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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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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章:万众瞩目

  圣旨赶在消息传开之前出来,确实避免了许多麻烦,朝野上下倒还算平静,并不见慷慨激昂的声讨,显然所有人都在等待事情的结果。

  而钦差也已成行,京师里头虽是有谣言流出,不过因为没有人在背后鼓噪,反而显得出奇的宁静。

  事情这东西最怕的就是炒,只要背后有大人物在背后授意,无数跳梁小丑便忍不住要站到前台,不闹翻天都显得自己本事不够一样。

  天津也是如此,整个天津维持着一种极为诡异的平静,各个衙门之间突然变得谨慎起来,大家各行其是,也极少有人相互串门,几个旋窝中的人物没有出面,依旧在蛰伏等待最佳时期,至于那些小鱼小虾在事情还未明朗之前,自然没有胆子跳出来吆喝。

  兵备道副使姜昕一如既往的每日当值,当然,已经有一批差役去了塘沽,事先调查了不少证据,同时与京师之间的书信也在频繁往来。

  姜昕的座师乃是工部的一位侍郎,算起来也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人物,不过在地方上,侍郎已算是通天的人物了,工部那边传来了许多京师来的信息,情况都如姜昕所预料的那样在预料中发展。

  朝廷果然加以重视,并且立即做出了反应派遣了钦差,只是这个徐阶是什么人,却让姜昕有点摸不清,其实何止是他,朝中许多人也不曾关注徐阶这个人,因为他是新晋的翰林,偏偏又不如徐谦这种状元郎那般耀眼。平时刻意低调,似乎早被人遗忘。

  而现在这个人突然受到了重用,代天子来这天津处置这样的大案,倒是让人对他的立场保持着几分狐疑的态度。

  唯一让姜昕得到安慰的是。内阁首辅杨廷和的态度似乎保持着严厉追责的态度,他当然知道杨廷和和徐谦之间的瓜葛,而身为内阁首辅,杨廷和未必会认为一个这样的案子能整垮徐谦。不过他无所谓,若真是整垮了,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解决掉一个政敌,可就算是徐谦平安无事,他显然也没有丝毫的损失,所谓驱虎吞狼,只需要表个态度,告诉大家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纵是徐谦。一旦证据坐实。那也肯定要追究。这就足够了。

  接下来的事就看他姜昕,看那个谁也摸不准的徐阶。

  从京师往返天津的快马络绎不绝,既有姜昕的快报。自然也少不了许多直接送去徐谦这侍读行辕的,翰林院里。兄长桂湘和师兄谢正已经递了消息来,让徐谦切记小心,锦衣卫里头,自有父亲徐昌和陆家几个相好的人送来了消息,便是在宫里,黄锦也事先派了急报来,目的无非只有一个,让徐谦做好准备。

  至于徐阶的许多信息也通过诸多关系摆到了徐谦的案台,譬如家里有几口人,什么时候死了爹,有几个儿女,是否好色,又是否贪婪,在翰林院时提到过哪些主张等等。

  这些消息实在有点八卦,锦衣卫某种意义来说就是狗仔队的一种,只不过这些狗仔队打探你的消息为的不是报纸销量,也不是为了娱乐大众,而是磨着刀,随时等着时机恰当的时候把你宰了。

  唯一让徐谦感兴趣的就是,这个徐阶竟然和心学有关系,乃是江右学派的插班生。

  “有点意思了。”其实若是徐谦熟知历史,早该知道此事,只是就算他知道历史,毕竟不可能去关注徐阶这个角色。现在得到这个消息,反倒让徐谦觉得这个徐阶很不简单,或者说他日后的发迹未必就是偶然。

  只是徐谦却顾不得这个,事情毕竟严重,塘沽那边死了这么多人,还烧了这么多屋子,无论是时间还是苦主的描述都和邓健吻合。

  这意味着什么?

  邓健被人栽赃,已是气得老脸通红,不断解释道:“徐兄弟,你是知道我的,我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吗?”

  徐谦咳嗽几声,显得很是尴尬,道:“于情来说,你我是兄弟,我自然不相信你是见利忘义之人,可是于理来说,你还……真就是这么样的人,你可莫要忘了,当年我们认识的时候,你是如何敲诈我的。”

  邓健老脸一红,吱吱呜呜地道:“这……这是过去的事,往事如烟嘛,现在的邓某人已经和从前全然不一样了。”

  徐谦追问:“怎么不一样?”

  邓健怒道:“邓某人虽然爱财,也不是没有抢掠过别人,可是我好歹在海外已有两年光景,真要抢掠,只烧这点破屋子?你休要再拿我还认作是从前没有见识的邓健,现在的邓某人会看得上这点东西?我在倭国的时候……”说到这里,邓健自觉失言,立即噤声,笑呵呵地道:“罢了,不说这个,你若是不信,我只好向天立誓,若是纵容部众劫掠,便天打五雷轰。”

  徐谦叹口气,道:“那么我只好相信你了。”

  邓健感动地道:“这是自然,我们是兄弟,你不相信我相信谁?”

  徐谦摇头,道:“我是不得不信你,现在把你保出来,为了救你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我现在和你撇清关系,别人会放过我吗?没法子,只好和你绑在一根绳上了。”

  邓健无语,只得悻悻然地道:“只是现在该怎么办?”

  徐谦眯起眼:“假如这个事不是你所为,那么你说又是谁做的?是谁能调这么多人手,又是谁在事后能安排这些人藏匿起来?”

  邓健沉默了一下,道:“天津卫有这本事的无非就是三个人,一个是锦衣卫百户,另一个是天津卫指挥,最后嘛,自然是那兵备道的副使了。”

  徐谦颌首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八成就是这个姜昕,可问题在于,我们还是什么证据都没有,既然没有证据,根据种种的迹象,你若说不是你所为,怕也无人肯信;所以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你我二人和那姜昕,不是他死,就是你我俱亡,他不死,咱们就不安生。”

  邓健眼眸掠过一丝杀机:“徐兄弟的意思是,今夜去宰了他?”

  徐谦瞪了他一眼,道:“休要拿你那套海贼的套路搬到这大明来,这是天朝上国,是首善之地,是中途神州,杀人需要用刀吗?”

  邓健不由咋舌。

  徐谦叹了口气,看了邓健一眼,道:“只是但愿你当真没有做过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否则我可要被你害苦了。塘沽那边,我已命锦衣卫前去探查,且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那钦差估计也就这一两天就会到,若是他公允倒也罢了,如果是偏帮姜昕,只好一并将他们铲除了。”

  对于这个徐阶,徐谦倒是没有什么害怕,毕竟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大人物见得太多,固然晓得徐阶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可问题在于,现在的徐阶还嫩着呢,和历史上老奸巨猾整垮严嵩的徐阶差得太远,徐谦并不介意,一旦到了紧要关头,连这徐阶一起坑了。

  “只是该如何铲除?”邓健依旧一头雾水。

  徐谦微微一笑道:“现在还没有头绪,不过也不急,走一步看一步吧。”

  方才还自信满满,现在却说走一步看一步,邓健不由苦笑,看来徐兄弟也不是很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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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塘沽。

  这儿依山靠海,占尽地利之便,不过此时的大明朝实施海禁,并没有给这里带来富庶,由于长年累月河道的冲刷,将这里冲刷出了一道平原,于是许多无主之地自然也就出现,招徕来了诸多流民,官府为了便于管理,便在这里设立了水路巡检衙门,可就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如今却是鸡飞狗跳。

  塘沽的外乡人多,可是近来有许多孔武有力身穿便装的人出现,似乎都在打探消息。

  这事儿自然是和前不久发生的海贼侵袭事件有关,靠着海湾处是一处市集,平素颇为热闹,因为附近有一处渔村,所以许多渔夫都会将收成放在这里交易。

  市集里充斥着腥臭,停靠在一边的马车稳稳的停在这里,有个便装汉子到了马车下头,压低声音道:“大人,打探清楚了,海贼袭击的是距离此地七里的一处村庄。”

  车帘子打开,却是一身圆领员外衣,一副商贾打扮的徐阶,徐阶皱眉道:“七里之处?走,去那里看看。”

  汉子苦笑道:“那儿甚是荒僻,又饱受袭击,如今只怕对外乡人……”

  徐阶眯着眼,闪露出一丝疑色,继续问道:“海贼第一处袭击的是那里?接下来又去了哪里?”

  汉子手指着远处的一处海湾:“此去十几里便是一处渔村,那是大沽的地界,海贼们在一个时辰后在那儿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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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一章:代天论案

  徐阶的脸上疑色更重,他命车夫道:“去第二处袭击的地方看看。”

  风尘仆仆暗访下来,又询问了许多当事之人,一直忙到正午,徐阶适才打道回府,马车在几个护卫的拱卫下抵达天津卫边上的一处寺庙,在这儿,早有人候着了,徐阶在庙里换了官府,随即命人道:“立即入城,就说本官即刻入城,让兵备道副使、天津知府、巡海大使相关人等做好准备,事不宜迟,今日开审。还有天津卫所有官吏,尽皆要候命,随时听本官传唤。”

  有人立即飞马进了天津卫,传檄钦差之命,徐阶的雷厉风行,倒是给了天津上下官吏们颇为深刻的印象,众人早就等候多时,就等今日,所以都没有含糊,兵备道衙门这边,相应的官员纷纷到齐。

  徐谦是陪着邓健一道来的,二人有说有笑的到了,他是第一次和姜昕照面,姜昕正在迟疑要不要上前去寒暄一下,毕竟同是官场中人,不过见徐谦没有理睬自己,也只是冷笑一声,和知府坐到一边去了。

  徐阶来的有些突兀,还未和天津卫里的人打交道,便立即开审,这给人的印象就是打算秉公处置,不得不说,这个家伙还算聪明,这么大的案子,无论审判的结果是否公正,但是绝不给人制造一个偏袒的印象才是正理。

  徐谦愈发觉得徐阶这个人有点不太简单,这个人虽然年纪轻轻,可是并不轻浮,虽是初入官场,心机倒是不浅。

  这次陪邓健来过审,徐谦自有自己的打算。既然天下人都晓得自己包庇了邓健,那么索性,就包庇给他们看看。

  过不多时,外头有人传报,说是钦差到了,众人一齐起来前去迎接,却见徐阶正色进来,面无表情,对众人道:“身负皇命。不敢亲近,诸位恕罪。”

  说罢,长驱直入,径自在大堂前稳稳坐下。

  姜昕呵呵一笑,道:“久闻徐大人廉洁奉公。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徐谦在一旁道:“是啊,是啊,廉洁奉公,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姜大人谬赞了。”

  姜昕瞪大眼睛,他所说的徐大人乃是徐阶。你来凑什么热闹?好好的一番吹捧,被徐谦破坏殆尽,就像一首好诗做到一半,被一个屁打断一样。高雅变成了低俗,小清新化成了抠鼻大汉。

  徐阶看了徐谦一眼,道:“徐侍读近来可好?本官今日问案,还请徐侍读规避一二。”

  这是送客的意思。倒是让姜昕颇觉意外,邓健显得有些不安。徐谦双眉一沉,只得站起,道:“既如此,本官告辞,还请钦差大人好生断案,要仔细了。”他倒也不担心,洒然而去,出了兵备道,外头几个锦衣校尉已经候着了,徐谦勾勾手,朝他们吩咐道:“仔细盯着……”

  几个校尉连忙应了。

  却说在兵备道里,徐阶脸色一冷,旋即道:“哪个是巡海大使邓健?”

  邓健立即出现,道:“卑下就是邓健。”

  徐阶白了他一眼,朝姜昕道:“此案兵备道可有案卷?”

  姜昕早已准备好了,送上一份案卷,道:“大人请看。”

  徐阶按着案卷念道:“巡海大使邓健于十一月初九强行带人登岸,也就在这一日,海贼洗掠了塘沽,杀人放火,邓健,兵备道会同知府衙门状告你贪婪财货,纵兵劫掠,你承认吗?”

  邓健忙道:“不承认。”

  姜昕眯着眼:“你不承认?可是兵备道这边,确实搜罗了许多证据,来,将大沽里长带上。”

  这所谓的人证,都是兵备道这边安排好的,早就在衙里候命了,过不多时,便有里长进来,跪倒在地,道:“小人见过大人。”

  徐阶面无表情:“你曾亲历海贼洗劫?”

  里长道:“是。”

  徐阶道:“那么,你就将当日之事重述一遍,不可胡编乱造,知道了吗?”

  里长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老实人,乖乖道:“那一日先是听说一队人强行登岸,附近的渔村也看到了他们的船只,据说水路巡检避之不及,带兵跑了,于是小人们连忙紧闭了门户,一直过去一个多时辰,大家都说,这些人已经走了,去了天津卫……”

  徐阶皱眉,问道:“这消息可确切?”

  里长道:“确实有人看到他们扬长而去。”

  姜昕在旁道:“这就是这群贼人的厉害之处,若是不扬长而去,乡人必有防备,所以故意先扬长而去,而后再带一队人马杀个回马枪,这些人必定是惯匪,本官听说,大使的船队在外头,也很不干净。”

  徐阶听了点头,却不予置评,继续问里长:“那群贼人如何劫掠?”

  里长道:“自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又冲进村中,但有值钱的财货,俱都搬了去,搬不动的,则直接烧毁。”

  徐阶道:“他们劫了多少财货?”

  里长道:“这个就不知了,实不相瞒,小人害怕的紧,躲在地窖里才得以幸免。”

  姜昕趁机道:“大人,事实已经很清楚了,若是匪徒不是邓健和其党羽,这天津地面,还有谁有这胆子,再者,他们先驱了水路巡检所部,再纵人劫掠,也是理所当然。这邓健不肯招供,理当用刑。”

  邓健连忙道:“大人,卑下冤枉,卑下登岸之后,立即带人到了天津卫,又被天津卫以乱党的名义带兵拿了……”

  姜昕冷笑:“带兵拿了是没错,可是谁晓得回去劫掠的是你另一部分党羽,听闻你们被拿了,所以立即潜逃?”

  邓健一时语塞,若是有徐谦在,自然轮不到姜昕胡搅蛮缠,他只得道:“大人,卑下冤枉。”

  徐阶不露声色的听着二人斗嘴,却是无动于衷,并不阻止。

  姜昕见火候差不多了:“钦差大人,事到如今,事实已经清楚,邓健既然不肯招认,还请大人立即动刑,重刑之下,由不得他不招。”

  徐阶看了姜昕一眼,却是摇头,道:“虽然事实清楚,不过有一件事,本官却还不明白。”

  “哦?”姜昕显得怫然不悦,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大人还发现了什么疑点?”

  徐阶慢悠悠的道:“本官曾亲自去了塘沽一趟,既然邓健这些人是为了劫掠,可是据本官所知,劫掠的两处地点都是偏僻村落,而在附近,就有一处市集,偏偏他们不劫市集,反而只向偏僻村落动手,实在让人费解。本官曾去其中的一个渔村走访,发现那儿的百姓并无富余,多是走投无路的贫户,这案卷中口口声声说他们贪婪,可若真的贪婪,为何不去市集,反而反其道而行,劫掠的这两处地方,怕是总共,也不会超过百两的价值,百两固然不菲,可是又有人称,劫掠的海贼有一两百人,这一两百人去劫掠百两的财货,却还要担着如此大的风险,这……怎么说?”

  姜昕愕然,他想不到徐阶居然去了塘沽暗访,暗访倒也罢了,竟还发现了这个错漏之处,从动机上来说,若真是一伙海贼劫掠地方,肯定是往人口密集且富裕的地方去,这就是为什么只有蒙古人入关劫掠汉人,却没有汉人劫掠蒙古人的道理,说穿了,这是因为蒙古人穷,寻常人家连个铁锅都没有,只要能入关一趟,便能立即改善生活。而汉人出关去抢劫,耽误了时间,耽误了生产不说,最后可能连根毛都抢不来,成本太高而收益却是太小,这是亏本的买卖,于是自然就没有人去做了。

  徐阶提出的这个动机,也是这个道理,他们既是海贼,动机肯定是要钱,谁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大开杀戒,除非他带有别的目的,至少邓健这些人的目的,除了贪婪之外,似乎再难寻到其他借口,既然是贪婪,他们在位于市集七八里外的偏僻渔村劫掠,也不肯去市集,那么这个动机又是什么呢?莫非你说人家是傻子,就是喜欢大自然,放着市集不去,偏偏要去渔村?

  这便是百密一疏,姜昕也不禁皱眉了,他安排人去只是栽赃,抢劫不是目的,自然是找好抢的目标,偏僻的渔村损失最小,当然瞄准的就是那种地方,至于市集人口密集,又盘踞了不少商贾,商贾往往会聘任护卫,反而容易出现伤亡,所以对他们来说,是不值当的。

  他不由道:“市集有所戒备,怕是海贼们生出了忌惮之心,所以……”

  对于他的解释,徐阶微微一笑:“若真是海贼,目的便是抢掠,抢掠的多少对他们来说最是紧要,身家性命,反而是其次的了。大人莫非连这个都不知?”

  徐阶道出来的却是正理,这种亡命之徒横下心去抢劫,本来就是做铤而走险的勾当,莫非就因为市集会有阻力,就去抢穷乡僻岭的地方?这于理也不通。假如海贼真有这个觉悟,那么本身来说,邓健这些人本就是官兵,既是官兵,为了百两银子却冒着杀头的风险去抢劫,这不是白痴吗?他们若是真有这样的觉悟,还抢个毛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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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二章:吃了东家吃西家

  姜昕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了。

  他在天津卫时也接待过几个钦差,却没有这么难缠,徐阶这个家伙不但暗访,而且很不好忽悠,这个案子首先在动机上,就显得扑簌迷离,若是继续查下去,非要出问题不可。

  好在姜昕倒也不慌,虽然提出了疑点,姜昕却道:“钦差大人,有些事是说不清的,老夫听说,这伙人在番外的时候,就曾违法乱纪,无人能制,现在虽然回来,可是凶性不改,或许是这个缘故,这才大开杀戒却也未必。”

  这个理由,总还算解释的通,既然动机不是谋财,那么说他们只是发泄,是恶习难改,总还说得过去。

  当然,理由有些苍白,至少还是把话儿圆了过去。

  徐阶似乎也觉得有些道理,道:“他们在海外有哪些恶习,姜大人又是从哪里得知?”

  姜昕道:“据说这邓健在倭国纵兵劫掠,肆虐成灾,倭人对他又惧有怕,称他们为明寇,这些都是被捕的一些水员向人吹嘘的话,事实如何,却也不甚清楚,不过老夫看他们凶残,想来也差不离了。”

  徐阶皱眉,怒喝道:“邓健,你有什么解释?”

  邓健倒是定下了神,他最怕的是钦差和姜昕穿同一条裤子,假若人家只是秉公处置,他反倒不怕,连忙答道:“这话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是哪个造谣,下官奉旨出海,交好各邦都来不及。至于说纵兵劫掠,那是万万没有的事,还请大人明断。”

  姜昕冷笑,道:“你休要胡言。本官这里可有你的部署签字画押的供状,说你亲自带人在倭国烧杀,邓健,你想看看吗?”

  邓健反而笑了:“大人所说的所谓烧杀劫掠。实在是误会,而是下官率船抵达倭国,倭国内部却是发生内乱,有叛贼斯波氏反对倭王,试图作乱。其国国相细川氏见贼势甚大,又见邓某为天朝使得,船坚炮利,便委托邓某带兵助其平叛,下官思虑再三。为交好倭国。遂带船队袭扰斯波氏领地。杀人是有的,缴获贼赃也是有的,可是烧杀劫掠……这就不好听了。莫非大明出现叛乱,官军杀贼便叫烧杀?官军截获粮草便是劫掠?”

  姜昕冷笑:“恐怕还不止吧。你说细川氏命你平叛,可是为何最后你又掉头劫掠细川氏的领地?”

  邓健满是冤枉的道:“大人明鉴,此事下官本要向朝廷禀告的,既然大人问起,那么下官非要解释一番才好。本来我大明船队助其剿贼,可是剿到一半,斯波氏以及几个诸侯却纷纷派出密使前来寻下官,说是细川氏劫持倭王,号令诸侯,欲有篡位之嫌,其代其国王、将军发号施令,人面兽心,他们又拿出倭国国王密诏,对下官言:吾王秘使我等入京都勤王,这是清君侧也。下官这才幡然悔悟,想不到原来斯波氏之流乃是倭国忠臣,下官几乎害了好人了,我大明既敕倭王为王,授以金印,现在倭王受奸贼挟持,下官身为大使,岂可坐视不理,于是立即会同斯波氏、昌山氏、大内氏等勤王军马,扬帆海上,偷袭细川氏的港口,足足打了三仗,夺取细川氏城池七座,声势大振,得到了倭国国内忠臣义士的交口称赞,纷纷曰下官为王师虎贲,又笑纳金银珠玉若干,聊表谢意……”

  徐阶和姜昕听的目瞪口呆,这分明是吃了东家吃西家,怎么听起来,还成了正义之师,只是倭国的情况,他们也知之不详,就算是想反驳,那也没处反驳,最后还不是任由邓健胡扯。

  再者说,倭国那边,也没有人来告状,既然无人来状告,民不举官不究,这外番也是如此,人家不来状告,自然也懒得理会,再者说了,倭国自宁波之乱之后,已和大明的关系到了十分紧张的地步,那就更不可能理会了。

  倒是姜昕却是听出了点漏洞,冷笑道:“你船不过三十,水手、护卫人员不满一千五百人,也敢谎称破城七座,可见你这人向来是满口胡言,断不可信。”

  邓健理直气壮的道:“大人有所不知,倭国城池方圆不过千丈,城中武士不过百人,卑下率船突然而至,如神兵天降,又有火器,这种城池,不用一个时辰便可攻克,破城七座,并非虚言。”

  姜昕语塞了,他感觉自己越是深问,也是显摆自己的无知,他的印象里,所谓的城池至少也该是县城规模,里头好歹也得有几千个人生活,再有守备官兵两三百余,有差役、马步弓手百余才是,岂不知这倭国的城池实在寒碜,除了有数的几个大城,大多数所谓的城不过是地主的庄园而已。

  徐阶莞尔一笑,对姜昕道:“姜大人,你怎么看?”

  姜昕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这狗屁钦差纠结于动机,迟迟不肯论断,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是不利这个案子今日一定要了结才好,他对徐阶道:“钦差大人,事情其实已经很清楚了,至于邓健的部众为何袭击的是穷乡僻岭,或许是因为他们不熟路径的缘故,况且……现在境内闹出这么大的事,天津上下已是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再这样下去,只怕要出乱子,不妨如此吧,现在虽然还未定罪,可是将这些人留在外头,毕竟让人不安,老夫主掌天津卫,自然也不能罔顾,应当立即将邓健人等先行拿下看管,这案子,倒是可以慢慢的查。”

  徐阶觉得有理,颌首点头,道:“现在疑点丛丛,一时半会怕也不能彻查清楚,先行拘押安抚人心也是个办法。”

  徐阶已是乏了,既然暂时没有新的证据出现,问了也是白问,于是道:“来,先将邓健人等押下吧。”

  几个差役立即进来,拿了邓健,姜昕的脸上掠过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邓健是拿起来了,可是关押在哪里呢?无非就是知府衙门的大狱而已,说透了,只要人拿下,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人落在他的手里,到了必要的时候,只好毁尸灭迹了,就算将来朝廷追问,也可以把这屎盆子扣到知府头上。

  他心里有了主意,反倒开心起来,对徐阶道:“钦差大人初到贵地,很是辛苦,老夫在衙里设下洗尘酒宴,不妨钦差大人与老夫小酌几杯如何?”

  徐阶摇头,道:“这却不必,今日确实困顿,怕是没有这个精神。”

  姜昕却是强烈挽留,道:“大人的行辕怕还要命人收拾,与其在这干等,不如去接风洗尘。”

  徐阶思量再三,觉得拗不过,只得点头:“有劳。”

  却说一炷香功夫不到,听到了消息的徐谦已带着一队锦衣卫到了兵备道,先是递上名刺,正在酒桌上的徐阶见是徐谦来见,眉头微皱,正在犹豫。

  姜昕却是看出了点端倪,笑吟吟的道:“大人,莫非是有人求见?是了,徐侍读和大人曾是同僚,想来是想拉些关系的吧?”

  他刻意把徐谦和徐阶曾经是同僚的事说的很重,说实在的,二人确实是在翰林院当值,不过一个是在内阁待诏,一个却是待诏侍讲,平时连个照面的机会都少之又少,这关系二字实在无从谈起。

  只是姜昕咬死了他们之间有关系,倒是让徐阶不得不避嫌了,毕竟他这钦差审的是徐谦的兄弟邓健,若是这个时候去见徐谦,到时候一旦邓健无罪,就怕有人嚼舌根,说二人是官官相卫,徐阶微微一笑,将名刺收了,对来人道:“你回去告诉徐侍读,就说今日身体疲倦,来日定会亲自拜访,还望徐侍读切莫介意。”

  他话音刚落,外头有人冷冷道:“钦差大人身体疲倦,却还有雅兴吃酒吗?”

  姜昕和徐阶都是大吃一惊,看向门前,却发现徐谦竟是来了。

  要知道这可是兵备道衙门的后厅,姓徐的递了名刺而后穿堂过室是一种很无理的举动,至于兵备道的那些门子、差役,怕是都给徐谦的随员控制住了。

  徐阶抬眸看了徐谦一眼,默不作声,却是平淡笑道:“徐侍读不是也很有雅兴?”

  姜昕脸色骤变,这还了得,这厮说来就来,将自己的衙门当作旅馆了,哪一日这家伙发疯,岂不是想来结果了他就结果了他?

  姜昕怒气冲冲,此时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脸面这东西是别人给的,你既然不给,那么他也绝不会给徐谦,他冷冷道:“徐侍读,你未免也太大胆了吧,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不是翰林院,也不是你的皇家学堂,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徐谦信步进来,不置可否道:“二位大人吃酒,为何不叫上我?哎,钦差大人,你我都姓徐,也算是本家了,又是同乡,同是京师里来这天津公干,这样的交情,吃酒却是忘了我,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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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三章:你死定了

  徐阶不禁苦笑,面对这个不速之客,只好挪了挪位置,道:“徐侍读请坐。”

  徐谦自然不客气,道:“来,上酒盏碗筷来。”

  在旁伺候的差役小心翼翼的看向姜昕,姜昕脸色阴沉的可怕,却还是点点头,不忘恨恨的瞪徐谦一眼。

  碗筷上来,徐谦夹了一个鱼片放入嘴里,随即摇头感叹:“天津虽也是靠海,可是这水产,似乎不如江浙,钦差以为如何呢,据说松江府的水产最是丰富,想来钦差许久没有回乡,心里也感触良多吧。”

  徐阶微微一笑:“鱼肉只是用来果腹,同是鲜美,何必要分成个三六九等来?只要主人家费了心思,放才甘甜入味。”

  徐谦怫然叹道:“这却未必,主人家费了心思款待的是你,却未必是我,你能感受到主人家的殷殷款待,我却感受不到。”

  徐阶笑了:“若是访友,主人家自然殷情,可要是寻事,也难怪别人冷眼相看了。”

  徐谦一笑置之,喝了一口酒:“这酒倒不错。”

  徐阶道:“此乃桑落酒,所谓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此诗虽有夸大,却也算得上佳酿。”

  他二人一说一和,反倒把姜昕冷落在一边,姜昕冷眼看着徐谦,并不做声,心里在揣测着徐谦的来意,事实上他也没有心思去寒暄。

  徐谦此时抚掌笑道:“佳酿是佳酿,可惜没有人唱曲,清歌弦古曲。美酒伴佳人。现在有酒却无佳人,这喝酒的兴致就差了一些。”

  徐阶慢悠悠的道:“这却未必,佳人虽好,只是眼下却不合时宜。你我皆有王命在身,喝酒可以解乏,要了美人来,反而有玩乐之嫌。”他将一杯桑落酒一饮而尽。咂咂嘴,道:“我看这样就很好,你我同乡在异地相见,又有姜大人作陪,说一些经义文章,谈一谈朝野时弊,却不是好?”

  姜昕干笑道:“我看徐侍读是来说情的。”

  徐阶故作惊疑道:“说情,却不知说的什么情,姜大人莫要危言耸听。徐侍读乃是陛下肱骨之臣。守正奉公。一片公心向着朝廷,岂会有私情?既然没有私情,就谈不上说情二字了。”

  姜昕目光一亮。道:“这却未必,不信你自问徐侍读。”

  姜昕倒是老辣。这叫敞开天窗说亮话,先挖好一个坑,专等他来跳,他若说不是来说情,那么正中姜昕下怀,若说是来说情,方才那一句没有私情何来说情,岂不是正打徐谦的脸吗?

  他似笑非笑的对着徐谦,目光幽幽,带着几分戏谑。

  徐谦叹口气,道:“既然你们非要问,那么不妨本官来说了,本来前来,并非是说情,自然也不是为了私情。而是为了一件公务。”

  姜昕喝道:“什么公务,分明是假公济私。”

  徐谦不为所动,慢悠悠的道:“听说兵备道收押了巡海大使邓健?不知用的是什么罪名?”

  姜昕道:“待罪之人,暂行收押而已。”

  徐谦眉头一挑:“待罪就要收押?”

  姜昕冷笑:“这是自然,到时钦差大人自有公论,若是邓健有罪,到时自会请朝廷处分,若是无罪,当然也要赔礼致歉,恭送出来。”

  徐谦道:“不知待的是什么罪?”

  姜昕道:“纵容部属,行凶枉法,此大逆之罪。”

  徐谦看向徐阶道:“大人也是这样认为吗?”

  徐阶眼眸中看不出喜怒,只是木然道:“不错,待罪之人,暂行收押,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还望徐侍读莫要见怪。”

  徐谦并不怪责,点点头,道:“原来是如此,那么还有一个疑问,既然是待罪收押,敢问谁可收押朝廷命官?”

  这一下子,姜昕有点感觉不对了,这姓徐的还真是难缠,不过这家伙似乎又抓住了一个漏洞,问题就在于,一般的犯官,寻常衙门是无权收押的,徐谦不去追究收押的问题,多半是想追究收押在哪里的问题。

  姜昕立即道:“邓健乃是武官,兵备道节制武官,暂时收押,也没什么不妥。”

  徐阶也看出来了,徐谦想将邓健收押到锦衣卫去,这天津锦衣卫现在对徐谦马首是瞻,收押去了锦衣卫,和没收押怕是一点区别都没有。他此次来,就是要摆出一副公允的态度,按部就班的把这事解决,无论最后的结论是什么,他都不想徇私,徐阶沉吟道:“姜大人说的对,若有犯事武官,兵备道和巡抚衙门一样,都有暂时收押之权,若是文官犯法,倒是可以送到锦衣卫收押,而邓健乃是武官,于情于理,暂时让他收押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错,徐大人,我比你年长一些,说些倚老卖老的话,邓健的事你休要再管了,我自然晓得你和邓健情深意重,只是人世间的事,私情固然不可废,可是公心却也不能没有,我的话或许说重了一些,这个案子,徐侍读若是肯及早脱身,其实徐侍读自保绰绰有余,何必要胡搅蛮缠?你我若不是同乡,我也不会对你说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言尽于此,你自己思量吧。”

  徐阶表现出来的确实是善意,他是没法子,徐谦这家伙太闹心,不跟他讲明白,多半待会他又要想出什么东西来烦人,左右给他透个底,让他死了这个心才好。

  姜昕听罢,顿时大喜,此时钦差站在他这一边,他底气也足了许多,冷笑道:“徐侍读,钦差大人的话发人深省啊,我若是你,早该上书认罪,从此和这邓健撇清楚干系才是。”

  徐谦脸色平静,淡淡道:“本来以为想来劝姜大人,不成想竟被姜大人劝了一顿。”

  姜昕不由道:“你劝我做什么?”

  徐谦淡淡道:“自然是劝姜大人及早认罪,不要栽赃于人,省的到头来东窗事发,人头落地。”

  姜昕气的发抖,他早看这姓徐的不顺眼了,看在他是侍读的份上,虽然态度不好,却不敢口出恶语,现在徐谦当着钦差的面把这种话说出来,也只能休怪他出口伤人,他嘿嘿冷笑:“是吗?徐侍读说本官栽赃,不知栽的哪门子赃?”

  徐谦心平气和:“姜大人想来自己清楚,这天津卫里能暗中指使人扮作海贼杀人掳掠的,除了姜大人,怕也没有几个人了。”

  姜昕拍案而起,将一桌酒菜震得哐啷作响,他怒气冲冲的道:“姓徐的,你休要胡说。”

  徐谦眯起眼:“怎么,姜大人是恼羞成怒还是做贼心虚?”

  姜昕龇牙咧嘴:“你拿出证据来。”

  徐谦摇头:“证据我却是没有。”

  姜昕气的大笑:“哈哈……你既无证据,又如何平白污蔑本官,倒是那邓健纵人逞暴,已是证据确凿。徐谦,你包庇反贼,本官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是自己送上了门来。”

  徐谦叹口气:“这世上的事未必什么都看清,正如人一样,心思隔着肚皮,是非忠奸怕也难辨真伪。可是徐某人信得过邓健,却信不过你,男儿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姜大人扪心自问,这不可为之事,大人做了多少?公道,毕竟是在人心,你可以自以为高明,可是夜路走多了,终有湿鞋的一天,姜大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当真不认罪吗?”

  徐谦的眼眸,竟变得可怕起来,那咄咄逼人的锐利锋芒扫在姜昕身上,宛如一把尖刀,锋芒毕露。

  姜昕冷笑:“徐侍读以为这里是京师,是皇家学堂,是徐侍读想怎样就怎样的地方,这里可是天津卫,本官忝为兵备道副使,你说了这么多,处处针对本官,本官平时倒也不和你计较,可是你现在再三羞辱老夫,老夫……”

  “你想如何?”徐谦同样报之以冷笑,只是他的冷笑中,还带着几分杀机,他从牙缝中一字一句的蹦出一串话来:“害国蠢虫,也敢以朝廷命官自居,我方才已经给了你最后一次机会,原本以为你能幡然悔悟,可是现在看来,却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你难道就没有想过,那一百多个冤魂,就没有想过,那塘沽丧父、丧妻、丧子、丧母、丧父的哀嚎?你难道就没有想过,那些胆战心惊的百姓,那些犹然不安的子民?好一个兵备道副使,端的好大的官威,可是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个孽障,而今日,便是叫你这孽障显出原形,让天下人看看,你的真面目!”

  姜昕忍不住后退一小步,似乎感受到了徐谦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徐谦朝他微微狞笑,随即抓起了桌上的杯子,而后狠狠的摔在地上。

  伴着一声清响,瓷杯碎裂,而这个声音,却如丧魂之钟,如晴天霹雳,骇的姜昕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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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四章:兵变

  “徐谦,你想做什么?”

  厅里的烛火幽幽,烛光跳跃,姜昕的脸色很难看,他意识到了什么,可是他的理智却告诉他,身为兵备道副使,这徐谦能奈何他?

  徐谦长身而起,道:“姜大人,保重了。”

  话音刚落,外头顿时传出如雷的喧哗声,这声音听不真切,只听到黑夜中无数的大吼,听到凌乱的脚步,听到没有底气的大喝。

  突如其来的变化,岂止是姜昕,便是徐阶也坐不住了。

  徐阶皱眉道:“徐侍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徐谦挑眉,淡漠的道:“钦差问我,我又问的谁来?”

  过不多时,有个差役连滚带爬的进来,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哗……哗变了……天津卫六个千户所,全数哗变,指挥大人会同各千户官弹压不住,官兵已经聚集,向兵备道来了……”

  姜昕呆住了,他惊魂不定起来,哗变……天津卫怎么会哗变,没有人鼓噪和指使,又怎么会有哗变?这哗变从哪里来的?他看向徐谦,目光中要放出火来,大喝道:“徐谦,你好大的胆子……你……你……”

  徐谦漫不经心的道:“这是什么话,天津卫哗变,理当是兵备道办事不利,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姜大人这欲加之罪,还真是厉害,先前冤枉邓健,现如今又来冤枉我,大人莫不是以为邓健好欺负,我也好欺负了?”

  徐阶顿感问题严重,哗变可是大事。一个不好,天津卫可是要一锅端,他身为钦差,不得不站出来。整了整衣冠,道:“当务之急,是立即请指挥、千户等官员来会商,来人。速去寻天津卫指挥。”

  其实这个时候,天津卫指挥洪宽已带着诸多千户马不停蹄的到了,他们脸色阴沉,一身戎甲,带刀进来,纳头便拜,道:“诸位大人受惊,眼下城中已经不安全,还请诸位大人立即出城。回京告急。卑下人等留在天津卫。尽力弹压,若是弹压的住自然是好,弹压不住……”

  徐阶和姜昕俱都变色。

  徐阶忙问:“为何营中哗变。官兵们到底有什么要求,是不是有人在后挑唆滋事。”

  这个时候虽然劝他们离开天津卫。可是谁都知道,徐阶是钦差,钦差是万万跑不了的,一跑肯定要受御使弹劾,到时候就算是能保住乌纱,探花的前途只怕也没了。至于姜昕,那更是不能跑,他是主掌军事的官员,现在出了哗变,他难辞其咎,一旦跑了,朝廷第一个就是拿他治罪。

  外头的呼喊声已是越来越大,似乎有一队哗变官军已经越来越近,姜昕和徐阶的脸色很难看,都不由看向徐谦,徐谦脸色虽是平静,却压根不去理会他们。

  此时洪宽却是回答:“卑下不敢说。”

  徐阶气的跺脚:“事情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说不好说,快说,官兵们为何要哗变。”

  洪宽无奈的磕了个头,正色道:“大人,官兵们哗变,是不愿再受苦役……”

  “苦役……什么苦役?”徐阶目瞪口呆,当兵的,操练也算苦役吗?若是因为这个哗变,他洪宽怕是也该杀头了。

  姜昕的脸色却是顿时难看起来,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深深的看了徐谦一眼,脸色霎时苍白。

  洪宽道:“是兵备道命卫中官兵替漕船卸货,充作脚夫,官兵们平时忍气吞声,倒也罢了,今日却不知为何,竟是大起了胆子,闹出哗变,说是要讨个公道,还说官兵们甘为兵备道驱使,为奴为婢,可是兵备道一个铜子儿也没发放……”

  徐阶随即看了姜昕一眼,淡淡道:“姜大人,这搬运漕粮,不是由官府征募民夫进行吗?户部每年调拨这么多损耗、脚力的费用,为何不去雇佣脚夫?”

  姜昕垂头,这种事本来是无凭无据,就算是想告,上头怕也不会处置,这是潜规则,天津这么干,通州也是这么干,上头的人也晓得,毕竟每年的冰敬炭敬谁家都没有少,所以大家都当作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因为这个事闹出了哗变,事情的严重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在你能把烂摊子收拾好的情况下,现在官兵因为这个理由闹起来,搞得天下人都知道,这就不太好说话了。

  洪宽又道:“除此之外,兵备道每年拨发的粮饷,都是会抽掉一些,官兵们吃不饱,力不足,又要沦为苦役,自然不服。”

  徐阶脸色冷峻,又问姜昕:“姜大人,这件事可是有的吗?”

  姜昕不发一言,眼睛闭上。

  洪宽道:“将士们苦兵备道久矣,只是卑下想不到,今日却是突然发难,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还请钦差立即回避,卑下无论如何也要弹压住哗变,若是以身许国,还请大人……”

  徐谦拍案而起,冷冷笑道:“要平息兵变,唯一的法子就是彻查此事,还他们一个公道,钦差大人,你怎么说?”

  徐阶乃是钦差,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却也深知问题严重,不管兵变是谁鼓噪起来的,现在当务之急,是立即把事态控制住,至于以后怎么处置,那又是另一回事,他连忙对洪宽道:“你立即去告诉各营,这件事本钦差定要彻查到底,请他们相信朝廷,朝廷必定给他们一个公道。”

  洪宽看了姜昕一眼,露出几分决然之色,他既然站在了姜昕的对立面,那么这一次若是不能整死姜昕,那么接下来完蛋的就是他了。他什么都没有说,旋身便走,毫不犹豫冲入夜幕之中。

  花厅里头死一般的寂静,姜昕大气都不敢出,他原本以为自己做事天衣无缝,以为别人这样,他也可以如此,天下的官有哪个不贪的,别人能贪,他为何不能?可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问题很严重了,至少别人没有贪赃枉法到兵变的地步,按照朝廷那种民不举官不究的风格,就算晓得你不是好东西也不会理会,可是一旦天下人都晓得你是坏东西,还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这黑锅,少不得要请他来背了。

  徐阶看向姜昕:“姜大人如何解释?”

  姜昕苦笑:“下官无话可说。”

  徐谦在旁道:“姜大人无话可说,可是本官却有有话要说。钦差大人,方才姜大人说‘待罪之人,暂行收押’,因此邓健有放纵兵丁残害百姓的嫌疑,理当收押起来,而姜大人现在涉嫌贪赃枉法,甚至到了激起兵变的地步,敢问钦差能否做到一视同仁,这人……是收押还是不收押?”

  徐阶哭笑不得,他今日才知道徐谦的厉害,这个家伙,还真是什么事都敢说,兵变都被他弄了出来,整人的花样还真是推陈出新,不过虽然徐阶再如何怀疑徐谦暗中指使了这场兵变,也没有任何把柄,恰恰相反,徐谦乃是侍读,也是刚刚从京师过来,而天津卫的官兵却一直是受兵备道辖制,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官,你要说能控制天津卫的兵马,反而是兵备道控制不住,这种话说出去,怕也是没有人信,既然无人信,自然也无话可说,人家能做到天衣无缝,你能奈何?

  徐谦见徐阶不答,脸上满是杀气的继续追问:“钦差大人为何不说话?本官在问,是否可以一视同仁。”

  徐阶只得道:“眼下的局面,为了平息官兵怒火,只能暂行收押。”

  徐谦却是得理不饶人:“可是方才大人还说,邓健乃是武官,兵备道节制武官,暂时收押,也没什么不妥。可现在姜大人乃是文臣,又该由谁收押?本官以为,既是犯官,为了以正视听,少不得要先行由天津锦衣卫百户所暂时关押,待大人审问之后,再做定夺,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姜昕连忙道:“这……不可……”

  徐谦步步紧逼:“怎么,钦差要食言了吗?钦差到了天津卫,固然是奉旨查案,有便宜行事之权,可是规矩还是规矩,锦衣卫专司犯官收押,这是朝廷的规矩!若是大人不肯遵守规矩,那么徐某人就少不得要怀疑,钦差和这姜大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了,钦差是奉旨查案,徐某人也是奉旨迎接倭使,你我都是奉旨行事,若是徐某人认为事情不对,少不得也要便宜行事。”

  这一句话端的是厉害,威胁的意味很是明显,便宜行事是什么意思?谁也不晓得。天晓得这徐谦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来,外头哗变的官兵可还在闹呢,要是这家伙一不做二不休……

  徐阶心里自然开始权衡起来,良久,他不得不苦笑:“我等都是按律行事,姜大人现在待罪,确是理所当然的暂行在锦衣卫百户所里收押看管,事情就这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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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五章:徐谦出品 整人专用

  天津城热闹了一晚上,徐阶彻夜没有睡,只听到外头各种喊杀,到处都是举着火把的兵丁,天知道这些人是去哗变还是弹压的,匆匆的脚步时而越来越近,时而渐行渐远,徐阶是心惊肉跳,几次去叫人来问,结果府中的差役只是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是很正常的,大家都是人,又不是神仙,他娘的外头乱哄哄的,知道那才神了。

  至于徐阶催促差役去们看看情况,这些人也就是听听罢了,外头闹得可是大头兵,你娘的还一个个举着火把刀剑出鞘,这不是送死吗?

  其实以徐阶的智商,若是想不到这场哗变之后是什么人的预谋那就真的是猪了。偏偏就像徐谦压根就找不到姜昕派人屠杀百姓的证据一样,徐阶又怎么能找到制造哗变的证据。这种事肯定是指挥衙门的几个高级核心武官和徐谦商量好了的,然后安排几个心腹鼓噪几下,点把火,事情就起来了,你一点证据都没有,根本连查的头绪都没有。

  既然没有证据,那便是无罪,用嘉靖的话来说,你丫的要是真有作奸犯科的本事,能做到天衣无缝,那么尽快去耍你的小聪明,可是你丫的若是半吊子的水,非要兴风作浪,那就莫怪人家拿你开刀。

  这徐谦……好厉害的手段。

  徐阶坐在花厅里看到洒落一地的残羹冷炙,回想着徐谦到了天津立即收复锦衣卫和指挥衙门,而后又毫不犹豫制造这场混乱,心里对徐谦不由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家伙虽然不消停,可是人家的手腕简直就是教科书式的典范,任何手段都是他达到目的的过程,而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姜昕落在了锦衣卫百户所里,徐阶这钦差,顿时也成了摆设。

  摆设就意味着。邓健的这个案子,将会按着徐谦的思路进行,什么代天受命,奉旨查案,这他娘的就是个笑话,能力不足,不能够掌握地上,没有足够的威慑,就只能被人牵着牛鼻子走。他刚刚抵达天津卫。钦差的威风还没有显尽。就他娘的被架空了,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这徐谦正在架设私堂。专侯姜昕招供。

  至于这个邓健,似乎也没有了继续审下去的必要。审了有什么用,这边抵死不认,只要姜昕那边认了,审了也是白审。

  徐谦这个家伙……真是厉害。

  徐阶觉得自己上了一课,原来做官未必就一定要忍气吞声,未必就要在幕后布局谋划,不显山露水。原来还可以做的如此嚣张,吃相这样难看。

  一直耗到了天微微亮,指挥洪宽却是兴匆匆的来了,道:“大人,卑下人等幸不辱命,哗变已经弹压,大人受惊。”

  其实傻子都晓得,兵变肯定要弹压的,这是一出戏,徐谦出品,整人专用,你要是弹压不住那才是怪了,徐阶哭笑不得,想发火又发泄不出,因为你发火,岂不是冤枉徐侍读和眼前这个指挥大人勾结制造兵变,这是很大的罪名,人家可不是你随意能‘栽赃’的,你要是敢稍稍暗示一下事情和徐谦有关,又没有相关的证据,保准第二天,人家让你横尸天津卫。

  不到天津卫不晓得什么叫做黑暗,这一下,徐阶是见识到了,事实上就算有证据,他也不敢随意拿出来,因为事到如今,在他看来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的好,没有这个必要。

  徐阶不得不假装振奋精神,道:“洪指挥辛苦,此次你立了大功,本官定要上表,奏陈你的功劳。”

  洪宽毫不犹豫,道:“大人,这不过是卑下分内之事,卑下哪里有什么功劳,只要朝廷不治卑下玩忽职守导致兵变之罪,卑下就已感激涕零了。”

  徐阶对这不要脸的指挥已是厌烦了,明知道这家伙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之一,却还要捏着鼻子夸奖他一番,最后道:“好吧,你忙了一些,早些休息了去吧。”

  洪宽抱拳行礼:“卑下告辞。”

  洪宽从这兵备道里出来,到了大门前一口吐沫吐出来:“呸!什么钦差,狗一样的东西!”

  接着便带领一干亲军到了锦衣卫百户所,一到这里,洪宽一下子成了缩头乌龟,连走路都蹑手蹑脚了许多,看到门前两个标枪一样的皇家校尉,忙小心翼翼的道:“卑下洪宽,特来请见徐侍读,还请两位小哥代为传报。”

  带刀的一个皇家校尉不客气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稍等吧。”

  “是,是,卑下稍等,若是侍读老爷不得空,其实也不必劳烦,他老人家心情好吧?若是心情不好,你只说卑下来了一趟就是了,不要打扰他歇息。”

  皇家校尉也不理他,跨进去传报,过不多时出来,道:“侍读有命,请你进去说话。”

  洪宽抖擞精神,勾着腰小跑着进去,有人领他到一处小屋子,屋子里很闷,却胜在雅静,此时在徐谦身边围了不少人,有老迈的武官教习,也有麒麟服的校尉,徐谦正对几个人训话:“暂时就在塘沽那边安营扎寨,一方面呢,那个地方新近遭了海贼,百姓们惶惶不安,皇家校尉在那里操练一则可以安抚人心,二则嘛,那儿沙地也多,又是依山靠海,让他们多一些见识也好。”

  徐谦说话的时候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意味,他口气虽然带着几分商量,可是屋里的所有人都屏息直立,谁也不敢打断他,唯有一个文教习手拿着竹签,飞快记录徐谦说话的重点。

  洪宽见了,自然不敢造次,乖乖在墙角落边站着,一声不吭。

  这时徐谦又道:“一千多个武英殿校尉,这么多人要安营扎寨,还要吃喝,如何安排,怕少不得要诸位多费心思了,本学在天津卫还有些事要处置,周教习,其余的事暂时托付给你。”

  有个白发沧沧的武教习忙道:“是。”

  徐谦显得有些累了,挥挥手:“都下去吧,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私下来寻我,有什么难处也可以来。”

  众人一齐道:“遵命。”便鱼贯出去。

  房里只剩下了徐谦和洪宽,徐谦背对着他,淡淡道:“洪指挥来的正好。”

  洪宽连忙拜倒,小心翼翼的道:“卑下见过大人,大人,卑下特来报喜,兵变已经弹压住了。”

  “是吗?”徐谦伸了个懒腰,道:“看来洪指挥是功不可没了。”

  洪宽眼巴巴的看他,徐谦没叫他起来,也只能乖乖跪着,从这个角度去看徐谦,觉得徐谦很是伟岸高大,不过他倒没觉得什么不妥,人就是如此,跪着跪着也就习惯了,反而不跪着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卑下哪里敢居功,只求朝廷……朝廷……”

  徐谦微微一笑,旋过身来看他,道:“你怕朝廷处置是不是?这件事,本官会为你周旋,你若是文官倒也罢了,可毕竟是武职,总有说情的地方,只是将来你却要本份,往后朝廷再派要员来主持兵备道,你却不能再同流合污了,明白吗?”

  洪宽满是感激,磕了个头:“大人再造之恩,卑下感激万分。”

  徐谦板起脸来:“你若是感激,就好好在这任上待下去吧,这天津城外距离下塘不远的地方是中塘,你晓得那儿正在建作坊吧,好生替本官照顾着办。”

  中塘那儿洪宽是晓得的,那里距离塘沽不远,离天津卫也近,也是依山靠海的地方,唯一和下塘、大沽那儿不同之处就是那儿近海多有暗礁,所以不适合吃水太深的大船,因此那儿虽有几个渔村,却并没有港口,也没有设水路巡检。前些时日,确实有大量的商贾涌来,先是大兴土木,接着便又开张了许多的门面,据说是为了抢占先机,后来又有数千上万的工匠招募过去,还在修建驰道,说是要输送原木、生铁到那儿。

  天津卫是北地的中枢之一,既有运河又靠着海,所以无论是生铁或者是其他原料都可以随时运送而来,那巨大的工坊已经筹建完毕了,却没有正式的开工,据说是半年之内先让巧匠们讨论制艺,如生铁的提炼技巧,还有制模的一些东西,什么时候有了进展,才会大规模的开工。

  对这个,洪宽不懂,不过懂不懂无所谓,他只晓得,这个工坊背后有许多的大人物,京师里头不少公侯都派了管事来过问,他胆子虽大,却绝不敢去染指这个东西,索性就当作什么都不晓得,任由这工坊去折腾,少做少错。

  现在徐谦突然打了招呼,洪宽隐隐预感到,这工坊背后的主人怕是徐侍读,他不由吸了口冷气,这京师里这么多公侯莫非和这位侍读是一伙的,这也难怪了,难怪这么多五品麒麟服的校尉跟在他后头马首是瞻大气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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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六章:你狠我更狠

  洪宽有一种预感,他现在抱住了一条很粗的大腿,至于这大腿有多粗他或许心里没有概念,虽然指挥也算是中高层的武官,可是天下的官但凡是放到了地方,只要是除了巡抚之外,其余人都得看京师这边的脸色,更不必说,是翰林里的文官。

  官不在大,最紧要的还是关系,得看人家跟谁是一伙,显然这位徐侍读的背后不简单。

  洪宽连忙道:“大人放心,工坊里的事就是卑下的事,届时我会布置官军在工坊附近轮番值守,加强警戒,无关人等,不得出入,往后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他拍着胸脯保证,其它的事他未必做得了主,可是在私下里给些方便却是容易,加强附近关卡和驻军的守卫即可,三天两头借着操练的名义去那里转转,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徐谦微微一笑,道:“这便好极了,有你和杨百户在,这工坊必定固若金汤,你起来说话吧。”

  洪宽听到自己后头加了个杨百户三个字,顿时对这杨雄又恨又是委屈,原以为自己得了这徐侍读的托付,原来还有个杨百户,可惜……可惜……

  只是这种事也属正常,鸡蛋自然不能放在一个蓝里,况且锦衣卫是暗中看护,指挥衙门则是在明面上,大家井水犯不上河水。

  徐谦显然是一宿未睡,打了个哈哈,道:“走吧,反正你也来了,随我去见见咱们的姜大人。”

  洪宽打起精神。虽说此时时过境迁,当年他对姜昕马首是瞻,现在倒打一耙,面子上有点不好看。不过想想也觉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已经兵戎相见,姜昕更是沦为阶下囚。谁不好意思相见还未必呢。

  洪宽乖乖随着徐谦到了百户所设的‘牢房’,说是牢房,不过是个守卫森严的屋子而已,由于姜昕只是犯官,没有徐谦发话也无人给他上刑,徐谦命人开了门,掩鼻推门进去,便看到了盘膝坐在了榻上的姜昕。

  姜昕一夜之间生了许多白发,一副万念俱焚的模样。见了徐谦进来。眼皮子都没有抬起来。可是当他看到了洪宽,顿时眼睛血红,狠狠的剜了洪宽一眼。发出冷哼。

  徐谦慢悠悠的进来,几个校尉则已悄然布置在了屋子四周。

  徐谦背着手。上下打量姜昕,道:“姜大人这一夜都枯坐在这里?”

  姜昕不理他,旁边一个校尉怒了,呵斥一声:“侍读大人在问你话,聋了吗?”正要上前,却被徐谦拦住,道:“你们到一边去。”

  随即,徐谦叹息道:“姜大人有什么话要说?”

  “成王败寇!”姜昕冷笑一字一句道。

  这就是他的心思,他并不认为他错了,他只是认为自己时运不济,一时疏忽而已。

  徐谦微微一笑:“你怎样想,我没兴趣去听,事到如今,你招认吗?”

  “大人要招认什么?”姜昕露出几分不服输的气色。

  徐谦道:“招认什么你自己清楚,到现在轮不到你嘴硬,本官时间有限,你若是肯乖乖配合,倒还好说,可要是不乖乖配合……”徐谦拿起桌上的一个粗制瓷碗放在手里把玩,而后手轻轻一松,瓷碗碎落在地,徐谦将残片一脚踢开:“那么少不得要对你动粗了,我奉劝你还是乖乖的好,你以为不认罪,你就能保全你的家族?哼,你家里几口人丁我早就打探清楚了,你们姜家在成都是大姓,你能派人伪装是贼人屠杀塘沽百姓,你以为本官不可以让人在成都动手?而你一个犯官,涉嫌到了压榨官兵,贪渎不法,又闹出了哗变,朝廷肯定是留不得你,反正都是全家死光,又何必要在事先熬刑受苦?人要有自知之明,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自己思量吧。”

  姜昕勃然大怒,他确实有这个打算,盘剥官兵激起兵变的事他可以招,因为已经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想不招认也不成,可是指使人扮作海贼的事却是万万招认不得的,这涉及到了诛三族的大罪,所以他咬着牙关,打算宁死不说。

  可是现在徐谦竟放言要杀他全家,他怒不可遏的道:“你敢,本官是朝廷命官,你敢对本官动刑,本官家小何辜,你敢动他们一根毫毛,你……你就不怕王法吗?”

  徐谦倒也不避讳,哈哈大笑,道:“王法?大人栽赃邓健的时候,难道不是朝廷命官,大人让人屠戮百姓的时候,难道就怕王法了?规矩是你破坏的,徐某人做事从不讲规矩。官场上的规矩太多,挡着了徐某人的道,徐某人就一脚踢开,杀你全家又如何?你能做,我就能做,我动用的人手绝不会比你少,我能指使的人也一定能做到天衣无缝,你现在若是不肯说,今日徐某人就要打碎你全身的骨头,割了你的舌头,扒了你的皮,三个月之内,将会有一队山贼袭击你的姜家老宅,宅里的人必定都鸡犬不留,昨天夜里,我给了你一次机会,让你当着钦差大人的面把该说的都说出来,可惜,你自己要作死,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再给你一次说的机会,你若是不肯,我立即就走,你明白了吗?”

  徐谦深吸一口气,冷冷盯着姜昕:“姜大人,最后一次问你,你肯招认吗?”

  姜昕整个人就如被抽干了一样,说来也好笑,一个不守规矩的人,一个对别人能如此狠辣的人,却非要别人对他守规矩,对他温柔,直到他突然发现,别人比他更不守规矩,比他更狠辣时,才震惊了,才醒悟了,才晓得了厉害,害怕的瑟瑟作抖。

  姜昕确实是在颤抖,他原本以为,徐谦虽然会整他,可是还不至于如此,可是现在,当徐谦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心沉了下去,他当然清楚,徐谦这个人连兵变都敢拿来做二人对局的游戏,那么他方才所说的话必定能言出必践,这个人……是个疯子。

  徐疯子在观察姜昕的一举一动,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收入他的眼里,见姜昕不发一言,徐谦微微一笑,旋身要走,吩咐屋里的锦衣校尉:“好好招呼,我方才怎么说来着,给我一颗颗把他的牙齿打掉,敲碎他每一根骨头,扒了他的皮。”

  徐谦身后的洪宽不由打了个冷战,虽然徐谦对付的对象不是自己,可是对这个文质彬彬的侍读,他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有酥了一下。

  “且慢!”姜昕脸色苍白的发出喊声,生怕徐谦走了。

  他毕竟是读书人出身,后来又成了官老爷,这辈子实在没吃什么苦,这个刑,他清楚自己熬不过,既然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无论说和不说都是全家死绝,那么,还是让朝廷明正典刑来的好,他深吸一口气,道:“我说。”

  徐谦驻足,笑吟吟的看他:“从哪里说起?”

  姜昕倒也不瞒了,索性把自己的安排统统抖落出来,是谁派去联络,私募的是哪些人手,这些人在劫掠之后,开的又是什么路引让他们逃窜去了哪里……

  徐谦认真听着,最后道:“你是说,这些人现在扮作商旅,用路引一路去了山东?是山东哪个县?”

  姜昕脸色苍白,道:“应当去的是德州宁津县,其中有一个人,便是宁津人,平时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在德州有个姐夫,做的生意不小,足够藏匿他们一伙人。”

  徐谦朝他笑了笑:“若是抓到了人,你这皮肉之苦自然能幸免,可要是抓不到人,我方才说什么还是什么,好了,好生招待这位姜大人吧,他也活不了多久了。”说罢,领着洪宽出去。

  洪宽跃跃欲试,道:“大人,德州宁津县那儿距离天津并不远,不过昨夜姜大人被人拿了,保不准有人偷偷去报信,就怕这些贼人事先听到了风声藏匿起来,既然要拿人,一定要快,以卑下的估计,如果昨夜有人去通风报信,只怕明日清早,消息就会传到,也就是说,想要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唯有今夜抵达宁津,就算是用快马怕也要不吃不喝不眠才能做到。”

  徐谦淡淡道:“无妨,那么就让人今天夜里的时候赶到宁津县就是。”

  洪宽倒吸口凉气,若是派八百里加急倒也无妨,可是若是捉人,要对付这上百号人,没有两三百怕也不可能,两三百人不吃不喝不睡的赶到宁静,还要立即组织人手拿捕海贼,这天下间,能找几个这样的人?

  那些专司快报的加急快驿,可都是经过专门操练的,而且每到一处,都要换人,和军马可不一样。

  徐谦也没有和他解释,直接命人唤了陆炳来,吩咐几句,陆炳颌首点头,飞快去了。

  徐谦又写了一封书信,让人加急送去宁津县衙,无非是让县衙配合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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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七章:杀

  宁津县并不大,属于中等县,这里的县老爷也不过是个三班生,所谓三班即赐同进士出身而已,前头一个赐字,意味着你这乌纱是看你可怜赏赐给你,不是靠你本事拿来的,后头一个同字更悲剧,意思是说你享受的是进士待遇,为什么要特意点出来呢,还是告诉你,其实你是个假进士。[本文来自]

  读书人读到这个份上也不容易,好不容易在千军万马中胜出,名次不好倒也罢了,却还非要加个赐和同,乌纱上顶着这个出身,别扭倒也罢了,还偶然性的受人歧视,当然,官场文化本来就是歧视文化,做官的歧视做吏的,所以叫贱吏,进士歧视举人,一甲歧视二甲,二甲嘲讽三甲,至于三甲自然心理变态,少不得放任一方,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见人就歧视,吆五喝六,生怕别人不晓得他大老爷的虎威。

  宁津县令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反正京师的大人物早就将他忘了,不过在地方上,县老爷还是很威风的,他的姓很是古怪,姓凃单名一个海字,涂老爷抱着美人睡觉的功夫,却被差役叫醒,正一股子怒气没处发,那差役便拿出了天津来的火漆公文呈上,却是一封海捕文书,格式是如此,可是有点怪,因为它既不是巡抚衙门也不是布政使更不是知府衙门发来的,而是一个自称翰林院侍读发来的。

  涂海一下子清醒了,翰林院啊,想当年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结果悲催的丢去了兵部观政,然后又悲剧的丢到这儿来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这一辈子,怕是永远不能和翰林院交集了。想不到……

  他拆开文书,随即脸色古怪起来,问差役道:“这信是什么时候发来的?”

  差役道:“百里加急,据说清早的时候还在天津卫。现在已经送来了,大致有十一二个时辰。”

  涂海随即冷笑,将文书抛到一边:“大致十一二个时辰,这个徐侍读说会有一队拿捕的官兵今夜子时抵达,侍读就是侍读,别看清贵,好像是清流,却是不谙世事,大队人马远行。十一二个时辰能疾行二百多里地吗?大明朝没有这个先例。本官在兵部……”他本来想说当差。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不是正式的当差,可要说他是观政。又似乎脸面有点过意不去,索性就含糊过去。继续道:“从未听说过大队官军能日夜赶路两百余里的,简直就是笑话,依本官看,三天能抵达,就已是阿弥陀佛了,真以为这人是铁做的,说去哪里骑着马就成?这人总要吃喝吧,总要带上兵刃吧,除此之外,马还要带上草料吧,单单这个,就负重数十斤了,况且人不是铁做的,也总得歇息。哼……翰林……也不过如此。”

  背后大骂一通,心里得到了满足,涂海又想起什么,道:“这公文中要本县打开县城又不可大张旗鼓的迎接,只需让他们入城即可,这倒是为难的事,本县是开门还是不开门呢,罢了,反正今日也到不了,先睡了吧,有什么事,三天之后再说。”

  涂海甚至觉得,今夜的事还可以拿来将来和同僚们吹嘘的本钱,让大家见识一下清流的见识,可是转念一想,人家是侍读,这种事自己若是嚷嚷出去,保不齐哪天传到这位清流老爷耳里,人家怒中心起,说不准联络几个言官在京师把自己告了,到时候都察院派来巡按,又或者有人去省里、府里打招呼,这不是作死吗?

  于是涂海涂大人决定,他自个儿偷着乐,绝不告诉任何人,犹豫再三,觉得方才对这差役就透了底,于是便咳嗽一声,道:“这个……这位徐大人想来只是一时失误,写错了时间,这也是常有的事,又或者是这封公文乃是下头的书吏代劳,啧啧……这种事本县见得多了,公门里的这些书吏没一个用心的,个个就晓得偷奸耍滑,出了错总是没有他们的事,还不是徒惹自家老爷被人嘲笑?”

  他移花接木,顿时觉得已经天衣无缝,给那位远在天津卫的徐大人留了面子,便大摇大摆,自然搂着他的小妾再鼓捣一番不提。

  谁晓得才过去半个时辰,又有人来叫门,涂大人上不得下不得,恰好到了关键处,眼看身下小妾双颊潮红,口里呼出来的冤家二字才说到一半,涂老爷可耻的缩了,他怒气冲冲的从榻上趿鞋起来,恨不得掐断来人的脖子。

  “老爷,城外头来了人,是一队官军,端的是威武,都是身穿麒麟服,戴着绣春刀,拿着的是武英殿校尉的腰牌!”

  涂海有气没出撒,一巴掌煽在这差役的脸上,骂道:“狗东西,你在唱戏吗?这天下有一队官军个个都穿麒麟服的?又还佩戴着绣春刀的?有自称武英殿校尉的?戏文里都未尝有这般胡编乱造,你反倒来糊弄本县,真以为本县是泥塑的官,任由你们这些贱吏搬弄是非?”

  差役挨了打,满是委屈的道:“老爷,你看。”

  他拿过了一个腰牌交给涂海,涂海接了这腰牌,见上头刻着‘皇家学堂武英殿校尉陆’的字样,他眉头一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因为这腰牌是真的,绝对货真价实,寻常人就算想仿制,也不可能仿制的如此精湛,皇家学堂,他渐渐有点印象,上次听某个士绅似乎提起过,说是个新学堂,莫非……

  想到这里,涂海反倒不敢怠慢了,连忙让那差役提了灯笼,叫醒轿夫,坐着轿子到了城门口,从城楼下张望,果然和差役所述一般无二,他倒是想过会有附近山贼赚城,不过细细想来,哪里有人人都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丝绸的山贼,山贼若是都人手一匹马,人人都绫罗绸缎了,他娘的老爷我还做什么官?

  涂海还是很有眼光的,心里再无疑虑,立即命人开门,就在这功夫,他立即到了门洞,正想套下交情,谁晓得门洞一开,便有个领头的已策马进来,大呼一声:“位置在哪里?”

  这些人的呼吸声都很重,便是座下的马也都气喘吁吁的打着响鼻,一个校尉展开一个图,拿出火折子点起来看了片刻,道:“应该在县城东南,那儿有一处货仓,想来就是那里了。”

  领头的人二话不说,大手一挥:“走。”

  一队骑兵呼啦啦的便朝里头策马疾奔而去。

  涂老爷看的目瞪口呆,他娘的,好大的架子,简直就是不把本县放在眼里吗?

  不过人是很贱的动物,人家若是对他客气,涂老爷说不准还觉得对方没什么来路,现在看这架势,涂老爷一下子两眼放光,这真真是有派头,瞧瞧人家一口的纯正凤阳口音,来头不小啊。

  “大人,咱们怎么办?”差役小心翼翼在旁问。

  涂老爷二话不说:“怎么办?没看到天使上差吗?你问本县怎么办?你立即去,去县衙,擂鼓,把三班的差役能召集多少召集多少,告诉吴主簿,让他准备好酒食,其余人等,协助上差拿贼。”

  说罢他立即钻入轿子,催促轿夫:“去,速速跟上去,本县要和上差荣辱与共,要心连着心。”

  来的这一队校尉,正是皇家学堂第一期的武英殿校尉,为首的乃是陆炳,他们从清早出发一直到现在滴米未进,嘴唇都已干涸,又是长途跋涉,被风横扫之下,脸色都很不好看,尤其是两股之间,早已磨得生痛,在马上动一动,都带着钻心的痛感。

  只是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叫唤一句,众人到达了目的地,这里是一处商贾租用的货仓,附近幽森,隐隐有几家灯火被这马蹄的哒哒声惊醒,纷纷掌起灯来。

  又累又乏的陆炳已是翻身下马,他看到货仓里已点起了灯,便晓得里头的人也已经惊醒了,他抽出了腰间的绣春刀,大呼一声:“王蛛,带一队人寻找后门,前头都堵上,其余人拔刀。”

  黑暗中,无数人拔出刀来,陆炳翻身下马,从马镫上踩下来的时候,他感觉已经麻痹的双腿有点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形,而后毫不犹豫的道:“除四队在外警戒,其余人随我破门,顽抗者格杀勿论,但是尽量要抓几个活的。”

  他一声令下,却有些紧张,这是他第一次真刀实枪的捉贼,此时反而不觉得困乏饥饿了,不过手心却是捏了一把汗。

  百名校尉同样如此,他们随着陆炳一齐到了大门前,有人附上耳朵听了里头动静,无数的刀锋对准了大门,陆炳亲自带头,与十几个校尉一起发出暴喝,猛地踹门。

  一下、两下……这时候的门并不结实,毕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只是个货仓而已,到第四下的时候,大门已经踹翻,陆炳毫不犹豫扬刀朝虚空一劈:“杀!”

  “杀!”无数人没有胆怯,毫不犹豫的随陆炳冲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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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八章:水落石出

  货仓里的匪徒显然没有想到有人来拿他们,他们可是为天津兵备道办事,上头有人庇护,怎么可能犯事?

  就算是犯事他们也不怕,毕竟若是天津卫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必定会有人来通风报信,姜大人可不是傻子,若是他们这些人被拿住,到时候他们若是乖乖招供了,大家都要死无葬身之地。【更新】

  事前没有风声,外头突然提到凌乱的马蹄声,匪徒们倒是开始有些警觉,可是警觉归警觉,却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

  直到外头的踹门声响起,百来个匪徒才感到不妙了,还未等他们反应,大门破开,洪水一般的校尉便冲杀进来,这些人冲杀得极有章法,进来时虽是鱼贯涌入,可是一旦进入开阔的地方后队立即涌上,层层叠叠的队伍形成一波波的潮水,尽量做到左右都有自己的同伴,既不退缩,也绝不会贸然脱离队伍。

  喊杀声已经响起来,前门被破,接着后门也破开,两股官军形成了合围之势,盗匪们自然晓得自己做的是什么案子,这是滔天大罪,一旦追究,左右都是个死,因此也无人胆怯,有人拿起武器,有人一时寻不到兵器却也是赤手空拳,有人大吼:“冲出去一个是一个,杀!”

  双方撞在了一起,校尉们第一次临战不免都有些紧张,便是王蛛也不免如此,他感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眼看到一个盗匪手提长凳朝自己砸来,纵然操练已久,却也吓出了一生冷汗。

  长凳已经距离王蛛越来越近,带着呼呼的风声,黑暗中有着无数莫名的危险。王蛛粗重着呼吸,竟是一时有些发懵。他从前毕竟只是个纨绔,是个混吃等死的人渣,虽然浑身焕然一新,可是真正面临到这种危险处境时,本能却告诉他自己应该跑开,唯一令他还坚持在当场的怕只有那严明的学规,和条件反射的所谓‘不可退却一步’的操练了。

  而在这时,身边的校尉大吼:“王校尉。小心!”话音刚落,一个人斜冲出来,长凳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肩上,啪的一声,身边的校尉发出一声低沉的痛吼。整个人差点瘫倒在地。

  这时候,保持队形的好处立即显现出来,附近的校尉见状,立即将他拉扯进了本队,又立即填补了他的空缺,王蛛的头脑顿时清明起来,他的目光从茫然变得杀气腾腾。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胆怯换来的是自家兄弟的伤亡,对方是穷凶极恶的恶徒,自己后退一步。那么他从此之后再也抬不起头来,他就什么都不是。

  勇气……从他的体内迸发,他紧紧的握住了刀,发出了一声大吼。趁着那砸凳匪徒收力的功夫,毫不犹豫地举刀直劈下去。

  刀是好刀。五尺长刃,刀锋逼人,使刀的气力亦是全身贯注于一线,狠狠劈下。

  入骨的声音传出来,锋利的长刀直直斩下了拖凳人的胳膊,鲜血溅射,撒了王蜘一身。

  假若是从前那个连鸡都没有杀过的王蛛,怕是早已吓得面如土色了,可是这血腥气却是激起了心底的一股莫名的情绪,他的目光血红,此时再不犹豫,与身边的同伴保持一致,左劈右砍,开始时劈砍有些经验不足,总是收不住力道,可是渐渐地,他似乎摸到了那么点儿诀窍,鲜血四射,王蛛也不知是谁的血,便听有人大吼:“贼人乱了,冲杀过去。”

  众人一呼百应,一起发出怒吼,脚步加快,清理残敌。

  这与其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杀戮更好些,在训练有素的校尉面前,所谓的贼人都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再加上校尉们全副武装,又是进退有序,只是一开头的时候有三四个校尉受了伤,到了后来,几乎就是势如破竹,犹如切瓜切菜一样简单。

  局面已经彻底控制住了,各队开始分散开,救治受伤的同伴,清点亡寇和绑缚投降的贼人。

  王蛛手斜横着刀,刀口已经微微有些卷刃,一滴滴血顺着刀锋滴淌下来,他看着满地的尸首,呆滞得有些难以适应,甚至心里有一种呕吐的冲动。

  只是……他的毅力在压制这种情绪,他随即冷笑,收了刀,不发一言。

  一百三十多个贼寇授首的竟高达九十有余,可见这些匪徒的伤亡多么惨烈,只是他们也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官军并不如他们从前所想象的那样的不堪一击,更没有想到自己成了这群校尉们的磨刀石。

  此时涂大县令已经坐着轿子带着一大帮子临时征来的差役赶来,正要好好的和校尉们亲近一二,少不得要表现出一点勇气,命人和校尉们并肩战斗,谁晓得到了这里,一切都成了黄花菜,凃大县令目瞪口呆,他可不是清流,清流所想象中的两军相交多半还在想象中的戏文里,那里的两兵相交,少不得要先布阵,布阵之后双方各跳出两员上将,一个手持八十斤大环刀,另一个自然要抖出六十斤的梨花枪,二人通报姓名,各自大喝一声,随即斗在一起,胜利者大手一挥,全军出击,掩杀而去,而失败者自然是救了主将,仓皇而逃,丢盔弃甲。

  这种傻逼式的战斗方法,也亏得有人当真,涂海之所以吃惊,是因为这些人清早从天津卫马不停蹄的赶到这里,而后毫不犹豫的剿贼,在人数优势并不明显的情况之下,只用了短短一炷香时间,事情就一切都结束了。

  涂海倒吸了口凉气,觉得很不简单,连忙凑上去,笑呵呵的拉了一个校尉道:“恭喜、恭喜……”

  他话说到一半,已有人走出来,道:“敢问可是本县县尊?”

  涂海忙道:“本县涂海,不晓得高姓大名。”

  谁晓得人家比他更直接:“可有酒食吗?弟兄们一天没有吃东西,饿坏了。”

  “有,有的……”涂海也不含糊,连忙张罗去了。

  这个交道打得并不成功,不过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涂海心里喜滋滋地想着,说不定能抱上个大腿,前来前程无量。他若是晓得他抱着的大腿是遭内阁首辅大人嫉恨,在满朝大臣眼里都是个坑爹货色,怕是就没这么欢欣鼓舞了。

  第三日的时候,一队人犯已是押解到了天津卫,徐谦也没有审,而是直接让人送去了钦差行辕。

  徐阶显然没有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快,他连忙升堂,命人将人犯尽皆押到堂下,大喝一声:“尔等何人?”

  众人纷纷道:“小人张进。”“小人……”

  徐阶冷笑:“据说你们便是在塘沽作乱的乱党,可是确有其事吗?”

  其实人家不远数百里的去抓人,是人都晓得朝廷已经认定了他们是乱党了,而且一次杀了这么多人,这些侥幸的匪徒心里本就没了指望,只是乱党二字当然是不能承认的,想要从轻,最好表现出一副冤枉的形象,于是便有人道:“小人确实是在塘沽……塘沽……”

  听到对方承认,徐阶立即打起精神,他当然清楚,这种事是没人可以冒认的,你便是打断了人家骨头,人家也绝不会轻易去承认这个罪名,因此这些人只有可能是真的乱贼,绝不可能有假。

  徐阶凛然道:“快说,你们是受谁指使,为何如此胆大妄为?”

  众人纷纷磕头,一个领头模样的人道:“大人明鉴,小人们是受那兵备道副使姜大人指使,小人们在漕运上混饭吃,身家性命都在姜大人手心里头,他要小人们怎么做,小人们怎么敢说个不字?那一日他家主事唤了小人去,说什么大人有个事让咱们办,咱们当时听了,也就顺着他的话做了,他自称自己有办法,会给咱们安排个好地方,过些时日等风声渐渐没了再让咱们回去,大人……小人们冤枉啊,误信了这姜大人之言……”

  指望这些人有什么义气那是假的,靠漕运吃饭的泼皮很多,有的是和漕船上的官兵勾结,大家悄悄的弄出点‘损耗’,还有漕船行运过程之中,也有各种名目的花销,而这一行却往往是官方指定,不是什么人都能混进来,你若是不识相,人家随便找你个罪名就能弄死你,这些人一个个叫屈,也不是完全没有道出实情,他们确实是迫不得已。

  徐阶顿时冷笑,案子到这个地步,自然是水落石出,他抖擞精神:“你们还敢叫屈,为何不问问那些冤魂是否冤屈?烧杀掳掠,做了就是做了,到时自有王法候着你们,来人,一个个动刑,看看他们还有没有其他的罪。”

  徐阶一点也不客气,对于这种人,他自然也流露不出一分半点的怜悯之心,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差役自然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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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九章:陛下那啥

  秋去冬来,京师里刮起了北风,让人在空旷处睁不开眼睛,北运河一夜间浮上了一层细薄的冰面,次日清早曙光一照,霎时五光十色起来。

  紫禁城的人依旧是起的最早的,其实过了子时的时候就有神宫监的太监拿着扫帚开始扫除,再过一个时辰尚膳监便起来了,为贵人们准备糕点,差不多这个时候,黄锦便该起了,今日是他当值,问了太监,说是陛下没有去坤宁宫的各殿贵人处睡觉,而是在暖阁里将就了一晚上。

  黄锦撩着厚实的袍子连忙赶到暖阁,其实嘉靖已经起了大早,也不知是不是没有睡,总之他的性子很古怪,此时的嘉靖端庄坐在铜镜前,由身后的小太监给他梳发束冠,铜镜中的嘉靖有点未老先衰,唯有那双眸子,依旧闪耀着光彩。

  “几时了?”嘉靖平静的问。

  黄锦忙道:“还早着呢,才打了两次鸡鸣,晨鼓都没响。”

  嘉靖嗯了一声,突然道:“昨天夜里,朕做了一个梦,梦到朕浑身是血,可怕,可怕啊,怕是恐有血光之灾,寻常百姓家若是做了这样的梦,会怎么来着?”

  黄锦吓了一跳,这宫里谁敢说血光之灾四个字呀,也就是皇帝可以口没遮拦,他连忙道:“陛下,这梦一向都是反着的,陛下昨夜梦见……那个那个……想来是大吉之兆。”

  嘉靖陡然冷笑,挥挥手,示意身后的太监退下。随即眯着眼侧目看黄锦,道:“梦是不是反着的朕不知道,朕却是有预料,朕、还是朕的朝廷。保不准就要出大事,东厂那边,近来都打探了什么消息?”

  黄锦忙道:“正定河的通州段那边闹了个事故,两伙船夫打将起来。顺天府已经处置了……还有……是了,钦天监的杨茹病倒了,据说和他儿子有干系,他儿子不争气,和他的小妾暧昧不清,正好给他撞了个正着……再有就是前个儿工部侍郎赵碧母亲生辰,摆了大宴,连王鳌王老大人也都去了,同去的还有……”

  嘉靖不耐烦的摆摆手:“朕说的是天津卫。天津卫有什么消息?”

  黄锦苦笑。道:“前个儿不是报了吗?天津卫发生兵变了。”

  嘉靖余怒未消:“朕当然知道。可是朕的大臣们都说了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就不会议论。不会非议,他们什么时候成了哑巴?”

  黄锦连忙道:“是。是,奴婢是知道一些,就怕说出来陛下生气。”

  嘉靖披头散发的站起来,赤着足在这烧了地龙带着余温的地砖上走了几步:“朕气的还不够?直说了吧。”

  黄锦压低声音道:“许多人私下在说,这是有人故意乱中取栗,在这兵变背后,一定是有人唆使,至于唆使之人……”

  “是徐谦是不是?”嘉靖面无表情的道:“是就是,遮遮掩掩有什么意思?朕也觉得是徐谦,可是又觉得不对,天津卫指挥一向是听兵备道调度的,对一个侍读表面客气倒也罢了,怎么敢冒这样的风险?可见这都是有人在造谣滋事,不是徐谦火中取栗,是有人想火中取栗。天津卫这事儿总是透着古怪,你还打听了什么消息?”

  黄锦苦笑道:“暂时没有消息,不过兵变的事确实是有,官兵们不忿的是兵备道的姜昕,现在姜昕也给拿了,听说昨夜许多言官凑到了一起,多半就打算拿这个做文章,弹劾徐谦挑起兵变,擅拿朝廷命官,本来这事儿东说东有理,西说西有理,姜昕咬死了贼人是邓健指使的,而徐谦又咬死了这和姜昕有关,现在突然连姜昕都拿了,有人说这是徐谦的诡计,多半用不了多久,指不定会严刑逼供,逼迫姜昕承认姜昕才是天津卫大案的主谋。”

  嘉靖冷笑:“朕晓得徐谦是什么人,这个家伙虽然缺德,比起朕的那些个直臣们却好一些,徐谦突然指认姜昕,怕真有内情。只是这事儿远在天津卫,朕也是鞭长莫及……”他显得有些烦躁:“好不容易有了点新气象,不会就此变故罢,哎,加快人手,再探。朕琢磨着,今日的廷议,怕是有人要拿这个说事。”

  今日恰好是每个月中廷议的日子,也难怪嘉靖心里不痛快,平时的时候他可以躲着,偏偏今日却是不能躲,每次廷议的时候想借此博个清名的清流实在太多,总会有人说三道四,让嘉靖心里大火,却偏偏又无可奈何。

  黄锦自然摸透了嘉靖的心思,苦笑道:“陛下,这事儿……”

  嘉靖压压手,制止黄锦说下去,叹口气,道:“你退下,朕要梳头。”

  廷议一般都在正午进行,到了正午艳阳高照,不过这京师的风依旧大的很,在正德朝以前,廷议只是朝廷多个部分进行的会议,倒是有点类似于联席会议一样,大家讨论一下大致的方针,研究一下各部需要配合的地方,皇帝可以不在场,不过结果却要报上去,遇到争议不下的事儿,也需报给皇帝裁决。

  不过嘉靖为了以示自己和正德那人渣的区别,所以将这廷议正式化,其中最大的举措就是将廷议纳入了朝议,除了遇有大事而临时组织的非常务廷议之外,每月月中还得来一次常务的廷议,嘉靖身体力行,为了表现君臣鱼水之情,当然要在场。

  大臣们冒着呼啦啦的北风到了崇文殿,紧接着嘉靖也就到了,既是例行的廷议,所以讨论的事也和那种临时组织的廷议不同,今日的廷议就是有什么说什么,大家各抒己见。

  至于嘉靖呢,则是在卷帘之后,该干嘛干嘛。

  先是有兵部大臣告了一下新近从江南来的大捷,说是在浙江官军剿灭了一伙倭寇,杀死倭寇三十七人,倭寇的人头也已经检验,确实是三十七颗,这一次次的大捷,让今日的廷议平添了几分喜气。

  嘉靖的坏心情也不由冲淡了几分,忍不住道:“天下的事,怕的终究是认真二字,只要认真起来,就无往不利了。这两年朝廷革除时弊,改革军事,都可谓是对症下药,正因为如此,才有如今的气象,倭寇如今畏我大明天威,是以化整为零,试图负隅顽抗,朝廷这平倭之策,还要继续下去,今日一个大捷,明日一个大捷,待数年之后,务求做到倭寇绝迹。”

  众臣纷纷道:“陛下圣明。”

  正在这时,却是都察院御使张参站出来,道:“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嘉靖耐着性子:“爱卿所奏何事?”

  张参道:“微臣听闻,天津卫出了兵变,不知可有此事吗?”

  兵变的事其实早就传开了,这张参却是借故问起,摆明着是要做文章。

  嘉靖淡淡道:“朕也听说了一些。”

  张参道:“微臣觉得,此事很不简单哪。”

  张参从前和毛纪的关系走的很近,自从毛纪滚蛋之后,他便成了孤家寡人,犹如丧家之犬,他当然晓得,有徐谦在一天,自己的苦日子就还在后头,之所以现在没人收拾自己,是因为大人物们早就将他忘了,被人遗忘是很痛苦的,而这一次,张参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只要这次展露锋芒,或许还能垂死求生,至少他晓得,朝中不少人都和徐谦有矛盾,自己登高一呼,说不定会得到某些人的青睐,到了那时,徐谦趁机整死了,自己又得到别人的照顾,青云直上,自是风光无限。

  张参当然也清楚,这件事非同小可,若是不痛不痒的弹劾几句,效果并不大,好在他是言官御使,这言官御使最大的本事就是夸大其词,此时心里有了腹稿,旋即痛心疾首的道:“陛下可知,此前兵备道副使姜昕弹劾巡海大使邓健纵容部属不法,这邓健,微臣已经查明,竟是徐谦的故交,二人是穿着一个裤裆的朋友,后来这徐侍读为了救邓健,竟是亲自带人去了天津锦衣卫百户所要人,百户所的百户不敢得罪徐谦,自然乖乖将人交出,此后徐谦又带人明火执仗到指挥衙门……”

  张参还是做足了功课的,风闻奏事嘛,若是连风闻都没有,还奏个屁事,他今日在殿中所讲的东西和事实也确实八九不离十,虽然有小小夸张,却还算没有说谎。

  紧接着,张参痛心疾首的道:“陛下想想看,朝廷刚刚要彻查邓健一案,就闹出了兵变,微臣听说,指挥衙门的指挥后来也和徐谦关系匪浅,对他马首是瞻,微臣在想,是不是这个指挥有什么把柄在徐侍读手里,徐侍读与他勾结,暗地里发起兵变,趁机拿了姜昕姜大人,再严刑逼供,让这姜昕做邓健的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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