓也不可能忍下去了。

  叶小天回过头。目光已锐利如刀:“这位大嫂所言,可是真的?”

  “是……真的。”

  那衙役有些为难,他迟疑着答应了一声,凑到叶小天身边。小声道:“大人,可这也是没办法呀。以前从没如此频繁地征调徭役,也没同时抽调过这么多人。户科的簿册乱的一塌糊涂,根本统计不清。徐县丞那里又催的急,只好胡乱点人,这才出现有的人多服徭役,有人漏过的事。”

  “徐县丞么?”叶小天的眼神倏地飘忽了一下,缓缓地道:“他们都是向徐县丞来问难的?”

  那衙役苦笑道:“不是,他们……是向知县大老爷来讨公道的。”

  叶小天恍然,道:“不错!不管怎么说,知县大人才是本县正印,百里至尊,这么大的事儿,主事人又是徐县丞,也只能向知县大人讨公道了。”

  那衙役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气,道:“不是这样的,大人。徐县丞只负责保证驿路的维修、运输的调度、骡马车辆的安排,所需的一切车马人手等后勤辎重,都是由知县大老爷负责的。”

  叶小天呆住了。那衙役看见叶小天古怪的神气,试探地唤道:“大人!大人?”

  叶小天深深地吸了口气,摇头叹道:“人家牵驴你拔橛,知县大人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啊。”

  那衙役道:“那是……咳咳!”一句话说漏了嘴,他赶紧勾着下巴退了下去。

  叶小天已经明白了,徐县丞把貌似责任最大的事情抢到了自己手里,而对于一向不喜欢承担责任的花知县来说,这正是求之不得。可是,很可能他当时没有想到、徐县丞也没有提醒他,在徐县丞承担起整个驿路上的修缮、调度和安排之后,所有的后勤补给事务就全都压在了他花晴风的身上。

  这时候花晴风才醒悟过来已经悔之晚矣。本来县里还有一个王主簿,而且这些事正该由他负责,可是以王主簿的滑头,他会接手?以花知县的魄力,他有本事让王主簿接手?

  更别说王主簿和徐县丞早已沆瀣一气,在他们相互照应之下,只怕不等花晴风想清楚其中关节,王主簿就把他自己摘得一清二楚了。叶小天忍不住问道:“王主簿呢?病了、探亲,还是与徐县丞一并上了驿道?”

  那衙役钦佩地道:“大人英明!王主簿先是与徐县丞一并上了驿道,之后因为年老体弱,奔波过甚,生了大病,现如今正在家里歇养。”

  叶小天听了又叹了口气。这可好,如果云缅之战朝廷大胜,论功行赏,在葫县保障辎重运输这一块,徐伯夷必然是首功,而一向喜欢低调的王主簿有了先上驿路、复又重病的经历,一个次功也是跑不了的,作为葫县正印的花晴风纵然排在第三,也很难被人注意到了。

  本来,作为一县正印,他的部下有了什么功劳,他都是首功,正如叶小天调水上山,缓解旱情,这首功就是花晴风的。虽然葫县百姓都知道这是叶典史的本事。可朝廷不知道。

  朝廷要通过正规的信息渠道,这条渠道就是从贵州葫县七品正堂花晴风一直往上,直到朝廷中枢的整个官员体制,你叶小天绕不过花晴风,这首功就必须是人家的,正如在军中你将再如何骁勇善战军功赫赫,也得让那些老军头儿占去大半功劳。

  可军中好歹还是容易出头的,只要你有真本事。因为那些高高在上的将军元帅们也清楚真正打起来要依靠谁,所以他们的吃相还不会太难看。可是地方官僚就不同了,怕你反上天去不成?

  然而这次不同。一旦朝廷打了胜仗,谁来写述功奏章?是军方!军方和地方官僚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系统,一些潜在的规则就会被打破,军方的人整天接触的是徐县丞,看到忙前忙后尽心尽力的人也是徐县丞,这功劳簿上会把你花知县大大地吹捧一番并且把你的名字排在前面?

  可是一旦葫县的保障不给力呢?徐县丞很容易把原因归纠于知县大人,是他保障不力,调不来足够的人手又或车马工具,我天天在驿道上吃土我容易么我?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么简单的伎俩。花知县怎么就看不穿呢?叶小天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本来以为这是徐伯夷的责任,还想干脆放任这些百姓闹上一场,却不想竟是花晴风那个糊涂蛋。这位仁兄大概读经书读傻了。经世致用的本事怕是一点也没学到。估计他在葫县这几年,正儿八经的政务都没接触过多少,难怪被徐伯夷钻了空子。

  既然现在焦头烂额的人是花知县,他就不能不管了。花知县再无能。如今也是他的盟友,就算花晴风一无是处,起码他这块七品正印的招牌还是能给叶小天抗衡县丞、主簿两位上司提供道义名份上的帮助的。

  叶小天转向衙前跪倒的那些妇孺们。朗声道:“诸位乡亲,驿路塌方,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想看到的,可有些事,又是难以避免的。至于说户口簿子混乱,造成一些人没有承担应尽的徭役,官府会尽快拿出一个办法,避免更多的混乱发生。你们的亲人为国捐躯,官府也会对你们多一些抚恤,总不会叫你们生计无着的。”

  叶小天说着,上前扶起方才说话的那位妇人,和蔼地道:“大嫂,至于说什么隔壁陈二本应承担此次徭役,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生死由命,这塌方半是天灾半是,一则是山势险峻,有些地方土壤过于松软,一方面也是服役劳工急躁,一些必要的加固措施没有做好。如果此次服役的是陈二,就一定会塌方么?你家与邻居相必平时也是相处极好的,你这么说,让陈家的人听了情何以堪?”

  那妇人听他所言俄理,却也不再反驳,只是想起死去的家人,终究难免悲伤,忍不住低低哭泣起来。

  叶小天道:“你们堵了衙门,势必影响衙门办公。现如今,云南的将士们还在流血牺牲,驿路运输是万万不能受到影响的,否则一旦因此吃了败仗,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你们的家人已经为国牺牲,如果你们因此获罪,他们在天之灵何以瞑目?乡亲们,你们先回家去吧,这件事,官府一定会妥善处置!”

  这番话虽然入情入理,可是极度悲伤之中的百姓未必就肯接受。觉悟?觉悟是什么东西,可是说这番话的人是叶小天,在他们心中的份量便不同了。

  叶小天在他们心中,是真正的好官、清官,能为百姓主持公道的官。他们相信叶小天说的话,逝者已矣,他们悲伤、怨恨,可现在也只希望能够得到尽可能多的补偿,让办错事的公人受到惩办。

  而这一切,既然有叶小天的承诺,他们相信叶小天就一定能做到。当然,除了信任和崇敬,他们对叶小天还有足够的敬畏,一个官,光让人爱戴是不够的,还要让人有敬畏之心,这一点叶小天同样不欠缺。这个典史斗垮过一任县丞、斗垮过比知县大老爷还牛的豪强齐木,哪个百姓谁敢挑战他的权威。

  叶小天道:“各位乡亲,回去吧,本官和你们约定个期限,三天!三天之内,衙门就会有个叫你们满意的答复!”

  有了这句话,百姓们便吃了定心丸,他们相互搀扶着慢慢站起来,一见这些百姓有了退意,那些被人花钱雇来起哄闹事的大汉不由打起了退堂鼓,他们相互递个眼色,灰溜溜地便想离开。

  叶小天冷眼旁观,早看明白他们和这些死者家属并非一路人,眼见他们要悄悄溜走,叶小天登时脸色一寒,沉声喝道:“站住!你们几个,谁都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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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章 物是人非

  那些大汉站住脚步,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叶小天注意到,随着他的一声大喝,几个大汉都下意识地向其中一个人看去,显然此人就是头目,果然,那人硬着头皮站出来,对叶小天拱手道:“不知大人还有什么事?”

  叶小天向方才交谈过的那个妇人道:“大嫂,这些人可是你的本家?”

  那妇人欲言又止,揽着自己的孩子,看了一眼那些人,轻声道:“不是。”他们这些良善人家的百姓,家里遭受了这样的苦难,或者会向官府哭诉哀求,但是绝对没有勇气和胆量干出堵塞县衙公门,向县太爷叫骂的极端事来。

  是这些大汉主动找到他们,软硬兼施要他们来衙前哭骂,保证说一定让他们获得足够多的赔偿,当然,到时他们要拿走五成的赔偿。这些人都是地痞流氓,这些苦主自然清楚,可是要对叶小天撒谎,他们同样没这个胆子,况且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一查就清楚了,想瞒也瞒不了。

  叶小天又问:“那么,大嫂,他们可是你们庄子上的人,是你们族里又或是保正派来帮你们讨公道的?”

  那妇人不敢再看那些大汉,只是垂下头,把孩子抱的更紧,轻轻摇了摇头。

  叶小天吁了口气,客气地道:“大嫂请先回去吧,这么闹腾,看把孩子都吓坏了。逝者已矣,可生者还要好好地活下去,我说话是算数的,三天之内,本官一定会对你们有一个答复。”

  “谢谢典史老爷!”

  那妇人低声道了句谢,拉起孩子的手,随着那些苦主三步一回头地离去。

  叶小天回身看向那些系条孝带充样子的大汉,温和的笑容一扫而空。叶小天沉声道:“你们这些大胆刁民,与那些苦主既非亲眷。也非族人,更非保正差遣,却假他人之不幸堵塞衙门,藐视官府,可知罪么?”

  那些大汉有些惊慌地看向领头者,领头的那人虽知不妙,可还想借旁观者的势逃过此劫,抗声说道:“大人,我等虽与那些百姓无亲无故,可他们孤儿寡母。总要有人撑腰才能讨还公道,正所谓路不平,有人铲……”

  叶小天咧嘴一笑,截断他的话道:“你们杵在这儿,这衙门口怎么平得了呢?来人啊,把他们给我铲了!”

  众衙役略显犹豫,可叶小天的目光一扫过去,他们就吃不住劲儿了,尤其是之前曾被这些大汉辱骂甚至打过的衙役。把心一横就举起了水火大棍。叶小天喝道:“给我打!谁敢反抗,格毙勿论!”

  那些大汉本来还想反抗,一听叶小天这么狠辣的命令,不由心中一凛。别人这么吩咐他们未必相信,可叶小天这么说,他们还真不怀疑他能干得出来。叶小天的狠劲儿,他们可是早就见识过了。

  这几个泼皮当下把心一横。纷纷抱住了脑袋……,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打就打吧!

  叶小天一看他们抱头护脑的姿势,不由轻轻摇头:“这挨打的姿势,真是没有我专业啊……”

  有人先动了手,其他人胆气就壮了,这些衙役又何尝甘心被人羞辱打骂,如今既有典史大人做主,自然大打出手。不过他们之前的犹豫叶小天还是看在眼里,不由暗想:“如果是我不曾离开葫县前,但凡我一声令下,他们是绝不会有所犹豫的,更何况他们已经吃了这些泼皮的亏,有人做主,哪有示弱的道理,不想这般情况下还是如此犹豫,看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徐伯夷混的还不错!”

  “你,过来!”眼见那些衙役打的兴高采烈,叶小天唤住了方才向他汇报今日百姓闹事缘由的那个衙差,向他问道:“这些人分明是些泼皮无赖,为何你等不敢还手?”

  叶小天看了看这人脸上,那几道指印虽然淡了些,可还清晰可辨,这掌印不小,无论是从巴掌的大小、力道,还是敢动手殴打官差的胆气上来看,可不像方才那些真正苦主的手笔。

  那衙役眼见伙伴们抡起棍棒,打得那些闹事的泼皮满地打滚,现场一片混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说了些什么,这才对叶小天小声道:“大人,若只是泼皮们闹事,小人自然是不怕的,可这些人都有来头。”

  叶小天道:“什么来头?”

  那衙役道:“他们……他们是戚七夫人的人。”

  叶小天奇怪地道:“戚七夫人又是什么人?”

  那衙役道:“戚七夫人,就是齐木的夫人。”

  叶小天目芒微微一缩,冷冷地道:“哦?齐家,现在在葫县,齐家还有这样的威风?”

  那衙役抿了抿嘴唇,对叶小天小声道:“戚七夫人,如今与徐县丞……关系匪浅。”

  那衙役说到“关系匪浅”四字时,特意加重了一些语气,叶小天一听也就明白了,更何况这衙役同时还配上了一种很特别很暖昧的表情。

  叶小天隐约想起了那位齐夫人,虽然年近四旬,但是保养得宜,皮肤白嫩,恰如三十许人,论姿色嘛,倒也是中上之姿,想必齐木垮台后她一个妇人支撑偌大的门户不易,这才与徐伯夷搞在一起。

  只是这徐伯夷竟然接纳了齐夫人,倒令叶小天有些意外,徐伯夷虽然人品不佳,可才学还是有的,长相也是一表人才,他不是一向希望能抱住某个豪门贵女的大腿,攀上枝头做凤凰么,怎么忽然转了性儿。

  叶小天看看那些大汉,他们被打得满地打滚,可是地痞流氓也有股子狠劲儿,一个个咬牙硬抗着,满地打滚倒有七八成原因不是惧怕痛打,而是不想让这些衙役的棍棒落在实处打成重伤,再一个就是故意示弱,他们最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

  叶小天道:“好啦,不要打啦!”那些衙们听了这才意犹未尽地站住,一个个气喘吁吁,但那精气神儿却是大不相同了。

  叶小天道:“如果这些人只是蓄意闹事,图谋些好处。问题倒是不大。可是如今云南正在开战,他们蓄意闹事,究竟只是牟些小利,还是想要搞乱葫县,破坏我驿路运输呢?这就不好说了,如果是后者,那就是缅人的奸细……”

  那些大汉本以为挨一顿打就能罢休了,一听这话不由大惊,那领头的大汉马上高声道:“大人恕罪,我等只是想怂恿苦主闹事。从中占些便宜,绝对不是缅人的奸细。”

  叶小天笑容可掬地道:“奸细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奸细,你们是不是奸细,可不是听你们一句话就能决定的。来人啊,且把这些人押进大牢,等候本官慢慢审问!”

  “是!”

  这一次,那些衙役们没有迟疑,马上轰然应喏,也不管那些泼皮无赖如何叫骂。只管抓起就走,有那耍赖撒泼的,当即就是一棍,这一棍不是抡起来打。而是在他们的胫骨或肋下一点,看着没用多少力,可不是让你痛得死去活来,就是让你喘不上气。真要说到整人的手段,又哪有人比得了这些衙役手段多。只不过衙役都是属狗的,主人要凶。他们才够狠。

  叶小天叫人把那些大汉痛打一顿又一脚踢进了大牢,又嘱咐凝儿和毛问智等人先回府去,这才叫人打开正门,施施然地迈进府门。方才这府门一直关的严严实实,里边纵然听到外边有人痛呼叫骂,也只以为是那些苦主和雇来的泼皮们闹事,却不想忽然府门大开。

  他们还以为是那些闹事的人终于闯了进来,许多胥吏衙役正想赶紧避开,忽然看到走进来的那人,不由纷纷呆在那里:“叶典史?不是说他得罪了朝廷上的大员,此去必死无疑么?他……意然活着回来了!”

  叶小天没有理会他们惊异的目光,他很随意地唤住一个胥吏,很随意地问道:“王主簿正在家养病吧?”

  “是……是的,大人。”那个胥吏还没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回答的结结巴巴。

  叶小天却像是昨儿还按部就班地在这儿办公,今天只是晚来了那么一刻似的,继续很随意地问道:“那徐县丞呢?”

  “徐县丞……,自缅人入侵,我朝廷大军迎战,他便搬到驿站,以便现场指挥,确保驿路运输通畅。”

  叶小天听了大感意外,徐县丞如今也是蛮拼的啊。他以前总想走捷径,一味地把出人头地的机会放在勾搭豪门贵女上,如今却不知怎么就转了性儿,开始注重起个人政绩了。

  叶小天微笑着举步向后衙走去,不用问他也知道,花知县一定在二堂,说不定还是在三堂,以免听到前边吵闹,常言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花晴风习惯性的驼鸟心态,他必然如此。

  “叶……大人!”

  李云聪捧着一摞簿册从户科出来,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容。户科里边,熬成了熊猫眼的胥吏们望着李云聪急匆匆的背影狠狠呸了一口,其中一人道:“奶奶的,都快把我们累成狗了!”

  另外一人讪笑道:“看他稍有成果,就迫不及待地去给人舔沟子了,比我们还像一条狗啊!”一群胥吏窃笑起来,稍稍出了口心头恶气。

  让葫县百族百姓用汉姓汉名,其政治意义其实远大于实际意义,并不是说他们不用汉名,户口簿子就真的要混乱的一塌糊涂,虽然会在管理上制造一定的障碍。

  其实葫县户簿如此混乱,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管理。一个刚刚设立流官才不过五年左右的新县,连县内各族的自治之权都还没有上收,县里几位大老爷又一直忙于争权夺利,这基础管理怎么可能不混乱不堪。

  如今李云聪在徐伯夷的支持下重任户科司吏,也算是新官上任,他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总算把户口簿子清理的有些条理了。李云聪从户科里兴冲冲地出来,正想去向徐伯夷邀功报喜,不想刚走出来,便看到了叶小天。

  李云聪大吃一惊,手中捧着着一摞户口簿子“哗啦”撒了一地。

  叶小天站住脚步,微笑道:“云聪兄,看到我就这么吃惊吗?”

  “啊!啊……,典史大人,您……您没事啦?”

  李云聪结结巴巴地问道,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周围有不少胥吏、衙差,都知道这李云聪当初是叶小天的人,更清楚他如今已经投靠了徐伯夷,见他一副吃了屎的表情,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这位李兄真是不幸啊,当官的最恨的就是脑有反骨的人,如今叶典史回来了,以叶典史的强势会放过他么?如果叶典史诚心找碴儿,恐怕就算是县丞大人也很难护得他周全吧。”

  不过……不过……,很快,更多人脸色难看起来,叶小天是被五花大绑押上囚车解赴南京的,县里几位大人都说是京里一位大人物亲笔下的抓捕批示,人人都认定他死定了,而徐县丞之后力压花知县,成了葫县第一人,形势比人强,他们都要养家糊口的,所以其中很多人都选择了投靠徐伯夷。

  这其中有些人原本是叶小天这边的,虽然是叶小天部下的部下,叶小天都未必熟悉他。有些人原本没有什么派系,可是如今既然拜在徐伯夷门下,不可避免地也要受到二虎相争的影响。

  这叶小天虽然比徐县丞低了两级,可这小子是有名的“扮猪吃虎”,他如今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徐县丞上一次可是被他坑得不轻,县衙门口蓬头垢面绝食祈雨的狼狈相大家还历历在目,如今他回来了,徐县丞是他的对手么?如果再让他给坑了,那我们……

  这时却听叶小天笑眯眯地道:“我能有什么事。南直隶各位大人很赏识我,吏部、刑部、礼部争相邀请,都想要我留任南京,可我实在是放不下葫县呐,于是呢,吏、刑、礼三部我都转悠了一圈儿,算是给了他们一个面子,这不,在我苦苦央求一下,魏国公才挥泪放人,我叶小天就回来了。”

  叶小天笑眯眯的,看不出一点趾高气昂的样子,可是他说的话把周围那些胥吏、衙差的鼻子都气歪了。尼玛,南京吏部、刑部、礼部争相邀请?你以为你是谁啊,葫县的牛都让你吹到天上去了。

  不过,叶小天是带着告身回来的,上边可是清楚地记载着他的履历,等他回头把这履历经知县大老爷验过,再往户科一送,这些人只怕不信也不成了。

  叶小天毫不脸红地吹了几句牛,笑吟吟地道:“本官先去见过知县大人,回头再与你好好聊聊。”

  叶小天向依旧呆若木鸡的李云聪点了点头,继续向后边走去。李云聪突然清醒过来,也不顾那满地的户簿册子,撒腿就往衙外跑去,看那仓惶的样子必是向徐伯夷报信去了。

  叶小天漫步踱到二堂,一路又迎来无数惊异的目光。可花知县并不在二堂,叶小天皱了皱眉,举步又往三堂走去。虽说前边闹的很凶,可躲在二堂也够了吧?至于么,居然藏到后宅去。

  叶小天到了三堂就不好登堂入室了,这儿已经属于内宅的范围。叶小天站在门口,见院中有个小丫环行过,便向她招招手道:“烦请通禀一声,就说叶小天求见!”

  那小丫环脆生生地答道:“老爷出府了,奴家也不晓得几时回来!”

  叶小天听的一呆,有必要躲那么远么,士别三日,这只忍者神龟的独门功夫大有精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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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章 八班九房聚一堂

  叶小天没想到花晴风现在竟然这么离谱,怕事怕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问那丫环,却不知县令老爷究竟去了哪里,叶小天不能一直等在这儿,想了想,便返身向前边走去。

  此时,叶小天归来的消息已经在县衙疯传开了,经过最初的震撼之后,许多人本能地开始分析起叶小天归来后将要引起的一系列变化,但是除了死心踏地跟着叶小天,以致受到徐伯夷打压排挤的那些人欣喜若狂外,其他人更多的是头痛的感觉。

  想要追随一个人,不只要看这个人的能力,还要看他的背景够不够深、后台够不够硬。叶小天的手段和能力他们是佩服的,可这方面徐伯夷也不错,要不然他能得到王主簿的认可,他能把花晴风已经揽在手中的权力又一点点地夺回来?

  可要说到后台和背景,大部分人就倾向于徐伯夷了。叶小天不在葫县的这些日子里,徐伯夷已经不动声色地把他和叶小天的背景都泄露了出去,当然,他泄露的消息必然是倾向于他的。

  在葫县吏员衙役们所掌握的消息中,徐县丞是水西田家的门人,安宋田杨四大天王之一啊,那就是他的后台。田家大小姐不能给他比较具体的帮助,可他借一下田家的气势和名望,却也不算过份。毕竟他是给田家效力的人,哪能又让马跑,又让马儿不吃草。

  至于叶小天这面,在徐伯夷透露的消息中,却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形象。因为铜仁府急需在文教方面做出点成绩,这才锉子里拔大个儿,把他破格点为举人。之后,他又使尽浑身解数,讨得了红枫湖夏家大小姐的欢心。

  可红枫湖夏家是什么人家?那是仅次于四大天王的世家,是八大金刚之一。是贵州顶尖儿的土司集团势力之一,这样的世家怎么可能看得上叶小天这等土鳖。于是夏家和叶小天做了一笔交易,以离开夏家大小姐为条件,帮他安排了葫县典史这么一个官身。

  如此一来,那些胥吏衙役们还不明白自己该怎么选择么?身在公门,都是有一定的官场觉悟的,叶小天和徐伯夷的背景、后台对比明显,分明是徐伯夷高出一筹,而且不是一小筹,而是一大筹。

  再者说。如今徐伯夷在王主簿的默许和配合下,已经把葫县牢牢掌控在手中,叶典史就是回来了又怎样,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翻盘么?那些牵涉其中,不得不做出选择的胥吏、差役们在冷静之后,很容易便能做出判断。

  包括那些方才看见叶小天在衙前发威,动了改换门庭之念的人,在冷静之后权衡一番,还是更倾向于徐县丞一边。因为他们想不出在这种情况下叶小天还有任何可能反败为胜。

  当然,即便判定在这场较量中叶典史终究要输,这人也不是他们能对抗的,对此人不妨好好伺候着。有什么吩咐乖巧答应着,不然他若放下身价诚心找这些吏员衙役们的碴儿,徐县丞也不能时时维护。

  不过,这是在叶小天与徐伯夷没有大冲突的前提下。如果这两位大人同时有吩咐下来,那时自然就要遵从徐县丞的吩咐,对叶小天就只能搪塞了事了。不过一般情况下。这等层次的人斗法,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小吏贱役们参与,这也是他们心存侥幸的地方。

  ※※※※※※※※※※※※※※※※※※※※※※※※※

  “你说那人叫叶小天?”

  那小丫环回到雅夫人身边,信口提起叶小天要见老爷,雅夫人一听不由喜上眉梢,激动的两颊都飞起了两朵绯红的云彩:“他果然回来了!快!马上请他到三堂,奉茶伺候!”

  那小丫环一呆,讶然道:“啊?老爷已经回来了么?”

  雅夫人嗔道:“老爷没有回来,这样重要的人物就能怠慢了吗?休要啰嗦,快请他三堂稍坐,我换身衣裳便去见他!”

  “哦!哦哦!好的!”那小丫环赶紧答应一声,飞也似地跑到三堂门口,哪里还有叶小天的身影。

  叶小天听说花知县不在,又不知他几时回来,总不能一直等在那里,便折身返回,想先去典史房看看,走过两排房舍,迎面正碰上周班头和马辉、许浩然急急赶来,一见叶小天,周班头便激动地哽咽道:“大人,您可回来了!”

  叶小天一看周班头那身装束,眉头便是一皱,沉声道:“老周,你被调去茶房了?”

  周班头泪花闪闪,道:“是!典史大人被捕送南京后,我等旧人就遭了殃!”

  叶小天冷笑道:“这徐伯夷整人还是没有半点新意,来来去去就只这么一招?”说着他又看向马辉和许浩然,一看这两人的装束,就知道这两人必然是在承发房当差。

  徐伯夷这一招的确不新鲜,却是官场上惯用的手段:让你靠边站。

  一个“靠边站”,就足以立威并达到惩诫效果了。

  想想看,周班头本是捕房班头,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葫县的刑侦大队长,结果因为他跟了叶小天且死不悔改,被徐伯夷调去办公室,而且不担任什么职务,只是开会时负责搬搬桌椅、平日里负责给各位官员供给茶水的打杂人员,他还有什么前途而言?

  这样一个人摆在那里,任人呵斥指使,对其他吏员役员们也是一个最好的反面教材,可以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何乐而不为?

  而马辉和许浩然本是捕房很出色的两个捕快,被调去承发房干内勤,每日里只是负责接收传达文件,闷在那签押房里不见天日,也是不可能再有出头之日的,平日里被人指指点点、讥笑嘲讽,若是家里人也不理解……那日子何等苦闷。

  叶小天虽然嘲讽徐伯夷整人不见新意,却也知道这几人必定受了极大委屈,叶小天轻轻搂住马辉和许浩然的肩膀,望着周班头道:“你们都是我叶小天的好兄弟,只要我叶小天有飞黄腾达的一天,断然不会忘了你们!”

  叶小天一句话。周班头年长一些,还能控制得住情绪,马辉和许浩然却已是号啕大哭起来。叶小天任由他们发泄,等他们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这才向他们问起葫县这段时间里的经历.

  听周班头一介绍,叶小天也是无语了。他被人解赴南京后,他自己也没有半点信心可以安然无恙地回来,徐伯夷本就是他的上司,这时又兼了他的职务,动他的人、占他的地盘、抢他的权力。自然易如反掌。

  可是在此之前,他同齐木斗、同孟县丞斗、同徐伯夷斗,跟王主簿暗中较力,为花知县营造了大好局面,让这位县太爷趁机抓回了一部分权力,培养了一些心腹,而这些在这几个月中已然损失殆尽。

  这位知县大人虽然一直戒备着徐县丞和王主簿,奈何却看不破人家对他的算计,故而被老谋深算的王主簿和阴险狡诈的徐县丞轻易便戏弄于股掌之上。掌握在他手中的权力几乎是被他双手奉送出去的,简直就是一个“人家把他卖了,他还欢天喜地的帮人数银子”的白痴。

  权柄一失,聚拢到他麾下的人哪还禁得住徐伯夷软硬兼施的手段。十成中倒有八成就这么转换门庭,投靠了徐伯夷。

  “哎!咱们这位县太爷,真是比阿斗还阿斗,也难怪那些人对花知县绝望了。不过这种情况下。还有两成人马依旧依旧效忠于他,看来咱们这位县太爷起码在做人上也不是很失败。”

  周班头苦笑道:“大人,依旧依附花知县的人。十有都是苏循天笼络下来的。胥吏们虽然是贱役,其中却也不乏义气之人,苏循天待之以诚,这些人也就横下一条心为他卖命了。徐县丞只想夺花知县的权,倒也不是非得把花知县往死里逼,目的达到后,对这些人也就听之任之,倒没有继续打压。”

  “哦?竟然是苏循天的功劳?”

  叶小天听了有些欣然,没想到那个胸无大志的二衙内苏循天,居然也长了本事。说起来,一成不变的,始终是那位花晴风花大老爷。

  周班头犹豫了一下,又对叶小天道:“徐县丞得势后,许多人转风使舵,投到了他的门下,其中就包括李云聪,李云聪如今已经是徐县丞的人了。”

  叶小天的脸色一沉,周班头担心地道:“大人?”

  叶小天缓缓地道:“我只离开数月,葫县却是翻天覆地啊。传令下去,八班九房,前衙候见!”

  周班头神色一动,兴奋地道:“大人,你是想……”

  叶小天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道:“别想太多,我刚回来,只是和大家见见。”

  周班头哪里肯信,兴奋地道:“是!卑职这就去传命!”

  周班头和马辉、许浩然分头行动,向各科各房传达叶小天的命令。众胥吏衙役们正在各房各院里交头结耳地揣测着叶小天回到葫县后可能引起的一系列震动,忽然就有叶小天的命令传了下来。

  “典史大人有令,八班九房一干人等,前厅候见!”

  不是三班六房,而是八班九房。人们一提县衙属员就是三班六房,皂、快、捕三班,吏、户、礼、兵、刑、工六房,这是因为组成一个县衙的主要部分就是这些,有了三班六房,便能搭起一个县衙的架子。

  可是一个县衙里除了这九个重要的职能部门,其实还有其它一些部门,如承发房、库房、茶房,再加上吏户礼兵刑工合称八房,而皂、快、捕之外还有壮,同时这四班又都分为“头”和“二”,比如快班分为头快和二快,实际上就是内勤和外勤。

  叶小天这道命令把整个县衙所有人都囊括了,命令一下,所有人等离开自己的签押房,纷纷向前厅大院儿聚集过去。不去又能怎么办?如今县令、县丞、主簿大人全都不在,山中无老虎,小天称霸王,不去能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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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章 强势回归

  八班九房一干人等,齐集前衙,因为人数太多,客厅里容纳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大家都站在院子里,相熟的同事很自然地便走到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叶小天刚回来,还没见过任何一位上官,以四把手的身份,突然召集全衙所有属员,这么做其实是很冒失的,换一个官员,会不考虑他这么干别的官员对他会是个什么看法?不担心一旦有人不买帐,会下不来台,影响他的权威?可叶小天偏就这么干了,众胥吏衙役们不晓得他究竟想干什么,难免有所猜测。

  叶小天也不用人请,大剌剌地走上石阶,目光一扫,泾渭分明。人群很自然地分成了两块,人数最多的那一帮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徐王一派的,另外一帮的人数很单薄,不及人数更多一方的四分之一,其中大部分看着都眼熟,自然是依旧忠于他的那些人了,其中有几个眼生的,想来就是苏循天替花知县控制的那些人。

  “见过典史大人!”

  叶小天往阶上一站,他的旧部,主要是典史房里的几个胥吏和曾经追随过他的那些捕快,马上随着周班头和马辉、许浩然向他长揖施礼,神情既激动又兴奋。而其他胥吏差役们却很冷漠,没有什么动作。

  叶小天敏锐地注意到,其中有些人见周班头等人行礼,身形一动,下意识地也想行礼的,可是眼见他周围的那些人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微动的身形马上又站住了。

  叶小天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抬手示意那些施礼的人站起,朗声说道:“本官受奸邪构陷,被捕送南京问罪。可是本官一心为公,并无任何把柄可抓,故而官复原职。重返葫县了!这一去一回,也不过就是小半年的光景,怎么如今的葫县却有这么大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啊!”

  阶下鸦雀无声,他们还没弄明白叶小天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叶小天清了清嗓子,又道:“记得本官初到葫县上任时,我葫县衙门在百姓们中间毫无威望,葫县差役巡街下乡时,冷嘲热讽者有之,谩骂殴打者有之。一方官府,凄惨到如此地步,也算一个奇观了。

  到后来,在本官大力整顿之下,尤其是消灭了‘一条龙’盗伙,我葫县官府声威大振,开始受到地方百姓的敬重与爱戴,如今这是怎么了,才小半年的光景。又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过街,嗯?”

  叶小天这番话很是诛心,不少人想起叶小天到葫县后的所作所为,想起官府和个人地位的提升。再想想现如今的情形,意志不觉就有些动摇起来。

  其中也有决定死心踏地跟着徐伯夷走的,眼见叶小天这番话大有煽动力,暗觉不妙。马上挺身而出,抗声道:“典史大人太过危言耸听了。大人你刚回葫县,还不了解我葫县情形。怎么就得出过街老鼠这般结论?”

  叶小天深深地盯了他一眼,问道:“你是谁?”

  那人貌似谦卑实则倨傲地道:“卑职吴伽雨,承蒙县丞大人恩典,现任工科司吏。”

  “啪!”

  吴伽雨一语方了,叶小天已经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吴伽雨没想到叶小天会动手,这记耳光扇得那叫一个结实,吴伽雨头晕目眩,愣了半天才捂着脸庞悲愤地叫了起来:“大人怎能随意殴打下属,卑职究竟做错了什么,大人今日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卑职一定要向县丞大人申诉,向典史大人讨还公……”

  “道”字还没出口,叶小天又是一脚飞起,吴伽雨闷吭一声,像半截麻袋似的摔在地上。八班九房那么多人全都看呆了,谁也没想到叶小天刚刚吃了一个大亏,却不夹起尾巴来做人,还敢如此嚣张。

  你……起码也该先了解一下如今的葫县是什么情形吧?再说,打人管用么,收拾几个瘪三就能从徐县丞手中夺回权力?不可能嘛。

  叶小天可没想那么多,什么规则、什么规矩,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循规则守规矩的人,他打人也没有那么复杂的目的,就是为了替周班头、马辉、许浩然这些饱受排挤打压的旧部出口气。

  此人敢在自己面前站出来,可以想见他平日里该有多么嚣张,那些忠于他的旧部平日里肯定没少受此人的腌臢气。再者,叶小天在南京固然混的风生水起,那是他的本事,此次大劫若非恰逢张居正两腿一蹬归了西,他还真就回不来了。

  任他再如何机灵,再如何诡计多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只有被辗压的份儿,张江陵是什么人?只要他一口气在,皇帝在他面前都大气儿不敢喘,叶小天怎么可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因为这个缘故,叶小天心中也有一把无名火,被这人一激,全都爆发了出来。

  叶小天瞪着虾子般蜷缩在阶下痛苦呻吟的吴伽雨,冷冷地道:“你问本官凭什么打你?就凭云南那边正在开战,为了保障驿路运输,徐县丞赤膊上阵,亲自守在驿路上,夙兴夜寐,不辞辛苦。王主簿为此累出了毛病,不得不在家歇养。而你,身为工科司吏,却在衙内逍遥自在,份内之事没见你做多少,倒管起本官的闲事来,你这么能跳,老子不踩你踩谁?”

  叶小天说着,抬腿向前迈出一步,吴伽雨正在阶下蜷缩着身子呻吟,一见叶小天走下来,吓得连滚带爬地逃开,也顾不得继续做那要死不活的样子了,忠心是要表的,可这叶小天是真打啊,差不多就行了,他可不想再挨两下子。

  叶小天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向人群中一扫,冷冷地道:“皂班班头是谁?给我滚出来!”

  皂班班头曲欣的脸腾地一下胀得通红,叶小天说话也太不客气了,站出去就成了“滚出来”,不出去的话,皂、快、捕三班衙役都是叶小天这个典史官的直接下属,他点了名自己却无动于衷。可不让这浑人又找到了整人的借口?

  无奈之下,曲欣只能忍着恶心走出去,捏着鼻子认帐,脸皮发紫地道:“卑职……皂班班头曲欣,见过典史大人。”

  叶小天手一扬,吓得曲欣急忙捂住了脸颊,但他随即就发现,叶小天并没有扇他,而是把手指头杵到了他的鼻尖底下:“你他么这个班头还要不要干了?连衙门口儿都守不好,你还有脸当班头儿?对了。我记得皂班班头本来是朱图,朱图呢?”

  原皂班班头朱图马上应声而出,眼泪哗哗的:“典史大人,卑职在此。”

  叶小天看了看朱图胸前那个正圆,圆圈里绣了好大一个“仓”字,这可怜孩子……,叶小天叹了口气,问道:“你现在守仓房呢?”

  朱图很委屈地点了点头。

  叶小天笑骂道:“瞧你那点儿出息,男子汉大丈夫尿唧什么。”

  叶小天信手一指。曲欣赶紧向后仰了仰头,闪得慢了,这一指头就能把他的眼睛杵瞎。叶小天道:“朱图,从现在起。你回皂房,重任班头一职。还有你!”

  叶小天又指了指周班头:“你也回捕房,重任班头。他奶奶的,老子不在。老徐这都用了些什么人,一群废物!”

  那皂班班头一听不干了,马上抗声道:“典史大人。卑职可是县丞大人任命的!”

  叶小天乜了他一眼,道:“你要是面对那些泼皮无赖时也有这般勇气,老子也可以用你,可你这个废物,身为皂班班头,任由一班泼皮无赖在衙门口叫骂,堵塞衙门,妨碍办公,连县太爷都被他们骂了,你居然毫无作为,还想继续当班头,你长了多大一张脸!”

  那新任捕房班头姜云天本来还在暗自庆幸叶小天没找他的麻烦,一听叶小天把他的官儿也撸了,这下可急了,马上跳出来道:“典史大人,我等不够脸面,可县丞大人的脸面您总不能不给吧,县丞大人的任命,典史大人想一言而否,不妥当吧?”

  叶小天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你又是哪个,这才几个月功夫,本官可是人都认不全了。”

  姜云天沉声道:“卑职新任捕房捕头姜云天!”

  叶小天点了点头,道:“本官问你,铜仁府的推官老爷,比徐县丞大不大?”

  姜云天怔了怔,道:“府衙的推官自然比县丞老爷官儿大。”

  叶小天道:“那么,这位推官老爷能不能越俎代疱,替县丞指定一应下属?”

  “这个……”

  姜云天吱吱唔唔地不说话了,马辉大声道:“自然不可以!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官府有官府的规矩,各司其职方能井然有序。府衙推官管得了县衙县丞,却也不能越过县丞替他任命下属。”

  “不错!有见地!”叶小天笑嘻嘻地向马辉挑了挑大拇指,问道:“你叫马辉?”

  马辉呆了一呆,心道:“大人怎么突然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还是旁边的许浩然脑子转的快,急忙一踢他的后脚跟,马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恭声道:“正是卑职。”

  叶小天道:“好!看你蛮机灵的,胆子也够大,就去捕房做个副班头吧。”

  马辉大喜过望,立刻躬身道:“卑职遵命!”

  曲欣和姜云天互相看了一眼,冷声道:“大人乱命,卑职不敢遵从。”

  “哦?”

  叶小天微微眯起了眼睛,笑眯眯地问道:“那你们想怎么样?”

  曲欣和姜云天横下了一条心,异口同声地道:“除非县丞大人吩咐,否则卑职不敢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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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章 无赖典史

  叶小天脸色刷地一沉,厉声喝道:“竖起你的驴耳朵给我听清楚了,你他么少拿徐县丞来压我,县官还不如现管呢,我叶小天一直就是这么无法无天,难道你才知道?”

  曲欣和姜云天听他满口脏话,不像一个官,倒像一个粗汉泼皮,不由一呆:“这位典史大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叶小天转向庭院中所有人,高声喝道:“我的人,当然由我来安排!我叶小天既然官复原职,我的人当然也要官复原职!这是我典史官的权利,哪个不服?”

  曲欣也是豁出去了,一挺胸,大声道:“大人行事草率,卑职不服!”

  叶小天嘿嘿一笑,突然又换了一副无赖模样,笑吟吟地道:“不服好办,不服的尽管去向徐县丞告老子的黑状,你们如果不走,老子就另起炉灶!到时候,看谁抗得住!”

  叶小天这句狠话一出口,众人都不由倒抽一口冷气:靠啊!。,,那可是超水平发挥了,怎么破?

  叶小天这是赤祼祼地在抢班夺权啊,而且是肆无忌惮。可要严格说起来,他这又不算是跳出规则之外,徐县丞敢接招么?碰上这么个浑不吝的玩意儿,那真是横的碰上愣的,活该徐县丞倒霉啊。

  叶小天这话什么意思?他是说,如果徐县丞执意不肯把他任命的那些人调走,他就另起炉灶,单独拉起一支队伍,一个县要是出现两个执法班子,那是什么局面……

  三班六房不是官,大明朝廷只负责给官员发俸禄,吏员和衙役都是靠县里自己发薪水的,县里发的那点薪水其实不够他们养家的,只是象征意义的一笔工资,他们主要的经济来源是身在公门的灰色收入。

  所以叶小天想另起炉灶的两个先决条件就完全具备了,首先他要能给这些人发薪水,这对叶小天来说并不难,就冲他在山上起造的那幢豪宅,这点工钱纯粹是毛毛雨啦。

  之外就是他能赋予这些人代表官府履行权力的资格,叶小天是典史,只要他承认,他任命的人自然就有这个权力,要知道这些人本来就是正儿八经的正役衙役,在官府里有备案的,被他分派去做什么,还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所以他想把这些人从茶水房、库房、承发房里调出来,按照他的指示去履行职责,徐县丞也拿他毫无办法。到时候葫县就出现了两套执法班子,这事儿上面是一定不能容忍的。

  可这事儿一旦捅到上面,叶小天固然不好过,他徐伯夷就好过了?好好一个县衙,怎么就弄出了两套执法班子?县丞越过典史,给他指定三班班头,手伸得也太长了吧?典史无视上官,居然另起炉灶,这还有没有点规矩,结果就是两人的政治生命一起完蛋。

  可是看现在这情形,叶小天根本不怕,可徐伯夷也毫无顾忌么?他能把两人之间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暗斗摆上台面?叶小天用他的强势回归整个葫县宣告,我还是我,谁也别想随意摆布我!

  已经开始有人冷静地思考,还要不要跟徐伯夷跟的那么紧?虽说官场上最忌讳不停地改换阵营,可那是对当官的才要求的节操,我只是混饭吃的小吏贱役嘛,没人这么苛求我吧?

  眼见叶小天如此彪悍,曲欣和姜云天都傻了眼,面对这么一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他们还真强硬不起来。真不明白这厮是怎么当上的官儿,别人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规矩,对他来说就像一个屁,跟这种人怎么理论啊?

  ※※※※※※※※※※※※※※※※※※※※※※※

  徐伯夷在李云聪的陪同下急急忙忙赶回衙门,一见大门紧闭,门前冷冷清清,不由奇道:“这是怎么回事,大白天的,衙门怎么关了?”

  李云聪也有些纳闷儿,随口答道:“大人,先前有死者家眷在门口哭闹,所以大门就关了,可卑职离开的时候,衙门已经开了,却不知何故,再度关闭了。”

  先前有死者家眷闹事,徐伯夷当然知道,这事儿本就是他授意戚七夫人干的,对花晴风他算是看透了,你越是拿捏他,他越是软弱可欺。自从得知张居正垮台,深谙官场习气的徐伯夷就料定叶小天可以逃过一劫,所以想借此事先敲打花晴风一番,免得叶小天一回来,这花晴风又动了心思。

  却不想叶小天刚回葫县便大施淫威,不但把那些苦主连哄带骗地诳走,还把他派人花钱雇来的泼皮无赖全都关进了大牢。徐伯夷本以为叶小天经此一难,做人会低调一些,起码在刚回葫县的时候会夹起尾巴装一阵子老实人,谁知道……

  徐伯夷听李云聪说叶小天已经回来了,并且化解了衙前危机,便暗吃一惊,从叶小天这番雷厉风行的动作来看,此人不甘寂寞,一回葫县就忙于立威,显然是要夺权啊。

  如今衙门紧闭,徐伯夷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事,愈发感到不安,徐伯夷马上喝道:“叫门!快,快把门叫开!”

  李云聪抓着兽环用力拍了半天,又声嘶力竭喊了一阵,里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徐伯夷毛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叶小天即便回了葫县,也只能无奈地仰视他的存在。

  而他,则像高高在上的神祗,冷静、淡漠的,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目光俯瞰这曾经的对手。可如今仅仅是县衙大门莫名地关闭,就已令他方寸大乱了。徐伯夷迫不及待地冲到墙边,向李云聪招手道:“你过来,蹲下,快蹲下!”

  李云聪一看,县丞大人这是要叠罗汉啊,堂堂县丞,县衙的二把手,实际上的一把手,居然要爬墙,亏他想得出。

  李云聪刚跑出两步,大门旁的角门儿“吱呀”开了一道缝隙,探出一颗满头白发的脑袋,小心翼翼地向外探看着。李云聪一看那人,便没好气地道:“老卢头,怎么是你,门子哪去了?”

  老卢头冲他翻个白眼儿,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道:“怎么着,老头子我给你开门,你嫌怠慢了是吧?成!那你在外边等着吧,等别人大开中门,吹吹打打迎你进来!”

  老卢头说着就要关门,这扫地老头儿以前常和李云聪一起下棋,两人交情不错,可后来李云聪跟了徐伯夷,而老卢头却是叶小天最狂热的粉丝,两人从此形同路人了。

  李云聪赶紧按住角门儿,怒道:“老卢头儿,你可别蹬鼻子上脸,县丞大人要进门,休得无礼。县丞大人,这里,这里,门开了!”

  徐伯夷刚把袍袂下摆掖进腰带,摆出一副要爬墙的架势,忽见门儿开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冲着老卢头怒冲冲地问道:“青天白日的,为何大门紧闭?”

  老卢头儿咧嘴一笑,道:“回县丞老爷,典史老爷召集八班九房一干人等训话呢,没有人守门儿,这大门自然就关了。”

  “什么?”

  徐伯夷眉头一跳,马上冲进门去,李云聪狠狠地瞪了老卢头一眼,紧跟在他屁股后面跑了进去。老卢头冲着李云聪的背影狠狠呸了一口,骂道:“狗腿子!”

  老卢头把角门儿一关,忽又满面笑容了。在他眼里,叶典史专治各种不服,徐县丞既然主动找虐来了,这等好戏岂能不看。

  老卢头兴冲冲地跟上去,刚刚迈过仪门,忽听大门口又是一阵激烈的拍打声,老卢头好不耐烦,只得折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不耐烦地叫道:“来了来了,别敲了!”

  老卢头赶到大门口,还不等他上前开门,忽然就觉空中一暗,仿佛漫天阳光都被乌云遮住了。老卢头抬头一看,就见黄乎乎的好大一砣从天而降,把老人家吓得一个屁墩儿坐到了地上,失声叫道:“什么玩意儿这是?”

  徐伯夷闯进县衙,一路看去,见各处全无一点声息,就知老卢头所言不假,叶小天果然召集八班九房训话去了。徐伯夷心中顿时升起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如今的葫县可只有他才有资格召集所有人训话啊。

  谁能想到,叶小天刚回来,就动用了连他轻易也不会动用的权力,这是迫不及待地夺权啊。那些胥吏衙役们也不争气,他叫你去你就去么?

  他却不知,曲欣、姜云天、吴伽雨等人此刻已是后悔不迭了,早知这叶典史从南京回来就变成了疯狗,他们才不应命呢,这不是因为好奇么?嗨,真是好奇害死猫啊。

  徐伯夷冷笑着走进前院,就见院子里站满了人,厅前雨檐下,正站着一人,赫然就是叶小天,叶小天此时正神采飞扬地向众人训着话,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徐伯夷也不做声,站在那里听了一下,叶小天竟然在批评户科、工科等六房胥吏做事不能尽忠职守,批评皂快捕三班衙役胆小怕事。徐伯夷越听越不是滋味儿,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个小小典史,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划脚了?

  徐伯夷越想越怒,忽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庭院中足有上百人,可是鸦雀无声,徐伯夷这一声咳嗽,自然满院毕闻,一见徐县丞到了,庭院中顿时一阵骚动。正在高谈阔论的叶小天也住了口。

  叶小天看向徐伯夷,慢慢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徐伯夷也正盯着他,同样似笑非笑的表情。两人目光一对,恰似针尖对上了麦芒,锐利的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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