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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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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8 传教士



  “那妖人说自己是意大利人,现在在刑部大牢里关着呢。”沈尧中答道。

  “意大利人?”苏昊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不会说他的名字叫利马窦吧?”

  苏昊话一出口,倒把沈尧中给吓了一跳:“没错,他的名字正是叫利马窦,苏佥都真是太博学了……对了,苏佥都不会是认识这个妖人吧?”

  利马窦……苏昊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后世这么出名的一位西方传教士,居然以妖人的罪名被抓进了刑部大牢,而他编制的中文版世界地图,又堪堪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真是历史开的大玩笑啊。

  那个年代,正是西方传教士满世界推销西方教义的时候。非洲、印度等地,都有大量的当地居民信教,西方传教士在当地的地位颇高。但在明朝,也许是因为中华本土文化的软实力强大,西方宗教很难打开市场。利马窦之前的西方传教士主要是在广东一带传教,而且还屡屡受到官府的驱逐。

  利马窦是1583年到达中国的,他先在广东肇庆建了一个传教基地,随后就积极地筹划要向北发展,把传教基地扩展到明朝政治的中枢北京去。在过去几年中,他先后到达韶关、南昌、南京等地,虽然发展起了一些教徒,但仍然未能摆脱被官府驱逐的命运。这一次,他就是因为在南京传教时发表了一些诋毁佛教的言论,结果被南京刑部抓住,送到了北京。

  “沈郎中,我打听一下,外国人在中国传教,刑部一般是怎么处置的?”苏昊谨慎地问道,他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利马窦被刑部砍了脑袋,但如何营救这个倒霉的传教士。他必须先问问相关的法律规定再说。

  沈尧中道:“传教这种事情,大明律里倒没有明文禁止。只要他不是妖言惑众,一般倒不会受到什么刑罚。再说,他毕竟是番邦人士,我大明刑律对于番邦人士一向是网开一面的。”

  “哦……”苏昊心里踏实了,“那么这个利马窦,刑部打算怎么处置呢?”

  沈尧中道:“南京刑部转过来的卷宗上说,他在南京传教时,对佛祖颇有一些不敬之言论,理当受罚。我们原打算判他笞三十。收缴妖物,逐出大明。不过……”

  “不过什么?”苏昊问道。

  沈尧中笑道:“不过,适才听苏佥都的意思,好像与这位利马窦曾经认识,不知这位利马窦于苏佥都是敌,还是友……”

  这话的意思就非常明显了,如果利马窦是苏昊的朋友,那么各种预想的责罚都可以免掉;反之,如果利马窦曾经得罪过苏昊。那么刑部就会借这个机会,替苏昊出出气。一个小小的传教士,在刑部眼里不过就是一粒草芥,他的死活。可以完全取决于苏昊的好恶。

  “是友,是友!”苏昊赶紧给利马窦定性,不管他对西方宗教持什么观点,利马窦其人毕竟是一个科学家。是值得尊重的。在真实的历史上,利马窦曾经与徐光启合作,翻译了《几何原本》的前六回。对于几何学在中国的普及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听到苏昊说利马窦是自己的朋友,沈尧中当即扭头对外面喊了一声:“张书吏!”

  “小人在!”老书吏应声进来,垂手肃立,等候着沈尧中的吩咐。

  “去大牢里,把那个妖……呃,那个传教士利马窦提出来,带到这里来。对了,他是苏佥都的故人,你们不得无礼。”沈尧中说道,既然苏昊说了利马窦是自己的朋友,那沈尧中也就不便再称呼他妖人了。

  “遵命!”老书吏答应一声,便一路小跑地提人去了。

  老书吏离开后,苏昊开始向沈尧中解释他与利马窦的关系,他说道:“其实吧,苏某与这利马窦从未曾谋面,只是听人说起过他的事迹而已。此人是个西方传教士,他们的教义和咱们大明的教义不同,有些宗教偏见是难免的。不过,此人颇有一些学问,是个可用之人。苏某在地图上的微末造诣,与这利马窦的师承也颇有一些缘源呢。”

  沈尧中对于利马窦的什么师承并不感兴趣,他关心的,只是如何利用此事来讨好一下苏昊。他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哦,原来如此。难怪下官看到这利马窦画的地图与苏佥都的地图颇有几分神似。对了,这张地图是哪里的地图,为何将我大明画得如此之小?”

  “这个是世界地图,这一片是咱们大明,其实,咱们大明在整个世界上所占的比重并不算很大。你来看,这边是佛朗机的地方,也可以叫欧洲。这是美洲,是佛郎机人哥伦布发现的。这一片就是咱们东海以外的大洋,叫太平洋,面积差不多相当于咱们大明疆域的20倍,最早是由佛郎机麦哲伦发现的。麦哲伦带领一支船队最早横渡了太平洋,途中饿死了一多半的船员……”

  苏昊指着世界地图,对沈尧中侃侃而谈。这些知识对于明朝人来说,都是非常新鲜的,沈尧中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几声夸张的感叹。

  过了好一会工夫,门外传来一些响动。接着,门帘一挑,两名狱卒押着一位40出头的欧洲人走了进来。不用说,此人就是利马窦了。

  因为沈尧中交代过说利马窦是苏昊的朋友,所以狱卒在把利马窦押送过来之前,特地给他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还给他洗了洗脸,梳了梳头,这使得利马窦看起来不显得那么狼狈。不过,他脸上被殴打过的痕迹一下子是无法抹掉的,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狱卒对他施暴,还是在大牢里的时候被狱霸给收拾过一番。

  “草民利马窦叩见两位大人。”利马窦一进门,看到屋里坐着两位官员,赶紧就跪下了。此君在明朝呆了几年,中国话说得挺流利,对各种礼节也十分谙熟。传教士都有这样的本事,那就是能够迅速地融入当地社会,这也是他们传教得以成功的基础。

  “这……”沈尧中迟疑地看着苏昊。等着苏昊发话。到底是让利马窦就这样跪着,还是给他让座,给以礼遇,这得看苏昊的态度而定了。

  苏昊倒是赶紧站起来了,他走到利马窦面前,以手相搀,然后指着旁边的一个座位对利马窦说道:“sieda_prego_qiu(请坐)!”

  听到久违的意大利语,利马窦眼睛一亮,看着苏昊,嘴里叽哩咕噜地就来了一大串洋文。苏昊哭笑不得。其实他并不懂意大利语,只是曾经接待过几名意大利学者,从他们嘴里学了几句常用语而已,哪里具备与利马窦交流的能力。

  看到苏昊脸上露出的窘态,利马窦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原来眼前这位大官只会几个词,自己错把对方当成意大利人了。他赶紧道歉道:“哦,对不起,大人先生。不过。您刚才说的意大利语非常标准,想不到我能够在明朝的中枢见到一个会说意大利的官员。”

  “没什么,请坐吧。”苏昊换成中文对利马窦说道。

  利马窦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两名狱卒,显然有些犹豫自己是否有资格坐下。沈尧中已经知晓了苏昊的态度。当即瞪了两名狱卒一眼,喝道:“还不快请利马窦先生坐下,难道还要苏佥都亲自来招呼吗?”

  两名狱卒这才连忙扶着利马窦在椅子上坐下,老书吏眼明手快地把茶也沏好了。端过来放在利马窦身边的茶几上。

  “你们都退下吧。”苏昊向老书吏和那两名狱卒摆摆手,他要与利马窦谈的内容,实在不适合有太多人旁听。

  “两位大人。不知为何如此礼待草民。”利马窦感觉到有些受宠若惊了。他对于明朝官员的服色多少有些研究,知道面前这两位都是很大的官员。他此前所见到的那些小官吏都对他很不客气,凭空冒出来这么两个大官,却对他礼敬有加,这不禁让他心生疑惑。

  苏昊道:“利马窦先生,我听说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数学家,你在几何学方面有非常高深的造诣,是否属实啊?”

  听到苏昊问到自己的学问,利马窦敏感地意识到这是自己受到尊重的原因。在这个时候如果不顺竿爬,他就不是一个擅长见风使舵的传教士了。

  “大人,你是从什么地方了解到我对几何学的了解的。的确,我在罗马学院学习哲学和神学的时候,我的老师克拉维乌斯神父就是一位伟大的数学家,我还带来了他整理编纂的《几何原本》,打算翻译出来献给伟大的明朝皇帝。”利马窦说道。

  到这个时候为止,苏昊才确定了,在他面前的这位利马窦,的确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那位,而不是一个同名同姓的骗子。他扭过头对沈尧中说道:“沈郎中,这位利马窦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人,他的学问对于我们非常有用,你看……是不是可以考虑将他无罪释放,让我把他带走?”

  “既然苏佥都确认他的身份无误,那下官还有什么疑问?此前之事,恐怕多是误会,我即刻就安排人去销案。至于这位利马窦先生,该如何处置,就全看苏大人的意思了。不过,如果他要在京城传教的话……”沈尧中说到此处,拖了个长腔,等着苏昊自己去领悟了。

  苏昊明白沈尧中的意思,接过他的话头说道:“传教的事情,我自会跟他说。我要用他,主要是看中他在数学方面的才能,其他的方面,还是限制起来为好。”

  “那就太好了。”沈尧中放心了。利马窦的案子,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案,放与不放,全在他一句话。但如果把利马窦放出去,他又在京城到处胡说八道的话,对于沈尧中就有些不利了,所以他需要特别与苏昊确认一下。

  在苏昊这方面,他本身对于西方宗教就没有什么好感,自然不会支持利马窦继续传教。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救出利马窦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利马窦传播数学知识,其他节外生枝的事情,他是不会让利马窦去碰的。

  “好了,利马窦,你已经被无罪开释了,以后你就跟着这位苏大人,苏大人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不得有误,明白吗?”沈尧中把头转向利马窦,对他吩咐道。

  从刚才的一番对话中,沈尧中已经看出了苏昊与利马窦之间的关系,很显然,利马窦并不是苏昊的朋友,而只是苏昊看中的一个人才而已。他这样叮嘱利马窦,就是要让利马窦对苏昊言听计从,如果利马窦敢不听苏昊的话,沈尧中不会拒绝再把他抓回来,好好尝尝蹲刑部大牢的滋味。

  “谢谢大人,谢谢苏大人。”利马窦听懂了沈尧中的话,他连忙站起身,向沈尧中和苏昊分别鞠躬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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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9 传授知识


  苏昊与沈尧中又闲聊了几句,然后向他道了谢,带着利马窦出了刑部大门,返回自己的住处。。沈尧中不知道利马窦的底细,担心他出了刑部之后会对苏昊不利,于是专门派了两名狱卒跟着他们。沈尧中专门叮嘱狱卒,要他们一直把利马窦押送到苏昊府上,将其移交给苏昊的亲兵,方能作罢。

  事实上,沈尧中的这番谨慎完全是多余的。利马窦是个传教士,不是个间谍,他的生存哲学是逆来顺受,寻找一切机会打动别人,传播自己的教义。他记得沈尧中对他说的话,在他看来,沈尧中是把他判为苏昊的奴隶了,所以他只能乖乖地跟着苏昊,不敢有半点轻举妄动。

  “利马窦先生,你是怎么到中国来的?”走在路上,苏昊随意地与利马窦唠着家常。

  “回苏大人,我是从印度来到中国的,最早是到了澳门,然后到了广东肇庆。”利马窦老老实实地回答着苏昊的问题。

  “你到中国来,就是来传教的吗?”苏昊又问道。

  “不不不,我虽然是教士,但并不一定要传教。我只是仰慕中国,所以希望可以留在这里,至死侍奉天主。”利马窦表白道。在中国这么多年,利马窦也接触了不少明朝官员,他知道许多官员都对传教一事非常反感,所以他从来不敢公开宣称自己是专程来中国传教的,只说自己是一个热爱中国的教士而已。

  苏昊是有两世经历的人,他当然知道西方传教士到中国来的目的,不过,他并不急于戳穿利马窦的谎言,相反,他还要用这个谎言去约束利马窦。

  “嗯,很好,只要你不传教,那就不会触犯我大明的法律了。以后你就跟着我,把你在数学方面的才学施展出来,我保证你能够过上比教皇还好的生活。”苏昊说道。

  利马窦道:“谢谢苏大人……对了,我还有一些从意大利带来的物品,可惜都被官员们没收了。如果苏大人能够替我把这些物品讨要出来,我愿意把它们都送给苏大人。”

  “都有些什么东西啊?”苏昊饶有兴趣地问道。

  “有圣母像、三棱镜、自鸣钟、地图、星盘等等,都是在明朝看不到的东西。”利马窦说道。

  苏昊微微一笑,利马窦说的这些东西,在别人看来挺稀罕,在苏昊眼里就算不上什么了。他说道:“这些东西,回头我替你去向刑部讨要吧,不过,讨要回来之后,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苏大人,这些东西都是很神奇的,有机会的时候,我可以向你演示一下三棱镜折shè太阳光的实验……”利马窦继续**着苏昊。

  苏昊笑道:“不就是把白光折shè成红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光吗?你说的这种三棱镜,我要多少有多少。对了,你是不是还带来了伽利略望远镜?”

  “伽利略望远镜……对不起,苏大人,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东西。”利马窦道。

  “这么说,望远镜还没有发明出来吗?”苏昊诧异道,他也想不起西方是什么时候发明出望远镜的,听利马窦的意思,好像这东西还没有问世呢。

  “苏大人,你也知道几何学吗?”利马窦又想起了一个新的问题。

  苏昊道:“略懂一些吧,比如三角形的内角和等于180度,对顶角相等,三角形的三条中线交于一点……是这样吧?”

  利马窦大惊失色:“苏大人,我太钦佩你了,你是认识的大明官员中,唯一懂得几何学的,你能告诉我,你是在哪里学习的几何学吗?”

  “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交流吧。”苏昊说道,“我先带你去找地方住下,下一步我会介绍几个朋友和你认识,他们对于你的知识会非常感兴趣的。”

  “谨遵苏大人的旨意。”利马窦答道。

  苏昊也不是没有想过应当对利马窦客气一点,毕竟这也是在历史上留下过名字的人。但他转念一想,似乎现在这种关系也挺好,这些传教士心眼很活络,如果给他们太多的好脸,他们保不齐就要蹬鼻子上脸了,那时候反而不好收场。

  苏昊在京城的宅子,是当年董天章和杨来祯送给他的,位于一个叫做槐花胡同的地方。他这次回到京城,带着勘舆营的指挥机关,自然不便让这些人都住到自己家里去,于是便在旁边又买了几套宅子,既做办公场所,也做李贽、徐光祖、周汝员等人的住处。这一次,他正好把利马窦带到那几处宅子去,让亲兵队长熊民范给利马窦安排了一个房间。

  “这是个夷人?”熊民范看着利马窦的高鼻子,惊诧不已。那年头在中国活动的洋人不多,乍看上去还是挺稀罕的。

  “他叫利马窦,会说咱们中国话,你就把他当个咱们的秀才对待吧。”苏昊吩咐道,说完,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别对他太客气,还有,千万别让他对大家传教。他如果敢在营中传教,你就揍他。”

  “我明白了!”熊民范响亮地回答道。

  安顿好利马窦,苏昊又让人去良乡的苏氏工厂给徐光启、罗余庆等人送信,告诉他们利马窦到来的消息。苏昊本人对于利马窦的知识并没有太多兴趣,他把利马窦带回来,主要是想让利马窦把自己所掌握的西方科学技术传授给徐光启等人。苏昊自己过去也曾做过一些科普工作,但他教给徐光启等人的知识是东一鳞西一爪的,不成体系。他希望利马窦能够更全面地把西方科学技术介绍过来。

  徐光启、罗余庆等接到苏昊的通知,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苏昊把利马窦介绍给徐光启等人认识,众人在一起交谈了半天之后,徐光启等人对利马窦都由衷地产生了敬意。

  “改之,这个利马窦,你是从哪找来的,他的学问很是不俗啊。”徐光启对苏昊说道。

  “是啊,改之,你过去说你那些学问都是得自于佛郎机传教士,是不是就是利马窦这样的人呢?”罗余庆也说道。

  苏昊点点头道:“没错,我学的东西,确是来自于一位佛郎机传教士,我认识那个传教士,比这个利马窦更博学,只可惜我与他只相处了短短几天,没有能够尽学到他的学问。这个利马窦是因为传教而被刑部抓来的,我从刑部把他要出来,就是希望他能够把他的知识系统地传授给你们。”

  “太好了,利马窦能在咱们这里呆多久?”徐光启问道,“他说他有十几卷本的什么《几何原本》,想翻译成咱们大明的文字,我觉得这件事很值得一做啊。”

  苏昊道:“现在他就是我的人了,我想让他呆多久,他就得呆多久。他如果敢跑,刑部就会把他再抓回去。你们想向他学什么东西,尽管让他教就是了,他决不敢说个不字。”

  “这……恐怕有些不恭敬吧。”徐光启讷讷地说道,“他毕竟也是饱学之士,咱们这样做,岂不是有辱斯文?”

  “是啊,是啊,咱们既是要以之为师,当以师礼事之。”罗余庆也附和道。

  苏昊笑道:“你们真是一群书呆子。也罢,我给他的待遇提高一些就是了,但人身**不能给他,否则他就不会老老实实给我们讲科学课,而是跑出去传他的教了。”

  “既是如此,那就依改之的意思吧。”徐、罗等人也就不再坚持了。

  从这开始,利马窦就成了苏昊聘来的专业教师。苏昊腾出了几间大屋子,专门用来给利马窦讲授西方科学知识之用,同时放出消息,邀请工部、翰林院等部门对西方自然科学感兴趣的官员、学者、技术人员等前来学习。

  利马窦对于苏昊的这个安排并没有抵触情绪,在他看来,这也是一种发挥他才能的方式。更何况,在苏昊这里当教师,待遇十分可观,除了不能到处乱跑之外,吃穿等一切用度都是照着大明的高标准配置的,还有几个仆人专门为他提供生活服务。在利马窦看来,这样的待遇,的确是连教皇都享受不到的。

  利马窦的出现,给了苏昊一个启示。他一直想要利用西方传教士把西方的科技文明带来中国来,但此前由于事务繁忙,他这个想法始终未能付诸实行。现在勘舆营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他呆在京城里无所事事,正好能够有时间来实现这个计划。

  带着这样的想法,苏昊又回到了刑部,找到沈尧中,向他提出一个要求:在全国范围内网罗西方传教士,全部带回京城来。

  “什么?在全国抓捕传教士?”沈尧中被苏昊的要求给吓着了,“苏佥都,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事情,这些佛郎机传教士如果没有犯法,咱们随便抓人,有失我大明的体统啊。”

  “谁说是抓捕了,我只是说网罗……是把他们请到京城来。”苏昊说道。

  沈尧中可不傻,他说道:“如果是请人,那应当让鸿胪寺来办此事吧,怎么会交给我们刑部来干呢?”

  苏昊笑道:“这不是因为鸿胪寺人手太少,腾不出工夫吗?再说,万一我们去请的时候,有些传教士拒……呃,拒请,那咱们就不得不使用一些特殊手段了。此事十分重要,还请沈郎中务必帮忙。”

  沈尧中苦笑道:“苏佥都,非是下官不肯帮忙,实在是这事太过重大了,下官没有这个权力啊。”

  “那么,谁有这个权力呢?”苏昊问道。

  沈尧中想了想,说道:“若是能够请圣上下一道圣旨,那就最好了。如果不方便的话,能够请王首辅出个旨意也行。总之,此事不是刑部一家能够决定的,就算我们尚书也不敢擅自答应这个要求。”

  苏昊点点头:“圣旨?嗯,你说得有理,这件事的确得请圣上定夺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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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0 开疆拓土


  请西方传教士来京城传播西方科学知识,这是一件关系到国家前途的大事,苏昊自然是需要向万历和王锡爵禀报的。按照正常的程序,他应当在朝会上提出此事,然后请众臣商议。不过,苏昊心里明白,这件事如果拿到朝会上去说,百分之百是会被否决掉的,朝廷里那些文官的思想之顽固,他是见识过的。

  苏昊考虑的方法,是私下里和万历、王锡爵商量,只要他们同意,苏昊就可以不动声色地先把这件事做起来,等取得一定的成效,再予以公开。到那时候,西方科学技术的价值已经能够被一些人看到了,朝廷中的反对声音就不会那么强烈了。

  考虑周全之后,苏昊来到了皇宫,让太监李龙向万历通报,请求觐见。

  “改之,今天又有什么事情要跟朕说啊?朕说过了,你平时没什么事情也可以来找朕聊聊天嘛,朕一个人呆在这皇宫里,也没个能说话的人,气闷至极。”万历一见到苏昊,便笑呵呵地向他说道。

  万历是个十分聪明的人,思想极其活跃。由于幼年时代一直受到张居正的压制,他的性格里颇有一些叛逆的元素,这使得他很难与朝中那些循规蹈矩的大臣们沟通。苏昊是一个有着现代思想的人,对于明代读书人的那些清规戒律颇为不屑,这就与万历能够产生共鸣了。

  在苏昊最早进京的时候,万历曾乔装改扮会见过苏昊。当时苏昊认出了他是皇帝,故意不予说破,向万历大谈了一番治国方略,颇得万历的欣赏。在那之后,万历就一直关注着苏昊,看着这个年轻人在死水一潭的大明官场中横冲直撞,愣是闯出了一条道路。

  在过去几年中,苏昊一直都在外地奔波。与万历少有会面的时候。直到宁夏之役结束,苏昊回到京城,万历才有机会经常召苏昊进宫与自己闲聊。苏昊来自于后世,对皇权没有太多的敬畏之意,在万历面前敢于直言不讳,再加上本身拥有超越于时代几百年的知识积累,与万历聊天的时候。屡屡能够让万历觉得茅塞顿开,二人的关系越来越密切。

  在苏昊看来。万历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领导,并非像后世史学家说的那样昏庸无能。万历的怠政,很大程度上是被大臣们气出来的。想想也就知道了,一个皇帝,成天在朝廷上被大臣们指着鼻子质问打算立哪个儿子当太子,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正事可言,搁在谁身上也只能以罢朝来抗议了。

  听到万历亲切地向自己打招呼,苏昊没有得意忘形,他先按规矩给万历行了跪拜礼,然后才照万历的吩咐坐下来。说道:“圣上,臣此次进宫,主要是得了一件新奇东西,想请圣上过目。”

  “什么东西?改之说新奇的东西,那定然是十分有趣的。”万历饶有兴趣地说道。

  苏昊从怀里掏出利马窦画的中文版世界地图。在万历面前摊开,说道:“圣上请看,臣所言就是此物。”

  “这是一幅地图?”万历皱着眉头看了一会,迟疑着说道:“这不是一幅大明疆域图,莫非是一幅万国全图?”

  “正是。”苏昊答道,“此乃佛朗机人通过大航海画出来的万国全图,图上这几个地方,分别叫作亚洲、欧洲、非洲、北美洲和南美洲。我大明所在的位置,就是在亚洲的东部,而我们平常所说的佛郎机,是在亚欧大陆的西部,那里包括几十个国家。”

  “这世界竟有如此之大。”万历自言自语似地说道,“那么这些国家,可有如我大明一般强大者?”

  苏昊说道:“我大明目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欧洲各国都是小国,目前实力尚无法与我大明相比。不过,这些国家通过大航海,在海外扩展了许多殖民地,实力不断上升。我大明若继续闭关锁国,只怕很快就会被这些小国超过。”

  “闭关锁国?”万历看着苏昊,不解地问道。

  苏昊也是一时嘴快,把后世的概念拿到当下来说了。不过,明朝有禁海令,禁止民间造船出海,与海外的经贸往来十分萧条,说是闭关锁国,也不算出格。他想了想,对万历说道:

  “圣上,咱们大明虽然地大物博,但相比整个世界来说,大明只是很小的一块。圣上请看,这一片大陆名叫美洲,有四五个大明的大小,物产丰饶,而且几乎是无主之地。那里的土人名曰印第安人,蒙昧未化,不能保其土。欧洲人在100年前发现了这片土地,然后就疯狂地向这片土地移民,欲将其据为己有。

  我大明作为今天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面对着这样一片疆土却无动于衷,这不是闭关锁国又是什么?世界上的疆土是有限的,一旦被他人瓜分殆尽,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接着,苏昊就把欧洲大航海和海外殖民的情况向万历做了一个详细的介绍,这些情况有些是他前一世从电影、图书上看来的,有些则是这些天与利马窦聊天的时候了解到的。万历听得很认真,对于欧洲人大航海的艰险也是嘘唏不已。

  “你今日进宫,就是为了向朕说这件事?”听苏昊全部说完,万历问道。

  苏昊道:“其实,这件事臣一直都在考虑,只是这一次从一名佛郎机传教士那里得到了这幅万国舆图,才让臣觉得此事不可耽搁了。”

  万历摇摇头道:“改之,你想得太简单了。你说的这个美洲再好,毕竟也是海外蛮荒之地。欧洲人国小地贫,所以要去美洲发展。我大明地大物博,要这些土地何用?再说,如果朕提出要去开拓海外的疆土,朝廷里那些言官还不把朕骂个狗血淋头,说朕是穷兵黩武的无道之君。”

  “那些言官懂个屁啊!”苏昊忍不住爆出粗口来了,他这话如果让外人听见,恐怕又得参他一个君前失仪了。不过,幸好这只是他与万历之间的私下谈话,万历对于他这种言论是不会在意的。

  “圣上,自古以来人们称颂的有为之君,都是能够开疆拓土的君王。我中华之国,在秦以前仅限于中原一带,而后经历代明君的开拓,才有了我大明这万里河山。圣上欲做秦皇汉武一样的贤明君主,就应当在这方面有所作为。那些言官不过是鼠目寸光之辈,听他们的话,我大明如何能够发扬光大,永世称雄世界?”苏昊慷慨激昂地说道。

  “可是……开拓这些蛮荒之地,对我大明有什么用处呢?还有,开拓这些地方,必须动用水师,水师出战的耗费是不可估量的。”

  万历还在犹豫着。苏昊的话,对于他并非没有触动,像他这样一个不安份的君王,开疆拓土这种事情无疑是有着强烈吸引力的。不过,他的顾虑也是极多的,言官的阻挠只是其中一部分,担心国力难以支撑也是他犹豫的一个重要原因。

  苏昊道:“圣上,臣说过,这些地方并非蛮荒之地,而是物产极其丰富的地方。美洲有沃野万里,可以进行耕作。这些地方还有大量的矿藏,光是各处的金矿,就比我大明全部的黄金还要多得多呢。”

  “果真如此?”听到黄金二字,万历的眼睛里闪出了火花。

  对于苏昊的找矿本领,万历是深信不疑的。既然苏昊说美洲有丰富的金矿资源,那十有**就是真实的事情。大明的黄金有多少,万历是能够想象得出来的,如果那个什么美洲拥有比大明所有的黄金还要多的金矿资源,那么去开拓这样一片土地,似乎也是很有价值的事情了。

  苏昊继续说道:“我大明人口与日俱增,而田地数量却是固定的。要养活这么多百姓,没有土地怎么能行?如果我们能够打开国门,就可以让缺少土地的农民到海外去发展,在那里,每户人家都可以随随便便地圈出万顷良田,到时候只怕是没有那么多的人口去耕种呢。”

  “言之有理。”万历被苏昊说动了,“改之,依你之见,咱们当如何做呢?”

  苏昊道:“开拓海外,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实现的事情,需要几代人不断传承。不过,我们必须从现在开始打造我们的水师,还要积极学习欧洲人的技术,以改进我们的火器、提高航海的能力。

  其实,臣今天进宫觐见陛下,是想请陛下发一道圣旨,允许臣召集在大明境内的佛郎机传教士,把他们集中到京城来,开办学校,传授佛郎机的各项技术。如果有可能的话,臣还请求陛下能够再发一道旨意,从佛郎机招募造船工匠和有航海经验的水手,用以提升我大明的航海技术水平。”

  “嗯,此事朕可以答应,不过还需要与内阁再商议一下。这样吧,改之,你写一个条陈来,把你想说的事情写清楚,朕把你的条陈批给内阁,让他们就此事拿一个章程出来。”万历说道。

  苏昊伸手到袖筒里一掏,拿出一份折子,说道:“圣上,臣早已把条陈写好了,就等着圣上这句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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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1 海洋的召唤


  作为一名搞自然科学的工程技术人员,苏昊对于一件事情的可行性和发展路径是非常重视的。在提交给万历的方案中,他并没有建议大明马上组建强大的无敌舰队,称霸全球。而是按照当前的国力、技术水平、朝野观念等方面的约束,制定了一个几步走的策略。

  首先,就是要大力普及科学知识,促进近代工业的发展。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大量引进西方学者和工匠,鼓励商人投资工业,改进生产技术,实现由一个农业国向工业国的转变。

  其次,则是逐步恢复水师的实力,包括训练水兵和建造战舰。海军的建设需要大量的资金,这些资金可以通过民间集资的方法来筹措,而海军用于回报民间资本的方法,就是逐步向外扩张,为出资的商家赚取海外利益。

  其中,苏昊特地提到了离明朝不远的吕宋,指出那是一个盛产黄金的地方,如今已沦为佛郎机的殖民地。作为吕宋国的近邻,大明完全有义务把包括大量华侨在内的吕宋人民从佛郎机的奴役中解救出来。

  对于苏昊的这个建议,万历只是笑而不语。以他对苏昊的了解,自然知道这个解救的意思是什么。如果苏昊的意思真的是像他说的那样是尽什么国际义务,他又何必把“盛产黄金”几个字写得那么醒目呢?

  在苏昊的条陈中,占据吕宋之后,下一步就是前往爪哇、巽他、马六甲等地。分别建立起自己的前进据点。目前,欧洲人已经到达了这些地方。并且开始了殖民统治。如果苏昊没有记错的话,欧洲强国荷兰将于几年后在印度尼西亚建立荷兰东印度公司,作为奴役东南亚各国的据点。明朝在此时仍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坐视一帮蕞尔小国在自己周边扩展势力,这是坐以待毙的行为。

  再往后的计划,就显得比较遥远了。照苏昊的想法,大明应当进一步向南、向东发展,分别在澳洲、美洲建立起自己的势力范围。无论是作为经济殖民地,或者人口殖民地,都是非常必要的。此外,在这些地方建立势力范围,还能够有效地扼制欧洲国家的扩张,从而避免后世欧洲列强鱼肉中国的悲剧。

  一本条陈,看得万历血脉贲张。他其实也不过就是30岁的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岁数。相比他那只想当木匠的孙子朱由校,万历可以算是一个有志皇帝了。被大臣们骂了十几年“昏庸无能”,他也希望能够有什么办法来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苏昊的这个折子,正符合他当下的抱负。

  1593年,也就是明万历21年。宁夏之役已经胜利结束,第一次援朝抗倭战争在宋应昌、李如松等人指挥下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目前仅有一些倭寇残余还待肃清。由于先进火器的应用,宁夏战争和朝鲜战争的耗费都比预想的要少得多,从而避免了国库空虚的窘境。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万历有足够的底气来实践苏昊提出的开疆拓土的方略。更何况,苏昊在方略中对于经济问题也有充分的阐述。基本上遵循了一套“以战养战”的思路,能够让民间的财力自愿地汇集起来,支持国家的扩张战略。

  “改之,你这个方略甚好,朕允了,你就照此去办吧。需要朕给你什么支持,你尽管说就是了,但凡朕能够做到的,决不会拒绝。”万历踌躇满志地向苏昊承诺道。

  “谢圣上恩典!”苏昊跪下来,真心诚意地向万历磕了几个头,以示谢意。

  不管怎么说,万历毕竟是国家的最高领导。一个国君能够向臣子承诺有求必应,这份信任可以说是重如泰山了。苏昊虽然是个穿越者,但入乡随俗,给万历下跪磕头是必须的。在这个时代去谈什么人权平等,那就是迂腐不化了。

  接下来,苏昊与万历便就一些具体问题进行了更细致的探讨,对于那片在利马窦地图上都不曾出现的澳洲大陆,苏昊只能以“望气而知之”来敷衍。此时距离库克船长发现澳大利亚还有100多年的时间,所以欧洲人的地图上是不可能有这片大陆的,倒是在中国的文献上有一些零星的记载,足以印证苏昊的判断。

  君臣二人从散早朝一直聊到晚上掌灯,苏昊足足在宫里蹭了两顿饭。最后,守宫门的太监过来提醒说马上要锁门了,苏昊这才告辞离去。

  苏昊递送给万历的条陈,被严格控制在少数内阁成员的范围内传阅,但其中的许多内容却不胫而走,迅速渗透到了京城官场和商场的每一个小圈子里。

  在户部尚书杨俊民的府上,一群平日走动较为频繁的官员凑在一处,正商谈着苏昊的海洋方略。在他们的面前,赫然挂着一幅像利马窦翻译的那种样子的世界地图,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从什么渠道弄来的。

  杨俊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图上那像一串葡萄一般的美洲大陆,语气中带着几分激动地说道:“这个地方出产的黄金,真的能比整个大明的黄金还要多?”

  吏部侍郎周惟安说道:“我让董天章去向苏改之打听过了,他说这个叫美洲的地方,除了黄金,还有数不尽的白银。在美洲南边这个地方,有上亿顷的森林,都是长了数百年的巨木,价值岂止是连城啊。”

  “这个苏改之又没有去过美洲,他怎么能够知道得这么详细?不会是为了骗陛下而编出来的瞎话吧?”御史徐申用怀疑的态度说道。

  他的话刚出口,就遭到了众人的鄙视:

  “徐御史此言差矣,这苏改之虽说不学无术,但说话却一向是十分靠谱的。你不见他断言贺兰山外有矿,结果就真的采出矿来了。”

  “张侍郎的话也有不妥。这苏改之果不学无术耶?要论学识,老夫还真觉得这个苏改之有几把刷子呢。”

  “陈都堂不要误会了,张某说的是这苏改之对于圣贤文章一窍不通,若要说那旁门左道,咱们这一屋子人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呢。”

  “什么叫旁门左道,咱们寒窗十年,学的东西能换成银子吗?人家学的那东西,才是真正有用的东西。随便找几个矿,就是几千几万两的分红,比咱们苦哈哈挣点俸禄舒服多了。”

  “李少卿,你果真只是苦哈哈挣点俸禄吗?你在山西的那些产业,要不要老朽给你报一报啊。”

  “……”

  “各位各位,跑题了。”杨俊民抬起手,止住了众人的热议。他说道:“看起来,各位对于苏改之说的事情,都没什么疑问了吧?”

  “没有疑问。”众人一齐答道。

  “那下一个问题就是,咱们该做些什么?”杨俊民说道。

  “那还用说,自然是和苏改之合作,入一股呗。”周惟安想当然地说道。他是朝廷众臣中最早与苏昊合作做生意的。从这些合作中获利甚多,心里早就把苏昊当成一棵摇钱树了。

  徐申属于对苏昊有几分不屑的人,他说道:“不能什么好事都让这个得志小人给占了吧?过去咱们不知道海外如此富庶,现在知道了,又何必非要与他合作呢?”

  周惟安冷笑道:“徐御史。你可看清楚,这美洲有咱们大明四五倍那么大。你带上几万人过去,能找到金子?苏改之的本领,在于他不仅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而且知道金矿在哪里。这个本事,整个大明还有谁具备?”

  “我就不信,整个大明再找不出一个能够勘矿之人了。”徐申有些底气不足地反驳道。

  杨俊民道:“关于这件事,我也让人去问过了。这苏改之的本领,的确是别人所不具备的。就说在那塞外开矿一事,鞑靼人久居在那里,都不知道地下有矿。苏改之从未去过塞上,在地图上就能够预先把矿点标出来了,据那些去投资开矿的矿主们说,苏改之标的矿点,虽然略有几分偏差,但比他们找的所有的矿师都要精准得多。”

  “这小子的本事,到底是在哪学的呢?”有人嘀咕道。

  “听说他是向佛郎机人学的。”另一个人猜测道。

  “这只是托辞。”周惟安摆出一副权威的样子,说道,“咱们大明境内也有那么多佛郎机传教士,你去逮一个来问问,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领。据周某通过内部关系打听,这个苏改之可了不得,他是江西丰城玉华山一个道门中的传人,这勘地之术,都是他那门中的不传之秘。”

  “对的对的,我也听人说起过此事。”旁边有人赶紧补充,并且把道听途说来的那些有关苏昊的奇闻逸事又向众人讲述了一遍。众人频频点头,因为像如此怪异的事情,也只有推到玄学上去,才能够解释得通。

  “这就不奇怪了。”杨俊民点点头,“要论风水之说,当以江西道教最为精通。苏昊掌握的这门法术,确是其他人学不会的。适才周侍郎说,我们唯有与这苏昊合作,才有机会。只是不知这苏昊的胃口有多大,咱们如果与他合作,他愿意拿出多少好处来与我们分配。”

  关于这个问题,周惟安是与苏昊讨论过的。事实上,苏昊也正是需要通过周惟安这样的人,把他的想法传递给大明朝野那些有钱或者有势的人,以吸引他们加入到海外开拓的行列中来。

  “以周某看来,苏改之此人并不是一个贪心之人。周某以往与苏改之合作,在利益分配方面,周某感觉他还是挺好说话的。宁夏那边开矿的事情,大家也都参与了,大家觉得收益如何呢?”周惟安说道。

  众人一齐点头:“凭心而论,分配尚属公平。”

  “就是这样。”周惟安道,“苏昊之志,应当是辅佐圣上开疆拓土,以求青史流芳。要说挣钱嘛,他手底下的产业无不是肥得流油的,我想,他应该是每天数钱数得都嫌累了吧。”

  “哈哈哈哈!”众人一齐笑了起来,笑声中夹杂着几分悻悻然的情绪。其实这些官员大多也都有雄厚的产业,家底并不比苏昊薄。但他们的产业是多年苦心经营积攒下来的,不像苏昊这样白手起家,几年时间就发了大财。

  苏昊的年龄比众人都小,学问上的造诣更无法与众人相比,但他却能挣到大钱,这不能不让这些状元、探花出身的官员们感到愤愤不平,而又艳羡不已。

  杨俊民待众人笑毕,对周惟安说道:“这事就这样说定了,周侍郎,你抓紧时间去和苏改之谈一谈,看看他是否有意向与我们大家合作,又打算如何合作。他虽然颇有一些产业,但毕竟是新贵之家,与咱们大家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他不是想去海外开拓吗,要练兵,要造船,那都是花钱的事情,以杨某猜测,他是需要我们手里的银两和人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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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2 龙江宝船厂

  南京郊外,龙江宝船厂。

  这是位于长江边的一处占地约千亩左右的大型造船厂。在船厂内,面向长江的方向,一字排开七个船坞,每个船坞长约百余丈,宽约十几丈,深度达到两丈,全部用细密的黄土作为护坡。这样的船坞,可以建造几千料的大船,按后世的船舶标准来算,相当于排水量一两千吨的船只。

  在明朝初年,龙江宝船厂曾是整个明朝最繁荣的船厂。郑和下西洋时乘坐的巨船,就是出自于这家船厂。随着大明逐渐关闭国门,海运凋零,龙江宝船厂也逐渐失去了往日的辉煌。每年几条船的订货,根本不足以养活船厂中的几百户匠户。许多工匠都不得不自己开荒种地,或者做些手艺活、小买卖一类,挣点勉强糊口的小钱。

  此时,一身商人装束的苏昊和李贽,就站在船厂门口,正向在门外官道边摆摊卖小吃的小贩打听着船厂的消息。

  “这位大哥,打听一下,此处就是龙江宝船厂吗?”苏昊向那小贩拱了拱手,问道。

  小贩连忙拱手还礼,说道:“正是此处,客官可是来找人的?”

  “算是吧。”苏昊说道,“敢问大哥贵姓啊?”

  小贩摆摆手,道:“唉,我一个匠户,有什么贵不贵的。我姓蔡,有个贱名叫国柱,在家里行二,所以大家都叫我蔡老二,客官也这样称呼小人就好了。”

  “呵呵,原来是蔡二哥。”苏昊微微一笑。对于这位心直口快的小贩倒是产生了几分兴趣,“刚才蔡二哥说自己是匠户。莫非你就是这宝船里的造船工匠?”

  “可不是吗,我们全家都是橹匠。打永乐爷那会,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是这船厂里最好的橹匠。三宝爷下西洋坐的宝船,船上那根橹,就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亲手造的。”这位名叫蔡国柱的小贩不厌其烦地向苏昊诉说着自己的家谱。

  “有这事?”苏昊道,听蔡国柱颇为健谈,他索性把一旁的两个小马扎拎过来,递了一个给李贽。另一个自己坐着,对蔡国柱说道:“蔡二哥,给来四个茶叶蛋,切点卤肉,筛一壶黄酒,我和我们这位先生想听你说说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如何造这宝船巨橹的。”

  “好咧,客官你等着。马上就给您上酒菜。”蔡国柱喜出望外,没想到随便聊聊天竟然也能聊出两个顾客来。他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张小桌子,摆到苏昊和李贽的面前,又手脚麻利地把苏昊要的小菜、黄酒和碗筷等物端过来,放在桌上,然后自己也坐在桌边。一边看着苏昊和李贽吃东西,一边谈起了他祖上造船的那些光辉往事。

  苏昊和李贽笑吟吟地听着蔡国柱讲故事,从他颠三倒四的话语中寻找着自己需要的信息。从京城出发前来南京之前,苏昊也曾到工部去了解过龙江宝船厂的情况,但工部那些冷冰冰的档案能够提供的信息是非常有限的。比如说。关于船厂造船能力的叙述,工部官员的知识还仅仅停留在永乐年间的船厂编制上。相当于说只知道理论上船厂具有何种能力,而实际上的情况如何,那是谁也说不清楚的。

  听蔡国柱的介绍,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据蔡国柱说,船厂里共有400匠户,都是按永乐年间的编制划分的,每户有特定的技术,包括木匠、梭匠、橹匠、索匠、铁匠、缆匠、艌匠、棕匠、篷匠等等。最早的时候,一个匠户家里也就是父亲加成年的儿子等几个工匠,这些年,随着匠户家的孩子不断长大,又不断分家,一个匠户平均已经能够分出五六户人家,多达十几个工匠了。

  工匠的人数增加了,造船的业务却反而减少了,这就使得工匠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拮据,私自逃亡出去离乡背井的大有人在。不过,大多数的匠户还留在船厂里苦苦求生,因为大明法律规定,匠户逃亡一旦被抓住,是要判重刑的。

  “你说船厂已经没什么活计干了,那大家是怎么过日子的呢?”苏昊奇怪地问道,400户人家,如果没有日常的业务,恐怕连喝西北风都要凭票供应吧?

  蔡国柱道:“自己种庄稼呗。再说,我们这船厂的匠户,家家户户都有祖传的手艺。南京城里的有钱人家,要盖个房子、打点家具啥的,都会来找我们这里的匠户,我们也就能够挣点小钱。不是跟二位吹,我们船厂匠户的手艺,比外头那些下三滥的匠人要强出百倍都不止。”

  蔡国柱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闪出了骄傲的光芒。别看他不过是家濒临倒闭的国营大厂的下岗工人,那份傲气可是实实在在的。

  “这么说,从永乐爷那会算过来,两百年时间过去了,匠户们的手艺都没丢?”苏昊问道。

  蔡国柱瞪着眼睛道:“哪敢丢啊!我们匠户的手艺,那就是吃饭的家伙,能随便丢掉吗?我们这船厂里的孩子,七岁就开始学徒,官府不造船了,我们随便找棵树砍根枝丫下来,就能当成船橹练手艺。两位请瞧瞧,你们坐的这马扎,这小桌子,都是我自己做的,别看东西小,手艺是没说的。”

  苏昊这才开始注意到自己坐的马扎的不凡,正如蔡国柱所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马扎,但其做工十分精巧,每一处细节都尽显一个精良工匠的功底。

  “这真是太好了!”苏昊扭头去看李贽,发现李贽的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出京之前,苏昊和李贽还真担心大明造大型海船的技术荒废多年,一时难以恢复。海船与江河内水上使用的船舶不同,必须能够经得起海上的大风浪。以及海水的侵蚀。龙江宝船厂素有造海船的经验,但这么多年没有造船。永乐年间的工匠早已作古,他们的后人是否还能够掌握这些造船工艺,苏昊心里还真是没底。

  从蔡国柱的讲述来看,匠户们并没有因为船厂的萧条而放弃对技术的传承。他们就像是一群苦行僧一样,在最艰苦的条件下,坚守着一块净土,让祖先的手艺一代一代保留下去,薪尽火传。

  “客官。如果小人没猜错的话,你们是想来找人造船的吧?”蔡国柱讲完船厂的故事,收起了刚才那副自信的神情,怯怯地对苏昊和李贽问道。

  苏昊反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蔡国柱道:“你们二位都是有身份的人,能够花半天工夫坐在小人这摊子上听小人讲古,分明就是对我们船厂感兴趣嘛。我们这船厂一不产金、二不产银,二位如果不是想造船。能来我们船厂干什么?”

  苏昊笑道:“那么请问蔡二哥,平素来找船厂造船的人多吗?”

  蔡国柱道:“客官这话就问得外行了,我们这是官办船厂,私人的船,我们是不接的。那些客商都是自己找个小船厂,然后从我们船厂聘工匠去造船。我不是说了吗。要论手艺,我们船厂的匠户那是天字第一号的。”

  李贽插话道:“蔡小哥,你们的匠户出去干私活,提举不管吗?”

  李贽说的提举,是船厂的最高长官。由于龙江宝船厂的重要地位。在明朝初年,朝廷就在这里设了一个提举司。派驻了一名从五品的提举负责船厂的各项事务。这些年虽然船厂的业务几乎全部停止了,但提举司却没有撤销,提举这个职位也依然有人担任。

  不过,在明初的时候,龙江船厂的提举是一个美差,每年过手数十万两的造船经费,手指缝里随便漏一点,也能挣个盆满钵满。到现在,提举就是一个苦差事了,在工部,向来都是把那些不擅拍马、不会做人的官员派到这种地方来当提举,相当于流放的意思。

  蔡国柱听到李贽的问话,稍稍压低了一些声音,说道:“老先生慎言,小心被人听见。我告诉二位,如果你们想来请我们的匠户去帮忙造船,还得先去见见我们提举大人。他不许可,匠户是不敢随便外出的,要不就是掉脑袋的事情了。”

  “那么,你们提举大人怎么样才会答应让匠户去帮我们造船呢?”苏昊问道,既然蔡国柱误以为他们是来找人干私活的,他也就索性装下去了。

  蔡国柱神秘地笑笑,说道:“这提举大人的事情,我们这些小人哪敢妄自猜测。以小人之见,总得有个这样的意思吧……”说到此,他用手做了个搓宝钞的样子,意思是说需要向提举行贿,苏昊和李贽对此都是心知肚明的。

  “好吧,多谢蔡二哥指点。”苏昊站起身来,扔了块碎银子在桌上,以充饭资。

  蔡国柱拾起银子,愁眉苦脸道:“客官,你们二位用的这点酒菜,一共是60文,你这银两太大了,小人找不开啊。”

  “不用找了。”苏昊道,“刚才蔡二哥给我们讲了这么多船厂的事情,又提点了我们该如何去见提举,多出来的这点银子,就算是在下的一点谢意吧。”

  “哎呀,客官给的太多了,小人……小人……”蔡国柱不知说什么好,他摆四五天摊子也挣不来这么多钱,眼前这位客官却随随便便就当个谢礼送给他了。他吭吭哧哧了半天,才说道:“小人多谢客官了,客官若是跟提举说好了,要在厂里请工匠,可以来找小人,小人能给你们介绍手艺最好的匠户。如果你们需要橹匠的话,小人全家都可以去,保证让客官满意。”

  “会麻烦蔡二哥的。”苏昊说道,“我们现在就打算去找提举,蔡二哥知道提举现在何处吗?”

  “提举就住在提举司,轻易不会外出,我带你们去吧。”蔡国柱积极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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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3 穷提举


  提举司就设在龙江宝船厂内,是一座前后四五进的大院子。正应了一句俗话,叫作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这只是一家工厂里的督造官员衙门,但大门、仪门、正厅、廨舍、后堂、书房、后宅等建筑一应俱全。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座衙门看起来已经颇有些年头了,而且明显缺乏修缮,与整座船厂一样,透着一副衰败的气象。

  “来来来,咱们从这边走。”蔡国柱领着苏昊、李贽二人,绕过提举司的正门,径向后面走去。

  苏昊奇怪道:“我们不是去拜见提举大人吗,怎么不进正门,这是要往哪去啊?”

  蔡国柱笑道:“咱们船厂没事做,提举大人哪有什么公务?除了工部偶尔有人来巡检的时候,提举大人会在公堂接见一下。平时我们有事情拜见提举,都是从后门进去,直接到后宅去见他老人家的。”

  “好吧……”苏昊无奈地说道,蔡国柱说的也有道理,船厂都不开工了,提举还呆在公堂干什么呢?

  一行人来到提举司的后门,只见后门敞开着,连个把门的门子都没有,估计也是因为提举司没钱雇杂役的缘故吧。蔡国柱熟门熟路地带着苏昊和李贽进了后门,眼前出现一大片长得郁郁葱葱的菜地。

  “这就是提举的后宅?”苏昊诧异地问道。

  蔡国柱却是见惯不怪,他小声说道:“我们整个船厂的人都自己种粮种菜吃,提举也得吃菜,不自己种怎么办?听人说,提举也是农家出身,种菜是行家,比我们这些匠户家种的都好。”

  正说着。眼前的丝瓜架底下冒出一个人头,蔡国柱见状赶紧走上前去,行礼道:“提举大人。小人是蔡国柱,适才在门口遇上两位客官说要拜见您老人家。小人就把他们带来了。事先也没向提举大人禀报,还请恕罪。”

  “没事,有人找本官,你能把他们领过来,本官还得谢你呢。”那人摆摆手,走到苏昊和李贽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面无表情地问道:“二位客官,你们找本官有何公务啊?”

  “请问,大人就是龙江宝船厂提举田道涵田大人吗?”苏昊问道。

  他们要来龙江宝船厂办事,自然事先是了解过有关情况的。他知道。这位田道涵乃是嘉靖年间的进士,还是探花及第,原本在南京工部当主事,因为得罪了上司,被发配到龙江宝船厂当提举。一干就是20多年。现在的田道涵,身上穿着带补丁的便服,沾着斑斑点点的泥渍,脸上皱纹摞着皱纹,看起来与一名乡下老农没有什么区别了。

  “本官正是田道涵。敢问二位如何称呼。”田道涵答道,从苏昊的语气中,他感觉到对方来历不凡。一般到船厂来找工人干私活的那些商人,在官员面前说话是不会如此不卑不亢的。

  “在下苏天,在京城做些小买卖。这位林先生,是在下的师爷。”苏昊报了个假名字,不想太早暴露自己的身份。

  “哦,苏掌柜,林师爷,二位找本官有何公干?”田道涵随随便便地向二人抱了抱拳,说道。

  苏昊道:“在下与林师爷从京城过来,想和田大人做笔买卖,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趣。”

  “什么买卖?我们这里是官办的宝船厂,哪有什么买卖可做。”田道涵说道。

  苏昊笑道:“龙江厂的事情,苏某在京城的时候已经打听过了。苏某这个买卖,田大人肯定做得……只是,此间似乎不是谈事的地方。”

  田道涵皱了皱眉,说道:“好吧,既是如此,那二位请到后堂稍候,待本官更衣再叙。”

  不知从什么地方过来一个老家仆,把苏昊和李贽二人带往提举司的后堂,田道涵自己先去换衣服、洗脸。蔡国柱见没有自己的事情了,便向苏昊、李贽打了个招呼,从后门又退了出去。

  苏昊和李贽在后堂稍等了一小会,田道涵穿着官服进来了。他在主位上坐下,摆了摆手,示意苏昊和李贽用茶,然后说道:“好了,此处并无闲杂人等,苏掌柜有何话,尽可对本官明言。”

  苏昊道:“苏某有些海外的买卖,因此想造两条海船。听说龙江船厂有能造海船的工匠,不知能否聘几位去帮忙。”

  苏昊的这番话,也是临时起意。他听蔡国柱说以往有人来找龙江船厂的匠户去干私活,所以就编了这样一个理由来套田道涵的话。

  果然,田道涵对于苏昊的要求并没有觉得惊讶,他平静地问道:“不知苏掌柜要造多少料的海船,在何处建造。”

  苏昊道:“这些事乃是其他掌柜操办的,苏某也不太清楚。这海船嘛,大概是1500料左右。建造地点,就是在太仓附近。”

  “嗯,1500料的船,对于我们的匠户来说,不在话下。”田道涵道,“不知苏掌柜要用我们多少工匠,用多长时间。”

  “大概40个工匠,两个月时间。”苏昊说道。

  “一个人二两银子。”田道涵直截了当地开出了价码。

  苏昊从蔡国柱那里已经知道田道涵是要索贿的,但对于他竟然如此直言不讳,还是有些吃惊。他问道:“田大人说的一人二两银子,不是指工匠的工食银两吧?”

  “当然不是。”田道涵道,“这是提举司收的银子,工匠的工食银两,你们自己去和匠户谈就是了。”

  黑啊,真是太黑了,苏昊在心里暗暗地骂道。他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李贽的官比他还大一级,是副都御史。对于这种**裸的索贿行为,他们俩只要拿出官印来,就可以立即扒了田道涵的官服,将他革职查办。

  不过,苏昊此次来船厂,并不是来查案的,即便是对田道涵有再多的恶感,他也不急于处置。他点点头,说道:“在下明白了。请问田大人,是不是向提举司交了银两之后,我们就可以直接去找匠户了?”

  田道涵对于这种交易显然是十分熟悉的,他说道:“还有几个条件。第一,我们的工匠去了,必须是做造船的事情,不能挪作他用。第二,说好的时间,不能拖延,更不能以高薪私留工匠。若有后一款事情发生,本官定会追究到底。”

  “这个我们可以保证。”苏昊说道。

  田道涵又想了想,说道:“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你们要用铁匠的话,二厢四甲的刘铁匠手艺不错,你们可以优先考虑。”

  苏昊一愣,下意识地问道:“怎么,这个刘铁匠……是田大人的亲戚吗?”

  田道涵摇摇头,道:“不是的,只是刘铁匠的内人得了恶疾,正缺钱用。你们反正是要找铁匠,让他去帮你们做事,他能挣点钱给内人看病,岂不是一举两得的美事吗?”

  苏昊有些失神,眼前这个官员,除了贪赃之外,好像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至少他还关心匠户的生计,甚至能够说出哪个匠户家里生活困难。这年头,要找一个关心下属匠户的官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除了聘工匠之外,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苏昊沉默了片刻,又提起了下一个问题。

  “苏掌柜请讲。”田道涵说道。

  苏昊道:“听说贵厂有不少造大船的木料,有些还是永乐爷年间存下的,不知保存得如何?”

  听苏昊说起木料,田道涵神情骤变,瞪起眼睛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苏昊笑道:“无他,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我听我们那边船厂的主事说,这么多年的木料,只怕都已经腐朽了吧。”

  “哼,你们的主事懂个屁。不怕告诉你,龙江船厂的这些木料,一根都没有腐朽,全部完好如初。”田道涵骄傲地说道。

  “果真如此?”苏昊问道。

  田道涵道:“这种事,本官有必要骗你吗?”

  苏昊装出一副兴奋的样子,说道:“那太好了,我们造大船,正缺巨木,听闻……”

  “打住!”田道涵直接就把苏昊的话给打断了,“龙江船厂的巨木,是留着朝廷建宝船所用,你们别想打它们的主意。”

  “朝廷早就不造宝船了,这些木料都保存了100多年,哪还有用来造船的机会?”苏昊说道,“苏某听说了,这些木料都是来自于南洋的好木材,价钱方面……”

  没等他说完,田道涵已经站起来了,他用手指了指门外,说道:“二位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就请便吧。”

  “田大人……”苏昊有些窘了,他原本只是想试试田道涵的职业操守,不料却被人当成坏人往外赶了。在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田道涵这个人才好,前面索贿索得那么理直气壮,一说到木料的事情,居然是滴水不漏。要知道,只要他偷偷摸摸地卖掉几根大木料,收的钱远比他索取的贿赂要多出百倍。

  “田大人,别误会,我们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既然田大人不允,那就权当我们没说过,还请田大人息怒。”李贽出面打圆场了。

  “是啊是啊,我们只是随便问问。”苏昊赔着笑脸道,“前面说的聘工人一事,田大人不会变卦吧?”

  “此事已经说好了,你们把银两交上来,本官自会安排人带你们去找匠户。”田道涵绷着脸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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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4 守望者


  苏昊顺从地交纳了80两银子,田道涵毫不客气地收下来,连个收条都没打,然后便喊来后院的那位老家仆,让他带苏昊和李贽去找工匠。

  走在路上,苏昊努力找话题和老家仆聊天,想从他嘴里套套田道涵的事情,结果发现这老家仆真不愧是个忠仆,苏昊问的一切事情,他都摇头表示不知,硬是一点口风也没有走漏。

  匠户们居住的地方也在船厂范围内,按匠户的职业分为四厢,每厢十甲,每甲十户,体现出明初的统治者对于整齐划一的追求。不过,正如蔡国柱介绍的那样,原来的匠户由于子女分家,一户已经变成了若干户。那些分立出来的家庭没有住房,只能在原有居住区的空当处搭建一些临时建筑安身。年深日久,居住区原有的格局已经完全被打破,出现在苏昊和李贽面前的,就是一片杂乱无章的棚户区而已。

  “田伯来了!”

  “田伯,晌午到我家吃饭吧?”

  “田老哥,这次又有什么活计,能不能照顾照顾我家啊?”

  苏昊一行刚刚走进匠户居住区,便有三三两两的工匠向田道涵的老家仆打起了招呼。老家仆微微笑着,向众人一直还礼,然后转过头对苏昊说道:“苏掌柜,我们船厂的工匠,就住在这一片了,你看看想要什么样的匠户,待老奴去帮你找来。”

  “不急,田伯,我们先和师傅们聊聊,可以吗?”苏昊问道。

  田伯迟疑了一下,说道:“你们要聘人,就只管聘人好了,在此多说无益。我家主人还有事情要老奴办。老奴不能陪你们太久。”

  苏昊道:“田伯,我们要聘人,总得了解一下谁的手艺好。谁的手艺差吧?我们可是交了银子的,田大人也没有说我们不能试试各位师傅的深浅啊。”

  “这……”田伯显然不太擅长辩论。被苏昊这一说,他便哑口无言了。停了一会,他才说道:“既是苏掌柜想问问工匠们的深浅,那你们就问吧,老奴在此陪你们就好了。”

  苏昊知道田伯是担心自己在工匠们中间打听船厂的秘密,所以要留下来监督。他其实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因此也就无所谓田伯是否留下了。

  得到田伯的允许之后。苏昊走到了一户匠户家门口,在石凳上坐下来,对着旁边围观的工匠们说道:“各位师傅,在下苏天。是来聘工匠去造船的,你们中间谁最懂得造船啊?”

  众人面面相觑,一位老工匠凑上前来,说道:“苏掌柜这话问得蹊跷,我们这是船厂。自然大家都是懂得造船的了。”

  “没错,我们都是世代造船的!”众人齐声应道。

  “呃……我的意思是说,你们这里有没有懂得海船的总体构造的,比如说,两千料的大海船。该怎么造,谁能说明白吗?”苏昊说道。

  那老工匠点点头道:“你说的是匠首吧?老儿算是一个匠首,这造船下料的事情,老儿我多少懂得一些。”

  “那你说说看,两千料的海船,结构是什么样的。”苏昊试探着问道。

  老工匠道:“这位老爷问得奇怪了,海船和海船也不一样,有遮洋船,有钻风船,有楼船、浪船,不一样的船,制式自不相同,这就看老爷造船是想干什么用了。”

  “那你说说这遮洋船吧。”苏昊微笑着说道。

  “两千料的遮洋船长六丈八尺,头长一丈一尺,梢长一丈一尺,阔一丈一尺五寸,底头阔七尺,底梢阔六尺,梁头十六座,龙口梁阔一丈二尺,深五尺……”老工匠侃侃而谈,一串串的数据像是摆在他面前一样,随口报出,精确到寸。

  苏昊扭头去看其他人,只见众人皆频频点头,脸上流露出微笑,显然是赞同老工匠所言。苏昊待老工匠说的告一段落,又接着问道:“老师傅说得太好了,那么船上应用之物,老师傅可了解否?”

  老工匠指了指旁边的工匠,说道:“船上之物,老爷你就得问他们了,术业有专攻,老儿可不敢说都明白。”

  看到老工匠起了头,周围的众人也都纷纷说起了自己的专业:

  “船篷乃折篾成片,夹维竹条,逐块折叠,以俟悬挂……”

  “海船舵杆必用铁力木,寻常木材易朽,不堪使用……”

  “船灰当以鱼油及桐油调制……”

  众人说得十分热闹,其中不无炫耀自己的知识、以求被苏昊看中雇去干活之意。苏昊心里莫名地有了一些感动,蔡国柱对他说起的技术传承一事,在工匠们这里得到了验证。他知道,直到这个时候,中国的造船技术仍然是世界顶尖的,如果不是后来持续几百年的闭关自守,后世纵横大洋的就不会是那些洋人,而是勤劳智慧的中国人了。

  “刚才在下问各位的,是两千料的海船。敢问各位,如果是六千料的大船,各位可敢承建?”苏昊继续问道。

  “六千料!”老工匠一愣,眼睛里分明有了一些雾气,“老爷是说,三宝爷下西洋坐的那种大宝船?”

  “正是。”苏昊说道。

  “老爷,你们是哪来的?这六千料的海船,可是朝廷明令禁造的,谁敢违抗,是要杀头的。”老工匠讷讷地说道。

  苏昊正待说点什么,忽然见远处跑来了一个年轻人,他气喘吁吁地来到众人面前,也不看苏昊,只对着其中的几名工匠喊道:“陈老三,李二,王五,提举大人让我来喊你们,到七作塘去把那二百根大料刷遍桐油。”

  “刷桐油?怎么,提举大人又弄到钱了?”叫陈老三的那名工匠问道。

  “弄到钱了,弄到钱了。”那年轻人说道,“提举大人说了,这回银子足够,可以把上次欠下的二百根料都刷一遍。”

  “银子?”苏昊心中一凛,隐隐地猜到了些什么。他拉着那年轻人问道:“劳驾,你刚才说的刷桐油,是怎么回事?”

  那年轻人瞥了苏昊一眼。不知道他的来历,自然不肯多说什么。田伯在旁边犹豫了一下。想制止苏昊乱打听事情,却又没有开口。

  倒是那老工匠叹了口气,说道:“此事与客官老爷无关,是我们船厂那些早年从南洋拉回来的大木料,隔三岔五就得上一遍桐油,要不就都朽了。听说朝廷也不管这些事,没有拨银子下来。我们船厂的历任提举上任之后。都要想方设法弄银子,保养这些木料。”

  “原来是这样……”苏昊只觉得嗓子眼里有点什么堵着,让他说不出话来。他腾地一下站起身,说道:“各位。可否带在下去看看那些木料?”

  船厂里的木料也不算什么机密,工匠们自然不会阻挠苏昊去参观。田伯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妥,但他是一个家仆,遇事向来不敢做主,所以嘴里支吾了几声。却也没有能够拦住苏昊。

  老工匠在前面带路,苏昊和李贽跟着,与众工匠一起,来到了先前那年轻人所说的七作塘,也就是相当于船厂的七号船坞。只见在船坞旁边。果真堆着如小山一般的一堆木料,其中最长的足有上百米,当年人们对于征服海洋的远大抱负,由此可见一斑。

  苏昊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一群工匠在忙碌着干活了。他们使用各种简单机械,把木料一根一根地吊起来,搭在架子上,然后拎着油桶,认真地在木料上刷着桐油。远远看去,可以看到那些木料光洁如初,显然是一直都得到了良好的保养。提举田道涵身穿便服,在工匠们中间背着手来回巡视着,先前对苏昊他们的那副死板面孔上,居然挂着一缕浅浅的微笑。

  听到有人过来的动静,田道涵扭头看去,见到与工匠们走在一起的苏昊和李贽,他的脸刷地一下就沉了下来。他回头对身边的一名兵丁说道:“去,把那两个商人给我拦下来,不许他们靠近作塘。”

  提举司也算是一级衙门,虽然落魄,但也还是有几名听差的兵丁。那兵丁听到命令,端起长矛一路小跑来到了苏昊等人面前,虎着脸拦住路喝道:“站住,提举让你们不得靠近作塘。”

  苏昊和李贽站了下来,跟在他们身边的田伯自觉失职,连忙向田道涵跑去。苏昊看到,田伯跑到田道涵跟前后,田道涵瞪着眼对田伯说了几句什么,想必是在对他进行训斥,随后,田伯就转过身,又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了。

  “二位客官,我家老爷说了,二位找到工匠就请回吧,作塘重地,闲人免入。”田伯没好气地对苏昊和李贽说道。

  苏昊道:“田伯,麻烦你跟田大人说一句,就说在下有话要跟他说,他一听便知。”

  田伯道:“客官,你就请回吧。我家老爷说,这些木料乃是朝廷的财产,你们就别打主意了。你们如果再纠缠不休,大家面子上就都不好看了。”

  苏昊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的物件,递到田伯手里,说道:“田伯,你把这个东西拿给你家老爷看看,他看过之后如果仍然不见我们,我们马上就走。”

  田伯不明就里,又拗不过苏昊,于是拿着那物件又跑回田道涵身边。田道涵见田伯回来,有些恼火,但当他接过红布包打开看过之后,脸色骤然变了。他整了整衣襟,快步如飞地来到苏昊面前,深揖一礼,说道:“下官田道涵参见佥都大人,此前未知佥都大人身份,有失恭敬,还请大人恕罪。”

  原来,苏昊让田伯带过去的,是他的佥都御史官印,这种东西虽然没有什么防伪标志,但伪造官印是杀头的大罪,没有人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田道涵也是聪明人,见到苏昊的官印,又联想到苏昊的各项言行,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这是都察院的官员在微服私访,而且自己当着佥都御史的面索贿,人赃俱在,自己的官帽估计是戴到头了。

  苏昊还了一礼,说道:“田大人不必多礼。在下苏昊,蒙圣上垂青,官拜佥都御史。这位是李贽李大人,乃是都察院的副都御史。”

  “副都大人……佥都大人刚才说,副都大人的名讳是……”田道涵脑子昏昏沉沉的,突然觉得李贽这个名字好生熟悉,忍不住出言询问。

  李贽知道自己在读书人中间名气极大,以田道涵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没听说过自己的名字。他微微一笑,说道:“适才改之介绍的没错,老朽正是泉州李宏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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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5 宝船订单


  听说对方确是李贽,田道涵没有那种见到偶像之后的兴奋感,反而感到一阵颓然。。

  在知道苏昊是佥都御史的时候,田道涵还存有一丝侥幸,希望对方只是拿出这个官职来吓唬一下自己之后,再提出购买木料的要求。在他看来,像苏昊这样年轻就位居高位的官员,铁定是攀了谁的裙带上去的,这种官员只要给点好处就能够摆平。

  田道涵此前一口咬定木料不能外卖,但实际上,这么多年来,上级官员利用职权强迫船厂私购木料的事情,也是发生过多次的。如果苏昊真的只是想买些木料,并以此为条件放过田道涵,田道涵恐怕也只能就范。这样做,至少他还能保住眼下的官职。

  但知道李贽的身份之后,田道涵就完全绝望了。他知道李贽当年为官的时候,素有清廉刚正之名,绝对不是那种会贪赃枉法之辈。传说中已经死于锦衣卫之手的李贽,为什么会突然变成副都御史,这个问题不是田道涵现在需要关心的,他脑子里想的只有一点:自己索贿的事情,到底会受到什么处罚呢?

  “田大人……”看着失魂落魄的田道涵,苏昊轻轻地喊了一声。

  田道涵勉强露出一个微笑,道:“二位大人都看到了,田某行为不端,任凭二位大人如何处置,绝无异议……也罢,这副担子原本也不是田某能够担得起来的,现在交出去,田某倒也一身轻松了。”

  “担子?什么意思?”苏昊问道。

  田道涵用手指了指那些木料,说道:“田某到龙江就任时,上一任提举杜大人亲手把这些船料交给田某,逼田某立誓,为官一日。就要守着这些船料,不能让不法之徒盗卖,也不能任其朽烂。这些年。田某为了筹措保养船料的花费,不顾斯文。巧立名目弄钱,早已心力交瘁。如今,总算是能够把这副担子交出去了。”

  “朝廷早已不造海船了,你们还守着这些船料做什么?”苏昊假意问道。

  田道涵闻听此言,怒形于色,目眦尽裂地说道:“谁说朝廷不造海船了!我大明乃泱泱大国,威服四海。岂能没有巨船。我们这船厂上千男儿在此苦苦守望,不信等不到朝廷重新造宝船出洋的那一天。这些船料是三宝爷留给我们的,不能在我们这些不孝子孙手里丢掉!”

  苏昊只觉得眼眶一潮,差点没控制住泪水。他看看周围聚上来的工匠。说道:“田大人,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有些事,我们还是回提举司去说吧。另外,麻烦你下一道命令。让工匠们……派一些代表吧,一刻钟之后到提举司门外集合,我们有事要跟大家说。”

  “若是宣布罢免田某之事,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田道涵没了刚才的激昂,讷讷地说道。

  苏昊笑道:“还有其他的事情呢。你就这样通知吧。”

  田道涵打起精神,对众工匠说道:“各位不要喧哗,这二位是朝廷都察院的大人,来找本官议事。这位佥都大人有令,命一刻钟之后,各户的家主到提举司门外,有要事要告知各位。”

  听到田道涵的话,工匠们都有些吃惊,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都察院是干什么的?”

  “好像是大官耶,没见提举大人对他们那样恭敬吗?”

  “不会是来查办提举大人的吧?”

  “提举大人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查办他?”

  “错与不错,又不是咱们说了算……”

  田道涵心事重重,根本听不见工匠们在说什么,他勉强赔着笑脸,向苏昊、李贽一伸手道:“二位大人,这边请。”

  三个人回到提举司,仍然进了后堂。不过,这一回坐主座的就变成了李贽,苏昊坐在次席,田道涵就只能坐在下首了。田道涵这个提举不过是从五品的官职,比苏昊和李贽的品级都要低得多。

  “二位大人,此次是路过,还是专程来查办下官的?”田道涵等了片刻,没见苏昊和李贽说话,便自己先发问了。

  李贽道:“田大人过虑了,我与改之此行,并非来查案,田大人不必忧虑。”

  田道涵苦笑道:“二位大人是不是来查案,结果都一样。这里的事情,二位大人也都看到了,田某自做自受,该如何处置,还请二位大人示下。”

  苏昊笑道:“田大人,你自己死心眼,不能觉得我和李先生也是死心眼吧?你弄银子是为了养护船料,非但无过,而且有功。你没有愧对朝廷,倒是朝廷亏欠你太多,也亏欠了船厂的匠户太多。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苏某真不相信这些200年前的木料还能完好如初。可以这样说,若非你们在这里守着,朝廷要造海船的计划,只怕就要落空了。”

  “苏大人说什么,朝廷要造海船?”田道涵瞪大眼睛,看着苏昊问道。

  苏昊早料到自己的这个消息会造成什么结果,他呵呵笑着说道:“千真万确。六千料的宝船4艘,两千料海运船12艘,一千料战船12艘,四百料战舰24艘……田大人,你们能拿得下来吗?”

  “你你你……你不会是作弄下官吧!”田道涵满脸惊愕之色,既希望这是真事,又怕幻影破灭,自己遭受更大的打击。

  苏昊从怀里掏出一块黄布,搁在桌上,说道:“此乃圣旨,就是给你的,你自己看吧。”

  “圣旨!”田道涵惊住了,他赶紧敛敛衣襟,对着那圣旨拜了几拜,这才拿起来,仔细阅读。

  圣旨其实是很简短的东西,上面只是说了要造海船,着苏昊、李贽前来督办,令船厂提举全力配合。田道涵把这短短的几行字反复读了十几遍,突然面向北方跪下,手捧圣旨磕头如捣米一般,带着哭腔喊道:

  “圣上英明。微臣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杜大人,你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这些话说完,他跪在地上抬起头来。满是皱纹的脸上已然是老泪纵横。

  田道涵也许并不是一个痴爱造船航海之人,但这毕竟是他半辈子守望的事业。听说朝廷终于要恢复造海船的消息。他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了。

  苏昊和李贽面面相觑,一齐站起身,走到田道涵跟前,以手相搀。田道涵站起身来,向苏昊和李贽拱手道谢,然后不好意思地说道:“二位大人见笑了,下官一时激动莫名。失态了,失态了。”

  “田大人对朝廷社稷一片忠心,在如此艰难之中仍能恪尽职守,当为天下官员之楷模。我等回去之后。必会将此事奏明圣上,请圣上给田大人以嘉奖。”李贽说道。

  苏昊乐呵呵地说道:“工部说过,这次造船的规模太大,光派一个提举来督造只怕不够,准备委派一名郎中来主持此事。依昊看来。不必让工部麻烦了,直接把田大人提拔成工部郎中,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李贽点点头:“老夫觉得可行,圣上若是知道田大人的事迹,也会应允的。”

  听着眼前两个朝廷官员轻描淡写地就把自己的从五品提拔成了正五品。田道涵心里美滋滋的。官场上的人,没有不希望自己升官的,田道涵也不是凡人,自然也有升官的梦想。不过,这件事毕竟还只是李贽和苏昊的提案,不能当真,所以田道涵赶紧做谦虚状,说道:“多谢二位大人谬赞,其实个人荣辱升迁,对于下官说来……也不那么重要。对了,下官想问问,朝廷要造这么多船,可是要再次下西洋了?”

  苏昊道:“暂时走不了那么远,第一步可能是到吕宋和爪哇,然后再往远处去。以十年为期吧,三宝爷到过的地方,咱们都得再去。三宝爷没有去过的地方,咱们也得去。”

  “那可太好了。”田道涵道,他又想起一事,问道:“这造船乃是耗费极大之事,朝廷的银两可能保障吗?”

  “这个你放心,银子是足够的,关键是船的质量要好。”苏昊说道。

  田道涵道:“苏大人尽管放心,只要有银子,下官保证造出来的船一定是一流的。苏大人,不知咱们什么时候开始造船。”

  苏昊道:“马上就开始。不过,事先可能还需要修改一些设计,我们找到了一些佛郎机的造船工匠和水手,想汲取一下佛郎机人造船的经验,与我们的宝船相结合。从三宝爷下西洋到现在,已经200年过去了,这中间出了许多新技术,咱们的造船技术也该有所改进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田道涵道,“下官也不是抱残守缺之人。下官听说过,佛郎机人的航海术确有独到之处,若能得佛郎机工匠指点,我们的宝船肯定能推陈出新,更胜于前人。”

  “有田大人这话,苏某就放心了。”苏昊说道,他又伸手到怀里,掏出了一叠银票,递到田道涵手中,说道:“这是工部先期拨付的两千两银子,作为启动资金。你先拿去发给匠户们,让他们改善一下生活。从明天开始,所有的匠户都回船厂工作,先做前期的准备,等图纸确定之后,就开工造船。”

  “好咧,我们早就等着这一天了。”田道涵应道。

  这时候,提举司门外渐渐传来了人声,这是此前田道涵通知的工匠已经聚集过来。大家凑在一起,小声地议论着,不知道将要宣布何事。大多数的人都忧心忡忡,觉得朝廷来的大官一定是想找提举大人的麻烦。若是换一个新的提举,又不知道会如何对待大家了。

  就在众说纷纭之际,提举司门里人影一闪,田道涵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跟着苏昊和李贽二人。田道涵站在台阶上,对着众人喊道:“各位,都静一静,本官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好消息?”

  “还是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事啊,难道是……”

  田道涵看着众人急切的目光,哈哈一笑,说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朝廷派来的都察院副都御史李贽李大人,这位是佥都御史苏昊苏大人,他们来到咱们龙江宝船厂,是来督造宝船的。万岁爷下了旨意,要咱们船厂在未来一年内,造52艘大船,合计七万料!”

  工匠们稍一错愕,也不知道是谁先带头,众人齐刷刷地跪了下去,齐声高喊道:

  “万岁爷圣明!”

  “多谢万岁爷!”

  苏昊站在田道涵的身后,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的工匠们因为这样一个消息就对他们从未谋面的君王顶礼膜拜,不禁好生感慨。中国的百姓、中国的工匠,都是世界上最最淳朴的。有这样一群吃苦耐劳、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百姓,如果还不能把国家建设得富强繁荣,这样的统治者真是无可救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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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6 集资造船


  田道涵派出的兵丁,带着银票到南京城里兑换成了现银,回到船厂。田道涵亲自主持给工匠们发银子,扣除准备留作船厂流动资金的银子,每个匠户都能分到三两多的现银,整个船厂顿时成了欢迎的海洋。

  相比拿到手上的银子,田道涵宣布的那个造五十多艘船的消息更是让大家对前途充满了希望。有活干,匠户们就不再需要靠自己种田为生了,船厂的薪饷是十分丰厚的,技术高超的工匠,拿的钱甚至比官府里的小官吏还多,这样的

  ì子,他们还只是在祖辈的传说中听过。

  田道涵在提举司的后堂摆下酒席,款待苏昊和李贽二人。这个时候,他心里的石头都已经放下去了,这才开始频频地向李贽讨教学问。这两个人都是经文功底颇深的人,聊起的话题,让苏昊觉得即玄虚,又无聊,只能自己闷头喝酒,不时陪着傻笑几声。

  李贽与田道涵聊了一会,注意到了苏昊的情绪,于是笑着说道:“哈哈,渊斋,光顾着咱们说话了,倒是把改之给冷落了。咱们这位年轻的苏大人,经文学得不多,听咱们说话只怕是有些气闷呢。”

  田道涵的字正是叫渊斋,听到李贽这样讲,他连忙收回正打算与李贽探讨的一个问题,端起酒杯对苏昊说道:“苏大人,来来来,下官敬你一杯。苏大人看上去当是弱冠之年吧,却能受到圣上恩典,官居四品,下官实在是钦佩之至。”

  苏昊笑道:“田大人客气了,苏某正如李先生所言,乃是不学无术之辈,只是靠点左道旁门在朝堂上混口饭吃,怎能比田大人学富五车,满腹经纶。”

  “哪里哪里,苏大人年轻有为,怎比下官老朽无能……”田道涵连忙说道,不过语气中多少透出些言不由衷。

  在田道涵的心里,对于苏昊其人却是有些看不懂。李贽当面说苏昊不通经文,显然苏昊的确不是读书人出身,或许是像田道涵猜测的那样,靠溜须拍马上位的。但是,如果苏昊真是如此不堪,以李贽的脾气,又不可能与苏昊如此亲密,而且看上去似乎还有些心意相通的样子。要知道,李贽也算是个眼高过顶之人,寻常的进士、举人,李贽是不会如此亲近的。

  李贽看出了田道涵的心思,他笑着说道:“渊斋,你久居于这船厂之中,对于大明官场上的事情,恐怕有些生疏了吧?苏昊苏改之这么大名气之人,你竟然从未听说过?”

  “名气?”田道涵一愣,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得看着苏昊问道:“莫非……你就是那个发明了地形图的苏昊?”

  “呃……地形图的确是在下……所创。”苏昊硬着头皮答道,剽窃后人的成果,也是挺尴尬的事情,幸好也没人能够追究到他了。

  “原来是你啊!”田道涵恍然大悟,“我说苏大人如此年轻,就能够得到圣上如此眷顾,原来是这么回事。下官真是该死,竟然没有早想到此事。苏大人,你的事情下官一直都有所耳闻。你在淮安灭倭寇,在宁夏平哱拜,还折服了卜失兔小王子,下官只听说你年纪很轻,却不料竟能年轻如斯。”

  苏昊谦虚道:“这些都是碰巧,碰巧,其实,平哱拜一事,李先生也助我良多,要不以苏某这点阅历,如何能够斗得过老jiān巨滑的哱拜呢。”

  这话一说开,田道涵看向苏昊的眼光就大不相同了,他不再与李贽讨论学术,而是兴致勃勃地与苏昊聊起了科技问题,从地图说到望远镜,从勘矿说到黄sè炸药。越往下说,田道涵对于苏昊的崇拜就越深一层,结果又把李贽给晾到一边了。

  “有你们二位大人坐镇,下官就踏实了。下官还真怕来个昏庸无能的官员,随心所yù,把好端端的一桩事给搅黄了。”田道涵与苏昊聊过之后,由衷地说道。苏昊和李贽都是人中龙凤,这样两个人来当海船督造,当然会让田道涵觉得欣慰。

  苏昊道:“造船之事,我与李先生都不擅长,具备实施还得靠田大人和船厂的师傅们。我们能够做的,就是负责筹款,保证造船的资金不出问题。”

  田道涵道:“对了,说起款子的事情,下官还有些不明白。据下官所知,我大明国库近年来一直都不太宽裕,这次一下子造这么多海船,这银子从何而来啊?”

  李贽闻言,哈哈一笑,指着苏昊说道:“此事就得让改之跟你说了,他巧舌如簧,不但说服了皇上,还让京城官员、富商都趋之若鹜,抢着拿钱出来帮朝廷造船。渊斋,你说说看,他的学问是不是不同凡响啊?”

  “李先生这是笑话我呢,苏某不过是给大家找了一条挣钱的法子,让大家挣钱、造船两不误而已。”苏昊笑着说道。

  苏昊筹钱的方法,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在万历的默许下,成立了一个“南洋商号”,募集资金到吕宋、爪哇、巽他、满剌加等地去开矿经商。要出海经商,自然不能没有船只,而且除了载人、运货的船只之外,还需要有战船,以便与海盗和欧洲殖民者的战舰抗衡。这就是苏昊带来的那张造船订单的来由了。

  万历和内阁经过商议,一致同意,只要南洋商号能够把战船造出来,船上的士兵可以由大明官兵充任。这到底算是国家借私人商号的船出海扩张,还是私人商号借国家的兵来护航,就没法说清楚了。

  这件事情在朝堂上提出来的时候,也颇受到一些言官的批评,但朝廷中大多数的官员都被苏昊吸收进了南洋商号,或大或小都是商号的股东,自然是要为商号说话的。那几个言官的批评刚说出口,就遭到了群臣一致的反驳。这样一个惊世骇俗的行为,居然没有起什么波澜,就在朝廷通过了。

  苏昊不知道,他的出现正在悄悄地改变着大明的氛围。在以往,大明的官员都是两张嘴脸,一张在朝堂上满嘴仁义道德,另一张在私底下干着男盗女娼的勾当。他们说起圣贤之道的时候,让人觉得他们简直就是全人类的道德楷模,富贵不能yin,威武不能屈。而事实上,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产业,心照不宣地挣着大钱,而且绝对不会拿出一分钱来替国家做什么事情。

  苏昊以他独特的方式,打破了这种潜规则,迫使官员们把内心的真实想法公开展示出来。苏昊要求,所有希望能够跟着他去海外挣大钱的官员,都必须在朝堂上支持他提出的政策,否则

  ì后的好处就轮不到这些官员的头上了。当越来越多的官员开始在朝堂上谈论挣钱之事的时候,原来那种虚伪的风气就荡然无存了,谁如果还在那里唱高调,众人只会在他的左脸上写个S,右脸上写个B。

  其实,这种公开谈论利益的观念,也是李贽所一直倡导的。李贽是个离经叛道的大儒,他一向认为所谓封建礼教,不过是假道学。他曾在他的文章里说:“及乎开口谈学,便说尔为自己,我为他人;尔为怎么,我yù利他;……实则读书而求高第,居官而求尊显……无一厘为人谋者。”

  这意思是说,那些读书人口口声声说自己大公无私,其实内心都是在求自己的富贵。李贽认为,与其如此口是心非、言行不一,还不如像“市井小夫”或“力田作者”那样实实在在,想啥就说啥。

  在真实的历史上,李贽也就是因为这样口无遮拦,被认为是异端,才落了个屈死狱中的下场。在这个位面的世界中,凭借着苏昊的能耐,他的主张得到了传播和实践,这才有了南洋商号这种妖孽的问世。

  有关这方面的细节,苏昊自然不会向田道涵说得太多。不过,他透出的一些口风,已经让田道涵十分放心了。有如此多的高官和富商支持,造海船的事情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不可能再改变了。

  苏昊和李贽这一回到南方来,除了考察船厂、督造船只之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收钱。京城那些官员们的产业大多都集中于南方,他们用于入股的资金,都要从位于南方的商号里提取出来,交给苏昊统一去运作。在苏昊和李贽乘船顺运河南下之际,许多快马也在沿运河两岸向南疾驰,把各种消息传递到江浙的各家商号之中。

  “所需的银两,苏某很快就能够筹集到,田大人只需要安心督促匠户造船就行了。战船上要用的火炮,我会另外建一家工厂来提供,具体的火炮尺寸、炮位规格之类的事情,等我的工程师徐光启先生到了,再与田大人沟通。”苏昊对田道涵交代道。

  “下官一切听从苏大人安排。”田道涵答应道。

  “好,那咱们就一起干掉这一杯,预祝咱们的海船建造成功。”苏昊高高举起酒杯,向田道涵和李贽提议道。

  “干!”三个人齐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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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7 水师总兵



  在随后的一些日子,苏昊的人马陆续赶到了。苏昊征得应天府的许可,在龙江造船厂旁边又圈出一块上千亩的土地,作为他手下几个不同机构的驻地。

  一个机构自然是勘舆营。经过与兵部协商,苏昊从老勘舆营中分出一部分测绘人才,交给兵部,形成了专门从事地图测绘的部门,从而把勘舆营本部从全国的地图测绘工作中解脱出来。如今的勘舆营有五千多人,从事勘测业务的不过百余人,余下的都是火枪兵和炮兵,属于大明武装力量中一支极具战斗力的队伍。

  这一次,苏昊把整支勘舆营都带到了南京,下一步就将率领这支队伍远赴南洋,去执行海外开拓的任务。

  第二个机构,则是徐光启、郝青等人主持的苏氏工厂的南京分厂,在其中包括了玻璃厂、炼钢厂、火器厂、火药厂等等。要进行海外开拓,绝不可能是和风细雨的,必然要经历血雨腥风,先进的武器是保障海外开拓的根本,所以武器工厂必须与船厂建造在一起,以便使武器与海船能够更好地协调。

  与徐光启他们一起来到南京的,还有利马窦和另外上百名欧洲人,其中既有精通西方科技的传教士,也有苏昊以各种方式网罗来的欧洲造船工匠和水手。这些欧洲人来到这里的目的,是将西方在造船、航海、武器设计、制造工艺等方面的知识传授给龙江船厂的工匠,与工匠们的技术形成中西合璧的效果。

  还有一块场地,是留给尚未到来的水师的。勘舆营毕竟是陆军队伍,没有水战的经验,兵部为此专门调派了一支水师部队前来配合苏昊。未来,勘舆营只负责到达南洋之后,与当地土著和西方殖民者进行陆地上的交锋,所有的海上作战任务,将由这支水师部队承担。

  这一天。苏昊换上了总兵官的制服,带着邓奎、徐光祖、周汝员等军将,来到造船厂外的长江码头,等候水师的到来。

  “总兵请看,是他们来了!”邓奎眼力最好。首先看到了远远驶来的一队大船。

  “列队。准备欢迎友军。”苏昊吩咐道。

  船队越驶越近,周汝员做了个手势,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吹鼓手奏起了得胜乐。这是迎接军队到来的乐曲。苏昊与邓奎等人往前走了几步,准备迎接水师上岸。

  “咦,怎么会是邓总兵的帅旗?”邓奎突然惊异地喊叫起来。

  “哪个邓总兵?”苏昊诧异道,他的确看到头前的一艘楼船上插着一杆“邓”字大旗,但脑子里却想不出会是哪个姓邓的总兵。

  邓奎没有回答苏昊的疑问,他一反常态地向前跑去,在楼船停稳的那一刹那,他已经来到了楼舷下,翘首企盼。

  船上的士兵放下跳板。先下来的是一小队亲兵,他们分开两列,做出警戒的姿态。接着,一员身着红袍的大将从船上走了下来,在他的身后,跟着四五名随从。

  “邓总兵!末将邓奎叩见邓总兵!”邓奎冲上前去。不容分说便跪倒在那大将的面前,脑袋咣咣咣地在地上猛磕了几下。苏昊在后面看着,不禁有些愕然,邓奎平素在勘舆营里是个桀骜不驯的角色,什么时候见他对别人如此恭敬了?

  “好个兔崽子。邓奎!”那大将以手相搀,朗声大笑道:“好啊,小兔崽子现在当上参将了,还是跟着你们苏总兵有出息啊。”

  说话间,苏昊也已经迎上前去了,他仔细端详着眼前那员大将,只见此人身高足有一米**,身材魁梧,须发皆白,眼睛里透着一股慑人的威武之气。他又把目光投向了大将身后的随从,当他在随从中看到涂文焕和郝彤的面孔时,一个久违而又熟悉的名字涌入了他的脑海:名将邓子龙。

  苏昊能不熟悉这个人吗?他所以会进入军界,就是拜邓子龙所赐。他先是误打误撞结识了邓子龙的幕僚涂文焕,随后涂文焕又把郝彤和邓奎派到他的名下,并通过江西都司张宏给苏昊授了一个百户头衔,让他建起了勘舆营。在播州完成测绘工作之后,郝彤带着勘舆营一部返回云南,回到邓子龙身边;邓奎则留下来,继续辅佐苏昊,直到今天。

  “晚生苏昊拜见前辈邓总兵!”

  苏昊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向邓子龙深揖一礼。他现在在军队里的职务是总兵,而邓子龙其实还只是一个副总兵,从道理上说,应当是邓子龙先向他行礼才是。但邓子龙在苏昊面前是当之无愧的前辈,苏昊岂敢受邓子龙的大礼。

  “邓总兵,这就是我们苏总兵。”邓奎赶紧向邓子龙介绍苏昊。

  “嗬嗬,苏改之,老夫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邓子龙伸出手,拍了拍苏昊的肩膀,用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口吻说道,“你在宁夏一役中的作为,老夫都听说了,你干得不错,涂师爷的眼光不错。”

  涂文焕呵呵笑着从邓子龙身后走过来,对苏昊拱拱手,道:“苏总兵,涂某这厢有礼了。”

  “涂先生,晚生岂敢。”苏昊连忙还礼。

  再往下,就是郝彤过来向苏昊见礼,苏昊看他的服色,知道他现在还是守备头衔,比邓奎低了两级。邓子龙部在云南防御缅甸军队的进犯,虽然也打过几仗,但怎敌勘舆营在宁夏平哱拜的功劳。邓奎跟着苏昊,屡立战功,算是拣了大便宜了。

  苏昊接着把自己这边的将佐也向邓子龙做了介绍,其中徐光祖也是一个老兵,与邓子龙颇有一些惺惺相惜之意。宾主互相见过礼之后,苏昊对邓子龙说道:

  “邓总兵,知道你们今天到来,酒宴都已经设好了,请邓总兵移步到勘舆营营地去歇息吧。水师弟兄们的住处也已经安排好了,既然邓奎和弟兄们都熟悉,那就正好让他带弟兄们前往即可。”

  “好,到了这里,就听你苏改之的安排了。”邓子龙豪爽地说道。他对苏昊的称呼始终是直呼其名,苏昊也是没办法。毕竟邓子龙的岁数当他爷爷都足够了。而且又是牛人出身,向来都是行事不拘一格的。指望邓子龙对苏昊恭敬,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邓奎领着邓子龙麾下的部队前往事先为他们预备好的营地,营地里已经准备好了米面柴草、锅碗瓢盆,士兵们只要住下自己开伙就行了。把各项事情交代完毕之后。邓奎急匆匆赶回勘舆营。去参加苏昊为邓子龙准备的接风酒宴,等他赶到的时候,席上已经是酒过三巡。众人正在谈笑风生。

  “邓总兵,贵部不一直都是陆军吗,怎么成了水师了?”苏昊带着几分诧异对邓子龙问道。

  邓子龙没有回答,涂文焕替他解释道:“其实,我家总兵就是水师出身的。总兵最早曾带3000江西兵驻防福建,后又移防鄱阳,都以水战见长。只是后来调往云南戍边,久未打过水战,因此改之不知。这一次兵部说要寻一支能打仗的水师队伍。找来找去,最后还是找到我家总兵这里来了,其他的水师都不堪重用。”

  “原来是这样。”苏昊有些明白了。

  大明海岸线漫长,沿海许多军镇都有水师部队。但由于大明海禁日久,沿海水师很少有作战经验,很难承担艰巨复杂的海上作战任务。邓子龙是大明军中的一员猛将。其麾下又是谙熟水性的江西兵,因此被作为水师调派过来,倒也的确是最为合适的。

  邓子龙道:“兵部一纸调函,老夫就带着兵过来了。到现在为止,老夫还不知道让我们上哪打仗呢。怎么。沿海的倭寇又猖獗了吗?”

  苏昊摇摇头道:“不是的,这次兵部调邓总兵前来协助我部,是为了下南洋,到吕宋、爪哇一带去作战。如果不出预料的话,我们恐怕要和红夷在海上相遇,只怕会有一些恶战呢。”

  “打红夷?”邓子龙一愣,“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不过,据老夫所知,红夷的火炮甚是了得,比我大明的火炮射速快,打得也准,在海上和红夷对阵,咱们只怕有些吃亏呢。”

  “邓总兵果然见多识广。”苏昊由衷地赞道,其实大明水师与欧洲殖民者的海军并没有交过手,但邓子龙居然能够知道欧洲海军的长处,这说明这位老将军博闻强记,对于军事上的事情十分关注。他说道:“红夷在使用火炮进行海战方面,的确有些长处。不过,邓总兵请放心,我们已经有了比红夷更好的火炮,而且我们还找了一些红夷的水手来,让他们给我们介绍红夷人使用火炮的方法。”

  “改之,我听说你们改进的火炮,在宁夏之役中颇有建树,可惜未能亲眼目睹,实在是遗憾。”涂文焕在旁边插话道。

  苏昊笑着指了指刚刚赶到入席的邓奎,说道:“这件事,涂先生找邓奎就好了,改天让他找人把我们的火炮拉出去,演示一下给邓总兵和涂先生看看。其实,不光是演示,可能还得请邓总兵麾下的兵士都掌握用炮的方法,以后若有水战,火炮是最最重要的。”

  “好,我们就都听改之的吩咐就是了。”邓子龙爽快地答应道。

  说罢打仗的事情,大家把话头又转到了邓奎身上。邓子龙指着邓奎对苏昊说道:“这短短两三年,邓奎都当上参将了。老夫记得当初郝彤和邓奎都是跟着改之的,现在郝彤还只是一个守备,改之想想办法,尽快给他也带个参将干干。”

  众人一齐哄笑起来,邓奎和郝彤的脸上都现出了尴尬之色,只不过两个人尴尬的原因恰好相反。苏昊笑道:“邓总兵发话了,晚辈岂敢不从?郝彤,别在乎邓奎现在是什么职位,咱们一块下南洋去,有你立功的机会。我向你保证,不出三年,你也能当上个参将。”

  “多谢苏总兵,多谢邓总兵。”郝彤站起身来,向苏昊和邓子龙分别作了一揖。在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跃跃欲试的神色,显然是期待着在未来的海战中为自己赢得功名。

  “那么咱们的事情就这样说定了,邓总兵,从明天开始,就请弟兄们开始进行水师训练。船厂里的战船正在加紧建造,不日就将有一批交付。届时需要让弟兄们上船操练,掌握驾船和射击的技巧。”苏昊对邓子龙正色道。

  邓子龙也收起了笑意,说道:“此事改之不交代,老夫也会督促的。要和红夷打海战,我部还有些欠缺,唯有努力训练方可。改之尽管放心,老夫带出来的兵,绝对不会丢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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