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0
  第四百章:庆生

  率着二十个校尉入宫,徐谦可谓牛气哄哄。

  当然他也晓得,在这重文轻武的时代,这实在是被人看作是脑残之举。

  脑残就脑残,毕加索是脑残,哥白尼也是脑残,徐谦不在乎,况且他绝不会这样悲剧,只要自己过得好,管别人这么多做什么?

  到了午门,徐谦自是入宫,而陆炳等人也没有让他们卸下兵器,而是直接先安排到偏殿候着。

  嘉靖在崇文殿里举行了朝议,百官不能进入后宫,所以只能在这里庆祝张太后生辰。

  只怕这个时候最是哭笑不得的就是杨廷和,原以为自己能拉来张太后为盟友,里应外合,谁晓得张太后对他是愈来愈冷淡,而嘉靖对张太后大献殷勤,实在让人心里不舒服。

  后宫里头没了内应,内阁之中又有王鳌掣肘,现在的杨廷和实在有那么点儿悲剧。

  嘉靖今日显得格外的精神,叫了百官平身,代张太后承了百官的情,随即咳嗽一声,道:“朕近来很高兴,宫里呢,是母后的生辰,朝廷呢,近来吏治又有了好转,江南那边将士用命,倭寇苟延残喘,灭亡只在即日。如今国泰民安,已显中兴之兆,这皆赖的是祖宗保佑,众卿奋命哪。今日虽是太后生辰,不过朝议不可废,众卿有何事要奏吗?”

  “陛下,臣有一事要奏。”站出来的,乃是福建科道御使。

  他皱眉道:“微臣听说,福建、浙江一带,官军屡屡大捷。倭寇闻风丧胆,可是前几日,浙江巡抚又派了人来朝中催粮,说要定倭寇。非加粮饷十五万,犒劳三军,才可一鼓而定。微臣私以为,既是倭寇已是穷途末路。为何还要大面积的加饷,莫不是江南那边有什么变故?”

  这位御使叫蒋彪,乃是杨廷和的门生。

  先前嘉靖还说有了中兴之兆,这个蒋彪竟是如此没有眼色,直接怀疑江南那边的捷报有问题,这等于是赤裸裸地打了嘉靖的脸。

  嘉靖的脸色果然有些挂不住了,他看了王鳌一眼,又看杨廷和一眼,随即冷笑道:“将士们辛苦。犒劳一下也是情有可原。况且虽然捷报不断。可是浙江巡抚的奏书却是说,倭寇退居海盗,以此为跳板。负隅顽抗,官军要破敌。却还需半年之功,这是情有可原的事,言官固然是风闻奏事,可是全凭想当然就大放厥词,尔需慎之戒之。”

  蒋彪倒也无话,道了一句微臣万死,便退到一边。

  杨廷和趁机道:“既然倭寇弹指即灭,那么陛下平倭大计之中设江南总督,总督平倭事宜之事,是否继续进行?”

  这又是个难题,现在江南的情况不错,那么设立总督府,都督平倭事的主意显然就显得有些鸡肋了,这个江南总督,是设呢,还是不设呢?假若设立,现在看来是杀鸡用牛刀,可要是不设,对嘉靖来说,这是他第一次亲自拟定出来的大策,而且已经公布天下,显得有点面子搁不下。

  当然,假若大家都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嘉靖显然对这江南总督没多大兴趣了,最后销声匿迹就好了,只要能有大捷就好。

  可问题在于,杨廷和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嘉靖若是摇头说个不字,似乎也欠妥当。

  嘉靖只得微笑道:“倭寇源源不断,固然是有官军威慑,可是他们依托海岛,一时之间也难以剿灭,不彻除倭患,朕终究心中难安,只是总督一职,谁可担当?”

  总督这东西虽然早已有之,也不是常设,一般都是以尚书的身份下放到地方暂代总督,把事情解决之后,就召回京师来。江南总督职责重大,可不是开玩笑的,问题在于,派谁去才好?

  既然要派人,那么首先级别一定不能低,这个人必定要是尚书、学士级别的人,一般的什么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之类,显然还不够资格,当然,部堂里的侍郎加为尚书,兼总督一职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眼下朝廷里有这个级别的只有这么点人,掐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派谁去好呢?

  南京的那些尚书,那是别想了,这些本来就是失败品,提出来肯定会招致反对,而京师的这些安安分分地呆在京师舒服得很,谁愿意去江南?都说平倭,都说倭寇即日就要灭亡,天知道要灭到什么时候,若是人家倭寇老是原地满血复活,你这余生莫非都要耗在那上头。

  大家都不吭声了,尤其是那些够了级别的,个个耸拉着头,充耳不闻。

  杨廷和微微一笑,道:“老臣倒是有个人选。”

  嘉靖顿时打起精神,道:“爱卿但言无妨。”

  杨廷和道:“翰林侍读学士李时,可以担当大任。”

  众人一听,都松了口气,李时这家伙?前些日子倒是据传他有入阁的机会,毕竟是侍读学士,品级不高,可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出来便是尚书、侍郎的级别,运气好的能直接入阁,去做个总督,资历上是绰绰有余的,更重要的是,大家都不想去,好不容易提出来个人选,你若是反对,别人肯定说,那就你去吧,这不是倒霉吗?

  倒是李时和王鳌俱都呆了一下,毛纪垮台,李时是很有机会问鼎内阁的,李时什么都不缺,现在人脉有了,资历也够了,陛下显然也不太嫌弃他,现在跑去江南做总督,这分明是杨廷和的调虎离山之计。

  王鳌正要反对,却听杨廷和借着道:“陛下,李学士代表朝廷节制各省、各部平倭最是恰当,他在翰林中已任职二十年,满腹经纶,在平倭同时,还能教化一方百姓,微臣始终以为,倭寇要平,可是这教化也不能荒废,况且现在各部的人手本就不足……”

  嘉靖本来就有点骑虎难下,平时对李时也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他已经看出许多人不肯去了,好不容易来了个人选,倒也不以为意,至于李时的能力,嘉靖也不抱什么希望,一个在翰林呆了二十年的书呆子能有什么用?不过现在江南屡屡大捷,胜利在望,现在不过是走个形势而已,嘉靖便应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内阁速速拟旨,呈送宫中便是,就任李爱卿为南京兵部尚书,兼江南总督,即可赴任,节制江浙、福建。”

  李时此时的心情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好几次都有问鼎内阁的希望,结果次次都不顺利,现在加了江南总督,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而且这大明朝也没有总督入阁的先例,莫非这辈子是和阁臣无缘了?

  此时此刻也容不得他说个不字,只得按捺住心里的不甘道:“微臣定然幸不辱命,全力以赴。”

  嘉靖已是不耐烦了,道:“张太后生辰,已在慈宁宫设宴款待王公,就此散了吧,若受了张太后相邀的文武大臣,可随朕同去。”

  嘉靖散了朝,其实外朝的官员受邀的并不多,也就是几个历经数朝的老臣而已,如王鳌,如杨廷和之类,这是国宝级的人物。

  倒是那些王公贵族却是不少,徐昌父子也在其中,跟着嘉靖浩浩荡荡地至慈宁宫,慈宁宫里已是加强了警戒,几乎所有的太监似乎都涌到了这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方面是出于安全方面考量,另一方面,也是怕王公大臣们失仪。

  慈宁宫已经分隔开来,男人们都在宝相阁,两宫太后和一干贵妇自然都在张太后寝殿附近,井水不犯河水。

  酒菜已经上来,嘉靖独坐一案,下头男宾尽都分列两边二人一案跪坐于地,徐谦和徐昌坐在一起,徐昌低声嘱咐道:“待会儿有得忙的,现在赶紧填饱肚子,多吃一些,等下想吃都没得吃了。”

  徐谦点点头,先是用过了一些干果,也不吃酒,随意浅尝了一下,又吃了一些菜填饱肚子。

  其实这宫中酒宴最是没意思,皇帝端坐在那儿,谁也不敢笑,一个个小心翼翼的,嘉靖吃了三杯酒,便站起来,道:“朕要去见母后一趟,诸卿慢用。”接着又补充一句:“徐爱卿、杨爱卿随朕去走走。”

  大家顿时明白,好戏要登场了,这个所谓的杨爱卿自然不是说杨廷和,而是杨一清,徐爱卿则是徐谦,此前坊间就有议论,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徐谦和杨一清一起站起来,互望一眼,杨一清看到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徐谦,徐谦也看到了老而弥坚的杨一清,都是露出一丝诡异笑容,接着跟随嘉靖,朝寝殿方向走去。

TOP

0
  第四百零一章:久别重逢

  虽是白日,慈宁宫依旧灯火通明,百盏宫灯透过轻纱发出淡淡的微光,寝殿之中的命妇们争相斗艳,莺声燕语,又有年长的老妪赐坐在殿中与身边的妇人言笑。

  一些皇室近亲的男子也到了,不过不敢放肆,如王成、张鹤龄兄弟,平时虽然跋扈得很,可是今日却温顺得像是小猫一样,乖乖地在殿门这边站着,目不斜视。

  天子驾到,众人纷纷跪迎,嘉靖是见惯了这样的排场的,派若无人地到了张太后跟前,跪下叩了三个头,道:“儿臣恭祝母后万寿无疆。”

  嘉靖入京两年多,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架势,张太后又惊又喜,不得不从榻上下来,亲自将嘉靖搀扶起,嗔怒埋怨道:“皇帝是天子,怎的这样作践自己?快快起来,地上凉。”

  嘉靖顺势起来,呵呵一笑,而后道:“二位爱卿进来吧。”

  说话之间,徐谦和杨一清一道进来,杨一清是糟老头子,年过七旬,本身又没什么出奇之处,所以他进来的时候,女眷们都像是瞎了眼睛,愣是没看到他。

  这便是风烛残年的悲剧之处,别看在男子们面前,年老是资本,说话都有底气,可是在女人家们看来,糟老头子就如空气一样,可有可无。

  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杨一清身边那带着年轻活力、英俊潇洒、身材修长的徐谦身上,有这杨一清做陪衬,此刻的徐谦实在是光彩夺目。英姿不凡。

  杨一清和徐谦尽皆拜倒,向张太后贺寿:“恭祝娘娘万寿无疆。”

  张太后端庄地道:“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二人又向诸多贵人们行了礼,自报了姓名。众人晓得这少年是徐谦,更是多了几分关注。

  “你看看人家,小小年纪就成了状元郎,教习皇家校尉。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比他的年纪还大呢,见了他也得叫他一声大人。”

  “他便是徐教习?这样的年纪,真能把学堂办好吗?”

  众人又是欣赏又带着狐疑,毕竟不少亲戚都在学堂里头,且不指望把人教好,就怕把人带坏了。

  他们是见识了子侄这一辈一群狐朋狗友厮混一起是什么光景的,什么坏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胡说。

  张太后命人给杨一清和徐谦赐坐,徐谦坐下。见这么多老妇、少妇看他。心里怪有点不好意思。目光一转,想躲闪这些热切的眸子,不妨却是看到了个熟悉的人影。却是那陆家小姐。

  陆家小姐跟在陆老夫人身后,乖巧地在旁伺候。有时捋起鬓角的乱发露出鹅蛋般的脸庞侧对着徐谦,凑在陆老夫人耳边说着悄悄话,这些话多半和徐谦有关,陆老夫人便瞧着徐谦呵呵地笑。

  这笑容让徐谦不由自主的汗毛竖起,不晓得这陆小姐说了自己多少坏话。

  正在这时候,嘉靖慢悠悠地道:“母后,你不是常说,这生辰也没什么意思,年年都是这个样子,一晃眼就过了,无非就是听听戏,说说话吗?朕想到了一个好玩的玩意,让一些后生晚辈来给你祝寿,你看如何?”

  张太后心领神会,和王太后对视一眼,俱都露出得逞的笑容,道:“哦?不晓得是哪些后生晚辈。”

  嘉靖正色道:“这些既有功臣之后,也有忠良遗孤,都是我大明将来的栋梁之材,他们听闻母后生辰,所以也想尽尽孝心。”

  张太后笑了,道:“你呀,就是会出一些古灵精怪的主意,人都来了,叫进来吧,哀家好好看看。”

  她说到好好看看的时候,朝王太后使了个眼色,王太后则朝身边的一个嬷嬷咳嗽一声,这嬷嬷立即碎步进了一旁的耳房。

  说是耳房,不妨说是偏殿,这偏殿用数重轻纱隔开,嬷嬷朝轻纱的方向行了个礼,抬眼看了轻纱后的俏丽身影一眼,道:“殿下,人来了,娘娘请你去瞧瞧。”

  轻纱后的声音显得不悦,银铃的声音道:“有什么好瞧的,都是一群纨绔子弟,平时里在人前乖巧得很,背地里就是另一个样子,本宫厌烦死了这样的人,没有父荫,他们这些眼高手低的人怕要饿死了。你去打听打听,这些人读过书吗?都是酒囊饭袋。”

  嬷嬷苦笑道:“其实那个谢昭不就满腹经纶吗?殿下还不是不喜欢。”

  轻纱后的人呆滞一下,便恼羞成怒地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样木讷的人,本宫喜欢那才怪了。”

  嬷嬷顺势道:“不知殿下喜欢什么样的?”

  里头的人嗔怒道:“你休要打听,我喜欢什么样的,母后也寻不来。”

  这话有点摸不着头脑,堂堂公主,背后是两宫太后,还有天子撑腰,这世上还有寻不来的人?莫非是要文曲星下凡,又或者是天上的神兵不成,不过公主今日火气格外的大,嬷嬷不敢顶撞她,便道:“娘娘说了,殿下看看就是,成与不成是另外一回事,权当是请殿下来看戏而已,殿下可不要为难老奴……”

  “好吧……好吧……”永淳公主心软了,道:“就依了母后,去,把帘儿卷开,本宫从这里瞧瞧就成了。”

  她莲步出来,竟就是上次徐谦在江南所见的红秀,近两年的功夫,红秀身上平添了几分成熟,一身雍容宫装,似也掩不住她的婀娜之态,杏子一样的脸儿白皙如画,到了门前,含烟的眼眸透过帘子看向外殿,她的眸子带着几分慵懒,似乎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可是突然间,她眸光一动,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似乎看到了有趣的事,低声呢喃:“竟然是他?”

  嬷嬷在旁道:“殿下说的他是谁?”

  “没什么。”红秀意识失态,薄唇微扬,自嘲地笑笑,漫不经心地道:“那个坐在陛下边上的少年,是什么来头?”

  嬷嬷顺着红秀的话瞄了外头一眼,道:“他是状元公徐谦,翰林院的侍读,今次不是叫进来两个学堂生员和校尉来给张娘娘贺寿吗?这皇家学堂的教习便是他。”

  红秀呆了一下,皱皱鼻子,道:“乳臭未干的小子而已。”口里虽是不屑,心里却是颇为吃惊,她不由想到在浙江时的事,那时候颇为痛快,为什么痛快呢?红秀没有往深里去想,她仔细回忆,感觉在那儿并没有什么值得回味的东西,说是说人间天堂,风景并没有宫中美艳,似乎……似乎有一个人,倒是让她颇有兴趣。

  她饶有兴趣的打量徐谦,徐谦比从前高了,许是做了老爷,肤色比以前也白皙了一些,依旧是那样眉清目秀,就是坐着的时候显得过于严肃。

  这么久没见,竟没有一点陌生感,以至于红秀突然想起二人分别时的话,

  “我现在心里惆怅,做不出诗来。”

  “你这人好不识趣,有人欺你,是我为你报信,黄公公那边,我也给你多有美言,现在求你作诗道别,你竟是推三阻四。”

  “我做不出诗来,不如只赠你一句话罢。”“等到那孤帆远影碧空尽,才知道思念总比西湖瘦。愿姑娘此去一帆风顺……”

  “这虽不是诗,却有些意思,才知道思念总比西湖痩,哎……”

  “好了,滚出去罢!”

  “我靠!”

  想到这里,红秀莞尔笑了,眼睛如星辰一样闪一闪,薄唇勾起的时候煞是好看。

  这个傻子,不晓得还记得我吗?想到这里,红秀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红秀的一颦一笑,还有那蹙眉时的恍惚,都落在身边的老嬷嬷眼里,这老嬷嬷顿时骇然,吓得脸都绿了,心里在嘀咕:“这徐谦可是有妻子的,宫里还给他许了一门亲,一个人,两份的债,假若……假若……这不是要人的命吗?若是让娘娘知晓,这宫里头不晓得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吧。”

  偏殿里的人胡思乱想,外殿传出喧哗,却见一队魁梧彪悍的武士一身劲装鱼贯而入,这些武士乍看之下,便带着一股摄人的威势,目露凶光,让人望而生畏。

  武士们入殿,旋即一字排开,一齐拜倒在地,朗声道:“恭祝张太后万寿无疆!”

  这些人一齐发出呼声,个个都声若洪钟,更是平添威势。

  张太后顿时吓住了,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却勉强地做出微笑,道:“好,都是好男儿,你们可是皇家校尉吗?”

  杨一清站出来,拜倒在地,道:“微臣启禀娘娘,此乃武备学堂武士。”

  张太后旋即颌首,对嘉靖道:“哀家是妇道人家,说不上好坏,陛下以为如何?”

  嘉靖满是赞赏,道:“壮士。”又补充道:“勇士营也不过如此。”

  听得一边的御马监掌印太监立即愁眉苦脸,勇士营乃是宫中最精锐的武装,禁卫中的禁卫,由御马监统帅,这武备学堂才操练几个月,就把勇士营比了下去,这不是分明说他无能?

TOP

0
  第四百零二章:高下立判

  武备学堂这些武士的出现,又得了嘉靖的褒奖,殿中上下人等自然跟着啧啧称奇。

  况且这武备学堂的武士确实算是精卒,一个个虎背熊腰,气势如虹,确实算是非同凡响。

  那偏殿里头,老嬷嬷对红秀解释道:“这些都是武备学堂的校尉,都是忠臣遗孤和边镇的武官之后,殿下瞧瞧他们,可有看得顺眼的吗?”

  红秀看看这些武士,再看徐谦,感觉徐谦虽然不及他们孔武有力,可是身形匀称,在这些武士面前宠辱不惊,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的风采,这种看似文弱却又举重若轻的神采显然非一群武夫可比。

  红秀笑笑,咬着贝齿道:“没一个顺眼的。”

  老嬷嬷不由咋舌,心里更是不安。

  在外头,嘉靖精神奕奕地朝杨一清笑道:“杨爱卿虽已致仕,可是仍为朝廷尽忠职守,朕心甚慰,这武备学堂的操办,朕费的心思不多,往后都托付于卿,但有所需,朕会命兵部尽量给予满足。所谓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夫兵不可玩,玩则无威;兵不可废,废则召寇。故有上不玩兵、下不废武之说。朕不玩兵,却也绝不能废武,从此之后,武备学堂在学武士,一旦肄业,即授以军职,寻常武士,忝为从九品,若有佼佼者,可授八品,朕望你能多费心思,为朕储才。来日朕还有恩旨。”

  这一通夸奖表明了嘉靖对武学学堂的态度,从某种意义来说。也表明了嘉靖治国的态度,事实上,由于卫所制的彻底糜烂,使得大明朝更加迫切地需要招募一支善战的军马,而武备学堂的出现,显然对了嘉靖的胃口,也抓住了时机。

  杨一清忙道:“陛下所言甚是,微臣不求犒劳。只求用这无用之躯为陛下献绵薄之力。”

  嘉靖显得很高兴,对张太后道:“母后,杨一清乃是老臣,难怪孝宗先帝对他赞赏有加。”

  张太后道:“这也是陛下圣明,能识人善用。”

  嘉靖哈哈一笑,旋即将目光落在徐谦的身上,道:“想来现在徐爱卿的担子不轻吧。朕问你,这武备学堂的武士如何?”

  嘉靖的话里头分明有调侃的意味,又似乎别有深意,很想看看徐谦有什么拿手的绝活。

  徐谦风淡云清地道:“尚可。”

  尚可两个字未免有点拿大了,皇帝可是定了调子的,在武备学堂的武士面前。连勇士营都不过如此,当今冠绝天下者,非勇士营莫属,既然勇士营不如,那么武备学堂岂不是天下第一了?

  嘉靖这厮……分明就是在激将。

  徐谦心里想笑。皇帝老子把自己当成三岁小孩儿了,你以为徐某人会中你的激将计吗?哼哼。我才不会上当!

  虽是这样想,徐谦终究还是着相了,尚可的回答泄露了他的本质。

  嘉靖莞尔一笑,慵懒地道:“那么……就不妨让朕的校尉们觐见吧。”

  听了这话,立即有公公出去传旨,随后,外头爆发出一声大喝:“列队!”

  紧接着,二十个校尉列成四横五纵的队列一齐进来,四人一纵,脚步划一,身材挺直,目不斜视地一齐至殿中,站在一纵队首的陆炳又是高喝:“行礼。”

  哗啦啦……二十人一起单膝拜倒,高呼道:“卑下恭祝娘娘万寿无疆,卑下叩见陛下,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虽然这一队人未必比得上武士们那样健壮,可是整齐划一的动作确实让人刮目相看,若是真要比较,方才的武士们进来会让人不禁打量一个个武士,看他们的体魄,看他们孔武有力的身躯。可是皇家校尉们进来,却没有这样的印象,并不是说这些人身材及不上那些武士,也不是校尉们比不上武士英姿飒爽,只是因为……二十人如一人的举止让人的观念上只会从一个整体去看他们,二十人如一人,所表现出来的气势不只是美观,气势显然也更加恢宏。

  “那……是不是蛛儿……”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王夫人,王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队伍里的王蛛,表情端的是古怪无比。

  知子莫若母,王蛛是什么货,王夫人不晓得那就是怪了,这家伙平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走没走形,站没站形,若是见了自己,少不得要亲昵地过来讨好撒娇,这个家伙就是个蜜糖里泡大的孩子,自幼就娇惯惯了。

  可是现在的王蛛呢?比从前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可是显得更精干,最重要的是,这小子今日表现出来的神态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从前是嬉皮笑脸,现在却是目不斜视,带着一股子男子汉的气概。

  整个人……焕然一新。

  其实还不只是如此,还有许多的不同,只是这些不同,王夫人说不上来,也道不清楚,只是觉得王蛛转眼之间就换了一个人,而这个人虽然陌生,却似乎比从前那个纨绔的少爷要敦厚稳重了许多。

  二十个人单膝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宛如磐石,似乎就算天上落下惊雷,也不能令他们动弹丝毫。

  而殿中人自是在相认自己熟悉的子弟,许多人不禁发出惊呼,低声窃窃私语。

  王太后听了王夫人的话,忙是顺着王夫人的目光看去,这才找到了王蛛,她的震惊固然不必多言,她不禁喃喃道:“还真是蛛儿,蛛儿像个男人了。”

  说他是男人,并不是说这家伙以前是孩子,而是因为王蛛这个家伙从前就是个人渣,人渣成了男人,意味着多了担当,多了稳重,能举重若轻,有了气度。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想到王蛛会有今日这个样子?

  张太后也是见过王蛛的,觉得很是难以置信,连忙道:“都起来吧,孩子们都不容易。”

  她话音落下,二十个校尉依然纹丝不动。

  王太后不由皱眉,道:“你们没听清吗?张娘娘让你们起来。”

  陆炳朗声道:“禀娘娘,按皇家学堂学规,若无圣旨或教习之命,卑下人等不敢奉命。”

  这句话实在大胆,很有搅人兴致之嫌,谁知这时候,嘉靖的目光一闪,却是浮出一丝喜色,虽然这些家伙有点愣头青,不过……如此学规很合嘉靖的胃口。

  太后的话可以不听,别人的话更会不听,嘉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嘉靖咳嗽一声:“都平身了罢。”

  二十个校尉才豁然而起,伫立不动。

  殿中的窃窃私语声愈发大了,这些纨绔子弟今日的表现实在让人震撼,人渣们焕然一新,让人心中骇然。

  张太后心念一动,心里不由在想:“张家子弟也有一些不成器的,不妨想办法补进去。”

  其实和张太后这样想法的人实在太多,二代们大多数有些荒唐,就算不欺男霸女,可是挥金如土、横行京师的不在少数,这些人毕竟都是隐患,谁也不希望自家子侄如此瞎混,糜费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将来成了家立立业,莫非还这样荒唐?

  从观感上看,武备学堂给人的印象是彪悍,而皇家学堂给人的印象却是震撼,不震撼不行啊,毕竟武备学堂的生源比皇家学堂好了许多,而且武备学堂的个人素质虽然高,可是从整体上看,皇家学堂更加号令严明。能将一群人渣操练到这个地步,单单这一条就足以秒杀武备学堂了。

  嘉靖含笑,上下打量陆炳,又打量王蛛,随即侧目看了徐谦一眼,道:“皇家学堂,亦是名不虚传,当得起这皇家二字,很好,这是你们父子教化有功。”

  徐谦忙道:“学生父子深受皇恩,敢不尽力?”

  嘉靖爽朗笑起来,看向张太后道:“母后以为如何?”

  张太后笑得合不拢嘴,道:“很好,好得很。”评价比之方才的武备学堂隐隐高了许多,倒不是她本心上亲近皇家学堂,而是皇家学堂确实更让人震撼。

  嘉靖抿嘴道:“杨爱卿呢,杨爱卿有什么话要说?”

  杨一清亦是有些吃惊,惊讶于皇家学堂的本事,此时嘉靖问起,他沉吟道:“不错。”

  很平淡的回答,可是要从他口里抠出这么两个字,难度也确实不小。

  杨一清又道:“不过兵者,凭纪律严明却是不够的,还是要在手底下才能见真章,若是陛下有兴致,不妨在此演武,学堂各出三人,三人较技,见个真章如何?”

  杨一清已经感觉不对了,武备学堂显然已经落了下风,既然如此,那么索性就换一个规矩来玩,他不信这些皇家校尉真有什么本事,既然如此,那么就战个痛快。

  嘉靖似乎看穿了杨一清的心思,皱眉道:“今日乃是母后生辰,杨卿何出此言?”

  杨一清顿时愕然,感觉自己失言了,他原本的打算是在宫外和皇家学堂比一场,只是输得有些急红了眼才失了口,连忙道:“微臣无状,请陛下恕罪。”

TOP

0
  第四百零三章:比一比

  徐谦莞尔一笑,道:“杨掌学既然想要比试较技,倒也无妨,我倒是有个法子,既不能来武斗,不妨来文斗,权当是给太后庆生,逗个乐子。”

  徐谦心里琢磨,杨一清吃了个闭门羹,肯定会要求比试,武备学堂的武士现在已经在砍柴阶段,而皇家校尉还处在磨刀阶段,皇家学堂的教学讲究的是磨刀不误砍柴工,若是真要打起来,现在的皇家校尉未必是武备学堂武士的对手,既然如此,那么就用皇家校尉的优点来对付这些武士的缺点。

  嘉靖来了兴致,道:“如何文斗?”

  徐谦慢悠悠的道:“其实两军相斗,比的不只是刀剑技艺,终究比的还是体力和耐性,不如这样,不如让两队官军各自披甲而立,看谁支持久就算谁胜。谁要是动了,就算淘汰出局。”

  这种坑爹比试,也只有徐谦才想得出来。

  所谓披甲,说的是锁甲,这种锁甲一般人不会穿的,原因很简单,太沉重,若是全身的锁甲,至少也有数十斤,虽然防护的像乌龟一样,可是乌龟它老人家也累不是?因此明军除非是高级武官在某种特殊场合,一般都不会披甲。

  不过徐谦的提议倒是新颖,便是连杨一清都不能否认,真正的精锐,最讲究的是耐力,比如寻常的官军一日只能行二十里,假若是精锐,则能做到一日一夜急行百里,这里头的差距千万不要小看,杨一清可是在边镇做过统帅的,所谓统帅就是运筹帷幄制定计划,摊开地图,传下命令。某部应当在什么时间之内在哪里会合,某部又还在这个时间里出现在这里,无论是追击还是设伏,又或者是截击,虽然在地图上一目了然,可是真正要想把自己的战略意图执行下去却不容易。

  因为大家都不是超人,你让寻常的军队在指定地点规定时间内赶到,人家未必能如期抵达。

  蒙古人厉害之处就在于他的速度,蒙古人不但拥有战马。其耐力也非常人匹敌,他们常常能骑在马上一日一夜不眠不歇,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地方出现。若是让铁木真指挥的不是蒙古铁骑,而是一群卫所官军,管他是什么狗屁一代天骄又或者是那啥超人。估计也得歇菜,因为战略制定得再好,执行不下去,最后也得完蛋。

  徐谦对这一点深以为然,历史上常胜的拿破仑,最后一役就是死在这上头,他固然是杰出的统帅。制定了最完美无缺的计划,结果他的部队根本不能如期抵达,最后一败涂地。

  又如许多战役之中,明明对方的兵力有百万之众。却往往被数十万的大军用人海战术冲垮,也是因为如此,因为百万大军不可能聚在一处,一定是分城而守。只要有二十万训练有素的军马,能够日夜行军。随时出现在对方的薄弱环节,以二十万围住十万、五万敌军,立即展开围剿,待到敌军各处的援军来了,战斗已经结束,人家也早已跑得没影了。

  从某种意义来说,军队的耐力比军队的爆发力更重要,历史上真正的强军永远都是耐力最强的军队,而正是这样的军队才能成就百战百胜的统帅。

  嘉靖看向杨一清,道:“杨爱卿以为如何?”

  杨一清道:“徐侍读说的很有道理,古往今来的精兵都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辈。”

  其实在耐力上,杨一清颇有信心,因为带进来的这些武士的体力都很很健壮,披着甲站一个时辰都不成问题。

  嘉靖倒是来了兴致,笑道:“那么,就权当是嬉戏罢了,这并不是义气之争,只是玩玩,来,去取甲来。”

  宫里内库有的是锁甲,过不了多久,四十副同样制式的锁甲便被抬了来,武士和校尉们纷纷换上了甲衣,司库的太监禀告道:“此甲乃蜀中所贡,曰:玄龟甲,重三十七斤。”

  三十七斤或许不重,可是穿得久了让你伫立不动,寻常人就未必支持得住了。

  嘉靖点点头,至于其他王公、贵妇自都是兴致盎然,任何事只要有了竞争,就能提起别人的兴致,太监们穿梭其间,给他们送来了干果、茶水,大家纷纷坐下,武士和校尉们披着重甲各站一边,陆炳大喝一声,道:“列队。”

  队伍从四横五纵立即变幻成了一字,所有校尉哗啦啦的顿了顿地,而后就不动了。

  武士们亦是不甘示弱,仗着自己体魄强劲,一身轻松地站在另一边,大家大眼瞪小眼,便如雕像一样,再看不到丝毫细微的动作。

  王夫人有点心疼地看着王蛛,见王蛛一身重甲站在人群里,不由蹙眉附在王太后的耳畔道:“是不是太委屈了孩子。”

  王太后却是笑吟吟地道:“委屈?王家的子弟还怕委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这王家难道想凭着哀家的一时恩宠延续下去?别人做得成,蛛儿也能。”

  王夫人顿时惭愧,不敢多言。

  偏殿里头,红秀已经看得出神,只是在这儿站了这么久,脖子有些酸麻,她粉拳握起来,伸展了下腰肢,不由笑呵呵地道:“依本宫瞧,徐谦这小子赢定了。”

  老嬷嬷听到殿下唤徐谦叫小子,便晓得殿下和徐谦的关系怕是不浅,心里苦笑,口里道:“何以见得?”

  红秀咬咬唇,想了想,道:“他不会吃亏的。”

  如果这也算是理由,那么小明以早上忘了刷牙为由殴打小红一顿估计也算是理由充分了。

  时间很是漫长,三炷香过去,所有人依然是纹丝不动,徐谦端坐,显得胜券在握,杨一清好整以暇,摆出一副悠哉悠哉之态。

  眼看这么站下去,怕是没有两个时辰也分不出胜负,徐谦微微一笑,对嘉靖道:“陛下,时间仓促,怕是难以分出胜负。”

  “唔……”嘉靖也是觉得有道理。

  “不过微臣有个办法,不妨给他们加入一些难度,如何?”

  “难度?”嘉靖淡淡道:“只要公允,倒也无妨。”

  徐谦便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搬了几个椅子在校尉和武士们的中间,然后又将蔬果摆上去,接着将桔子拨开,露出里头的果实。

  众人大是不解,却没有多问,连杨一清也是疑窦丛丛。

  而接下来,大家终于晓得这位徐侍读打的是什么主意了,这里虽是皇宫,可是皇宫也有苍蝇,苍蝇受了吸引,立即飞来,嗡嗡的沾在桔肉上,吃饱喝足,自然胀着肚子在附近乱飞,就如此时,陆炳的脸上便爬了一只苍蝇,苍蝇落在他的鼻尖上,放肆地戏谑。

  众人不由倒吸口凉气,对这些贵人们来说,受到苍蝇的袭击必定浑身难受,少不了要拍打一下,可是陆炳却依然没有动,无论苍蝇如何戏谑,如何在他脸上放肆,依旧是纹丝不动。

  反倒是对面的武士有些吃不消了,苍蝇落在他们的脸上、手上,一股难以莫名的感觉弥漫全身,现在的他们恨不得把自己鼻子挖去,也不愿忍受这样的煎熬。

  可是再看对面的校尉,无论是王蛛,是齐成,却都一个个像失去了触觉,除了眨动的眼睛,几乎看不出任何细微的动作。

  锦衣卫的酷刑里头就有一个专门给人挠痒痒的,往往这种酷刑比单纯的鞭打更加有效,因为这种细微的感受虽然冲击不够强烈,可是那种弥漫全身的痛觉显然比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要让人难以忍受得多。

  王夫人已看到王蛛身上沾了不少苍蝇,心如刀割之余,却看王蛛依旧丝毫都没有动弹一下,不由地低声呢喃:“平时小磕小碰吃不消,现在……现在却……”

  王太后的目光却是一亮,道:“这才是男儿。”

  嘉靖却是倒吸凉气,难以想象人可以受这煎熬,几乎有些不忍,可是见徐谦好整以暇,似乎觉得还不尽兴,不由觉得徐谦过于残忍。

  杨一清则是感觉不太对劲了,他已经看到大部分武士似乎要忍受不住了,甚至开始做一些小动作,比如微微地颤颤身子,似乎想借此驱开苍蝇,而皇家校尉则依旧是石雕一样。

  徐谦叹了口气,道:“哎……几只苍蝇怕是不够,陛下,时间仓促啊,微臣再来试试。”他站起来,笑呵呵地命人去取了藤条来,手里拿着藤条在校尉们面前虚晃,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出于人的本能,都会下意识去躲闪,可是这些校尉铁了心要做石雕,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啪的一下狠狠地打在自己的脸上,却是徐谦身后的一个武士终于没有忍住,想要去拍打脸上的苍蝇,终于……还是吃不消了!

  有了第一个,其余武士的最后一点心理防线全部撤除,一个个抖动身体,驱赶身上蚊虫,活动自己的身体。

TOP

0
  第四百零四章:这就是水平

  杨一清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本来武备学堂的生源就十倍好于某些人渣,可是偏偏,差了这些校尉一筹,竟是输了。

  杨一清输的很不服气,却又无话可说,数十斤的重甲披在身上,人家屹然不动,到了现在依然如石雕一样,任由蚊虫叮咬,单凭这个,就甩了武备学堂的武士一大截。

  假若是此时有一队倭寇出现,杨一清作为统帅要围歼这股敌军,那么他制定计划时,武备学堂的武士如果要参合进天降暴雨之类的特殊情况,让他们一日行军六十里的话,这些皇家校尉怕是可以日夜兼程,无论是刮风下雨,都能日行百里。

  战争最重要的是战机,而战机这东西稍现即逝,抓住了机会,及时出现在指定的地点,战略意图才可以实现,又如古有十面埋伏之策,这十面埋伏,靠的并不只是谋士的高明,而在于各部兵马能否及时贯彻,若是各部不能按照谋士的方略在规定时间进入指定的地点设伏,那么所谓的十面埋伏,就是十面坑爹。

  杨一清这边镇的统帅自然也懂只要官军足够精锐,猪都能成统帅,而若是恰恰相反,再好的统帅也会被打成猪头的道理。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灰心丧气。

  胜负已分,看来这次摔了个跟头。

  二十个校尉在武士们解下了重甲的同时,依然屹然不动,似乎只要徐谦不下令歇息,他们便要死硬到底一般。这和森严的学规有很大的关系。皇家学堂的学规从不打折扣,也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纵有一万个理由,稍有触犯。那也逃不掉惩罚,一开始,大家或许不习惯,可是久而久之。当这些人已经完全习惯,便会条件反射般的按着学规的规范去做。

  就如现在,数十斤的重甲在身,站了半个时辰,大多数人已经腿脚酸麻,身上的苍蝇环绕不散,时不时在裸露的皮肤上盯上一口,更让人酸痒难忍,可是谁都没有动。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忍耐力。没有命令。那么就依然坚如磐石。

  满殿的人既是心疼又是叹为观止,人的忍耐力到这个地步,天下怕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嘉靖则是大感满意,他筹建学堂。自然是为了培养一批完全效忠皇室的人才,本以为只要培养出一批忠心又有点能力的人出来给自己办事也就够了,谁晓得徐谦给了他一个太大的惊喜,至少这些校尉远远超出了嘉靖的预期。

  可以想象,假如这些人成为亲军的中坚,将来的亲军会是什么样子,任何一支军马,骨干是最重要的,因为骨干起着的是承上启下的作用,他们坚强、果敢、规矩,自然会让部下效仿,最后的结果,就是整个亲军十二卫焕然一新。

  有这么一支焕然一新的亲军保卫,对嘉靖来说,就是一张绝好的王牌,有了这张王牌,他可以放手去做许多事。

  嘉靖很是欣赏的看了徐谦一眼,道:“都是壮士,诸将士定是累了,都歇了吧,来,给他们上茶点。”

  太监们抬了几张长案来,校尉和武士们分两边坐下,糕点和茶水也纷纷端上,武士们已是饿了,立即狼吞虎咽。倒是校尉们笔直坐着,不发一言。

  嘉靖满是狐疑,问徐谦道:“何故他们不用茶点?”

  徐谦尴尬的咳嗽一声,道:“用茶水吧。”

  皇家校尉们依然纹丝不动,倒是陆炳和王蛛、齐成三人站起来,每人端着一副茶盏,陆炳先是端着茶盏到了嘉靖跟前,躬身道:“请陛下先用茶。”接着王蛛已是走到王夫人跟前,道:“请母亲用茶。”齐成乖乖到了徐谦面前,道:“请恩师用茶。”

  嘉靖和王夫人俱都愕然。

  这又是什么规矩,三人纷纷接过了茶盏,徐谦尴尬的道:“这是学堂的学规,天地君亲师,天子、父母、恩师在堂,皇家校尉应先礼让君亲师进用,在学堂里头,教习们不动筷子,校尉是不敢用餐的。”

  嘉靖不由莞尔,笑道:“原来如此,天地君亲师,都说教化教化,这才是真正的教化。”他笑吟吟的掀开茶盖轻饮一口,道:“朕已经吃了,你们也吃用吧。”

  那王夫人本来对徐谦的管教有些不忿,这可是自己的亲骨肉,自己平时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又怕摔了,却被徐侍读这样的‘折磨’,尤其是方才披着重甲任由苍蝇叮咬的时候,王夫人的心都在滴血,可是接过了这盏热茶,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暖流,王蛛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给她敬茶,做母亲的,竟是有点感动。

  待三人用过了茶,校尉们这才有了动作,他们确实饿了,清早入宫到现在滴水未进,此时也没什么客气,毫无规矩的去拿桌上的糕点,就着茶水来吃,如风卷残云一般,大快朵颐。

  倒是皇家校尉的规矩,让一边已经吃到一半的武士们尴尬不已,人家是先等天子吃了再吃,和他们一比,就瞬间落了下乘,哎……这老脸有点烧得慌。

  杨一清此时不觉得羞愧,反而是好奇打量徐谦,不得不说,徐谦这个家伙实在有点妖孽,一个少年状元,竟有这么多本事,连他这老而弥坚的老军镇都不如,这个家伙,莫非真是天才吗?

  偏殿里,红秀不禁莞尔一笑,吁道:“真有办法,你看他,还没有那些校尉年纪大呢,可是却将他们治的服服帖帖,王蛛儿这家伙我是晓得的,平时顽劣的好,上次入宫的时候,还和本宫发生争吵,要和本宫抢东西呢,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嘻嘻……”

  她猛地想起和徐谦打过的几次交道,俏脸不禁微红,又想起临别时让他滚,不晓得他现在会不会记恨。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武士、校尉们已是纷纷退了,嘉靖也站起来,对张太后道:“母后且先闲坐,朕还有些事要办,迟些的时候再来作陪。”

  说罢也要走,徐谦和杨一清自然不便久留,纷纷告辞。

  红秀看到徐谦站起来向张太后告辞,心里略略有点失望,方才的时间,一闪即逝,来得快,去的也很快,她不禁撇撇嘴,才发现腰肢已有些酸麻,若有心事的对老嬷嬷道:“我去歇会儿,你去告诉母后,待会儿本宫去看她。”

  ……………………………………………………………………………………………………………………………………………………………………

  此时嘉靖已是稳稳坐在了暖阁里头,惬意的伸了个懒腰,似笑非笑的道:“不管怎么说,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事情算是办好了,母后那边,也很是高兴,方才很有意思,朕对武备的事虽是一窍不通,不过也能看出那么点儿蹊跷出来,徐爱卿,杨爱卿,你们都是柱国之臣啊。”

  徐谦和杨一清二人俱都站在阁里,徐谦忙道:“微臣愧不敢当。”口里这样谦虚,脸上流露出来的意思却仿佛是说:“老子不是柱国谁是柱国?”

  杨一清却有几许惭愧,事实上这次输的他有点发懵,脑子里尽是想着徐谦是如何操练,颇有几分取其精华的意思,所以只能含含糊糊的道:“陛下谬赞。”

  嘉靖摇头:“你们不要谦虚,朕可不笨,如今大明的武备松弛,朕在安陆时就曾目睹,安陆的卫所官军连农夫都不如,朕也是亲眼所见,连匪患频繁的湖北都是如此,想来其他承平日久的地方就更加不堪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北有鞑靼为祸,南有倭寇横行,前几年广西、湖北等地又是匪患难平,朕原本一直忧心重重,可是两位爱卿开了一个好头,徐爱卿朕就不多言了,杨爱卿年事已高,仍有社稷为念,朕心甚慰啊。”

  嘉靖越是夸杨一清,杨一清心里越是别扭,他老人家心里很难受啊,一辈子活在了狗身上,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慈宁宫里的事迟早都要传出去,瞎子都能看出皇家校尉比武备学堂的武士更加纪律严明。本来以他老人家的身份,是没必要出来和徐谦打擂台的,因为你若是胜了,赢个小毛孩子,那也是胜之不武,可要是输了,这老脸没地儿搁,要不是杨一清一定要请他出山,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不过杨一清立即调整好了心态,脸皮厚是混江湖的基本素质,这混朝廷也差不多,他想了想,道:“陛下言重,老臣略尽绵薄之力而已,武备学堂草创至今,还有许多不完善的地方,老臣一直都在尽力弥补,就如徐大人那天地君亲师的学规,老臣就觉得很好,若只是强健体魄,不过是武人,可要是能晓得事理,这才算是义士,老臣回去之后,一定要推而广之。”

TOP

0
  第四百零五章:帝心

  杨一清表现出来的大度和广阔的xiōng怀,很是让徐谦……心里腹诽一番。

  老油条就是老油条,明明是心里难过得要死,却偏偏还能脸sè平和,一脸的忧国忧民,满口的夸口之词,就好像自己不是失败者,而是旁观者一样。

  这也难怪杨廷和一直希望杨一清入阁,和那连情绪都控制不住的毛纪比起来,这位仁兄实在要高明得多,徐谦暗暗庆幸,还好自己没有让这厮得逞,否则自己的苦日子有得受了。

  嘉靖显然也觉得意外,一时分不清杨一清诚恳和宽容是否伪装,不管怎么说,人家表了这个态,嘉靖肯定是要勉励的,嘉靖笑呵呵地道:“杨爱卿所言很有道理,这才是谋国之言嘛,无论怎么说,武备学堂和皇家学堂都有大用,朕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他眯了眯眼,拿手指头敲击着御案,沉吟良久,继续道:“皇家学堂钦赐麒麟服、钦命为武英殿带刀校尉,武备学堂赐虎服,敕文华殿带刀校尉,学堂教习人等加武义将军。杨爱卿,你虽已致仕,仍以少傅节制武备学堂,至于徐爱卿嘛,仍以shì读衔教习授课吧,你爹以千户掌学学堂,似乎略显不足,便钦赐飞鱼服吧。此次前去迎接倭使,便交给皇家学堂来负责,徐谦,待会你留下,朕要给你交代一些具体的细节。”

  嘉靖一碗水端平,算是正式给了两个学堂正式的名份,一个武英殿,一个文华殿,按朝廷规矩,武英殿比文华殿等级要高一些,比如武英殿的学士显然就比文华殿更高一筹,从此之后,皇家学堂的校尉可正式称为武英校尉,而武备学堂也算有了校尉之实,文华二字却是不轻易赐予的。

  再如武英校尉俱都赐穿麒麟服,自然高级一些,文华校尉却是虎服,又比武英校尉低了那么一个档次,虽然杨一清心里不自在,不过也无话可说。

  你能说什么?就算是皇上一个子儿都不赏你,你也无话可说,输了就是输了,输了就得服气。现在嘉靖这个举动颇有是给你安慰奖的意思,这也是嘉靖的帝王心术之一,就算是不喜欢武备学堂,可是表面上的公允还要有的,所谓施恩就是如此,至于背地里怎么样,又是另一回事,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喜好和感情而影响决策。

  杨一清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告辞道:“陛下隆恩浩dàng,老臣感jī涕零,陛下日理万机,容老臣先行告退。”

  嘉靖倒也不挽留他,道:“你去吧。”

  徐谦却没有告辞的意思,等待杨一清走了,嘉靖目光变得深沉起来,刚才的和蔼不见了踪影,冷冷地道:“徐爱卿,你看这武备学堂如何?”

  徐谦道:“中上。”

  嘉靖点头,忧心忡忡地道:“虽是中上,却是非同小可,这些生员都是出自边镇,与边镇密不可分,你懂朕的意思吗?”

  徐谦忙道:“微臣听明白了一些。”

  嘉靖冷笑道:“所以不能掉以轻心,将来节制武备学堂的必定是皇家学堂,是皇家学堂出身的锦衣卫,皇家学堂办得好,亲军才能有用,锦衣卫才能成为朕的左膀右臂,要慎之又慎啊,朕已经听说边镇那边不但世袭严重,各部俨然成了土皇帝,甚至还有人sī下与méng古人交易货物,这些事,你听说过吗?”

  徐谦觉得嘉靖杞人忧天,因为边镇彻底的糜烂,那还是几十年后的事,几十年后,尤其是到了万历年间,丘八们开始自成体系,比如李成梁手握sī军,名为家丁,却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将朝廷的粮饷供给自己的sī人武装,而对其他的官兵则是采取压制的态度,最后的结果就是,数万所谓的官军不堪一击,而总兵身边的‘家丁’们却如狼似虎,靠着这些家丁,一方面可以压制部众,另一方面也成了他们向朝廷讨价还价的资本。

  虽然现在只是出了点苗头,边镇已经开始出现了这种行为,一些武官为了弄钱,甚至不惜与商贾合谋,由商贾带着货物出关,与méng古人交易,而商贾们挣了钱,则大笔的孝敬这些武官,使这些武官渐渐荷包丰满起来。

  人有了银子又有了人手,底气就足,再加上朝廷使用的是乃是以文制武的方略,派去的巡抚多是书呆子,这种书呆子其实最好忽悠,就算是书呆子晓得下头的这些事,多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下头有不少武官都是一车车的往京师里送银子,送给的是谁怕只有天知道,你现在要追究别人,难保不会踢在铁板上,若是因为一时jī愤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就算是你把这种事遏制住了,又能如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直都是绝大多数人的处事原则,为了整几个丘八,而惹什么祸端,不值当。

  虽然只是苗头,不过嘉靖的xìng格却是不容瑕疵的,所以他对这件事格外慎重,更因为如此,对武备学堂才抱有几分戒心,武备学堂办得好固然是好,可要是将这学堂成了各镇武官们勾搭的基地,那就大大不妙了。

  只是身为皇帝,他明知道这里头的内情,却又不能说,有些事你说出来,那就要天下大乱了,所以他没有点破,反而大大褒奖,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预先做好提防。

  想来想去,现在的锦衣卫是没什么用了,指挥使朱宸是个能过且过的人,下头的武官们也没几个能用的,这希望自然也就落在了皇家学堂的上头,希望皇家学堂出来的这批人能给让亲军各卫焕然一新。

  嘉靖的疑心病对徐谦来说谈不上好坏,至少对徐谦没什么妨碍,他爱猜忌也就猜忌,话又说回来,换做是徐谦自己,遇到了下头这么多满口忠心和道德的臣子,实则却都在打各自的小算盘,怕也要被逼出神经病不可,徐谦不由对嘉靖生出了几许同情,这家伙小小年纪就见惯了这些尔虞尔诈,不钻牛角尖那才怪了。

  “陛下放心,皇家学堂定会幸不辱命。微臣也在想过些时候是该在学堂分科了,要有针对xìng的授课才好。不过现在的生员仍然还是不足,是否再扩招一些?”徐谦趁机道。

  嘉靖淡淡一笑,道:“自然要扩招,你现在就是不想扩招,那也是不成了,今日皇家学堂lù了大脸,你没有看到慈宁宫里那些命fù和王公们的眼神吗?用不了多久,怕是你的门槛都要被人踩破,不晓得多少人想要把自己子侄塞进去,你若是不肯,他们肯定去母后那里哭诉,好来寻朕通融,与其这样,倒不如索xìng放开了,明文把招募的人员数额和标准定下来,增添人手就成了。是了,你在天津的制造局,现在如何了?”

  徐谦道:“还在筹建,已派人分赴各地,招募能工巧匠,第一批工匠已经就了位,还有一批澳门的佛朗机工匠也在路上。”

  嘉靖皱眉:“什么时候可以开工?”

  徐谦笑道:“倒是不急开工,微臣的意思是,先把这些巧匠们凑起来,先让他们集思广益,试制出各种兵刃、火器,待他们制出样品,再进行挑选,选定的再分批制造,刀剑制式设计最是重要,就看能不能趁手。而火器最紧要的是工艺和用料,不同的料造出来的杀伤力全然不同,磨刀不误砍柴工,倒也不急什么。”

  嘉靖不由笑了,道:“你呀,总是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哪里像个读书人?集思广益?你说的倒像是这些工匠成了读书人一样,君子劳心,小人劳力,现如今工匠也要劳心了吗?”

  徐谦只是笑笑,不可置否。

  嘉靖又道:“制造局的事,朕不管,任由你胡闹吧,朕平时多靠你帮衬,却又不能赏赐,能尽量给你方便的,自然会给你开方便之门,只要尽量不要让人说闲话就是,朕拿了这么多银子出来,权当是赏给你的。至于迎接倭使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徐谦道:“倭人畏威而不怀德,他们此次来,不过是因为上次宁bō之乱,大明与其中断贸易,自身损失太大,所以不得不求告上门而已,其实贸易不是不可以做,最紧要的是怎么做,看他规矩不规矩,陛下此前就说了,要给个下马威,微臣倒也没有什么新奇的想法,按着陛下的心思就去就是。”

  嘉靖颌首点头,道:“这倒也是,掌握一个度即可,既要给予威吓,也不能闹出乱子,朕本来不必交代你这些事的,只是你第一次出京,难免絮叨一些。”

TOP

0
  第四百零六章:公主殿下

  徐谦尽皆应了,见嘉靖无话,正要告辞出去,却听嘉靖道:“先不忙着走,陪朕去见母后,朕也烦闷,你在边上给她老人家可以逗逗乐子。”

  徐谦心里腹诽,老子是侍读,又不是小丑,逗个什么乐子?

  不过眼下刚刚得了嘉靖的好处,倒也不好婉拒,跟着嘉靖又回到慈宁宫,此时宾客们大多都已散了,张太后和王太后在一起吃茶,永淳公主则是乖乖坐在一边,王太后道:“方才就没有一个看中的?哀家看,这些人都不错,尤其是那些校尉,家世都是极好的,看品性也好,许多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呢?红秀,不是哀家说你,你已老大不小了,平时呢都是惯着你,可是继续惯下去却不是这么回事,女大不中留,没有不嫁人的道理,帝王之家更有帝王之家的规矩,得按规矩来,否则就难免被天下人笑话了。”

  “其实,那个陆炳也不错,这个孩子,是哀家自小看大的,他的娘还是皇帝的奶娘呢,为人也忠厚,生的也相貌堂堂,你给个准话,若是喜欢,哀家来说合。”

  红秀道:“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儿臣怎么瞧都不喜欢。”

  王太后无语,吃了一粒瓜子,没好气的道:“好,好,好,左右你是谁都瞧不上了,权当哀家什么都没有说。”

  张太后道:“你王母后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女儿家的,差不多也就是了,再者说了。眼睛都挑花了,不是照样没有中意的吗?这么多你都没有瞧上一个,莫非将来一辈子不嫁人?”

  红秀吃吃笑道:“那儿臣一辈子就伺候着两个母后。”

  王太后被红秀这天真烂漫的话逗笑了,旋即又觉得不能给她摆好脸。便又板起脸来道:“哀家能活多久,你现在这样说,将来定会后悔。”

  红秀道:“后悔什么,儿臣情愿不嫁。也不凑合。”

  王太后和张太后拿她没有法子,只得摇头苦笑。

  红秀突然发觉自己想到了徐谦,心里有些哀怨,又有点不知名的情绪,双眉微微蹙起,带着几分惆怅。

  这个表情却被细心的张太后捕捉到,心里想,这是怎么了?方才说谁也瞧不上,可是看她的样子。却有什么心思。莫不是……真看上了什么人。女儿家羞答答不肯说?

  张太后心里有了计较,也不点破,只是吃了口茶。道:“这生辰也没什么意思,每年都是这样热闹一下。前头的时候觉得有趣,可是曲终人散,心里总不是滋味。”

  王太后兴致勃勃的道:“今日哀家却高兴,咱们王家是三代单传,到了蛛儿这一辈,真怕他没出息,现在倒是好了,看他现在这样子,哀家也就放下了心。”

  张太后心念一动:“张家也有不少子弟,平时在外头放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看来,是该打声招呼,安排到学堂里去,在学堂里不求他们学什么本事,只求他们改一改脾气,懂得规矩,也省的给皇帝添麻烦。”

  王太后道:“这是一定的,都说富不过三代,为何,就是子孙不肖的缘故,咱们在的时候还好,将来咱们没了呢?固然是皇亲,可是闹得凶了,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好的收场,所以人必须得守规矩,可不能放纵他们胡闹,最终是误了他们自己。”

  王太后一番说辞,让张太后更下了决心,颌首点头,道:“到时请那徐谦来说。”

  她们二人说话的功夫,红秀坐在一边故作捋发,心里却在想:“这家伙现在一定很得意,连母后都有求他的时候。”

  正在这时,外头有太监道:“陛下来了。”

  过不了多久,嘉靖和徐谦一道进来,红秀本以为只是嘉靖独自进来,谁晓得那太监想来是认为徐谦档次不够高,还没到通报的资格,直接把徐某人忽略,结果见了徐谦进来,俏脸霎时红了,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只得侧着脸,看向别处。

  张太后见了徐谦却是热情加倍,道:“想不到徐侍读竟也来了,你来的正好,哀家有事要寻你说。”

  嘉靖和徐谦行了礼,徐谦道:“娘娘有什么话,吩咐一句也就是了。”

  张太后莞尔笑道:“可不能交代,得托你的门路才能把事办了,你那学堂,不知还招募生员吗?哀家有几个不肖的外侄……”

  徐谦和嘉靖对视一眼,果然是人的名儿树的影,方才嘉靖所料一点都没有差,京师多的是纨绔子弟,而这些不稳定因素一直是所有人头痛的对象,毕竟京师的水深着呢,固然你是国戚,可是一旦闹得太凶,肯定要受言官弹劾,就算最后什么事都没有,终究也不是什么好事,与其这样提心吊胆,还不如塞进学堂里去,现在皇家学堂的效果已经出来,简直就是对付这些纨绔的神器,自然是尽力安排进去。

  徐谦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在未来一段时间之内,进皇家学堂必定会成为一时风尚,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所有贵族和大人们的焦点。徐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讨人嫌了这么久,终于有了成为香饽饽的一天,不容易啊!

  徐谦忙道:“若是年龄符合,问题应当不大,过些时日,学堂会新募一批校尉,到时让他们过来便是。”

  张太后大喜,道:“这便好极了。”

  王太后在旁笑道:“你看,哀家怎么说,徐侍读的心是向着咱们的,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张太后连忙说是,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红秀一眼,道:“徐谦,你一向是有主意的,平时宫中也多有仰仗你,哎……哀家有两桩心事,虽然了却了一桩,却还有件事如鲠在喉,总是放心不下。”

  徐谦苦笑,心里说这算不算得寸进尺?不过是不是得寸进尺,徐谦都不在意,给宫里办事,自是多多益善,将来的好处毕竟丰厚。徐谦道:“张娘娘吩咐便是。”

  张太后幽幽叹口气:“本宫这女儿你是知道的吧,永淳公主年纪已是不小,再过一个月,便十之有七,这个年纪便是在寻常百姓家,怕也已经嫁了人,更何况帝王家?可是她的性子素来刚烈,眼界又高,哀家也是束手无策,这件事不能再耽搁了,这事关着她的一辈子,哀家能坐视不理?你人面广,每日都在宫外行走,想来必定结交了许多俊杰才彦,哀家便想,如是有合适的,连你都瞧得上,想来是不会差了,哀家现在也是病急乱投医,你能明白哀家的意思吧。”

  不明白那就是猪了,徐谦听到永淳公主四字,这才注意到在张太后身边坐着一个俏丽女子,可惜这女子有些躲闪,所以方才没有注意,现在不由认真端详起来,心里不由稀罕的想:“公主?老子终于也有见公主了,大明朝的公主据说待字闺中的只此一个永淳公主,若是不围观一下,怎么显示自己见识广博。”

  可是他这一看,却是愣住了。

  这个人……虽然俏脸没有对着徐谦,可是却给徐谦一种很强烈的熟识感,未见她的面容,就透着一股子亲近。

  终于,红秀撑不下去了,她预感到两个母后已经朝这边看过来,假若再躲躲闪闪,定会被人察觉出猫腻,便假意去捋了捋额前的乱发,朝徐谦这边嗔怒看来。

  “红秀!”徐谦心里打了个哆嗦,口里险些把这两个字吐出来。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红秀就是永淳公主,永淳公主就是红秀,当年在杭州,他自以为自己还给永淳公主做过狗腿子,帮她整过人,和她身边的女婢有瓜葛,可是他千想万想,也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

  “还真是!”看着红秀杏仁搬得脸蛋儿,长柳依依的眉黛,小巧高挺的鼻子,还有那总是带着几分嗔怒略略拧起的嘴唇,不但人像,连这表情,也是一般无二刻出来的一样。

  想不到啊想不到……

  徐谦心里感叹,原来她便是公主,从一开始,这丫头片子就忽悠了自己。可是话说回来,当时的红秀就算告诉徐谦她是公主之尊,怕徐谦也会嘻嘻哈哈的表示不信罢。

  现在真在眼前,徐谦脑子转不过弯,只是直勾勾看着红秀。

  而徐谦的失态,顿时让两宫太后充满了疑窦,尤其是王太后,满带狐疑,看看徐谦,又看看红秀,在猜想什么。

  红秀大窘,俏脸微微泛起红光,心知这时候母后已经察觉出什么,忙朝徐谦低斥道:“看什么看,一瞧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登徒子!”

  这一句呵斥,却是将徐谦惊醒了,是了,杭州的事,能隐瞒就要隐瞒,这种事说不清,而红秀这般训斥他,表面上是呵骂,实则是提醒徐谦。

  徐谦呵呵一笑,道:“是微臣失态,只是觉得公主殿下有些面善,况且第一次得见公主殿下,难免要多看几眼,否则别人问起来,说这公主殿下是什么样子,微臣总不能回答说一时没有看清吧,现在好了,微臣正好告诉他们,我大明朝的公主,自是玉洁冰清,美丽不可方物。”

TOP

0
  第敌百零七章:人心不古

  平时徐谦就‘童言无忌’,偶尔总会说几句浑话,本来张王二太后有些疑窦,听了他现在一番胡言乱语之后,反而释然。

  小孩子心性而已,不必在意。

  徐谦此时哭笑不得,听到张太后又嘱咐他,他心里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浑浑噩噩糊弄过去,红秀突然道:“徐侍读,听闻你的妻子贤良淑德,是吗?”

  徐谦不得不小心回答:“啊……是啊。”

  红秀掩嘴笑道:“你前头加个啊字,回答的未免失真,难道不该是果断的回答是吗?”

  被小丫头调戏,徐谦压力很大,偏偏这些话在别人听来正常无比,可是徐谦听来却带有一点暧昧不清的意思,他暗骂自己自作多情,索性板起脸来,不吭声了。

  答应下了张太后,天色将晚,徐谦告辞出去。

  次日清早,恩旨便来了,在皇家学堂来,上下人等俱都喜气洋洋,教习们封了将军,虽只是五品,可这种将军乃是世职,属于铁饭碗,虽然来之前晓得学堂前途远大,可以没有实在的好处,难免让人唏嘘不已,现在落实了他们的身份,大家也算定下了心。

  至于其他校尉,则一个个敕封为武英殿校尉,从九品武官官职,看上去虽然卑微,不过一边读书一边做官,已是很难得了。

  赐穿的麒麟服已经分发下来,两百多个校尉人人披着这大红的赐服,平添了许多威武。

  而接下来,徐谦的问题就繁琐的多了。他连忙召集了教习人等,制定了新的校尉招募政策。今时不同往日,对于招生的要求自然更加苛刻了许多。道理其实也很简单,因为现在的校尉等于是平白就有官做,只要能混进来,那便是从九品,将来编入军中,都是七品至八品的待遇,这已经不再是镀金这么简单,这简直就是买一送三。

  这世上从来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事,徐谦拟定了两种校尉的招募方式。一种是关系户,这是大明朝的实情,规避不了,这些关系户进来也是无可阻挡,而且关系户进来对学堂也有好处,毕竟进来的关系户越多,学堂本身的实力就越强,王蛛进来,某种程度上王太后是对学堂双手支持的。就算是齐成这样的家伙,也能得到其家族某种意义的支持。

  这叫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的利益捆绑到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会有人四处为你吹嘘,给你抬轿子。学堂但有所需,不需求告上门。自然也有人给你方便。

  所以这些关系户必不可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再者说。皇家学堂本身从一开始,就是靠招募勋贵子弟为名建立,所以改弦更张是不可行的。尤其是这些关系户,大多数来自于亲军内部,关系户的家族,往往和陆家一样,都是亲军中的世职,有这些人和学堂联谊,将来皇家学堂的校尉编入亲军,定然会受到相当程度的照顾,假以时日,整个亲军,必定是皇家学堂的天下。

  而另一方面,徐谦也必须招募一批高素质的人才,在定下调子之后,徐谦拟定了规则,这批人首先年龄必须是在十六至十八岁,年纪大了不成,再者,要求读过书,至少也要混个童生,童生就意味着,好歹你能读书写字,有一定的文化素养,最后,自然免不了一些体力上的要求,比如身高、视力等等。

  拟定了规则,便叫人张榜放了告示,整个京师,顿时沸腾了。

  京师里头,多的是读过书的人,在这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固然读书才能成为人上人,可问题在于,你就算读了书,却要挤上独木桥,天下几十上百万的读书人,可是每隔三年,能中进士做官的也不过是寥寥百人而已,做官的机会,只有一万比一。在竞争如此白热化的时代,想要靠读书出头,实在不容易,寒窗苦读数十年,一直考到老,人家倒是不怕吃苦,怕就怕没有回报。

  没有回报,就意味着你这一辈子白混了,你穷极了一生所读所学的东西,连狗屁都不如,读书做官这东西,就和买彩票一样,持续都在亏损,大家指望的就是那么一次大奖,中了自然连本带利都捞了回来,可是一旦不中,那就是持续亏损一辈子,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其实在这个时代,由于读书人呈几何的增长,使得科举越来越艰难,许多读书人不得不另谋出路,有钱的做个儒商,没钱的只好给人做个帐房,这都还算好的,许多人只能做蒙师,在大户人家还好,包吃包住说不定还送个婢女啥的给你传宗接代,运气不济的,只能到村头去教人读书写字,里里外外就是个悲剧。

  现在,一个新的前途出现,进去就有官做,虽然是重文轻武,可是人家毕竟是亲军武官,显然比寻常武官还是要那么一两个档次,更重要的是,进去操练不但有俸禄,穿的还是体面的麒麟服。

  再加上天地君亲师的办学理念,很合这些读书人的胃口,于是乎,在学堂这里,已是被无数应征者踏破了门槛。

  徐谦看到一个个投递的名帖目瞪口呆,学堂招募校尉,采取的是三个步骤,先是投贴子,就是说,你要报名,先写上自己的年纪、籍贯、功名状况,待投递上去之后,由学堂进行甄别,一些合格的,便让你带着保人和里长进行第二部,即所谓的复核,防止有人弄虚作假,复核通过,就是第三个环节,进行体力上的甄别,通过了这三个关卡,随即便可录用。

  可问题在于,学堂对外招募的校尉是六百五十七人,因为其余的三百四十三人都被关系户占着,这第二期的校尉,徐谦只打算招募一千人而已,可现在收到的名帖,竟有六七万份之多,从京师到通州、天津,甚至到山东,这些风闻到消息的,居然也都快马兼程赶到京师地上了名帖。

  对于这些人来说,进学堂简直就是终南捷径,有官做,谁不做?

  徐谦有点儿傻眼,他没有想到,这天下的官迷竟然这么多,莫非这些家伙不晓得一进学堂深似海,从此你娘不认得你的事吗?

  多半这些人,并不以为意,以为进学堂就是做官,根本没有料到,学堂可不太好混。

  徐谦很是邪恶的挑选着一份份的名单,发现里头的秀才大有人在,竟还有不少,可以称得上地方上的小名士。

  学堂的效率很快,很快便挑出了参加复核的人选,大致在两千人左右,其中超过半数,都是秀才,秀才入皇家学堂,自然引起了不少轰动。

  朝中不少清流捶胸跌足、痛心疾首的惊呼:“人心不古,道德沦丧,堂堂读书人,争相沦为武夫,历朝历代,可有这样的事?人心坏了,人心坏了啊。”

  这些人多半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倒是从独木桥里挤了过去,有了官身,吃着朝廷俸禄,哪里会想到那些穷逼秀才们的苦处。

  人心不古,说的好像古人都是高风亮节,宁可饿死,也要有节操一样。

  徐谦对这样的抨击,嗤之以鼻,甚至是心中窃喜,就是要成心恶心这些家伙。

  忙碌了半个多月,事情总算定了下来,徐谦也就清闲下来,这时却有个不速之客寻上门,却是陆家小姐。

  陆家小姐脸色不善,在徐家和桂稚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徐谦看到她来,脑子嗡嗡作响,他眼睛滴溜溜的往陆家小姐身上打量,想看看这陆家小姐有没有带兵刃,不是说同行是冤家吗?这将来同事一夫的……

  陆家小姐见了徐谦来,立即笑呵呵的站起来,热情的道:“徐公子,我的胭……”

  徐谦吓了一跳,眼看事情就要暴露,立即道:“是陆小姐,陆小姐怎么来了,娘子,你没教人给她斟茶吗?哎,罢了,我去斟茶,不能怠慢了贵客。”

  桂稚儿连忙起身,道:“夫君陪着她说说话吧,她是来寻夫君的,我去斟茶。”

  徐谦松了口气,言不由衷的客气:“怎么能劳动娘子,哎……罪过,罪过,不成,我非斟不可……”他口里这样说,不客气的坐下来,桂稚儿朝他看了一眼,脸色显得很不好看,徐谦危襟正坐,显得无动于衷。

  待桂稚儿出去,徐谦连忙苦笑,道:“陆小姐来,不知所为何事?”

  陆小姐笑呵呵看他,道:“怎么,不欢迎?若是不欢迎那我便走了。”

  徐谦虚情假意的道:“哪里的话,倒履相迎都来不及,只是觉得有些突兀而已。”

  陆小姐幽幽叹口气,道:“你当我想来吗?实不相瞒,我来,是受人之托,来送信的。”

  “送信?”徐谦一头雾水,陆小姐能认得几个人,她认识的人,想来就在京师,有什么事直接找上门来就是,何必要劳动她来送信,有蹊跷。

TOP

0
  第四百零八章:世事总无常

  见徐谦满是疑惑,陆小姐冷冷的看他一眼,和从前的态度判若两人,旋即从袖里抽出一封书信来,道:“你自己看吧,徐侍读,你藏的很深哪。”

  被个小姑娘目光寒寒的看着,徐谦表示压力并不大,他接过信,发现这信竟没有封泥,心里便不由生出疑窦,这信连封口都没有,岂不是让这送信的人随便开。

  掏出里头的信笺,信笺上带着墨香,却又有一股似有似无的粉香,信笺的纸质是极好的,徐谦在内阁待诏房办过公,对纸张了然于心,这便笺的纸张竟是贡纸。

  徐谦眉头一沉,展开信来,便看到笺上有娟秀小字:“时隔二秋,一向可好?恍惚经年,还记得公子赠句。”再往下,又道:“尊夫人可无恙?不曾想公子竟是负心人。”

  徐谦骤然明白了,这是公主写的,可是为何,这红秀老是问他尊夫人可好,再有,时隔二秋,说明红秀颇为怀念两年前的往事,否则不会特意点明出来,问尊夫人,却意有所指,若是再结合最后一句,直接图穷匕见,骂徐谦是负心人,却又作何解?

  那时候的徐谦和红秀,或许只是朦胧间有几分好感,可也只是仅止于此,大家合作互利,并没有太多瓜葛,按理说,一个女子骂男子是负心,那也该是有瓜葛才是,除非……红秀骂的依旧是徐谦,只是替的却是赵小姐讨公道。

  这就说得通了,红秀是见过赵小姐的,也能看出一点端倪。现在骂徐谦,是鄙视徐谦负心忘义,娶得却是桂稚儿。

  既然她是为赵小姐出头,可是又为何。前头要加一个还记得公子赠句?复杂啊,徐谦感到压力很大,他抬眸,看到陆小姐愤怒看她。心里又想,这封书信,怕是陆小姐也看了,靠!这算什么事?

  公主写信来,暧昧不清,念及旧情,又指责自己有负赵小姐,而娶了现任妻子,结果又让宫里做媒许给自己的陆小姐来送信。

  徐谦觉得头大了。他定下神。表面上无所谓的收了心。贴身藏好,笑吟吟的道:“劳烦陆小姐了。”

  陆小姐冷冷道:“我才晓得你有这么多风流事,你竟还骗我好男风……”

  徐谦想一头撞死算了。这是什么道理,分明是你逼着自己承认。不承认就要结果了徐某人,徐某人身单力薄,在你淫威之下泪流满面,咬牙默认,怎么成了我骗你。

  陆小姐羞愤的道:“亏的我信了你,你这小贼。”说罢美目一汪泪水团团打转,我见犹怜。

  徐谦吁了口气,道:“那个,一切都是误会,现在一时解释也解释不清。”

  陆小姐心里很是复杂,想到当时主动拉着这厮的手,和他亲昵无比,按照她的理论思想,早该将眼前人一刀砍翻眼不见为净了。可是偏偏,真的遇到这样的事,反而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其实徐谦学富五车,年纪轻轻,又生的英俊,陆小姐身边的人都对徐谦赞不绝口,按理……

  她突然想到什么,随即冷笑道:“你既不是好男风,却宁愿随意娶了桂夫人,也不肯……不肯……,你莫不是瞧不起我?”

  徐谦觉得自己不解释清楚,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得苦笑着将当时的事道出来,最后道:“其实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听别人说陆小姐凶悍,生的又……又……虽然人不该以美丑分辨人的好坏,可是当时我与小姐不曾有一面之缘,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心里自然生出反感,那时宫里又来了旨意,所以……哎……冤孽啊……”

  冤孽二字说到了陆小姐的心坎里,这不是冤孽是什么,她也唏嘘一番,道:“原来如此,我也不曾想到,罢了,我只好原谅你了,虽然我现在很讨厌你,但是至少……你肯老实说话。”

  徐谦松了口气,心里想,陆小姐的性子和桂稚儿恰恰相反,她是外表刚强,嘴巴上不饶人,心却是极软的,而桂稚儿呢,是外柔内刚,很有自己的主见。

  再面对徐谦,陆小姐觉得有些羞意了,只得道:“我既传了书信,你是否要回信,若是要回信,就立即修书吧,殿下那边要等回音。”

  徐谦想了想,道:“你等等,我这就去修书一封。”

  只是该写什么,徐谦却不晓得如何下笔。

  陆小姐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公主殿下在信中说,你是负心人,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你和公主……你死定了,你一定死定了,你竟和公主殿下有私情……”陆小姐心里酸酸的,倒未必是吃醋,只是这徐谦先是宁可娶桂稚儿,也不肯娶自己,和公主又有私情,却将自己抛在一边。莫非陆家的女儿,比不得她们?

  这就好像,小明未必喜欢某种玩具,可是一旦有人来抢,他本能的就会和人抢夺,这是人皆有之的心理。

  徐谦古怪看她:“我料得果然没有错,你偷看了书信?”

  陆小姐脸色羞红,道:“没……没有……好吧,是看了……”

  徐谦无言以对,只得道:“我死定了,你也死定了,你想想看,公主给宫外的男子写信,你却知道内情,宫里会不会杀人灭口?”

  陆小姐吓得缩缩香舌,后怕的道:“你骗我,宫里怎么……”

  徐谦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正色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况且,一旦宫里想要保住秘密,整个陆家怕都有难了,所以这件事你万万不能声张,对谁都不要说。”

  陆小姐也警惕起来:“你也会保密吗?”

  徐谦朝他眨眨眼,道:“自然。”

  拿了笔,沉吟片刻,写了一封书信,交给陆小姐,道:“有劳小姐了。”

  陆小姐不情愿的接过徐谦的书信,心里颇有几分幽怨,带着几许不忿,心里咕哝:“我才是你的未婚妻子,却给你传信,你……你……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偏偏陆小姐说什么话都无所顾忌,可是男女之间的事却是羞于启齿,乖乖接了书信,狠狠瞪了徐谦一眼,道:“你小心一些,被人发现,你死定了。”

  徐谦由衷的道:“其实陆小姐才该小心,若是一时不慎,我们都死定了。”

  陆小姐无言以对,桂稚儿却是斟茶进来,笑吟吟的道:“什么死定了?”

  陆小姐吓了一跳,慌乱的道:“我想起我有急事,要先走了。”

  徐谦道:“啊……陆小姐要走,那好极了,好走不送。”

  桂稚儿却是瞪了徐谦一眼,道:“茶都没喝,你就急着赶人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陆小姐只得硬着头皮不安的坐着吃了一杯茶,才忙不迭的告辞出去。

  桂稚儿有话想问,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

  徐谦索性就装傻充愣,笑吟吟的道:“再过几日,就要去天津了,夫人有什么想要捎带的,哎……你现在有身孕,不宜多动,往后这陆小姐再来,让碧儿她们去招呼就是了。”

  桂稚儿摸了摸肚子,现在才不过两个月的身孕,倒是没有显出什么,幽幽道:“方才那陆小姐,寻你做什么?”

  徐谦道:“她代人送信。”

  桂稚儿却是不信,以为徐谦说的是假话,不过也不点破,索性不想这些烦心事,笑吟吟的道:“你去天津,却要小心一些,我听人说,天津卫那里现在龙蛇混杂,乱的很。”

  徐谦微微一笑,道:“不妨事,他们是蛇,你夫君是龙,强龙过江,谁敢胡闹?”

  ………………………………………………………………………………………………………………………………………………………………………………………………

  慈宁宫的清心阁。

  永淳公主在这里有一处别院,有时陪了太后,便在这里小憩。

  陆小姐已经进了宫,交了书信给她,红秀听了有回信,顿时来了精神,对陆小姐道:“多谢你帮忙。”迫不及待的打开信来,垂头细看。

  陆小姐却是想哭,愤恨的想:“一个骗子,也值得你这样,哎……”

  红秀看了信中写道:“往事历历在目,不曾想红秀便是公主,殿下微服至鄙乡,竟未能全礼,万望恕罪,一别经年……”

  红秀看着看着,眼睛却略带几分微红,抽泣了一下,将信收了,喃喃道:“他还在记恨本宫骂他的事。”

  徐谦在信里,特意提到临别时红秀道了一句你可以滚了的话,这话在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可是现在想起来,真教人感伏万千,那时候有什么说什么,没有顾忌,谁都没有顾忌,这种胡言乱语的话,反而成了温馨的回忆。

  陆小姐见红秀这般,吓了一跳,忙道:“是不是这个姓徐的欺负了你,哼……他欺负我倒也罢了,连殿下都敢欺负。”

  红秀收了泪,好奇问他:“他欺负了你,他怎样欺负你了。”

  陆小姐呆了,哑口无言。

TOP

0
  第四百零九章:世事难料

  红秀见陆小姐不答,幽幽叹口气,道:“早晓得他不是什么好人,罢了,你不说,本宫自然不问。”

  陆小姐心里带着满腹的疑惑,道:“既然公主晓得他不是好人,却为何给他写信,我看……看到信中说,他是负心人,不知负的是谁?莫非是殿下……呀……我只是胡说,其实并没有看信的……只是小小的瞄了一眼……”

  陆小姐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红秀撅起嘴,不以为意:“你说对了,他就是负心人,只是负的不是本宫而已,你见到他的妻子了吗?他的妻子生的如何?”

  陆小姐笑嘻嘻的道:“自然美极了,可是却及不上殿下。”口里夸赞红秀,心里却在想:“更及不上我,姓徐的这是偷鸡蚀把米,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红秀脸上染了一层红晕,道:“是吗?嗯,这个家伙,倒是好福气。”

  陆小姐小心翼翼看她,低声道:“我不明白,公主为什么一下子恨他,一下子又似乎……似乎……”

  “似乎对他关怀备至是不是?”红秀平淡的道。

  陆小姐小鸡啄米似得点头,道:“是啊,是啊。”

  红秀幽幽叹息,道:“你怎么会明白,你可曾晓得,有些东西,明明是好,可是一转眼,你就抛之脑后了。而有些东西,你固然晓得不好,晓得天命不可违,可是一些记忆,甚至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你都至今难忘,世上的事,怎么说得清呢,我也说不清。有时觉得该离他远远的好,有时呢,又不免想和他说几句话,哪怕一句也好。人和人是不同的。同样是人,有人固然不是好人,可是他就是那种让人忘不掉的人。”

  陆小姐不由咋舌,道:“我明白了,殿下是吃了那姓徐的迷汤药了。”

  红秀旋即笑起来:“你才吃了呢,上次你还和我胡说,说牵着他的手是吗?”

  陆小姐大窘,羞红着脸道:“我哪里晓得他是男人。”

  “他本来就是男人,在宫里的才是太监。”

  陆小姐连忙争辩道:“我……我那时被他蒙骗而已。可见这个人有多可恶。”

  红秀尊尊教诲道:“你别想着他坏。我只问你。他的学问好不好?”

  陆小姐迟疑了一下,道:“还成。”

  红秀冷笑:“哪里是还成,分明是冠绝天下。你当这状元是这样轻易考的吗?”

  陆小姐吐舌:“你总是为他说好话。”

  红秀又问:“非是我为他说好话,你要往好的方面看。本宫再问你,你觉得他生的如何?”

  陆小姐大羞,道:“殿下好不害臊,这种话……”

  红秀却是大胆的道:“有什么害臊不害臊,人皆有爱美之心,莫非一定要生的坏才好吗?男人寻妻妾,哪个不是希望能美艳动人?男人如此,女子为何不能如此,你是不是女诫看多了?”

  陆小姐一时晕了,被公主殿下各种灌输下来,记忆力想到徐谦的样子,竟也不由受到感染,不自觉的道:“生的比我几个堂兄好看多了。”

  “这便是了,本宫爱慕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爱他才貌,可是同样,也恨他朝三暮四,恨他做负心人。爱之深恨之切,这话你没听说?”

  当着陆小姐的面,红秀也不隐晦,闺阁密语,大致都是如此,所以无论是今生还是后世,高明的男人寻到了目标,往往会旁敲侧击,先从对方的闺蜜下手,掌握了对方的心思,再对症下药,往往事半功倍。

  陆小姐显然思维不够开放,想想看永淳公主便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身为公主,屡屡反对自己的婚事,宁死也不肯凑合,为了考察谢昭,居然亲自去江南‘考察’,这时代的大多数女子,谁有这样的魄力。

  而陆小姐虽也在武勋世家,表面上似乎很是凶悍,实则内心里却如温顺的小猫,和红秀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受到这样的震撼,又担心又满是羞意的陆小姐还未回过神来,猛地被红秀拍了拍她的香肩,红秀朝她眨眨眼,道:“我和你说这些话,是想告诉你,你的命还算不错,不能只想着他坏的地方,要想想他的好处,母后不是给你们赐了婚吗?这是你的命,也是他的命,事情往好的地方想,也就能开心了。你呀……就是糊涂,钻进了牛角尖里,总是一味着把人分为好坏有什么意思。”

  陆小姐心里微微感动,原来说了这么多,却全是安慰自己,陆小姐道:“那殿下呢?”

  “我?”红秀脸色黯然起来,蹙起眉来:“本宫和你不一样,本宫有本宫的命,嗯……不过……”她俏皮的笑笑:“虽是命该如此,难道就不能欢愉片刻吗?所以,还得劳动你,代传书信,嗯……你懂了吗?本宫只是……只是希望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本宫,知道了这些事,本宫就知足了。”

  陆小姐变得神圣起来,仿佛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对他说:“小陆,为了那啥和那啥,你扛着炸药包去把鬼子的炮楼炸了。”

  陆小姐热泪盈眶,握着粉拳,拼命点头,道:“殿下放心,我会的,有什么话要传,你叫一声就是了。”

  红秀黯然道:“我还想再看看信,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嗯,明日你来,我带你去畅春园玩。”

  待陆小姐一走,红秀伸了个懒腰,傲然的胸脯格外挺拔,她不由吁了口气,喃喃道:“陆小姐,本宫自然知道,你生性善良,最是容易被人利用,真是对不起了。”

  她脸色幽幽,又自言自语:“好了,终于有个可靠的人代为传书,那么下一步……该如何?”她将额前的乱发拢到而后,又拿出徐谦的书信看,细细看起来,柳眉或是舒展,或是微微拧起。

  ……………………………………………………………………………………………………………………………………………………

  宫里的事,徐谦自然不知,他只晓得陆小姐偶尔会来几次,有时会给书信他,徐谦则是回信过去,有时陆小姐眼眶微红的看他,悠悠长叹,似有心事。

  只是她这幽幽的模样,实在让徐谦不太好受,姐姐,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每日对着我这个样子,我那贤妻可都看在眼里,不晓得的,还以为我背地里欺负了你,和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虽然明知道宫中的赐婚已经不可更改,唯一能拖延的就是完婚的时间,可是宫里逼迫着要完婚是一回事,你主动去勾搭人家小姑娘又是另一回事,这是态度问题,态度很关键。

  徐谦的态度就很有问题,却也无可奈何,好在近来要筹备去天津的事宜,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学堂里。

  而此时的学堂,已有校尉近一千三百余人,所有新晋校尉,全部混编入各队之中,已经开始进行操练,这些本来抱着各种心思进学堂的家伙们,此时才体验到了皇家学堂的残酷,无论是烈日寒风,教习们让他们一站便是一个晌午,然后便是驱赶着去长跑,这种高强度的操练,一般人哪里吃得消,许多秀才已经打了退堂鼓,对于这些人,教习们也不客气,两条腿的人显然有的是,居然不想来,那就直接滚蛋!

  在讲武堂里,徐谦接到了一份奏报,奏报本是天津兵备道衙门上呈宫中的,只不过宫里直接留中不发,然后抄录了一份送到了徐谦的案前。

  兵备道弹劾的是天津的制造作坊,说是工匠云集,巨万人聚在一起,人声鼎沸,却似乎有细作混杂其中,请求宫中立即传令天津锦衣卫衙门进行查实。

  这份奏报很有意思,似乎还说关乎到一个很大的案子,涉及到了什么阴谋,可具体是什么阴谋,又说不清。

  既然说不清,就想要核查天津制造局,这难免让人想到人家是来找渣的,其实这种事想想都能明白,治下有这么大一块肥肉,却因为打着某些人的招牌,却无从下口,这让人有多难受,所以故意找个机会,拿到修理制造局的权利,然后……还怕没有银子主动上门吗?

  徐谦眉头皱起,脸色有点不太好看,这个节骨眼,突然闹出这种事,这天津,还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过一切的事,等自己到了天津就能水落石出,所以他也不急,将这奏报搁到一边,敦促教习们加紧操练,切莫耽搁,尤其是对新晋的校尉更要上心,此去天津,若是不够军纪严明,倒不是怕会出事,毕竟校尉的任务是展现国威,可不能惹人笑话。

  徐谦这边,已经打点好了,时候一到,徐谦直接带了两个沿途伺候的家人,便领着千余校尉启程,虽是启程,不过倭使显然也没有这么快到,所以这沿途走走停停,日常的操练依旧进行,倒也无话。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7-5 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