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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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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章:杀手锏

  今日的廷议进行得很草率,毕竟不是常例的廷议,一切都很仓促,最重要的还是这些廷议里的人。【更新】

  隆不隆重,不在乎表面如何,最重要的还是人心,现在大家急着议事,急着分出个胜负出来,谁有闲工夫弄这套虚的?

  可见凡事总有例外,至少在这场风暴的双方,以及那些不小心牵连进来的,或者是想进来分一杯羹的人来说,还是尽快进入正题为好。

  嘉靖皇帝已经坐定,冕服珠冠,衬显神武英明,不得不说,嘉靖确实越来越有威势了,若给他一个虎躯,即便不振,不晓得多少人都要跪在他脚底下痛哭流涕地认个老大。

  嘉靖还未开始调整心态,等得不耐烦的毛纪就跳了出来,他冷冷一笑,一步步走到殿中,朗声将事由说了个清楚,当然,毛纪说话一向是添油加醋的,他毕竟是官油子,很善于抓住重点,基本上,他讲的就是两件事,第一件:徐谦父子贪赃。第二件:徐谦绑架朝廷命官。至于其他这王八蛋到处嫖娼,强取豪夺之类的旁白只是点缀。

  显然,踩人是必须得有艺术的,你不能单纯说一个人坏到了极点,你得先铺垫,比如一个人,你只说他杀了几个人那肯定不成。你得先告诉大家,这个家伙三岁偷看妹子洗澡,四岁露着jj在街上上窜下跳,五岁就已经恶贯满盈,臭名昭著之类,而后,再道出此人杀人,才更有说服力。

  毛纪一番吐沫横飞,效果显著,说到最后。他也不禁得意洋洋,今日实在是超常发挥,竟有几分那善辩的谢迁风采,可是又想到谢迁竟是姓徐的恩师,心里不由呸了一句,大叫晦气。

  “陛下,眼下事实俱在,微臣敢问,这路政局的十七万两纹银去了哪里?十七万两纹银啊。湖北一省也未有这样的税赋,何以这徐家父子转手之间就支走了十七万?若是不说清楚,还谈什么整肃吏治?”

  十七万的数字实在骇人,满朝文武们立即低声议论起来,几万两银子的巨贪。他们是见过,可是十七万,怕是要超过刘瑾这样的级别了。

  嘉靖的回应却很是平淡,道:“这笔银子,朕是晓得的,是支用给了皇家学堂。”

  毛纪冷笑,心里想:“哪里是支用给了学堂?八成是陛下私下里花掉了。只是不晓得花去了哪里而已。只是你们做得如此隐秘,肯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自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道:“陛下,十七万不是小数。筹备皇家学堂已令有十万两纹银的开销,而只有这十七万两纹银并没有具名用途,微臣管着的是户部,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学堂还有什么地方需要糜费十七万两。恕微臣愚钝,还请陛下讲明用途。”

  嘉靖的脸上露出不悦之色。道:“花了就是花了,朕的话还没说明白吗?”

  这时候已经不必毛纪出来说话了,立即有个言官站出来道:“陛下何必迁怒毛学士,若当真是花了,那总得有个事由,这不是百两、千两,而是十数万两,陛下,不可忘了正德朝的前车之鉴哪。”

  提正德就好像揭伤疤一样,隔三差五都要来一次,实在让人厌恶,偏偏嘉靖却又动怒不得,此人是言官,若是动怒就必须立威,要立威就得干掉此人,可是一旦要动手,又肯定要闹得不可开交,言官捕风捉影,言而无罪,这是规矩,也是底线,一旦触及到了底线,且不说天下大乱,这京师肯定是要乱了。

  嘉靖拼命压抑着火气,索性冷哼一声。

  徐谦眼看再不出来要出事,其实来之前,他就打好了腹稿,所以心情很是平静轻松,踏出班来道:“此言差矣,路政局的银子是上缴内库的,又非国库所有,莫非这宫里要花什么银子也需要你们过问?如此说来,陛下凡事都要过问你们,往后索性让你们来治天下好了,那岂不是还更方便?”

  这话很是大逆不道,可是站在嘉靖的立场,却是说出了嘉靖的心里话。

  徐谦这一下无异是捅了马蜂窝,过问宫中的财政问题,这是常识,是真理,你一个小小侍读也敢动摇?

  立即又有几个言官跳出来,七嘴八舌地道:“徐侍读这是什么话,你莫非要效仿刘瑾吗?只有刘瑾在的时候,外臣才不许过问内库的收支。”

  “不错,天子即国家,国家即天子,本就不分彼此,内库也是国库,国库亦要支付宫中所需,徐谦,你用心未免也太过歹毒,莫非想将彼此分开?天子没了社稷,社稷没了天子,这便是国破家亡,你好大的胆子。”

  徐谦不由咋舌,言官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毕竟是专业人士,不容小觑。

  毛纪哈哈一笑,道:“徐谦,事到如今,你还是乖乖交代了吧,不交代,这路政局平白没了银子,那便是你们徐家父子贪墨,眼下陛下正在整肃吏治,按律,你们父子二人都需罢官革职,永不叙用。你自己想清楚,想不清楚,老夫身为内阁学士暂代吏治,少不得要办了你。”

  徐谦皱眉道:“毛大人当真想知道?”

  毛纪心里冷笑,你哪里敢说出来?方才看陛下的意思,分明就是这笔银子是被陛下拿去花了,而且这银子花得不明不白,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这件事万万不能张扬出去,你徐谦难道还敢揭露天子的隐私?还是乖乖地把这黑锅背起来,认罪服法才是。

  徐谦叹口气道:“这可是皇家学堂的机密,一旦张扬出去,可大大不妙。”

  毛纪凛然正气地道:“什么机密?这可是崇文殿,在这里的也都是朝廷栋梁,是陛下的肱股之臣,有什么事还需要遮遮掩掩?天子难道会连大臣都不信任?分明是你想挑拨君臣之间的关系,另有图谋。”

  徐谦不由苦笑,道:“你们既然要知道,那么我不妨告诉你,这笔银子在天津。”

  “天津?”毛纪挑眉。

  徐谦道:“不错,就在天津。”

  毛纪打起精神,虽然不曾料到徐谦会道出真相,却还是追问:“在天津哪里?花销去了什么地方?”

  徐谦道:“在天津卫锦衣卫千户所设了一个作坊。”

  “作坊?”毛纪冷笑道:“设一个作坊也值十七万两银子,你当这是苏杭造作局?”

  徐谦点头道:“大人还真的说对了,确实是造作局,这十七万两银子总计分为三批,第一笔已经投入了纹银两万三千两,用作筹办造作局之用,专门用来锻造刀剑、火器,以供亲军所需。这是下官和陛下早就商量好了的,不过因为涉及机密,因此一直秘而不宣,况且这毕竟是亲军事务,想来也不必知会诸位大人。”

  毛纪愣了一下,虽然十七万两银子去筹办什么造作局,显然里头有很多的蹊跷,可是不管怎么说,至少徐家父子的罪算是洗清了,人家确实没有把钱贪墨掉。

  当然,毛纪可以有一百种理由来抨击这个所谓的造作局,可是你最多说徐家父子浪费内帑,这贪墨二字毕竟还是不沾边。

  若只是浪费,显然就不算什么大罪了,你说破了天,最多是请皇帝下旨申饬一下。

  毛纪不由恼羞成怒,想不到最后得到的竟是这个结果,可是他还是有些不甘,忍不住道:“哼,当真有这个造作局?老夫却是不信!”

  徐谦很真诚地道:“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知会天津兵备道去查,不过为了行事隐秘,所以这造作局打的是某商行的招牌。”

  毛纪顿时傻了眼,此时不由得他不信了,只是十几万两银子去建造作局,这简直就是可耻的浪费,他虽然想骂,可是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骂是没有用的,骂是言官们的事,要抨击什么时候都可以,今日是最关键的时候,关乎了自己十几天来的努力成果,怎么可能把这有限的精力浪费在徒劳的问题上?

  想到这里,毛纪打起精神,若是当时,徐谦去了吏部把这个理由乖乖解释清楚,这件事或许只能告一段落,可是徐谦千不该万不该对王康动了手,王康可是朝廷命官,是吏部主事,既然路政局的事暂时没有把柄,毛纪还有杀手锏,王康的事也绝不是小事,拘禁朝廷命官,就算你有什么理由,那也是万死之罪,只要抓住了这一点,照样还是能将姓徐的小子收拾了。

  只是毛纪有点想不明白,徐谦这个小子明明有恃无恐,完全可以去吏部把事情解释清楚,却为何非要把人扣了不可?难道这小子天生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不晓得死活吗?

  不对,不对,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莫非……这家伙有什么图谋?

  只是这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毛纪就算是想静下来琢磨琢磨,也没有空暇了,事情到这个地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血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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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一章:老东西,你老了

  斗争这东西就好像某车一样,往往不具刹车功能,一旦发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斗下去。

  毛纪终于抛出了他第二个杀手锏,其实也幸亏了他这个杀手锏,否则眼下只能纠结于那乱七八糟的造作作坊的问题了,这东西虽然能用来打击徐家父子,可是毕竟威力不足,对付小鱼小虾可以,对付徐家这种新贵显然还差了许多份量。

  既然如此,那么就索性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拿王康来说事吧。

  毛纪的脸色狰狞,正如一个赌徒不断地押上自己的筹码,浑然忘了自己参加这个赌局的目的,可是现在,他的目标却是很明确,姓徐的必须死,他若是不死,他毛纪就什么都没有了,整垮了徐谦这个小杂鱼,杨公才会挺身而出,继而站在他的身后对王鳌进行清算。

  “徐谦,老夫问你,王康在哪里?”

  虽是廷议,虽是在朝堂,虽然他是内阁学士,可是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客气可言了,毛纪开门见山,杀机毕露!

  徐谦道:“奉旨已经将王康放了出来。”

  “好一个奉旨放了出来,你徐谦竟还晓得旨意这东西吗?”毛纪笑得愈来愈冷,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抛砖引玉,继续道:“那老夫再问你,你一个侍读拘禁主事王康,还有吏部差役人等,可有旨意?你可知道拘谨朝廷命官、擅杀朝廷官差是什么罪。杀官造反这四个字,你饱读经史,莫非也视而不见?”

  徐谦回答道:“确实没有圣旨。”

  毛纪步步紧逼:“没有圣旨。你也敢造次?你好大的胆子。”

  徐谦却是一五一十地道:“暂押王康,是因为王康触犯学规。”

  毛纪不由笑了:“学规?哪门子的学规?”

  徐谦道:“凡有擅闯皇家学堂者。以擅闯军机重地论处,他就算是想求见。那也需先通报一声,待允许通行之后自然会请他来,可是他却带着数十个差役明火执仗,擅闯学堂,他既然敢擅闯,那么下官给予处置,自是理所当然。”

  毛纪又笑了,道:“擅闯学堂就要如此?莫非连老夫闯你的学堂,你也要如此了?”

  原以为徐谦会说不敢。谁知徐谦是个很诚实的人,他居然点了点头道:“大人敢来,下官为了申饬军纪,自然免不了也要给予惩戒!”

  “你……你……”毛纪碰到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家伙,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徐谦正色道:“古之军法,一向从严,若是军法即是摆设,那么要之何用?汉时就有周亚夫军细柳的典故,这皇家学堂。乃是天子学堂,莫非连细柳营都不如,汉朝天子尚不能进营,大人不过是大学士而已。莫非认为比天子还要尊贵吗?”

  周亚夫军细柳,说的是匈奴屡犯边境,文帝命周亚夫为将军。驻军细柳,有一次文帝亲自去慰劳军队。天子的车队长驱直入,将士们用下马的方式高接远送。旋即来到了细柳军营。天子的先行卫队到了营前,不准进入。先行的卫队说:“皇上即将驾到。”镇守军营的将官回答:“将军有令:‘军中只听从将军的命令,不听从天子的诏令。’”过不多久,天子驾到,也不让入军营。于是天子就派使者拿着节牌通告了周亚夫:“我要进营慰劳军队。”周亚夫这才传令打开军营大门。守卫营门的官兵对跟从天子的武官说:“将军规定,军营中不准纵马奔驰。”于是天子也只好放松了缰绳,让马慢慢行走。到了大营,将军亚夫手持兵器,长揖到地说:“我是盔甲在身的将士,不能跪拜,请允许我以军礼参见。”天子为之动容,马上神情严肃地俯身靠在车前横木上,派人致意说:“天子敬重地慰劳将军。”劳军礼仪完毕后辞去。

  这个典故,是徐谦的挡箭牌,因为周亚夫的行为是符合眼下儒家规范的,甚至连程朱二人也曾批注赞叹周亚夫,认为周亚夫是人杰。

  既然连圣人都这样说,那么就没什么可争议的了,周亚夫可以,徐谦理论上也确实可以。皇帝进了营都要遵守军礼,一个吏部主事又算什么东西?连天子都得守规矩,你还敢擅闯,不收拾你收拾谁?

  徐谦冷冷一笑,继续道:“天子设学堂,乃是心忧倭寇之患,望亲军做出表率,整肃武备,将来永葆社稷太平。正如先汉匈奴为祸,周亚夫治军一般,一个小小的吏部主事,胆敢擅闯天子学堂,罪无可赦,自然要给予惩戒,若是学堂无动于衷,那么下官身为学堂总教习,反倒是玩忽职守了。大人既然非要问,今日下官还得说,莫说是一个吏部主事,便是大人亲来,该打的还是要打,该拘禁的还是要拘禁,大人若是不服,尽管来治下官便是,下官无非就是尽忠职守而已,虽死无憾!”

  毛纪的表情……目瞪口呆。

  他有点儿懵了。

  这……这姓徐的一张口还真能忽悠,第番话是说明他的理由正当,然后就是把毛纪牵涉进来,大谈他一视同仁,打击毛纪的嚣张气焰。最后一句话才是真正厉害的,他告诉这满朝的文武,你不是想整人吗?那就放马过来,徐某人无愧于心。

  这就等于是把毛纪要收拾他的事摆在了台面上,阴谋这东西一旦见了光,总是让脸皮再厚的人都有点失措,否则还叫什么阴谋?而且这句话同时也算是预防针,这等于是说,你毛纪要收拾他徐谦就是迫害,是因为徐某人尽忠职守得罪了毛纪的缘故。

  若是毛纪要继续纠缠下去,不是正好对号入座?告诉别人,人家就是要迫害你,就是因为你徐谦太讲原则,所以非要办了你不可。

  这一下反击,表面上只是几句堂而皇之的官话,可是却阴险到了极点,毛纪此时也有点乱了,他感觉很不对劲,只是事到如今,他就算想停下来也是不可能,因为到了这个地步,他没有了退步。

  毛纪虽然鲁莽,甚至不配他现在享受的官位,可是他还是很聪明的,他立即发觉了徐谦的某个漏洞,立即道:“哼,你口口声声如此,那么老夫问你,你方才的意思莫不是天子亲自大驾皇家学堂,你也要处置了?”

  你不是想学周亚夫吗?周亚夫是治军从严没错,而且还拿了大汉天子来刷了刷声望,你既然要学,那么就把大明天子拉进来,你若说大明天子擅闯军营也要军法从事,那才算你厉害。

  徐谦却是像傻子一眼看他,笑吟吟地道:“若是天子擅闯,倒也无妨。”

  毛纪顿时咬牙切齿,你这个没骨气的东西,你这个没风骨的家伙,你方才不是很牛吗?不是老夫也一并收拾了吗,老夫还以为你很有骨气,很有风骨,原来是个软骨头,是个欺软怕硬的鼻涕虫。

  毛纪鄙视啊,发自肺腑的鄙视徐谦,这家伙若是再硬气一点,把天子扯进来,那岂不是正好,谁知这家伙不上当,没有节操,耍滑头,不要脸。

  徐谦笑呵呵地解释道:“这皇家学堂出自亲军,亲军即天子亲师,乃是皇家家将,皇家学堂冠名皇家二字,意即天子学堂,学堂中的师生尽皆是天子门生,大人,大明朝以礼法治天下,这礼法最讲究的就是个孝字,天地君亲师,师者如父,大人的爹若是闯入大人的卧室,大人也要用军法来处置令尊吗?道理也是一样,皇家学堂的校尉,个个都是天子门生,门生们看见自己的恩师,就如看自己的父亲一样,天子若是贸然擅闯学堂,又有什么妨碍?皇家学堂对内外实施的是军法没有错,可是对天子,行的却是师道,大人也是读圣贤书的人,莫非连师道都忘了?”

  徐谦言罢,又摇头晃脑道:“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圣人之道,重在师说,大人连这个都不懂,却来大放厥词,实在让下官遗憾,大人还是有空闲,多书,若是连书中的道理都不知道,虽是位居高位,却难免贻笑大方。”

  毛纪呆住了。

  姓徐的,这是踩他踩上瘾了,居然还来了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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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二章:决一死战

  很多时候,一个简单的意外,可能会扰乱所有的布局,就如两军交战,数十万大军交锋厮杀,也只是一阵风沙亦或暴雨,都可能改变数十万人的生死和命运。

  命运显然没有站在毛纪这一边,毛纪嗅到了一股子不太好的味道。

  他的两个杀手锏效果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大,他原本以为,只要杀手锏一出,徐谦嗔目结舌之际,无数大臣挺身而出,就可以逼迫嘉靖皇帝做一个了断。

  可是他觉得自己有理,徐谦比他更加牛气哄哄,明明是胆大妄为的事,反倒说的义正言辞,仔细一琢磨,还真他娘的是这么一回事。

  徐谦可以庆幸的是,在这崇文殿,毕竟还是讲理的地方,徐谦讲了道理,这个道理似乎说得过去,古有周亚夫治细柳,今有徐侍读治学堂,要是舆论再鼓噪一下,保准是一场佳话。

  所以……那些本来摩拳擦掌的大臣们,本来是打算好了墙倒众人推,早就想好了怎么抨击姓徐的拘禁大臣,抨击徐谦胆大妄为。可是现在,心里打好的腹稿竟是一点用都没有,说出来,只是贻笑大方,平白给姓徐的刷声望。于是大家索性三缄其口,既然抨击不成,那么就看戏吧。

  毛纪感受到的就是这个变化,他已经感觉到,这些该死的言官一个个作壁上观,心里不由急了,党争和黑社会血拼差不多,大多数时候也是需要看人头的,大爷我兄弟多,砍死你这个王八蛋又如何?可是毛纪却忘了,黑社会天天高举义气的大旗,尚且一眼看过去全是二五仔和王八蛋。这些所谓的读书人和大臣更不必提了,你春风得意时才是兄弟,你若是遇到了麻烦,自求多福去吧。

  徐谦的一番话,听的嘉靖差点大笑出来,一开始,徐谦说什么周亚夫的典故,他只以为这是徐谦的辩词,嘉靖可不是汉文帝。他从来没有将自己当汉文皇帝那样看待,他是个欲求不满的皇帝,希望一切都能尽在掌握之中。

  这么一个皇帝,怎么可能能忍受汉文帝的待遇。

  而接下来,毛纪非常聪明的把话题引到了嘉靖头上。就是希望徐谦表现出一点节操,一点风骨,然后挑拨徐谦和嘉靖之间的关系,徐谦的后台就是嘉靖,若是两个人失和,要收拾徐谦还不是弹弹指头的事?

  结果徐谦大谈他的道理,把嘉靖比作了皇家校尉们的恩师和干爹。这既破解了毛纪的陷阱,同时,也让嘉靖心花怒放。

  表面上,好像皇家校尉们沾了光。干爹这东西,一向是很牛逼的存在,多少人欲求干爹而不可得,可是如果这个干爹是皇帝。对皇家校尉们来说,这自是天大的好事。可是同时对嘉靖来说。也挽回了颜面,同时,也觉得体面非常,平时这些大臣,一个个骑在天子头上,牛气哄哄,可是在皇家学堂,还不是照样吃瘪,大学士如何,该打照打,可是朕不一样,朕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你能咬朕?

  这是一种双赢的局面,干脆利落,顺带把毛纪的老脸打肿了。

  毛纪怒了,勃然大怒,整不死你也就罢了,你居然还得瑟来劲,怎么着,还想弄死老夫不成。

  现在杀手锏俱都无用,毛纪虽是恨得咬牙切齿,却是无计可施,若是照这样下去,这场‘公审’最后就是无疾而终,而他毛纪也成了天下人的笑话,成了笑柄。

  一个成了笑话的大学士,还叫大学士吗?毛纪脸皮虽然厚,却还没有厚到这个地步。

  毛纪想了想,突然又有了主意。

  既然自己亲自上阵没有用,那么就请外援来,请王康来殿中回话,这王康在皇家学堂肯定吃了许多苦头,吃了苦头,心里肯定怀恨在心。既然怀恨在心,一定会拼命,只要他拼命,来个死谏,到时候再表现的凄惨一些,博得了大家的同情,自己才出头附和,到了那时,百官必定会有人站出来说话。

  只要声势起来了,事情就好办,这徐谦一旦面临千夫所指的局面,看他还怎么得意洋洋,还怎么造次。

  毛纪冒出这个念头,顿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整个人打起了精神,眼眸也变得猩红起来。

  在他的心里,似乎有人在对他说:“弄死他,弄死他,不是这姓徐的去死,就是老夫与他同归于尽。”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再也难以遏制了。

  毛纪森然一笑,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就像是一个赌输了的赌徒,正在不断的加码,整个人全然没有了大臣的气度。

  这是因为,他不能输,他输不起!

  “陛下,是非曲直,单凭徐谦片面之词,难免让人不服,王康毕竟是朝廷命官,平时为国效力,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他既受了委屈,就请陛下命他入殿,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个清楚。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还请陛下恩准!”

  毛纪的希望,就得寄托在这个王康身上了,对他来说,王康是他最后一根稻草,既然自己再和徐谦正面交锋难以起到效果,那么就旁敲侧击,把王康搬出来,让王康声泪俱下,让他来博取同情,这叫以退为进!

  徐谦立即道:“王康身体不适,怕是不宜入殿。”

  听到身体不适四个字,毛纪激动了,他感觉自己又焕发了青春,又变得光彩夺目起来,他就是希望王康身体不适,就希望王康皮开肉绽,他巴不得王康就打的只剩下一口气,被人用棺材抬进来再好。

  想到这里,毛纪再无疑虑,郑重其事的事:“此事关系重大,牵涉甚广,若是不请王康入殿把话说清楚,微臣恐怕百官们不服。”

  毛纪毫不犹豫的代表了百官,被代表本来就是常态,他堂堂内阁学士,还代表不了你?

  嘉靖眯着眼,还在斟酌,正在危难之际,谁知道徐谦无奈的道:“既然如此,那么请来也是无妨。”

  毛纪愕然一下,他的感觉就是,自己一招降龙十八掌眼看就要拍在徐谦的身上,原以为要听到徐谦骨骼碎裂和筋脉断尽的噼啪声,谁知道竟好像打到了棉花,一点回音都没有。

  根据他多年的经验,有那么点儿不太对劲。

  不过事到如今,想反悔也不成了,更何况毛纪的希望尽皆寄托在上头,也确实不想反悔。

  嘉靖听了徐谦让步,也就再无疑虑,道:“那么……就召王康觐见。”

  殿里的气氛很紧张,王康又没有在午门待诏,所以要传唤他,怕要耽搁一些功夫,在这空闲的时间里,本来君臣凑在一起,应当很是融洽,大家畅所欲言,少不了再干笑几声活跃下气氛,昭示一下大明朝上层建筑们的团结友爱,可是此时此刻,大家都不吭声。

  毛纪心里在琢磨下一步该怎么走,而徐谦则是屏息等待,眼眸里闪动着各种情绪,天晓得又想耍弄什么花招。

  嘉靖呢,也没心情说话,说了也没什么意思,索性三缄其口。

  而对于看戏的人来说,他们还是很讲美德的,身为一个观众,一个没有节操的酱油党,他们很自觉的闭嘴,绝不会在这个凑什么热闹。开玩笑,你要是想出来活跃气氛,谈一谈其他的问题,引火烧身了怎么办?

  就在这肃穆的气氛中,足足过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实在有些难熬,不过现在结果未出,胜负还未分晓,大家一个个表面上痛心疾首的哭丧着脸,表现出了对于大臣争斗的痛心,可是心里头的情绪却是亢奋到了极点,不容易啊,难得有这样的场面给大家观摩,让大家趁机在其中学习到斗争真谛,别说一个时辰,十个时辰大家都奉陪。

  一个小太监碎步入殿,拜倒在地:“陛下,王主事到了。”

  “传!”嘉靖终于来了几分精神,条件反射的道。

  过了片刻,一脸憔悴的王康一瘸一拐的进来,此公虽然只在学堂呆了几个时辰,不过看上去苦头没少吃,虽然身上大多数地方都被簇新的官服遮着掩着,可是看他的步态就晓得,这厮肯定挨打了,而且打的不轻。

  毛纪见了王康这个样子,顿时心花怒放,打得好啊,对于他来说,王康这个卖相,已经足够他借题发挥了。

  其他的文武大臣见了,纷纷窃窃私语,大多数人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他们秉持着刑不上大夫的理念,因为这个理念与他们息息相关,刑不上大夫就是刑不上自己,可是现在,王康被折辱到这个地步,实在让人不忍卒睹。

  “微臣王康见过陛下,微臣身有重疾,不能行大礼,还请陛下恕罪!”

  王康道出了他在殿中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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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三章:去死

  其实连王康自己都不曾想到,自己会成为万众瞩目的对象,一双双眼睛此时如聚光灯一样落在他的身上,他这一瘸一拐的身姿似乎成了窑子里的头牌姐儿那般闪光夺目。

  嘉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平淡无奇的官员,若是在平时,或许他连一个正眼都不会多瞧王康,可是此时此刻,嘉靖却对王康很有兴趣,他上下打量,仔细端详,旋即他微微一笑道:“王爱卿平身。”

  无论是对是错,这顿打他是挨了,既然如此,也没有苛刻的必要。

  王康微颤颤地站起来,毛纪已是站到了他的身边,带着一副为他悲哀的眼神看他,然后问道:“王康,老夫有几个问题,你能据实回答吗?”

  王康的表情显得有些呆滞,不过谁也不觉得意外,换做是谁受了这样的羞辱,被人打了军棍,怕都是这个样子。大明朝的官若是被打了廷杖,那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事,可军棍嘛……意义就不同了。

  廷杖是一种殊荣,正如某流氓撩开自己的衣衫,露出他的刀伤一样,可是军棍却是武人挨的,堂堂清流,堂堂读书人,圣人子弟挨了军棍,这打击可是不小。

  不过毛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虽然心中狂喜,不过脸上却不敢显露太多。

  王康道:“下官一定如实禀奏。”

  毛纪立即问道:“你奉本官之命前去皇家学堂,门前的卫士可曾阻拦?”

  王康道:“只说不得入内,不过下官拿出了自报了家门便冲了进去。他们不曾阻拦。”

  毛纪点头,似乎是从中体会到了什么。眼眸一眯,道:“那么本官再问你。进去之后,你可说明了来意?”

  王康道:“有过说明。”

  毛纪继续问道:“那么徐谦怎么说?”

  王康道:“徐谦说要给他一些时间,而后突然命人围了下官,将下官绑缚至堂里问罪。”

  毛纪深吸口气,冷笑道:“还真是杀伐果断。他打了你吗?”

  王康道:“打了二十大板,不过圣旨来了,才收了手。”

  毛纪顿时来了精神,道:“若是如此,那么老夫就直说了吧。徐谦,你称王康有错,那么为何不将王康交由吏部治罪,他毕竟是吏部官员,是体面人,你用军棍羞辱,可曾想过朝廷命官的体面和斯文。”

  徐谦不咸不淡地道:“他犯得是军规,自然是军棍处置,若是交还吏部。吏部会处置吗?”

  这一句反诘显得有些无力,要知道这年代可不是根据法律条文来辨明是非的年代,靠的都是自由心证,所谓心证其实就是脑补。没发生的事,你怎么能一口咬定,毛纪冷冷地道:“你没有送来吏部。就一口咬定了吏部不能处置,吏部在你眼里。莫非就不是朝廷的衙门?你也是朝廷命官,也是读书人出身。你这般有辱斯文,莫非就无罪了?”

  徐谦亦是冷冷地道:“大人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毛纪中气十足,腰杆子挺直了几分,厉声道:“无非是讨个公道,王康,你自己来说,将这些如何侮辱于你的事当着陛下,当着朝中衮衮诸公尽皆说了,你放心,到时,自然有人为你做主!”

  王康一听,眼中顿时迸出泪来,双膝一软,拜倒在地,泣声道:“下官被人压在凳上,被人扒了裤子,又在臀上垫上了半刀黄纸,随即便有两个人给下官行刑,下官……”

  说到这里,年近四旬的王康泪花闪烁,抽泣道:“下官那时,便是想死的心都有……”

  毛纪听着王康的哭告,宛如天籁之音,他开始注意大臣们的表情变化,果然如他所料一般无二,此前大家只知道王康被学堂处置,倒也不觉得什么。可是当看到王康一瘸一拐地进来,听他如何被人侮辱,此时表情已经很不好看了。这种侮辱,甚至让一些人有感同身受的感触,甚至有人悄悄握起了拳头。

  毛纪心里大喜,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煽动这股怒火,让这团怒火最后成为他最后一张王牌,成为彻底葬送徐谦的一根稻草。

  “只是……下官虽然挨了打,却无怨无悔,下官违反了学规,也确实有鲁莽之嫌,况且之前还出言不逊,说了许多胡话,这学堂虽然对下官百般凌辱,可这种事一码归一码,有错要罚,下官认了!”

  听到这里,毛纪不禁呆住了,他的笑脸一下子僵硬,疑惑、错愕,难以置信的表情在脸上闪烁。

  怎么回事,这家伙被人打糊涂了?你被人这样凌辱,正如女子已经失去了贞操,你居然还为这些强盗说话?你疯了吗?

  “学堂就该有学堂的规矩,下官将心比心,若是在吏部,有人这般大胆,下官也一定严惩,无规矩不成方圆,况且那儿是皇家学堂,这皇家二字重若千钧,下官那样无礼,不但触犯的是学规,更是触怒了天子威严,为人臣者,触怒天子即为不忠,这顿打不但打醒了下官,更是给了一个告诫,下官实在无话可说。”

  王康的话分明是说:哥悟了,哥已经承认了错误,这一顿打打得好哇,不但打出了威风,还打出了国威,打出了一片新天地。

  这人……忒他娘的贱!

  那些本来义愤填膺的大臣,肚子里憋着的一股子气顿时烟消云散,愤怒?怒什么?怒个屁呀怒,人家挨了打的都说打得好,你跑去给人家舔屁股,为他鸣冤叫屈,这不是犯贱吗?

  毛纪浑身瑟瑟发抖,他很难理解王康这个贱人,虽然以他的智慧对大多数人都不太理解,可是王康这个人让他非常费解。

  徐谦打了你,你去给徐谦说好话,屁股都开花了,还要盛赞人家英明神武,他毛纪为你鸣冤叫屈,你倒是不干了。这种行为实在是二得可以。

  而这时候,徐谦的脸上终于闪露出了一丝微笑,毛纪有杀手锏,他何尝没有杀手锏?现在,这杀手锏终于要发动了。

  徐谦给王鳌使了个眼色,王鳌看到了徐谦的目光,脸上依旧是淡定,对徐谦的眼色视而不见,只是那似笑非笑的眼眸却掠过了一丝杀机。

  是时候了!

  只是这时候没有摔杯为号,也不会有刀斧手杀出,读书人杀人显然对这些道具不感兴趣,因为刀斧虽可杀人,却不能诛心,刀斧手固然能吓人,却不能让人声名狼藉。

  一声咳嗽在殿中响起,王康身躯一振,随即朗声道:“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王康言罢,很是郑重其事地重重磕头,神情庄肃,让人摸不着头脑。

  嘉靖的脸色肃然,好在他见惯了场面,倒也镇定自若,随即道:“爱卿所奏何事,但言无妨。”

  王康道:“下官所奏之事,事关重大,凶险至极,陛下若是要听微臣所奏,能否容微臣交代后事。”

  奏事居然还要先交代后事,虽然这种事也有,比如当年弹劾汪直、刘瑾的大臣,往往在出门之前就召集自己的妻子儿女交代一些事情,然后从容至宫中,奏言所奏之事,最后乖乖地束手就擒,直接仍进诏狱,从此之后便耐心等待死亡。

  可问题在于,王康你交代什么后事?这大明朝只怕还没有刘瑾这样嚣张跋扈的人吧。

  大家都觉得事态严重,一个个凝重起来,人家都打算死了,待会要奏的内容肯定是非同小可。

  嘉靖皱眉道:“爱卿何故如此?无论你奏言何事,朕敕你无罪便是。”

  王康执拗摇头道:“微臣并不虑天子,所虑的乃是滔天奸邪。”

  满堂的君臣鸦雀无声,滔天奸邪?这王康还真是会来事,居然发明了这么个词儿。

  这同时也让人紧张起来,奸邪是谁?是谁让王康害怕成这个样子?

  嘉靖显得不悦了,因为王康还没奏事就说要准备去死,这不明摆着告诉天下人,他嘉靖朝和正德朝一个德行吗?他怫然不悦道:“你奏的若是奸邪,朕自会处置,既是如此,你还怕什么报复?你快说吧,若是不说,就休要胡闹。”

  王康露出苦笑,叹道:“既然如此,那么下官也只好斗胆,据实陈奏了。”

  他想了想,才一字一句地继续道:“下官要状告的,乃是当今内阁学士毛纪!”

  听到毛纪二字,毛纪整个人如五雷轰顶,脑子立即混沌起来,他差点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

  状告自己?还声称要先交代后事再状告,这不摆明着告诉别人,老夫是刘瑾吗?一旦告发不成,老夫就会弄死他!

  最大的问题是,这厮为何要状告老夫?老夫和他无冤无仇,他到底是什么目的?他想做什么?他又要状告自己什么?

  若是别人弹劾状告,毛纪倒也无所谓,在他这个位置,被人状告算什么?哪个人不要被人弹劾几下?问题的关键是,是谁要状告你,告你的人是什么背景。而显然,王康现在的这个背景让毛纪很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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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四章:这才是墙倒众人推

  王康的身份实在过于敏感了,一方面,王康乃是吏部功考主事,可以说,毛纪主持的所谓整肃吏治,王康对里头的事知道得太多,甚至许多事都是由他经办,一旦王康倒戈,对毛纪是严重的打击。

  更何况王康本身就是毛纪的杀招,谁晓得最后反咬了毛纪自己一口,连自己人都反了水,这对毛纪的打击可想而知。

  毛纪此时的感觉已是天昏地暗,他想到了一个可能,王康为何敢反他?他可是内阁学士,就算是落地凤凰,要收拾他一个王康却是绰绰有余的,除非……除非王康受了徐谦的威逼,另一方面,王康自信这一次能借机整垮自己,否则,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勇气?

  想到这里,毛纪毛骨悚然,到底是什么使王康有这样的底气?参与这件事的人中除了徐谦和王康,还有谁?

  这种事越是往深里去想,就越是让人不安,甚至感到恐怖,毛纪左右环顾左右的大臣,这些人似乎都不可爱起来,甚至许多人变得可畏,是他吗?又或者是他吗?到底是谁?

  而正在这时,王康的声音已经回荡在殿中:“微臣所劾毛纪的第一大罪:玩忽职守,包庇罪官。陛下当知,王学士整肃吏治,所拿赃官二十余人,其中多数证据确凿,可是毛纪接手之后却破坏他们的罪证,为其伸张,其中有一个张华乃是毛纪的门生,因挪用国库钱粮,本是证据确凿。随时要移送大理寺法办,可是毛纪却将证据视而不见。反而授意办案的官员,令其销毁了一部分证供……”

  毛纪吓得瑟瑟发抖。大叫:“你胡说!”

  王康道:“微臣不敢胡说,因为销毁的证供中有不少都是交代下官办的,陛下整肃吏治,原意本是利国利民,可是毛纪自接任之后改弦更张,目无法纪,知法犯法,微臣在吏部公干,如此践踏国法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还请陛下明察。”

  这番话不啻是抛出一枚炸弹,虽然说这大明朝的官没几个干净的,就算是王鳌,难道真能做到绝对公正?可是这种事一旦在这种场合宣扬出来,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有些事捂着不说是一回事,被人大庭广众下揭穿又是另一回事。

  若是再换一句话。若是揭穿毛纪的是寻常的言官倒也没什么大事,别看言官逮谁就骂,也正因为他们骂的人多,所以真实性大打折扣。除非是言官联名弹劾,像一般的弹劾对付五六品小官可以,对付毛纪这样的大佬不痛不痒。

  可是王康不一样。王康乃是吏部清吏司主事,而且还是毛纪整肃吏治的左右手。这个人跳出来弹劾毛纪,其轰动可想而知。

  毛纪呆住了。他已经感觉到许多人在用同情甚至是幸灾乐祸的表情打量着他,他羞怒道:“王康,你疯了。”

  王康冷笑道:“下官没有疯,下官不过是幡然悔悟,不愿再陪大人伤天害理而已。”

  他顿了顿,又道:“微臣还要弹劾毛学士第二大罪,路政局一案尽皆是毛学士授意,毛学士曾将下官寻去,告诉下官,徐谦父子殊为可恶,屡屡触怒于他,此次既掌吏治大权,定要好好收拾,于是命下官寻找证据,又嫌证据不足,便四处张罗,要无中生有。更大胆的是,毛纪还说,他自然晓得路政局的一笔银子关系到了宫中,可就是要拿这个来做文章,以此来逼迫宫中就范,挑起君臣不和,挑唆群臣对宫中的不满,唯有这样才能浑水摸鱼,借机整死徐家父子……”

  这一次已经不只是大家嗔怒结舌,还是那句话,有些事你不说出来,大家心里知道也就成了,一旦说出来,后果可想而知。

  毛纪已经说不出话了,辩无可辩,他当然不记得自己曾和王康说过这番话,可是这些话确实是他的内心写照,他的意图也正是如此,他想反驳王康,说根本就不曾说过这些话,可是有人信吗?王康在毛纪的治下办事,毛纪对他说这番话在大家看来虽然大胆,却也合情合理。

  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晓得毛纪的打算,只是说和不说的区别而已。

  徐谦一脸‘震惊’,立即道:“王康,你所言当真?”

  王康道:“不敢诳言。”

  这倒是实在话,在这种场合,针对的又是毛纪这样的人,他一个吏部主事,得有多大的胆子才敢睁眼说瞎话?唯一的可能就是毛纪确实天怒人怨,做事不顾后果。

  徐谦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天天说奸臣逆子,可是这奸臣逆子就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毛纪,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毛纪是真没话可说了,跳进了黄河,你洗得请自己吗?他的脸色蜡黄,竟是不知该如何说起。

  “陛下!”王鳌慢悠悠地站了出来,道:“事关重大,还请陛下立即下旨拿送毛纪法办,包庇门生倒也罢了,玩忽职守倒还情有可原,可是欺君罔上,却是非同小可,微臣建议,立即会同法司拿办,彻查此事,待水落石出,再做定夺。”

  王鳌只是个风向标,他所说的话并不过份,过份的自然还在后头。

  “陛下,既是天怒人怨,应立即革除毛纪官职,下狱待查,毛纪之罪,不亚于刘瑾这样的奸佞,切不可姑息养奸。”

  “陛下……”

  场面失控了,还是那个道理,墙倒众人推,毛纪是死定了,是人都看得出来,若只是包庇,或是玩忽职守,大家还有争辩的余地,可是现在多了一条欺君罔上,且不说死不死的问题,这内阁学士的位置肯定要挪窝。

  既然如此,那些王系的人马自然是蜂拥而上,恨不得踩上一脚。而那些平时和毛纪素来交好,又或者有关系的大臣此时也吓呆了,欺君罔上已经和谋反差不多了,犯了这么大的事,谁晓得会不会株连?到时候肯定要拿问党羽,这不是坑爹吗?在这种情况下,这孙子自然是死了才好,死了一了百了,大家都开心,而且为了证明自己的立场,证明自己和毛纪没有关系,那就更该上去踩上几脚,不踩个几脚,你对得起自己吗?

  “陛下……微臣泣血奏陈……微臣乃是毛纪门生,本不敢妄言师过,只是不曾想毛纪竟牵涉欺君,微臣忍无可忍,亦有事要奏:毛纪刚刚主持户部,就曾私下命臣…………”

  “微臣听说,毛纪在家乡强取豪夺,他的幼子还打死了一对父子,后来被当地知府压下,事情奏报到了京师,毛纪非但没有大义灭亲,反而让人活动,提拔那知府……”

  “风闻毛纪在父丧期间曾吃酒作乐……”

  “这样的人实在是天理难容,其罪当诛,请陛下立即下旨,诛杀毛纪,以儆效尤。”

  “臣与毛纪曾在礼部同事,毛纪在任期间,曾与某富商有染。”

  “国贼人人得而诛之,近日云南地崩,或是上天警示,请陛下立诛毛纪,以顺应天命。”

  毛纪听到这些话,看到一个个熟悉的脸孔,那些和自己关系不深的人倒也罢了,这些反而只是希望请有司法办,可是眼前这些一个个恨不得吃他肉寝他皮的人却都是他的门生故旧,这些人在他风光得意的时候极尽巴结之能事,可是现在立即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他感到头晕目眩,脑子嗡嗡作响,喉头一甜,一下子瘫倒在地。

  事情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他的目光看向了杨廷和,或许……这天下能救他的,只有杨廷和,若是杨廷和肯伸出援手,事情还是大有可为,他可怜兮兮地望着杨廷和的背影,可是杨廷和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毛纪绝望了,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徐谦的身上,这个洋洋得意的徐谦,心里怕是高兴坏了吧,他不甘心,他是堂堂内阁学士,怎么可能受制于人?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嘉靖眯着眼睛,一动不动,欺君罔上,他清楚知道,可是现在呼声这么高,若是没有表示那是不可能了。

  嘉靖的目光看向徐谦,徐谦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让嘉靖莞尔一笑。其实他哪里知道,徐谦的兴高采烈是装出来的,虽然整死毛纪,了却了他一桩心事,让他卸下了一个重担,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会以踩人为乐,这世上高兴的事多了,泡妞、喝酒、吹牛,哪个不比这整人?只是徐谦晓得,自己必须要表现出狂喜之色,因为他知道,嘉靖的眼睛一定会注视着自己,他第一次展现出他超凡的能力,把人坑得这么彻底,以嘉靖的性格,在高兴的同时,难道就不会有别的心思吗?而他高兴则表现出他的内心‘想法’,这是给嘉靖的一个信号,徐某人虽然阴险,其实在其他方面还是很单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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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五章:其实 你死的并不冤

  十月十一。

  毛纪获罪,辞内阁学士、户部尚书,交大理寺审问。

  随后又移交吏部,交由吏部主审,会同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协同会审。

  毛纪不是蠢材,一通审问下来,对于如何包庇门生,甚至是贪赃枉法的事迹都一一承认,唯独对这欺君罔上,却是抵死不认。

  三日之后,宫里下了条子,命王鳌从快处置。

  所谓从快,就是宫里不愿意再节外生枝,事情闹得太大,议论太多,这种事最终也只能冷处理。

  有了宫中授意,下头倒是好办,倒是不再追究欺君了,直接判了个玩忽职守和行为不检,开革官籍,永不叙用。

  这个惩罚对毛纪来说,和杀了他也没什么区别,好在没有牵累到家族,总算还有些安慰,能到这个地步,他也立即选择了配合,立即上了一道奏书,认罪服法,泣告自己的过失,算是把这件事圆了过来。

  微颤颤的回到毛家,整个大宅已是树倒猕猴散,坊间早有流言,说是老爷犯得是欺君,欺君是株连之罪,毛家上下早就不安了,先是一些奴仆收拾了细软逃跑,接着一些侍妾亦都逃散,如今这偌大的宅子,除了发妻,便是一个老仆。

  至于毛纪的儿子则在老家,不晓得收到了消息没有,不过这时,怕也惶惶不可终日吧。

  宅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逃奴们留下的痕迹,散落的家私与这偌大的宅子格格不入。

  败了……这才几天,就彻底的败了。

  一个家族的兴起,或许需要十年、二十年、一代人、两代人,甚至是三代人。可是要败落,只需要几天,几天而已。

  “老爷……”老仆含泪哭告:“您可回来了,那些该死的东西……”

  毛纪的脸色比以前平静了许多,他摇摇手,道:“不必多言了,近来可有人拜谒吗?”

  老仆道:“并没有人来。”

  毛纪的心仿佛被重重锤了一下,一个人都没有,他毛纪才几天就成了孤家寡人。下了狱,一个探视和前来安慰、帮助的人都看不到……

  深吸一口气,毛纪勉强笑了笑,道:“是吗?嗯,老夫知道了。”

  老仆突然想起什么。道:“是了,倒是徐谦下了个拜帖,馈赠了五百两银子来,说是给大人做盘缠。”

  毛纪眼睛眯起来,不由道:“他怎么知道老夫没事,知道老夫要离京?”

  老仆道:“这就不知了,只是这五百两银子……”

  “退回去!”毛纪咬牙切齿的道。

  老仆却是苦笑道:“老爷。实不相瞒,咱们家里已被那些该死的东西们洗掠一空,但凡值钱的东西,都被几个姨娘伙同婢女、家丁们带走了。其余的东西,本想当一些,不过当铺晓得老爷犯了事,也不敢来收。所以……所以……”

  毛纪气的发抖,落地凤凰不如鸡。他想不到,事情会到这种窘迫地步,这不是意味着,自己一旦离京回乡,怕是连盘缠都没有了,而这个时候,徐谦送来纹银五百两,倒是显得雪中送炭了。

  只是毛纪巴不得这姓徐的落井下石,也不愿他雪中送炭,重重叹了口气,道:“知道了,你……你拿了老夫拜帖去,拜帖具名草民毛纪敬上,道一声谢吧。”

  老仆显得很不理解,他当然清楚,若非徐谦,老爷不会到这个地步,可是被人坑成这样还要称谢,实在让人费解。

  他摇摇头,道:“老爷……”

  毛纪苦笑:“去吧。”

  毛纪的心思,又有哪个晓得,到了这个份上,他和徐谦的恩怨倒变得次要了。想想看,一个人经历了所谓亲朋好友的背叛,经历了门生故吏们的落井下石,又怎么会提起多少恨来,就算真要恨,毛纪要恨的怕也不再是他的敌人,至少现在看来,更可恨的,反而是那些过河拆桥的‘朋友’。

  老仆没有多说什么,毛纪坐在一片狼藉的大厅里,想要吃茶,却发现根本无人来斟,他呆呆坐着,有些不知所措,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即走,明日清早就上路,这里不再留了,他永远不会回来。

  正在这时,外头却传来了动静,却是那老仆和人对话:“老爷正要小人去给徐侍读道一声谢,想不到大人就来了,对,老爷就在里头,徐大人请。”

  脚步簌簌的声音传来,接着有人跨进坎儿,正是笑吟吟的徐谦,徐谦吩咐这老仆道:“我还带来了一些茶叶,你去泡一些来,我和你老爷有话说。”

  老仆有些迟疑,因为他察觉到了老爷的错愕表情,对于这个不速之客,他却拦不住,最后只得点点头:“是。”乖乖的去了。

  徐谦今日穿了一身鱼服,浑身汗淋淋的,却不知又在学堂里弄些什么,这若是平时被毛纪看了,肯定要心声鄙视,可是现在,他鄙视不出。

  徐谦解下来腰间的两柄剑,道:“再过几日,倭寇使节就要入京,陛下有意给这些倭寇一点下马威,所以皇家学堂近来忙乱了一些,正在为这事准备。我听说毛公从吏部回来了,想来很快就会仓促离京,所以特来看看,毛公消瘦了许多。”

  毛纪不知该用何种面目去对徐谦,这个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敌,莫非是连自己在京师的最后一刻也不放过,来奚落自己吗?

  徐谦随便拉起一把倒地的椅子坐下,道:“毛公可有什么打算?”

  毛纪苦笑道:“又能有什么打算,无非是苟延残喘而已。”

  徐谦微微一笑,道:“颐养天年,却未必是坏事,不过我来寻毛公,却有件事相求。”

  把人家害得家破人亡,却又跑来求事,人不能无耻到这地步,而事实上,徐谦一点都不觉得可耻,反而理直气壮,就好像你不帮这个忙,你对不起国家和人民一样。

  最重要的是,徐谦现在有了代表月亮消灭你的能力。

  毛纪双目阖起,他觉得有些突兀,随即,他舔舔干涸的嘴唇,道:“老夫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若是还想要什么,倒也无妨,反正不值几文银子。不过你既有事相求,老夫也有事相求。”

  徐谦道:“毛公但言无妨,只要己所能及,徐某人一定能办到。”

  毛纪道:“很简单,老夫输的不明不白,只求徐侍读能够为老夫解惑。”

  其实徐谦一开始就隐隐猜到了毛纪的目的,他还是不甘心,这个不甘心倒不是因为觉得自己还没有把徐谦整死,而是输的不明不白,让人死不瞑目。

  徐谦淡淡一笑,正在这时,那老仆已经斟茶过来,随手搭了两个桌几,请二人来吃。

  毛纪朝老仆挥挥手:“你出去,没有吩咐不要进来。”

  老仆点点头,连忙退出去。

  徐谦叹口气,道:“毛公当真要听?若是当真听了,就怕毛公心里难以接受。”

  毛纪毫不犹豫的道:“难以接受总比抱憾终身的好。”

  徐谦倒也干脆,道:“那么我就说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已经设下了圈套,当然,设下这个圈套的并不是我一个人,参与者很多,王鳌王大人,想来你是知道的吧,除此之外,还有我爹,还有陆家,甚至还有陛下。”

  徐谦说出的这些人,哪一个都是非同小可,其实真要说是徐谦一个人整垮了毛纪,那确实是玩笑,以徐谦手里的那点资源,动的了内阁学士?

  毛纪倒是不觉得意外,淡淡道:“那么这个圈套是什么?”

  徐谦道:“有一日我和陛下提起,毛公要垮了,陛下深以为然。毛公想来也能明白陛下的心思,陛下对毛公并不喜欢。”

  毛纪只是叹口气,没有说话。

  “除掉了毛公,就等于是断了杨廷和一臂,陛下对这件事,很有兴趣,然后我对陛下说,陛下若想除掉你,其实很简单,只要帮个忙而已。”

  “你所谓的帮忙,就是路政局那笔银子,这笔银子,想必是诱饵吧?”毛纪唏嘘道。

  徐谦微微一笑,道:“不错,这笔银子只是诱饵,只是铺垫,不过这笔银子的用处,对我来说却很大,将来,我的许多计划都还要用到,我不但说服了陛下拿这笔银子出来当作了诱饵,同时,也为自己接下来的操办提供了条件,当然,这是后话,现在我们还是谈正事。”

  徐谦继续道:“单凭一个诱饵是不成的,想要让你上当,就必须得把你逼到墙角,不把你逼到墙角,你怎么会跳墙呢?所以,下一步就是寻王学士,王学士主持整肃吏治,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整肃户部,你那时候刚刚接任户部尚书,正要大施拳脚,结果这户部却被查了,不但大权旁落,更重要的是,你一定会察觉到一丝危险,因为户部固然不经查,可是这全天下的官,又有哪个经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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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六章:功在千秋

  毛纪重重叹了口气,服输不服输是一回事,他哪里想到,从一开始,人家就在给他挖坑跳进来。

  根据徐谦的描述,徐谦伙同许多人早就设了局,就等他来钻。

  先是故意留下破绽,然后就是王鳌步步紧逼,使毛纪滋生不安,彻查户部,身为户部尚书,必定会乱了阵脚,因为谁都不能保证,最后会不会查到他的头上,于是乎,乱了阵脚的毛纪不得不进行反击,这一切,都是人家精确计算好了的。

  至于后来夺取了王鳌的吏治大权,毛纪就像是做梦一样,他一直是个野心家,野心家得了大权,最先做的,当然是否认掉前任的政策,这是很正常的现象,结果,他的第一个把柄,就落实了,王鳌要整治的人,他为人家平反,王鳌往东,他便往西,结果可想而知。

  当然,毛纪到这个地步,最重要的还是那个王康,他实在料想不到,王康居然会临阵倒戈,也是这个王康,给了他致命一击,毛纪眯着眼,看着徐谦娓娓动听的讲述整治他的经过,忍不住问道:“这个王康,莫非此前就是你们的人?”

  徐谦摇头:“王康这个人,是个很好的契机,其实在此之前,吏部所有人的资料,王老学士都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吏部的十几个主事、郎中、给事中,每个人的脾气、性格也都摸透了。王康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担当,他是个官迷。在正德年间,甚至还据传和刘瑾有瓜葛。当然,刘瑾垮台的时候。并没有他和刘瑾狼狈为奸的证据,只是这个人,绝不是什么好人。”

  徐谦沉默一下,继续道:“所以当王康上了门,我便清楚,这个人必定是关键人物,所以我拿出了军法,给他栽赃了许多罪名,这些罪名虽然多是无稽之谈。可是一旦放出去,王康的前途也必定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大人明白吗?比如有人被告为强奸,固然最后证据不足,那么这个人,也必定会受人指点。王康也是如此,朝廷里头,最重要的是清名,他不敢冒险。所以只能乖乖听我的吩咐行事。”

  “当然……”徐谦笑了笑:“单靠这种威胁是不足的,这时候,李时起了很大作用,李时亲自去了一趟学堂。和王康促膝相谈了一番。”

  李时……

  毛纪骤然明白了,李时乃是王鳌的心腹,至少现在满朝文武都晓得。至于李时向王康许诺了什么,怕是连徐谦都不清楚。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王康站出来作为这压垮毛纪的最后一根稻草。李时所许诺的东西,一定非同小可。

  这是一个交易,要嘛跟着我混,我给你功名利禄,若是不肯,就让你身败名裂!

  毛纪冷冷一笑,这笑容中,饱含了对王康的鄙视。

  只是鄙视有什么用,与他为伍的人,哪里可能会是道德君子,这世上有的是墙头草,更别提是在这庙堂了。

  毛纪淡淡道:“事到如今,老夫无话可说,徐侍读不是有事相求吗?不妨直说吧。”

  徐谦道:“据闻毛公在正德五年时曾任户部侍郎,曾负责过造作事务?”

  大明设织造、造作,虽然某种意义上,这些专司制造的工坊多有太监负责,可是钱袋子却都捏在户部手里,比如毛纪任右侍郎,就曾整顿过造作局,并且成效颇好,尤其是京师的一处造作局,被毛纪整肃之后,就曾大放异彩,那一段时间,这个专司供给兵器的制造局在边镇的丘八们眼里成了香饽饽,许多武官指定要求自己的兵器、铠甲从这个制造局里供应。

  毛纪并不是一个没有能力的人,相反,他是个干才,他的不幸应当来自于他的地位,明明是个人才,结果却在一个与自己能力不符的地位上,最后陷入了偏执,落到今日的下场。

  就如某人在知府任上,或许能名扬天下,能把一府的事务打理的好,可是若把他放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或许就要悲剧一样。

  毛纪在户部侍郎任上,曾经针对制造局进行了几次破天荒的改革,比如为了保证兵器质量,特地在各边派遣了人员,若是兵器出现问题,让这些人员进行汇总,再送回京师,对那些不负责任的工匠进行处罚。

  这绝对是前所未有的事,因为虽然大明朝的兵器制造为了保证质量,要求工匠将自己的姓名刻于兵器之上,一旦发现问题,可以寻到相关责任人,只不过这种所谓的制度看上去很高明,其实用处不大,尤其是在大明朝中后期,根本就没有人追究这样的事。

  而毛纪所采取的办法不同,从以前的被动等待问题发生,到主动去寻找问题,并且推行了适当的奖惩制度,确实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毛纪眉头微沉:“这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徐谦只是笑笑:“虽然许久以前,不过我曾看过一份笔记,说的就是毛公整肃制造局的事迹,心里很是向往,此次毛公是打算回乡吗?哎……毛公回乡心切却没什么问题,可是你却不要忘了,你现在已成了罪臣,不知多少人,在等着你的笑话,大明朝历来获罪开革的官员,往往都没有好下场,回到乡中,被本地官府严密监视,隔三差五上书言罪,这叫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成化年间的一个布政使,也是如此,原只是开革,用不了几年,却是以心中挟怨、疑有图谋的罪名落了个抄家的下场。我的意思是,大人与其如此,倒不如另谋出路。”

  毛纪冷笑:“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威胁老夫吗?”

  徐谦苦笑摇头:“并非威胁,而是想请毛公去天津,在天津那里,十七万两纹银已经就位,能工巧匠也都已经在招募,这个制造局,现在并非朝廷所有,而是归于如意坊名下,陛下的意思,也不希望派驻官员管理,一切,都由亲军和如意坊负责,若是毛公愿意,可以去天津主持大局。”

  毛纪愕然。

  他很费解,徐谦莫非是要招揽他?

  他堂堂大学士,姓徐的把自己坑了害了,到头来居然招揽到他的头上,这个请求,不可谓不过份。

  只不过……毛纪也明白徐谦方才的意思,他不是正常途径致仕的官员,而是犯官,是被开革出去的,按照墙倒众人推的道理,一旦回到乡中,就必须夹着尾巴做人,就算是和邻里发生了争吵,那些风闻奏事的言官也免不了拿他这冷饭出来炒一炒,如此再三,什么时候朝中有人不耐烦了,也就是再一次被人拿问追究的时候。

  这才是徐谦请他去天津主持局面的目的,若是去了天津,就算有人弹劾,至少朝中还有人肯为他说说话,至少多了一个护身符。

  堂堂大学士,混到这个地步,实在可悲。

  毛纪冷冷一笑:“老夫并没有这个打算,徐侍读请回。”

  对这个决定,毛纪没有多考虑,他当然清楚徐谦提出来的乃是他最优的选择,可是让他给徐谦做事,他的情感是不能接受的。

  徐谦叹口气,道:“毛公若是不肯,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毛公真甘心如此吗?天津制造局虽然兵部隶属朝廷,却和亲军息息相关,在那儿,将会建立最大规模的兵器作坊,出产刀枪剑戟、火铳、火炮等等,将招募工匠三千余人,学徒七千,陛下有意将这制造局的兵器当作是一个试点,是陛下增强武备的重要一个棋子,若是能做好,不但功在千秋,而且必然也会水涨船高。技艺方面的问题,自然有工匠去做,可是如何调度,如何总揽全局,却非毛公这样的人不可,毛公,人走错了一步,那么就不妨走对一次,只要走对了,仍不失为一代名臣,其实我若是毛公,必定会试一试,反正到了现在,还不如去做一件事,把这件事做好,也算给自己,多了一个交代。徐某该说的也说了,言尽于此,若是毛公依旧不肯,那也无妨。陛下命我下午入宫觐见,时候已经差不多了,毛公既然明日要回乡,车马之类,我已经命人准备了,我并非是要你承我这个情,只是觉得毛公虽然做错了事,却绝不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人这一辈子,谁敢说自己永远都是正确,又或者永远都是错误,对错只在一念之间,看的都是造化。”

  徐谦站起来,朝毛纪行了个礼,转身要走。

  毛纪被徐谦的四个字打动了心思功在千秋!

  他抬起眸,不由苦笑:“你急着走?不妨再和老夫说说,这天津制造局的情况。”

  徐谦大喜,其实制造局现在银子是砸了,可是怎么管理,却是个大问题,徐谦不是没有经验,只不过许多东西放到这个时代,未必就能有用,而毛纪在这方面却有很多经验,他任侍郎时,兼管制造局尚且能如此出色,若是专门进行管理,徐谦足以高枕无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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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七章:鸡贼的皇帝

  从毛府出来,徐谦松了一口气,为了对付毛纪,所以弄出了个制造局,而这制造局却是徐谦蓄意的安排,它的兴起固然是斗争之用,可是未来的作用无法估量。

  一般一个兵器作坊,几万两银子就已算是规模宏大,不过天津制造局的银款乃是十七万两银子,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徐谦打算借着这个制造局好好地做一些事。

  届时他会招募大量的能工巧匠,甚至是位于澳门的佛朗机工匠也将聘请而来,这些巧匠将会凑在一起,对兵器的改进和制造应用进行大量的研究。

  而前期的兵器,暂时会应用于皇家学堂和亲军,若是效果好,则可以推广到其他地方,甚至是兜售出海。

  现在万事开头难,之所以选择毛纪,一方面是毛纪这个人确实在这方面很有才干,另一方面,这厮是个犯官,犯官的意思就是,若是不老实,将来可以随时收拾。

  他心情愉快地出来,便立即前去午门,请求觐见了。

  清早的时候,宫里就已有旨意,让他过了午时来觐见,现在时间刚刚好,只是这个时候,徐谦在午门看到了一个人。

  此人年纪不小,可是身体很是健硕,须发皆白,却是精神奕奕,他的眼睛微微眯着,也在打量徐谦,然后和徐谦打了个招呼:“可是徐侍读?”

  徐谦不由道:“是杨公?”

  此杨公非彼杨公也,这人是杨一清。从前的大佬级人物,大明朝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

  杨一清莞尔一笑道:“失敬。”

  徐谦道:“有礼。”

  两个人都在打量对方。尤其是徐谦整倒了毛纪之后,这朝中已经没有人再小看徐谦了,杨一清道:“陛下传唤你我二人,不知所为何事?”

  徐谦道:“想来是和倭事有关。”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漫不经心地进宫,虽然表面上客气,可是都带着戒备,皇家学堂虽然出尽风头。但据说武备学堂也是风生水起,有杨一清这样的人坐镇,招募的教习显然比皇家学堂还高明一些,所以在朝廷内部,更多人对武备学堂更加看好。

  徐谦对此不屑于顾,在他看来,亲儿子才是好的。别人家的孩子肯定是渣渣。

  二人到了暖阁,一道觐见,口呼万岁。

  嘉靖显得精神奕奕,近来他的精神很好,这得益于他这皇帝渐渐进入了状态,从前的时候。大臣们铁板一块,他说东,杨廷和说西,然后大家都往西去了。现在却是不同了,自从王鳌入朝。毛纪垮台,杨廷和在这方面变得谨慎起来。也开始倾听嘉靖的意见,嘉靖终于在政务上有了说话的份量。

  这是人生的一种新体验,正如一个欲求不满的少妇突然得到了满足,嘉靖还保持在这种亢奋之中,全身上下都带着一股满足感。

  “二位爱卿,平身吧。”嘉靖笑吟吟地道,然后给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搬来两个锦墩,请二人坐下。

  徐谦很不客气地坐下,杨一清显然谨慎得多,身子微微前倾,只坐了锦墩的一个角落。

  嘉靖叹口气,道:“江南那边捷报频传,福建巡抚刚刚来的奏报,说是在莆田一带,剿灭倭寇三百余,效果显著啊。看来用不了一年,倭寇就要剿平了。”

  杨一清忙道:“恭喜皇上,陛下运筹帷幄,才有这天大功劳。”

  徐谦皱眉,觉得事情不太对劲,怎么倭寇都和npc一样,三天两头上岸来给官军刷经验?要知道,倭寇都是流寇,而且神出鬼没,他们最大的优势就在于趁人不备,谁也不晓得他们下一个目标是哪里,一旦风声好的时候,他们就会倾巢而出,可是一旦风声紧,必定会变得谨慎起来。前几个月,三天两头都有捷报传来,其实这倒也没什么,问题就在于倭寇三天两头地被剿,还奋不顾身地登岸,这不是傻逼吗?

  什么是海盗?海盗就是打劫的,而且是在危险系数最低的情况下进行打劫。一群海盗千里迢迢不远万里的赶到了大明,为了大明朝的平倭事业纷纷登岸,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任由官军来剿杀,这是什么精神?这尼玛不是倭寇,分明就是神经病啊。

  嘉靖却是兴致勃勃,天朝上国嘛,心态很重要,再加上此前并没有多少对海盗的经验,所以嘉靖沉浸在这一场场大捷之中,显得很亢奋。

  “上年年末的时候,倭国恳请入朝贸易,派出了使节,要来亲自觐见朕,虽然宁波之乱令朕对倭国很是不喜,不过现在朕既要平倭,自然也希望倭国对该国流寇进行处置,所以朕同意让倭国使节登岸,只是宁波之乱发生不久,朕欲给倭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天朝的天威,因此打算派军马一支前去天津迎接倭使,这支军马非但要军纪严明,更该斗志高昂,要让倭人知晓厉害。本来呢,朕有意派勇士营,却又觉得有些过了,你们现在不是都在办学吗?现在已有两三个月,不知有了成效没有?”

  这可不是后世,一支军队要形成战斗力,必须需要半年乃至一年的时间。毕竟在这个时代,战争的花样比较少,无非就是那么几下,所以两三个月,对嘉靖来说已是比较漫长了。

  徐谦和杨一清对视一眼,明眼人都晓得,这对各自的学堂来说是个机遇,杨一清忙道:“武备学堂生员人等随时可供差遣。”

  徐谦道:“皇家学堂校尉足以担当大任。”

  嘉靖失笑道:“一个可供差遣,一个担当大任,可是总不能都去,只是派谁去好呢?”

  徐谦心里破口大骂,哥和你关系这么好,你肥水不能流了外人田啊,问这个做什么,直接暗箱操作啊。

  嘉靖似乎一眼看穿了徐谦的心事,心里摇头,他倒是希望皇家学堂去,不过直接派去,显然有失公允,武备学堂毕竟有不少忠臣良将的遗孤,难免要被人说闲话。

  杨一清也看破了这一点,所以倒也淡然。

  嘉靖微微一笑,道:“不过朕也不急,此次去天津乃是彰显我大明的天威,所以要慎之又慎,是了,朕倒是想了起来,张太后生辰即到,朕打算在宫里热闹热闹,设宴宫中,款待群臣,那时候,你们不妨各带二十学生来吧,一来呢,是给张太后瞧瞧咱们大明朝的后生晚辈,让他们给她老人家贺寿,二来呢,权且给王公大臣们看看,也好分出个高下来。”

  嘉靖又板起脸来,道:“不过既是彰显国威,将来少不得要赐穿麒麟服,可是覆水难收,一旦赐穿,到时候朕也就不收回了,你们懂朕的意思吗?”

  嘉靖一席话,连杨一清都不由动容,若说此前,还只是竞争,可是现在,奖励实在丰富,一旦获得资格,那么就是全部穿着麒麟服去接人,麒麟服乃是钦赐的五品赐服,一旦赐穿,将来学堂里的这些人分派去军中,前程一定大好,毕竟钦赐的是五品官服,兵部和亲军衙门不得不考虑到这一点。

  谁若是得到这个地位,学堂的档次必定提高一截。

  杨一清看了徐谦一眼,心里倒是不以为意,他多少打听了一些皇家学堂的事,不过皇家学堂不许进出,对外几乎没有任何消息,到现在都不晓得这学堂里头在搞什么名堂,到底是故弄什么玄虚,杨一清也不清楚,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徐谦还是太嫩了,虽然是六首,是状元,对兵家之事,哪里及得上半辈子都和军队打交道的杨一清?杨一清管理了很多年的马场,还担任过边镇的巡抚,掌握军机数十年,自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练兵办法,只要嘉靖不是有意偏袒皇家学堂,这钦赐的麒麟服,他要定了。

  而徐谦也在暗中猜测杨一清的实力,对这麒麟服也不免眼红耳热,想想看,将来学堂的校尉一身麒麟服出去,几百人都是大红的五品赐服,到了将来,谁还会记得有武备学堂?皇家学堂必定会成为天下最瞩目的对象。

  学堂的实力会影响到校尉们的出身和前程,就如国子监一样,国子监办得好,监生们出去必定大有前途,可要是没办好,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家一起跟着倒霉。从前国子监办得好的时候,监生出来就可以直接做官,可是到后来越来越差,以至于监生连普通的举人都不如。

  而只有办好,有前途,才会吸引更多的学生,会有更多高素质人才趋之若鹜进来,办学,其实就是如此。

  徐谦忙道:“陛下,不知设宴的日子是哪一天?”

  嘉靖微微一笑,道:“后日!”

  后日……好鸡贼的皇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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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八章:欲求不满

  之所以说嘉靖鸡贼,是因为嘉靖把时间居然选定在了后日,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这分明就是防止徐谦和杨一清临时抱佛脚,现在距离张太后生辰不过一天多的时间,就算是想抱佛脚都不成了。

  既是如此,那么只好拿出自己的真本事。

  嘉靖笑吟吟的道:“二位爱卿有信心吗?是了,朕还想好了,若是此次哪个学堂把差事办好,朕会给学堂的教习一些奖励,拿出自己的真本事出来吧,张太后也想看看这稀罕。”

  徐谦和杨一清应了,嘉靖又勉励几句,打发他们出去,随即坐在椅上,不由苦笑,道:“这种家里长短的事,真是教朕心烦。”

  黄锦微微笑起来,道:“陛下,是不是给两宫娘娘送个信,就说这事儿成了?”

  嘉靖摇头,道:“待会儿朕自然去说。”

  或许徐谦和杨一清蒙在鼓里,真以为这事儿和倭寇使节有关,其实只有黄锦才知道,这个安排,牵涉到了两宫娘娘的算盘。

  这几日许多命妇入宫,打听的都是自己二字的近况,皇家学堂那边是全封闭管理,几个月了,一点音讯都没有,一旦进去,便是石沉大海。

  男人们倒也罢了,对这些命妇们来说,却实在是放心不下,平时自家儿子没有吃过苦,学堂那边又不肯通融,最后这些人索性把主意打到两个太后这边,每日总是磨着两宫下旨,无论如何也要休假那么一日,至少让人看看这些孩子在里头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被人折磨的不成了人形,是不是吃不饱。是不是吃不暖。

  一来二去,连两宫太后都动了心思,什么叫做贵族,贵族就是历经几代之后,总能和宫里攀上亲,要吗就是女儿嫁入了宫中,要嘛就是某公主下嫁出来,几代下来,打断骨头连着筋。现在外头这些亲戚们一个个来哭诉,无论是张太后和王太后都过意不去了,尤其是王太后,亲侄儿王蛛也在里头呢,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王成这没心没肺的东西不管不顾,可是王夫人却是急的每天睡不好,隔三差五就到宫里来哭诉,王太后自然也心疼自家侄子,可是皇家学堂毕竟是外朝的事,管了不好,最后她和张太后一接头。结果一拍即合,一起出来抱怨。

  嘉靖越来越吃不消了,第一次提及倒也罢了,可是有了二次、三次。都快成了祥林嫂,这还让不让人活?嘉靖也难,他倒是想干涉,可是无奈何又不愿意显得自己干涉过份。最后才想出这么个折中的办法。

  反正是张太后生辰,把人都请来。表面上是竞赛,实则是让命妇们入宫见见儿子,就算有的人不能入宫,但是看看别人家的儿子,大致也晓得自己儿子在学堂里是什么生态,至少让他们放个心才好。

  当然,倭寇使节的事,正好也办了,嘉靖正好不晓得该派谁去办呢。

  嘉靖在暖阁小憩片刻,随即便启程去了慈宁宫,慈宁宫这边,王太后与张太后身边围了一群命妇,这些命妇叽叽喳喳,虽然晓得宫里拿出了办法,可是事情成不成还是悬在心里,直到嘉靖进来,众命妇连忙行礼,却都勾勾看着皇帝,如饥似渴。

  大家千万不要误会,这个如饥似渴,自然不是情爱欲望之类的东西,而是想知道,这事儿能不能成。

  嘉靖搬了凳子坐在塌下,坐在榻上的王太后已经牵住了他的手,道:“皇帝,你可来了,你若是不来,哀家还真不晓得该怎么说,怎么,事情交代了吗?那徐侍读怎么说?”

  嘉靖笑吟吟的道:“成了。”

  听拉他的话,所有人都吁了口气,永丰伯的王夫人喜上眉梢,道:“陛下有没有交代蛛儿入宫,哎,几个月不见他,说不想是假话,都说男儿大丈夫该在外头建功立业什么的,可是咱们妇道人家却不懂这么多,平时这么娇惯的人,连衣服都不会穿,吃饭都要漏米粒子,进了里头,肯定要吃许多苦,我这做娘的,心里不知多难受。”

  嘉靖微微一笑:“朕可没有交代,只让他们挑选人手进来。”

  王夫人顿时失望,却又无话可说。

  张太后笑着安慰道:“其实嘛,也无妨,进去的都是这样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是什么样,自家的孩子就是什么样,这叫什么?这叫管中窥豹,其实也没什么打紧,只要在心里安生便好。”

  倒是有个命妇突然道:“突然来了这么多少年俊杰,说实在的,太康公主的婚事,也该上心了。”

  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王太后和张太后都打起了精神,须知这永淳公主的婚事已经一再拖延,先是否决了个陈钊,现在又否了个高中元,最后连最合意的谢昭也否了,眼看年纪越来越大,再不下嫁,难免被人取笑。

  只是这时候,太后毕竟谨慎起来,就怕再出谢昭这样的笑话,所以虽然急,可是都压在心里,现在听了都不由动心,到时这么多世子都入宫来,不妨可以看一看。

  那永淳公主端的是任性,不合心意的,宁死也不要,这一次索性把人叫到后宫,让她悄悄看着,看看哪个合适,索性就把这悬而未决的事解决了,皆大欢喜。

  有了这个念头,王太后和张太后都打起精神,王太后道:“这事嘛,还得问问永淳这丫头。”

  王夫人道:“哪能问她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会错吗?大伙说说,咱们还做闺女的时候,说要嫁人的时候,还都不是抵死不肯,最后如何?这世上的事,终究是逃不过生米煮成,女孩儿能懂什么?”

  张太后也觉得王夫人的话有道理,道:“再说,也不是问她怎么样,只是告诉她一声,省的她发脾气。”

  公主的事,大家倒不敢多说了,众人得了满意答案,俱都眉开眼笑,对后日的事充满期待。

  张太后随即交代嘉靖,道:“陛下,既然到时候王公大臣们都要入宫,就要提早做好准备,这宫里该收拾的都要收拾一下,我和王娘娘打算把慈宁宫收拾下来,让神宫监好好打理一二。”

  嘉靖一一应了,也来了兴致,道:“二位母后歇了吧,儿臣去寻红秀说说,这事儿,朕这兄长去说也好,到时候她看中哪个,只要家世不差的,朕便给他做主了。”

  不得不说,女人一直是改变历史进程的伟大力量,男人们虽然在创造历史,可是却和背后的女人们息息相关,三言两语之间,许多事便已经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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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备学堂的格局虽然不及皇家学堂,却也可以用宏大来形容。

  明武堂和讲武堂一样,都是学堂里中枢。

  此时杨一清已经召集了所有的教习训了话,除了让人加紧操练之外,便是择选入宫的人员。

  而在这时,却是有人来报,说是内阁那边送来了条子,现在的内阁又从三人缩编为了两人,不是杨廷和就是王鳌,不消说,这定是杨廷和送来的。

  杨一清打开条子,里头只有寥寥几句:“杨兄共勉。”

  这四个字是杨廷和的笔迹,杨一清重重叹了口气,杨廷和在内阁已经大不如从前,不过依然还是首辅,一方面,他选择了以退为进,所以近来并没有问什么事,而另一方面,也说明杨廷和对外界的事务很关心,自己刚刚入宫回来,杨廷和就已经接到了消息,而且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可见杨廷和在宫里的耳目很多。

  共勉二字,与其说是鼓励,不如说是暗示此次定要成功,武备学堂的设立,从一开始或许只是用来恶心皇家学堂,可是现在,却又重新赋予了新的意义。

  谁曾料到,当今天子对武备的重视如此高,甚至不在正德之下,这就意味着,两个学堂必定大有可为,如此大有可为的东西,自然要牢牢抓在手里。

  杨一清眯着眼,将条子收起来,正色的叫来个差役,道:“去给杨公传句话,就说,尽力而为之。”

  差役应命去了,杨一清眸光一闪,似乎想到什么,又叫来个差役:“把所有遗孤之后的名单都拿来,老夫要看,一定要功臣的遗孤,尤其是那些死在鞑靼、瓦刺人之下的武官,本官有大用。”

  武备学堂的劣势是不似皇家学堂,收容了太多勋贵之后,而它也有自己的优势,就是这些遗孤。

  杨一清打算在这上头,做点儿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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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九章:男子汉当扬眉吐气

  千户所衙门,在这小巷里不起眼的建筑里,徐谦亲自登门造访,他是第一次来,看到这里的环境不禁皱眉,堂堂亲军千户所,想不到如此简陋。

  老爷子徐昌慢悠悠地吃着茶,听着徐谦说起宫里的事,他不由撇撇嘴,道:“依我看,宫里的意思,是想挑起两个学堂的争斗,陛下这样做,有他的深意。”

  徐谦挑了挑眉,不由道:“什么深意?”

  徐昌瞪他一眼,才道:“老子要是知道,何必和你故弄玄虚?反正是深意就是了,皇家学堂许胜不许败,这是皇家学堂的第一道坎,至关重要,唯有在宫里大放异彩,才能惹来天下人的关注,更能得到陛下的垂青。”徐昌摇头晃脑地教授着心得:“人活着,靠人家提拔是不成的,得自己有自己的本事,得让别人晓得缺了咱们父子不成,没了咱们许多东西玩不转,只有这样,咱们徐家的日子才好过。别人看咱们徐家好,都以为是有了圣眷,以为徐家是靠着圣眷才有今日,其实他们错了,大错特错,姓徐的能有今天,靠的就是别人离不开咱们的本事,没了路政局,内库就要告急,没了如意坊,许多王公贵族们就得节衣缩食,谦儿,我们现在就要告诉别人,这大明朝没了皇家学堂,所谓的整肃武备,就是个笑话。你懂什么意思吗?拿出真正的本事,让大家瞧瞧咱们的厉害,压倒杨一清,将这皇家学堂办成天下武官的圣地。可保徐家几十年荣华富贵。”

  这些话,徐谦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淡淡地道:“就是不晓得那杨一清有什么绝招,他的生源毕竟比我们好。不过此次入宫。幸好并不比武,这倒是我们的强项。”

  徐昌笑了,道:“你不要怀着侥幸的心理,虽然现在没说比武,可要是人家不服输的时候提出演武呢?咱们徐家输不起,姓杨的难道输得起?他可是执掌边镇数十年的人物,若是被你这样的毛头小子压着,你想他会甘心吗?”

  徐昌的话让徐谦顿时恍然大悟,是了。自己一直怀着侥幸的心理,总是想着按规矩来,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在这个规矩中渔利,可是却忘了规矩的制定者不是自己,你按规矩来,人家会按规矩来吗?

  徐谦冷冷一笑,道:“他没规矩,那么咱们也不按规矩来。”

  徐昌笑了,突然奇怪地看着徐谦。道:“你这家伙越来越像爹了,以前你是书呆子,现在满肚子都是阴谋诡计,哎……其实爹还是听想念你做书呆子的时候。那时候你什么都不想,每日之乎者也,也没这么多坏主意。更不会想到去坏人的规矩,莫非这是天意?咱们姓徐的合该发迹。所以让你开了窍?”

  徐谦苦笑以对,他能说什么。以老爷子的认知,也只能这样的思考,这个秘密他一直藏在自己的心底,自然不能向人提及。他沉默了一下,才道:“那么儿子去做准备了,先把人选拟定出来,今日好好操练一下,明日让他们歇息一天,后日便进宫。”

  父子二人道别,徐昌站起来,突然想起一件事,道:“学而报,你有没有在京师开办的打算?你那叔父写信来,说是若是可以,可以让赵梦婷北上。”

  徐昌问这问题的时候注视着徐谦,一动不动,似乎也在看徐谦的态度。

  徐谦笑起来,道:“赵小姐要来,那好极了,不过京师凶险,却非其他地方可比,办报的话,时机未必成熟,毕竟在江南那里,说错了话倒也无妨,无非就是和人对骂而已,可是在京师说错了话就不同了,不过咱们可以折中一下,先在京师办个学报,暂时以文章和故事为主,不要搀和进时事,想来不成问题,这件事,爹来安排吧。”

  徐昌苦笑:“那爹再问你,赵梦婷来了,住在哪里?”

  徐谦不由咋舌,懊恼地道:“不妨住在家里怎么样?”

  徐昌叹口气,道:“果然有乃父之风,吃了碗里还看着锅里,就怕稚儿那边不肯,她可是有身孕的,你自己悠着些。”

  徐谦气势如虹地道:“我一没偷二没抢,怕个什么?”

  口里这样说,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他可不是古人,毕竟还是有那么点现代人思维,若是按照古人的思维,或许不会有什么负担,可是……

  徐谦苦苦一笑,不过他本是乐观的性子,过不了多久,就将这麻烦抛之脑后,坐轿到了学堂,召集教习们先是开了个会,这些教习倒是一个个跃跃欲试,徐谦最后道:“皇家学堂自然不会输武备学堂,不过要及早做好准备,此次入宫的名额只有二十人,大家集思广益,拿出个名单出来。”

  众人商量了一通,倒是拿出了一份名册,徐谦看到陆炳、王蛛都在,并没有说什么话,倒是在名单的末尾看到了齐成二字,请了周泰来问,道:“这个齐成,是不是那个屡犯学规的家伙?”

  周泰解释道:“此人虽然屡犯学规,不过平时操练倒是用心,卑下觉得他可以试试。”

  徐谦点点头,道:“那么就是他了,也不能全都挑好的去,总得选一两个差的,省得别人说咱们不能一视同仁,这二十人要麻烦周教习亲自调教一下,明日再让他们歇一歇。”

  周泰点头,应命去了。

  两个学堂的事在朝廷上层倒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期待,对于贵族们来说,多少都有亲戚在皇家学堂里,心里生出期待,想看看这皇家学堂到底鼓捣出了什么名堂,至于那些家里有人入了学堂的自是不必说,做娘的都是一整夜的睡不好,做爹的表面上淡定从容,心里却在打着小九九。

  其实把儿子送进去,无非就是希望博个皇家学堂的名头罢了,一开始倒也没有注意,原以为会和国子监一样,镀镀金也就是了。谁晓得人家是真的办学,几个月下来,居然一趟回家的机会都没有,毕竟是心头肉,心里少不了惦记。

  而大臣们也颇为期待,他们倒不是对这个有兴致,只是想见识一下杨一清的高明手段,杨一清毕竟是曾经名动天下的人物,他亲自调教出来的学生倒是让许多人想见识一二。

  当然,也有不少人是反对建学堂的,觉得这是徒费内帑,此次也希望从中寻出毛病来,好拿来做证据好好抨击一番。

  上层如此,坊间也渐渐关注起来,风潮就是如此,百姓们无所事事,最喜欢的就是秘闻或者是稀罕事,尤其是皇家学堂最是神秘,每日在朝阳门那边听到操练声震天的响,却不知有什么成功。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竞争,有了竞争,大家自然来了兴致,想看个胜负出来。

  有一家如意坊下设的赌档已经开了盘,不少赌客趋之若鹜,不过大多数人买的却是武备学堂胜,徐谦的名头虽响,可毕竟生嫩,又没有练兵、带兵的经验,而杨一清则不同,此人乃是天下闻名的人物,在边镇人称杨相公,主持过不少的战事,让很多人看好。

  大家好不容易地捱到了武备学堂和皇家学堂进宫的这一日,一大清早,无数的人穿戴一新,便往紫禁城去了,其中贵族和大臣走的是午门,至于命妇女眷人等走的却是神武门,直接往后宫去。

  在皇家学堂里,徐谦一身簇新的大红官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二十个挑选出来的皇家校尉。

  这里是讲武堂,已经摆上了餐桌,二十余人围着餐桌,桌上摆了糕点、茶水,徐谦先是吃了口茶,道:“人活在世上靠的就是一口气,常言说的好,人不可争一日之长短,不过对于你们皇家校尉,本学就以为不然了,皇家校尉应当处处去和人争,处处和人去抢,大丈夫在世,要的就是扬眉吐气,要的就是此生无憾。武备学堂算什么东西?你们身份比他们高贵,你们操练的时间并不比他们少,你们是本学亲自调教出来的,难道比不过他们?此次入宫不必惊慌,一切都听命行事便是。若是遇到本学不在的时候,陆炳……”

  陆炳连忙道:“卑下在。”

  徐谦道:“那么就交给你负责,还是那句话,平时是什么样子,入了宫就是什么样子,还有那个那个谁……”

  说到那个那个谁的时候大家面面相觑,不晓得徐谦说的是谁。

  “是了,就是齐成,齐成在不在?”徐谦猛地想起这个名字。

  齐成就在人群里头,听到徐谦唤他,连忙苦笑,道:“大人有何吩咐?”

  徐谦郑重其事地道:“人犯错不打紧,这一次,要争口气,不要丢了本学的面子,晓得吗?”

  齐成其实听到自己有入宫的名额,还是颇为高兴的,带着兴奋地道:“是。”

  徐谦便道:“好了,用了早饭,立即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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