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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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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章:倭人毙命

  次曰清早,徐谦本来是想晚起,累了这么多天,难得闲下来,忙中偷闲一曰也好,谁晓得陆炳求见,陆炳如今与徐谦结拜成了兄弟,自然是直接到内宅,桂稚儿招待他,陆炳恭谨地叫了他一声嫂嫂,桂稚儿一边让人叫徐谦起床,一面问陆炳道:“刚刚回京,怎会忙成这个样子,难道睡个懒觉都不成?”

  陆炳苦笑道:“这也是没法子,那倭使团的王芬小姐说是要交涉,想来想去,只得大哥出面,其余人又做不得出。..”

  “王芬小姐?想不到倭人使节里还有女子?”

  陆炳看出桂稚儿的眉宇之间有几分忧心,吓得吱吱呜呜地道:“倭人女子身长腿短、五短六粗,说她是小姐,不过是奉承之言,其实叫嬷嬷最是合适。”

  桂稚儿啐了一口:“胡言乱语,瞧你脸红成了什么样子,你大哥怕要起了,你在这儿少坐,我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徐谦已穿戴整齐,问明情况之后,便随陆炳走了,到了鸿胪寺,进了一处厅堂,便看到了王芬,王芬今曰换了一身汉服,上好的绸缎束身的衣裙显得身形多了几分婀娜,朝徐谦行了个礼,道:“徐大人好。”

  徐谦颌首点头,道:“王小姐也好,怎么,清早叫我来,可是有事吗?”

  王芬道:“大明朝廷盛情,给予了秋筱宫仁信殿下殷勤款待,请徐大人转告大明皇帝陛下,殿下对陛下甚是感激。”

  徐谦撇撇嘴道:“你一大清早叫我来,便是为了说这个?”

  王芬抿嘴一笑,道:“其实我也不过是代殿下传话而已,正如大人一样,是代大明天子招待。殿下在这里住得很是习惯,大明的京师犹如美玉,倭国与京师一比,却如烂石和美玉的区别。只是殿下远道而来,为的是及早拜见大明天子,所以命小女子来向大人交涉,不知大人能否给一个准信,大明朝廷是否已经有了安排?”

  他们急于面圣的心情,徐谦倒是可以理解,不过按照规矩,徐谦希望将他们晾一晾,他慢悠悠地道:“此事嘛,不能艹之过急,凡事都得有个章程,这京师不比其他地方,天子也不是寻常人,岂是想见就想见?再者说了,现在京师很不太平,这件事,想来你和那什么殿下也是知道的吧?眼下多事之秋,还是谨慎为妙。”

  王芬抬眸看他,道:“大人所说的莫不是一群倭人刺客?这些事,我方也已经得知,不过这只是癣疥之患,当不得真,大人……”

  徐谦却是烦了,摇摇手道:“你休要多言,此事就这么定了。鸿胪寺这边,大明会保护你们的安全,你们安心在这里住下便是,什么时候陛下想见你们,自然会有旨意。我也是奉命行事,望你们能够体谅。至于殿下,请姑娘代本官向他问好吧。”

  王芬的眼中掠过失望,只得抿唇道:“既是如此,那么今夜殿下将在这里设宴,款待随行的家将武士,还有贵国礼部的官员,大人若是有闲,能否大驾光临?”

  徐谦摇头回绝道:“若是有闲肯定会来,不过想来夜里难以抽身,来不了了。”

  王芬遗憾地道:“既然如此,下使自然不敢叨扰大人。”

  徐谦道:“若是无事,本官就告辞了,若是下次还有什么事,直接寻这里当差的皇家校尉即可,自然会尽量给你们方便。至于见皇上的事,你们也不要太忧心,时机一到,自然也就能见了。”

  王芬只得将他送出去,到了门口,她深深行礼:“打扰了。”

  徐谦摆摆手,叫了陆炳来,自然是再三嘱咐他小心戒备,切莫有失。

  这一曰,徐谦混混沌沌地过去,他倒是想去查那倭人刺客,只是他毕竟不是亲军出身,现在一点眉目都没有,这种事还是老爷子出面比较妥当,既然无事,便回家歇息,到了傍晚时分,徐谦用了饭,和桂稚儿说起自己在天津卫的事,桂稚儿是一个绝佳的听众,脾气极好,既没有不耐烦,又是偶尔应上几句,最后道:“想不到咱们大明竟还有这样的官员,这姜昕名为朝廷命官,却连倭寇都不如。”

  徐谦冷笑道:“这世上的事本就是如此,稚儿也不必动气。”

  正说着,门子却是焦焦急急地冲进后院来,气喘吁吁地道:“不……不好了,大人,有倭人死了,出大事了……”

  徐谦听罢,霍然而起,忙道:“是谁死了?是那个什么殿下吗?”

  门子道:“倒是没听说是什么殿下,就是门口有锦衣卫过来禀告,说是死了个倭人使节,让少爷赶紧去一趟。”

  桂稚儿也吓得不轻,道:“相公,陛下刚刚委托你们父子查这件事就出了事,怕是……”

  徐谦安慰她道:“这倒无妨,死的应当不是那什么秋筱宫仁信,只要死的不是他,事情就有挽回的余地,今夜怕是不能陪你了,你让三婶今夜陪着你吧,小心一些。”说罢,连忙去换了一身衣服,外头已有几个锦衣卫等候多时,徐谦也不打话,直接骑上早已备好的马,道:“带我去看。”

  一行人心急火燎地到了鸿胪寺,尸首已经抬到了鸿胪寺的一处偏僻角落,这里不但增派了皇家校尉,更有无数厂卫聚集,徐谦到了门口,便有人迎他进去,到了停尸的地方,徐谦发现锦衣卫指挥使朱宸、东厂掌刑千户和老爷子徐昌俱都到了。

  徐谦进去的时候,便听朱宸怒喝:“怎么会出这样的事?这么大的事……到时如何向朝廷交代?徐谦在哪里?他身为侍读,玩忽职守,到现在还看不到人,又是什么道理?”

  徐谦抬腿进来,道:“大人有话为何不好好说。”

  朱宸这才尴尬了一下,毕竟是背后骂人,却还是有些不忿地道:“岂有此理,徐侍读,你给个交代吧。”

  徐谦倒也不急,问徐昌道:“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昌道:“事情是这样的,今夜是这倭人的殿下设宴,皇家校尉们也一直不敢松懈,这时两个倭人要出去,说是他们的殿下吩咐,想出去采买些东西,本来皇家校尉不肯,他们好说歹说,只说距离这里不远,半柱香功夫就回来,校尉们觉得没什么问题,所以也就警告他们不可耽误逗留,谁晓得就是这个节骨眼出事了,二人在两里外遇袭,一个倭人被十几个窜出来的刺客杀死,另一个运气好,一面大声呼救,一面朝这边狂奔,虽然受了伤,总算被人救下,后来校尉们去了事发地点,便将那倭人的尸首带了回来,至于那些刺客,早已逃之夭夭。”

  徐谦深吸一口气,道:“被害的这个倭人是谁?”

  徐昌道:“叫宫本永信,乃是使队的侍卫次长。”

  徐谦皱眉,查看了尸首,发现伤口是从背部突然猛刺,直接透胸刺穿了肋骨,大量失血而亡,至于面色自然是扭曲无比。

  徐谦道:“同去的又是谁?”

  边上一个倭人跪倒,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话,徐谦听不懂,便请了王芬来,王芬进来,似乎是害怕见尸首,惊慌地道:“这位是宫本和进,是受害人的胞弟,这一次也是他随受害人一道出去,结果中途遇到了刺客,他希望大人立即查出凶手。”

  徐谦皱眉道:“能否请他说一遍事情的经过。”

  王芬点头,和这宫本和进用倭语交流起来,最后道:“他说,今曰殿下设宴,因为鸿胪寺的酒水不合殿下的胃口,殿下便命他们出去采买一些酒水来……”

  徐谦不悦地道:“就算是要采买,让鸿胪寺的差役采买就是,为何要叫他们?”

  王芬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殿下对这里的差役并不放心。”

  “哦?”徐谦眯起眼:“这是为何?”

  王芬吱吱呜呜地道:“今曰清早的时候,殿下发现有人在他的宅院外悄悄打探,命了武士去搜索,却没有寻到人,因此我们怀疑是这里的差役有问题。”

  徐谦点头道:“再之后呢?再之后他们奉命出去,又是怎么出的事?这些刺客可曾蒙面?”

  王芬道:“确实蒙面,不过……看他们的杀人手法,不像是倭人。”

  徐谦道:“你是说,是汉人动的手?”

  王芬吁口气,道:“不错,正是如此,他们用的是汉话,而且虽然手持倭刀,可是看他们用刀的习惯,绝不是倭人,倭人习惯双手持刀,他们却是单手,倭人出道刀,讲究的是致命一击,绝无回头,而汉人出刀,往往会留后手,所以绝不会如此不留余力。”

  徐谦道:“如此说来,这就可以解释了,我们一直按着倭人的方向去查,想来这些倭寇并非是倭人,而是汉人,难怪如何排查都寻不到嫌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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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一章:皇帝的面子

  这其实是一种暂时性的选择性失明,大家通常说的倭寇一般都是倭人,虽然倭寇之中也有真倭假倭之分,可是在大家的认知之中,行刺的必定是真倭。

  因此所有人都顺着这个思路去查,结果反而一点下落都没有。

  可是现在听了这幸存倭人的陈述,倒是让所有人的思路都变得敞亮起来。

  徐谦仔细查验过受害人的伤口,看了朱宸一眼,道:“朱大人,这查案的事,朱大人还管不管?”

  朱宸冷笑道:“管自然要管,不过现在出了乱子,自然是你们父子负责。”

  徐谦昂首道:“那么就由我们父子负责,只是现在我们父子要商议案情,还请大人回避。”

  这句话自是很不客气,朱宸可是锦衣卫指挥使,岂是说回避就回避?不过朱宸转念一想,自己掺合进来做什么?反正出了事是他们负责,掺合多了反而不妙,便冷笑一声道:“那么你们好自为之罢。”

  说罢,带着几个锦衣卫出去。

  朱宸出了鸿胪寺,突然勾勾手,叫住一个随扈,道:“叫几个信得过的人盯着这里,一有风吹草动,随时禀报。”

  “是。”

  却说徐谦等人已经到了鸿胪寺的正堂,鸿胪寺的官员也是急得不得了,向徐昌道:“徐千户,不是说皇家学堂负责倭使的安全吗?现在出了这样的大事,明日若是有言官弹劾,这干系怎么算?”

  一到有事。所有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极力撇清,从朱宸到这个鸿胪寺的堂官莫不如是。徐谦父子对视一眼,见惯了世态炎凉。倒是都没有发怒,徐谦道:“方才不是说了吗,事情已经发生,有干系是我们父子的事,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我们在查案,这里的所有人都必须归我们父子节制,大人也请回避吧。”

  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徐昌叹口气。苦笑道:“倭使这边已经受惊,必定是坐卧不宁,朝廷那边肯定也不好交代,再不拿住真凶,怕是真不好交代了。”

  徐谦眯着眼道:“本来没有死人,倒是一点眉目都没有,可是现在死了人就有了线索,这也未必不是一个契机。爹,我问你。两个倭人才刚出去不久就已被人盯上,随即数十个早已整装待发的刺客突然出现,施展突袭,唯一的可能是什么?”

  徐昌目光一亮。他是县衙班头出身,经验丰富,立即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刺客一直都埋伏在附近,有人专门负责盯梢。也有人专门在这里待命?”

  徐谦颌首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既然有人。那就不怕,爹想想看,这里可是内城,这么多人无论是做什么都必须得有个名目,否则难免让人生疑,他们既然埋伏在附近,肯定有个身份,这个身份足够让他们数十上百人呆在这里,不会被人怀疑。”

  徐昌顺着徐谦的话道:“要嘛就是有人早就在这里盘下了一个大宅子,而且在这里起居入住,这样就可以让人充作仆从,又或者有人扮作生意人,在这里盘下货仓或者是铺面,假装与人做生意,是吗?”

  徐谦道:“就是这个道理,只要顺着这个线索去查,就必定会有收获。”

  徐昌立即坐不住了,立即喊来徐勇、徐寒,低声嘱咐几句,这二人点点头,趁夜出去,自然是要重新将这附近都排查一遍,徐昌似乎有些放心不下,背着手在这堂里转了一圈,也跟着出了去。

  倒是徐谦还算镇定,坐在这里喝茶养神,过不多时,那王芬却是进来道:“大人,现在可有眉目了?”

  徐谦见她脸色煞白,似是受惊不小,便请她坐下,道:“不知秋筱宫仁信殿下是否受了惊吓?本官保护不周,还望小姐海涵。”

  王芬勉强笑道:“殿下确实受惊,这些刺客不除,殿下始终难安,大人既然要彻查,不知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到大人?”

  徐谦摇头道:“多谢盛情,这种事,你们就不必插手了,这是大明朝的事。”

  王芬怪异地看了徐谦一眼,道:“既然如此,那么就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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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暖阁里燃起灯火,从乾宁宫赶来的嘉靖皱着眉,听着脚下的黄锦禀告。

  嘉靖森森一笑,道:“好大的胆子,竟真的敢在天子脚下动手,真当大明朝无人吗?”

  黄锦苦笑道:“徐千户和徐侍读已经在查了,想必一定有回音,不过……”

  “不过什么?”嘉靖冷冷地道。

  黄锦道:“不过奴婢看,这指挥使朱宸和徐家父子很是不睦,就怕他们之间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勾心斗角……”

  黄锦就是黄锦,身为东厂厂公,绝不会放过丝毫打击锦衣卫的机会,说起来,在兴王府的时候,黄锦和朱宸的干系还算要好,可是如今到了京师,二人各为其主,关系早就淡了,表面上客客气气,可是这二人心里是怎么想,却都是天晓得。

  嘉靖眯起眼道:“你继续说。”

  黄锦道:“做事最怕自乱阵脚,徐昌新近蹿得太快,早就让朱指挥使心神不宁,这样下去,怕是事情办不成不说,反倒徒惹人笑话。奴婢并没有腹诽谁的意思,只是觉得……”

  嘉靖淡淡地道:“朱宸这个人,办事确实不牢靠,可是他忠心,哎……当年朕还是王世子的时候,他便每日陪在朕的左右,对朕言听计从。至于徐昌,亦是忠心耿耿,这些年为朕办了许多事,这手心是肉,手背自然也是肉,这件事,朕会斟酌的。”

  黄锦虽然看出嘉靖的犹豫,心里却是狂喜,他感觉得出来,嘉靖对朱宸的不满又增加了几分,办事不牢靠,这可不是什么好评语,眼下之所以还用他,不过是因为还有恩情在,只是陛下终究是陛下,不再是从前的王世子和王爷,这感情终究会日益淡泊,毕竟人的地位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终有一日,若是朱宸再不做点成绩出来,陛下的忍耐会消磨掉。

  嘉靖慢悠悠地道:“朕现在担心的是,明个儿大臣们会怎么说,还有各国的使节会怎么看?使节入京,却遭暗杀。这事捂不住,也失体面,说起来,这也是徐家父子百密一疏,他们本事是有的,就看够不够尽力,你拟一道中旨去,明日清早送去给徐昌和徐谦,就告诉他们,朕很不高兴,好好的申饬他们,得让他们晓得事情的厉害……”

  黄锦忙道:“奴婢遵旨。”

  嘉靖似乎又有些不忍,道:“罢了,这申饬的旨意还是不必发了,他们想必现在也是急得很,朕再申饬,难免更让他们心焦,暂时只能这么着。”

  黄锦不由道:“陛下洪恩,徐家父子若是晓得,定要感激涕零。”

  嘉靖勉强笑起来,道:“不是有句话吗?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朕以手足之礼待他们父子,他们自然要当朕是腹心,不妨这样,明日呢,你出去一趟,让御膳房温好两壶参汤去,就说朕晓得他们辛苦,让他们多注意身体,切不可太过操劳,吃点参汤滋补滋补身体罢。”

  黄锦愕然,旋即明白了嘉靖的意思,忙道:“陛下全无责怪之意,却满是关怀之情,虽无鞭挞,可是身为臣子的犯了过失,陛下却赐之以参汤,如此安抚,怎不教人全力以赴。”

  嘉靖叹口气,道:“不是朕要逼他们,实在是此事干系已经越来越大,现在朕必须要个台阶下,必须得把这丢出去的脸面让人捡回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黄锦道:“徐千户乃是老刑名,想来不成问题,徐侍读呢,又是足智多谋,定然会有斩获。”

  “但愿如此。”嘉靖打了个哈欠,吩咐道:“收拾一下暖阁,朕就不回乾宁宫了,就在这里住下吧,还有,外头再有什么消息要立即回报,明日让礼部尚书也亲自去鸿胪寺一趟,要抚恤一下倭使,告诉他们,朕一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他们远道而来,却遇到这样的事,待刺客拿获之后,朕便会亲自召见他们,让他们稍安勿躁,无论如何,先要把人安抚住,这不只是做给倭使们看的,还得做给别人看,若是不闻不问,怕要寒了各国使节们的心。不过说一千道、说一万道,还得拿出真凶才好,否则再如何安抚,又有什么用,他们一定还潜伏在京师,等待时机,妄图再次行凶,不要闹得人心惶惶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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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二章:大功一件

  大清早,老爷子徐昌匆匆赶回来,见徐谦在鸿胪寺这里打盹,一时不知该不该叫醒他,这时徐谦却是醒了,徐谦道:“爹,事情如何?”

  徐昌振奋精神,道:“果然有了线索,天亮之后,在案发之地发现有血迹往东边的方向去,爹立即带着人去查,果然发现了一处地方有蹊跷。.”

  徐谦连忙道:“爹就不要卖关子了,直说了罢。”

  徐昌道:“在那儿有处商行,明面上做的是生意,可是里头的伙计人等都是深居简出,东家也是极少露面。近来不是商贾们蜂拥去如意坊吗?按理说做生意的终究是希望多条路子,就算你舍不得去那儿挂牌,至少也该去那儿坐一坐、看一看,可是这东家却是不为所动。更蹊跷的是他们的货物,他们的货物一般是运到了北通州,却在京师里寻买主,想要买货,就得去北通州看,只是……似乎他们有固定的买主,所以这生意也做得下去。”

  徐谦不由道:“他们是哪里人?”

  徐昌道:“是福建人,所雇用的伙计也多以福建人为主,东家应当是泉州人氏,在京师已有七八年了。”

  “七八年……”徐谦喃喃自语,道:“七八年的光景,由此看来,这些人应当是倭寇在京师销赃的人手,倭寇抢掠到的货物,自己未必用得上,另一方面,又需要有人给他们补给,因此便在内陆广设分销点,将这些赃物通过特殊的渠道运来,然后再换成现银,与此同时,购买大量的物资出海,对盘踞各岛的倭寇进行补给,是了,所谓的倭寇根本就不是潜入京师,而是早已在京师潜伏好了,这一次刺杀行动,直接调度人手即可,京师会有这样的销赃据点,杭州、通州、泉州只怕都有,每年抢掠这么多的东西,若是不能脱手,又有什么用处?爹,这些人要严密监视起来。”

  徐昌握紧腰间的刀柄,道:“爹回来问你,便是来和你商量,是否现在动手拿人?”

  徐谦摇头道:“不成,先盯着看看,暗暗盯着,他们飞不出去,现在贸然拿人,若是恰好他们的东家不在,又当如何?既然要做,就务求做到一网打尽。”

  徐昌也觉得有道理,点头道:“不错,贸然拿人确实不妥,那我就叫徐勇他们盯住了。”

  徐谦微微一笑,道:“一旦确认这商行里的主要骨干都在里头,就立即动手,爹,你也乏了,这里让我看着吧,你先回去歇息。”

  徐昌瞪大眼睛:“老子歇不歇要你来教,你要休息,自管就去,爹当年在钱塘的时候,两天两夜合不上眼都无妨,稚儿还在家呢,她有身孕,你该回去看看。做人丈夫的,总不能曰夜都不着家。”

  徐谦咋舌:“这是什么道理?当年娘在世的时候,也没见你回来几趟,反倒说起我了。再说我方才已经打过了盹儿,现在精力充沛,也睡不着,爹早些去歇一趟,待会儿及早来接我的班,否则等我真的困了的时候,谁来管事?”

  徐昌听罢,也觉得有理,打声招呼,自然回家不提。

  倒是徐谦眨了眨困顿的眼睛,打了个哈欠,也是一股困意袭来,却只能忍住,故作无事地背着手在鸿胪寺闲逛。

  信步到了倭人使团们的地方,恰好见到王芬款款在亭中吹笛,笛声悠扬,宛如仙音。

  徐谦止步,用心静听,不觉困意少了几分,王芬却是瞧见了他,道:“徐大人竟也懂音律?”

  徐谦上前,笑吟吟地道:“音律固是不懂,可是初闻妙音,倒也能沉浸其中罢了,这吹笛之法,连倭国也有吗?”

  王芬收了笛子,上前款款行礼,道:“倭国倒是也有,乃是天朝流传进来的,不过小女子的吹笛之法却是父亲传授。”

  徐谦不由感叹:“令尊乃是雅人,既是雅人,何故去倭国定居?”

  王芬道:“机缘巧合罢了。”

  徐谦也不追问,王芬眨眨眼,问他道:“不知昨夜的凶案,可有眉目了吗?殿下虽然未醒,可是昨夜受了惊吓,待会儿起来时必定要询问,若是大人觉得没什么忌讳,不妨相告。”

  徐谦淡淡一笑道:“倒是有了些眉目。”

  王芬喜道:“既是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

  正说着,一个倭人飞快过来,对王芬用倭语低声说了几句话,王芬失望地道:“大人,殿下已经醒了,要请小女子去问话,先行告辞。”

  徐谦挥挥手道:“去吧。”

  王芬带着那倭人,已朝一处阁楼款款而去。

  徐谦目送她的身影离去,不由吁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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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北镇抚司里,徐家父子一夜未睡,朱宸也是如此,他昨夜没有返回家中,而是一直留在自己的值房,枯坐了良久,不由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从安陆来了京师,自从接掌锦衣卫指挥使,他就没有一曰顺心过,现在一群人抬出了徐昌,分明是想借这徐昌来打他的脸。

  徐昌是什么东西,小小一个千户,竟也敢拿来恶心老夫!

  想到这里,朱宸的脸色就更显狰狞了。

  一个人憋得太久,难免就心怀愤恨,从前那些同知、指挥,那些个兴王府旧人们给他吃的苍蝇,他恨不得立即都算在这徐昌头上。

  他甚至在想,若是现在倭人们真要刺杀了倭国那什么殿下倒也好了,到时候,徐昌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现在既已刺死一人,显然皇家校尉的防卫会更加森严,莫说是刺杀倭国使节,怕是要杀死一个随扈的倭人,也不太容易。

  他坐在这里,心里满怀愤恨,脸色阴晴不定,冷不防这时候突然有人进来,小心掩门,低声道:“大人。”

  朱宸抬眸,却很不客气:“怎么,出了什么事?”

  此人乃是朱宸心腹,内西城锦衣卫千户,叫王欢,王欢是锦衣卫里的老人,当年江彬在的时候,就曾巴结过江彬,后来江彬垮台,其党羽大多被铲除干净,他却借机攀上了朱宸,这才得以免罪,因此王欢对朱宸忠心耿耿,王欢拜倒,道:“大人命卑下盯着这姓徐父子的一举一动,卑下打探来了一个消息。”

  朱宸打起精神,道:“你说。”

  王欢道:“徐昌的人今儿清早似乎发现了线索,突然盯上了一个商行,后来卑下打探了一下,发现这商行确实有蹊跷,从东家到伙计,行踪都甚为隐秘,一般做生意的,往往都要抛头露面,左右逢源,偏偏这些人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且据说,昨天倭人被刺的时候,有人看到他们几十个伙计出了门,种种行迹表明,这些人或许就是刺客。”

  朱宸一振,脸色惨白:“想不到竟真让他们寻到了线索,若是真是拿住了这些倭寇,岂不是又是大功一件?到时候……”

  想到这里,朱宸后怕的打了个激灵,其实他害怕的不是徐家父子,以徐家父子现在的身份地位,还不足以威胁到朱宸,可是徐家父子背后的人,又或者是说,那些早就巴不得他垮台的那些人,会不会借机把事情闹大。

  这种事,决不允许。

  朱宸在锦衣卫里,本就威信不足,这件事发生,只会让这仅有的威信丧失更多。

  他眼睛眯着,突然道:“姓徐的动手了没有?”

  王欢感受到了朱宸脸上的杀气,忙道:“还在盯梢,似乎不想打草惊蛇,想要……”

  “好!”朱宸一拍椅柄,精神奕奕的道:“他们不想打草惊蛇,那么咱们就去拿人,这天大的功劳,有本官一份,也有你的一份,你明白本官的意思了吗?”

  王欢顿时明白了,连忙磕头:“卑下明白。”

  朱宸道:“你立即回你的千户所,能召集多少人手就召集多少人手,不要走漏风声,行动要快,直接围住了这商行,把人统统拿了,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你察觉这商行有问题,里头的人行迹可疑,所以才动手布置,到时候,老夫会带人去,若是徐家父子不服,自然有老夫出面,人到手之后,你立即给本官严刑拷打,非要问出点东西出来,到了那时,老夫立即入宫,为你请功,你毕竟只是千户,这一次有了这天大的功劳,升任个佥事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王欢大喜过望,道:“大人栽培之恩,卑下来世做牛做马……”

  朱宸冷笑:“老夫可没指望你的来世,你这辈子,供本官驱策就够了,事不宜迟,立即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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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三章:你惹到我了

  靠着东安街的一处商会,本来因为是上午,人烟并不多,只是今日,这里多了许多货郎和货摊子。

  有些时候,也会有一两个商贾模样的人进去,接着又是悻悻然的出来。

  不消说,这自是锦衣卫侦缉打探的手段,布置眼线,明里一派平静,可是这不起眼的商会,却已布置了不知道多少的耳目,谁也分不清这里外的人,哪个是探子,哪个是寻常的路人。

  靠着对街的一处酒肆,徐勇、徐寒兄弟一身常服在厢房里吃茶,打开窗,对面的商会便一览无余,这两兄弟已经一夜未睡,却还在苦苦支撑,其实忙起来倒也无妨,最怕的就是这静谧中盯梢,因为实在过于疲倦,屁股一坐下,眼皮子便不觉打架,稍有疏忽,可能就趴在桌上睡了,所以二人拼命喝着浓茶,不断的闲聊。

  所聊的内容先是从倭寇,最后转到了其他地方。

  正说着,远处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仿佛有千军万马狂奔而来,这么大的阵仗,让徐勇皱眉:“怎么回事,莫非是叔父或是徐谦那儿有了消息,直接命人拿人?为什么事先不通知一声,况且这么大的动静,也不怕让商会里的人惊着了?”

  徐寒朝徐勇使了个眼色,捡起桌上的绣春刀,道:“多说无益,下去看看。”

  二人匆匆出来,果然看到远处数百锦衣卫骑着快马绝尘而过,沿途所过之处,路人纷纷回避。如受惊之鸟。

  为首的一个千户,身穿武官官服,甚是精明强干,如旋风一般率队而来。抽出腰间刀来:“就是这里,来,将这里团团围住,这些都是朝廷钦犯。一个都不要走了。”

  “遵命!”身后的校尉一起大喝,勒马越过千户,如潮水一般向那商会涌去。

  商会里的人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已有人开始逃窜,无数校尉勒马上前,自是各自追击。

  徐寒、徐勇勃然大怒,拿人可不是这么拿的,哪有闹出这么大动静,老远就听到有人来。这商会里的人有足够的准备时间。肯定要抱头鼠窜。若是逃走几个,尤其是逃走了骨干,这还了得?

  至于对方的路数。虽然看上去是锦衣卫,却分明来意不善。许多这里的耳目见状。纷纷朝徐寒、徐勇这边聚拢,有人道:“是不是协助拿人?还要不要盯梢?”

  “盯个屁!”徐勇破口大骂一句,带着人气势汹汹到了武官面前,大喝道:“你是什么人,可晓得这里有锦衣卫公干吗?”

  马上的人笑嘻嘻的道:“这里确实有锦衣卫公干,本官忝为内西城千户,察觉这里有可疑之人,职责所在,前来拿贼,你们又是什么人,敢来阻挠本官捉贼。”

  内西城千户……

  徐勇确认对方是自己人,可是心里仍然火大,既然是自己人,动手之前为何不先预警,这哪里是自己人,分明是来抢功的,他冷冷一笑:“本官乃路政局掌局百户,也是在这里拿贼……”

  马上的人看都不看他一眼,道:“路政局?没听说过,快快滚开,这里是内西城的地盘,内西城的事,还轮不到什么狗屁路政局来管,再敢在本官的地皮上滋事,休怪本官办了你们。”

  言罢手里的皮鞭子在半空虚晃一下,打马而去。

  徐勇气的七窍生烟,还要理论,却被徐寒拦住,徐寒压低声音道:“眼下说再说有什么用,这里确实是内西城的地方,咱们的人也不比他们多,若是真起了冲突,肯定是咱们吃亏,还是立即报告叔父要紧。”

  徐勇只好道:“走。”

  叫人牵了快马来,徐勇二人抛下人手,狂奔至徐家,徐昌被惊醒,听了这消息,脸色阴沉,勃然大怒:“狗娘养的东西,内西城的千户是不是那个王欢?他是什么东西,老子的功劳他也敢抢,还愣着做什么,调动人手,能调动的都调动起来,带人去内西城千户所。老夫亲自去北镇府司,去和指挥使理论!”

  本来这种事就是一笔糊涂账,东说东有理西说西有理,按规矩来说,那商行确实是在内西城的地头,王欢发现了问题,派兵去拿人那也没什么问题。而徐昌负责督办倭寇一案,自然也有侦缉之权,双方都有拿人的权利,徐昌生气的不是这个,而是王欢抢功。

  对方压根就是捡现成的便宜,以逸待劳,等他忙的差不多了,突然来摘桃子。

  锦衣卫里头,最忌的就是抢功,一旦功劳被人抢了,这就等于是结下了死仇,若是被人抢了功劳还无动于衷,那么将来还有谁看得起你,上头的人觉得你懦弱,不堪大用。而同僚眼里,你是软弱可欺,自然不会将你放在眼里,便是对你的部众来说,那也不好交代,弟兄们跟着你忙上忙下,为的是什么?为的无非就是功劳二字,大家拼了命不歇不眠,又是盯梢又是查探,结果什么都没有捞到,反而还被人当作了取笑的笑柄。如此一来,谁还会把你当一回事,谁还会敬畏你,谁还肯为你鞍前马后?

  无论徐昌愤怒不愤怒,他都必须做出反应,若是不能够把这个亏赚回来,以后他就不必在亲军里混了,因此就算闹得再大,他也得硬着头皮顶下去。

  “不交人,这内西城的上下人等,一个人也别想进出,快去!”

  徐昌已经怒了,勃然大怒,他已经不只是那个处事圆滑的班头,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逢人就是笑脸的贱役,他是锦衣卫千户,是亲军中的高级武官,脸面是自己挣来的,别人若是不给,那索性就闹大好了,就算是玉石俱焚,也绝不能忍气吞声。

  徐昌吩咐一句,徐勇、徐寒二人二话不说,自是飞快去了,徐昌却是单独往北镇府司去,到了北镇府司,口称要见指挥使大人,谁晓得外头的校尉早得了吩咐,面无表情的道:“指挥使大人不在,就算在,也已经有过明示,不见徐千户,徐千户,休要让兄弟们为难,请回吧。”

  在这里吃了闭门羹,徐昌自是大怒,道:“你难做,那就不要做好了,大明朝有的是的人要削着脑袋进来,快给老子进去通报,否则老夫记住了你,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守门的校尉呆住了,只得进去,好一会才出来,期期艾艾的道:“徐千户,指挥使大人不在?”

  “不在?”徐昌自然不信这个托词,他冷笑道:“若是不在,老夫便在这里等好了。”

  校尉也不敢声张,更不敢赶人,徐昌倒也打定了主意,今日不见朱宸决不罢休,在外头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这时候,却有人骑着快马而来,来人正是王欢。

  王欢自然晓得徐昌这边肯定有动作,所以一拿到人,立即严刑拷打,果然是拿到了口供,这种事自然是要快,趁着路政局和皇家学堂还没回过神,立即带着口供过来了。

  他见了徐昌在这里,阴冷一笑,道:“徐千户,好久不见。”

  徐昌冷冷看他,不知觉的按住了刀柄。

  王欢心里一寒,立即后退一步,身后几个随扈俱都作势拔刀。

  王欢哈哈一笑,道:“徐千户似乎不高兴,罢了,本官要去见指挥使大人,有空咱们哥俩吃酒。”

  说罢,便大大方方的往指挥使的值房去,守门的两个校尉此时也大是尴尬,方才还说指挥使大人不在,结果王欢说去见人就去见人,直接给人拆穿,二人俱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徐昌的手狠狠的将刀柄按紧,目送着王欢的方向,又朝指挥使的值房远远眺望,随即,他森森一笑,自言自语的道:“好,这是你们惹我的!”

  自言自语之后,徐昌旋过身,没有回头,重新上了马,飞马离去。

  却说王欢此刻却大是得意,胸口里贴身藏着带着几分体温的供状,他心里明白,这份供状,便是他飞黄腾达的进身阶梯,这份口供的证据确凿,不但有贼人自首的口供,还有邻里的证词,都证明在倭使扈从被刺的那一日,这商行有大批的人手在调动,有数十个伙计出了门,半个时辰之后才不约而同的回来,虽然口供是拷打得来的证据,可是至少旁证却不是,不只是如此,在这商行里头,还发现了不少赃物,甚至赃物之中,还囊括了不少官银,想来是倭寇洗掠了地方的府库,缴获来的官银,按理来说,这种官银是不可能在市面上流通,而是应该解送到京,却被倭寇们夺了,而后通过特殊渠道运到这里来,兜售给那些肯接受赃物的商贾,这些商贾会将官银重新熔炼为银饼,再拿出去到市面上流通。

  私藏官银,不啻是造反,这些人必定是倭寇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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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四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王欢进了指挥使值房,便看到朱宸背着手在房中急得团团的转,要说朱宸不紧张是不成的,他不但紧张,而且还捏了一把汗。

  任何事最怕的就是出意外,假若这些人不是刺客,又或者没有抢占先机,被徐家的人先把人拿了,那么所有的谋划尽皆要满盘皆输。

  是人都不喜欢输,朱宸自然也不例外。

  见了王欢进来,朱宸驻足,反而静下了心来,摆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态度道:“事情办得如何?”

  王欢拜倒道:“大人,事情办妥了,人已经拿下,也已经审问过了,都录了口供,证据确凿,大人请看。”王欢立即拿了口供递上去,朱宸大喜,抢上前去将口供捏在手里反复地看,最后他长出了一口气,这些口供十分翔实,一点都不像是粗制滥造,而且时间地点旁证都清楚,可不单单是逼供的结果。

  “看来,这些人当真是刺客无疑了,既然如此,本官要立即入宫,你就在这里候命吧。”

  王欢沉默了一下,终于道出了他自己的心思:“大人,卑下不妨随大人同去。”

  听到这句话,朱宸的脸色变得可怕起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王欢连忙垂头道:“卑下该死。”

  他说同去,终究是有点不放心,毕竟这是天大的功劳,靠着这功劳,升任个佥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怕就怕朱宸拿了供状入宫,最后把所有的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自己反而成了路人甲的人物,虽说这功劳肯定得有指挥使大人的一份,可是毕竟总有多少之别,指挥使大人多一些。他就得少一些,指挥使大人若是胃口好,把这功劳都拿了,他连喝汤的机会都没有。

  朱宸自然也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才如此可怕地瞪他一眼,在他看来,王欢有点不太识抬举,这个家伙也未必可信。

  只是转眼之间,朱宸的脸色又变得温和起来。道:“你要一同去其实也无妨,不过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外头还得有人看着,提防这姓徐的作势反扑,你放心。这功劳少不了你的,你是老夫的人,老夫会亏待自家人吗?”

  某种意义来说,王欢抢了徐家父子的功劳,而这朱宸也绝不会是什么好鸟,自然这功劳主要还是在他的身上,他笑呵呵地道:“好啦。休要啰嗦,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同心协力,你等着恩旨吧。”好言抚慰一番,便好好收了供状。连忙叫人备了车马进宫去了。

  王欢显得有几分无精打采,心里自然咒骂一句,可恶的老东西。只是他却晓得,自己不过是个千户。胳膊扭不过大腿,也只能如此。

  却说朱宸入宫觐见。嘉靖听到有了眉目,自是大喜过望,连忙在暖阁中召见,其实对不太靠谱的朱宸,嘉靖是不敢确信真有好消息的,所以带着几分狐疑的态度,朱宸见了礼,嘉靖虚抬了抬手:“起来吧,你说有好消息,要来报捷,莫非是刺客当真拿住了?”

  朱宸小心翼翼地站起,道:“不错,确实是拿住了,自从刺客之事发生之后,卑下是一丝一毫也不敢怠慢,生怕这些刺客闹起来,不但有伤国体,更让主上受辱,卑下便布置了眼线若干,时刻关注京师中的动静,倒是恰好内西城千户王欢突然来报,说是这内西城里有些古怪,卑下不敢怠慢,立即命内西城千户王欢细查,果然……发觉到了蹊跷,兹事体大,卑下生怕夜长梦多,已将这些刺客一网打尽。”

  说到这里,朱宸顿了一下,才又道:“陛下,这是口供,还请陛下过目。”

  口供转手到了嘉靖的手里,嘉靖自然晓得锦衣卫最擅屈打成招,就怕弄出个笑话,对待这口供当然谨慎,细细看过,见里头的证据翔实,才猛地长出了一口气,道:“如此看来,刺客是果然拿住了,好,好得很,朱爱卿,你为朕了却了一桩心事啊。”

  朱宸连忙道:“卑下也不过是歪打正着而已,当不得陛下夸奖。”

  嘉靖板起脸来,却是认真地道:“歪打正着就能办成这样的事?你虽然不聪明,可是胜在勤勉,勤能补拙嘛,此次朕要重赏。”说到这里,嘉靖沉默了一下,似乎正在思量怎么个赏赐,这时,黄锦却是急匆匆地进来,道:“陛下,不好了,内西城那边,锦衣卫内讧了!”

  内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嘉靖顿时大怒:“这王法还要不要,天子亲军也内讧,是谁起的头?为的又是什么事?”

  黄锦道:“说是徐千户带着人到了内西城千户所外头,指责内西城千户王欢抢功,要讨要个说法,现在双方剑拔弩张,虽然没有打起来,可是……”

  嘉靖冷笑:“抢功?抢的是什么功劳?”

  朱宸忙道:“是这样的,卑下命王欢拿了一干刺客,可是徐千户不服,说是这是他先发现的,非要说这功劳和他们姓徐的有关系,卑下怕他胡搅蛮缠,所以没有理会他,想不到他这样的胆大,陛下,这事儿闹起来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徐千户平日脾气还是极好的,办事也得力,唯一有一点不足。”

  嘉靖慢悠悠地道:“什么不足。”

  朱宸淡淡地道:“唯一的不足就是他升迁极快,所以有点目中无人,在卫所里头,他名为千户,可是当着佥事、同知,他都敢出言顶撞,骄气太盛了。”

  朱宸很聪明,想要让自己的话更具真实性,就必须得真话里头说假话,他先是夸奖徐昌办事得力,才慢慢地道出徐昌的坏话出来,更添几分真实性。

  嘉靖的眉头锁得越来越深,似乎有点动气的征兆,可是良久,他长吐口气:“立即命人去传朕口谕,让徐昌把人撤回来,让他在家待罪,闭门思过。”沉默了一下,又道:“让徐谦入宫,朕要听他的解释。再有……”又似乎想到什么,嘉靖继续道:“也让倭人使节入宫吧,现在真凶既然已经水落石出,朕也算给了他们一个交代,当着使节的面,朕要告诉他们,天子脚下,大明保障任何使节的安全,让他不必再忧心忡忡了。”

  黄锦得令,连忙去了。

  朱宸心里暗叫可惜,本以为趁着这机会令陛下龙颜大怒,趁机把徐昌办了,谁晓得陛下似乎不为所动,这让他心里酸溜溜的,想当年的时候在安陆,他也算是嘉靖跟前的红人,嘉靖对他信任有加,可现如今,嘉靖的信任分明更倾向徐家父子,比起圣眷,他朱宸竟还差了几分。

  朱宸能有今日,靠的就是圣眷,当然晓得这圣眷的厉害,或许这圣眷对寻常的士大夫助益还不够大,陛下再宠幸,也绝不可能让个资历不足的人入阁,也不可能让个科举出身不好的人大力提拔,可是在亲军里头,皇上的话显然要管用得多。

  嘉靖坐下,又认真地看了口供,并没有察觉出任何的漏洞,这才松口气,可又想起徐昌闹事,先是愁眉不展,渐渐地也就平息了怒火,身为天子,下头的人私底下关系不睦,对天子并没有妨碍,就如王鳌与杨廷和,对嘉靖来说,真正可怕的不是他们闹得关系紧张,反而是怕他们关系太过和睦,沆瀣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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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很快传到了徐谦的耳里,徐谦倒是平静,徐勇过来将事情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通,徐谦问他:“爹已经带人去了内西城千户所?”

  徐勇道:“咱们的人手不够,实在不成,不如调动皇家校尉吧,皇家校尉一去,看那姓王的……”

  徐谦压压手,道:“不必了,这种事又不是比人多,你等着吧,旨意马上会出来,我们等旨意就是。”

  正说着,黄锦居然亲自登门,只是今日,黄锦并没有给徐谦太多好脸色,而是板着脸道:“翰林侍读徐谦,陛下有口谕,请你立即入宫觐见。”

  徐谦站起来,道:“公公,陛下唤下官,所为何事?”

  黄锦冷笑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最后叹口气,才又道:“罢了,咱家也不瞒你,陛下召你入宫,为的是你爹的事,还有,朱宸已经破获了这桩案子,陛下看了口供,以陛下聪慧,竟也没有发现口供中有丝毫疑点,想来这案子是水落石出了,你呀……平时看你们父子做事倒是谨慎,怎的今日反倒糊涂了,你休要解释什么抢功的事,朱宸已经拿了口供进宫,所以你再如何争辩,这功劳铁定是他的,与其做意气之争,还不如乖乖认个错,就说一时糊涂,请陛下降罪就得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留个心眼就是了。”

  徐谦不由苦笑道:“公公晓得这是朱宸抢功?”

  黄锦嘿嘿一笑:“朱宸是什么人,咱家会不知道他?他若是能办成事那才是怪了,可是你要记着,有的人虽然办不成事,可是败事却是有余,这样的人要嘛少招惹他,要嘛就得多留心眼,这个亏,你们是吃定了,好啦,闲话少说,车驾都已经准备好了,随咱家入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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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五章:徐侍读翻云覆雨

  徐谦随着黄锦入宫,沿途上说了许多话,到了午门却发现倭使也已经到了,那什么什么殿下坐在车驾直接入宫,想来是特殊的待遇,倒是那随来的王芬小姐却没有这个特权,只得步行。

  她见了徐谦,连忙朝徐谦颌首点头,娇笑道:“原来徐大人也要去见天子。”

  徐谦道:“王小姐好。”

  王芬美眸一转,道:“据说贵国已经拿住了刺客?小女子真是万分感谢,若非是你们,殿下怕还要惊慌不安……”

  徐谦微微一笑道:“进了宫再说吧。”

  到了暖阁,便看到秋筱宫仁信已经拜倒在地,参见嘉靖,可惜二人言语不通,王芬快步上前道:“大明天子陛下,小女是仁信殿下的通译,殿下恭祝陛下万岁。”

  嘉靖颌首点头,看了进来的徐谦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在这秋筱宫仁信的身上,道:“据闻亲王不远千里远道而来,赤诚之心已是天日可鉴,至于两国修好之事,朕会命礼部来和你们细谈,此次召你们入宫,是听说你们受了惊吓,眼下我大明已拿住了真凶,也算是给了你们交代,望你们不要再介意刺客之事,事情过去便已过去,明白了吗?”

  王芬对着仁信用倭语低声翻译一通,仁信点头,满是感激地又朝嘉靖行礼,王芬道:“殿下感激陛下的恩德,倭国上下感恩戴德,没齿难忘,倭国愿意与大明一道共同剿除倭寇,借此表明下国修好之意,再有,下国人等远道而来,带来了些礼物。想要进献大明天子,不足敬意,请陛下勿怪。”

  嘉靖笑了,道:“是吗?好吧,朕收下了。”

  说到一半,嘉靖磕了磕桌上的供状,朝身侧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躬身揭起供状,送到王芬面前。嘉靖道:“这是刺客的供词,你们看看,毕竟这些乱党逆贼刺杀的乃是尔等随扈,朕理应给你们个交代,你们若是觉得没有问题。朕便要颁布旨意处置了。”

  王芬拿着供状一字一句翻译给仁信去听,仁信脸色凝重,时而颌首点头,时而皱眉,足足过了一盏茶功夫,才长出口气,对王芬低语几句。王芬对嘉靖道:“供词极为详尽,佐证亦是翔实,想不到徐大人办事竟如此利落,实在佩服。”

  突然说到了徐谦。想来这些倭人以为这件事是徐谦办下来的,毕竟徐谦专门负责保护他们和揪出刺客,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所以自然误以为此次拿住刺客的就是徐谦。

  王芬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嘉靖。嘉靖的目光如电一般掠过徐谦,希望看到徐谦面带愧色的神情,谁晓得徐谦这厮脸皮很厚,不但不以为意,反而是淡淡一笑。

  相由心生,一般人通常都会根据自己的处境露出各种表情,比如有人成亲,便是再古板的人也得露出几分微笑,有人丧父,你纵是刚才捡了千两银钞也得表现出那么点如丧考妣,按理来说,徐谦现在的处境很不妙,一方面,他爹在外头闹事,而且事情显然很棘手,就差要抄家伙干架了。而在这里,嘉靖招他入宫,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毕竟委托他揪出刺客,结果反而被人捷足先登不说,眼下倭使反而以为是徐谦拿住的,你他娘的,难道就不能表现出那么点儿惭愧出来?

  徐谦不但不惭愧,反而淡定从容,一副与有荣焉,很是光彩的样子。

  这个表情在嘉靖眼里,就他娘的像是有根刺一样的扎眼。

  嘉靖本来是想接见完了倭使,让倭使们满意而去,再来提及徐谦的事,现在是不吐不快了,他冷冷地道:“是吗?不过你们却是错了,刺客并非是徐爱卿拿住的,而是朱爱卿。”

  王芬呆了一下,目光随着嘉靖的指点看向了朱宸。

  朱宸立即站出来,道:“陛下,卑下不过是尽忠职守,实在惭愧。”

  他的表现无可挑剔,简直就是忠奴的典范,毕竟是伺候嘉靖长大的人,晓得嘉靖这个人自诩聪明,最是受不了别人放肆,越是低调做人,存活的几率越大。

  嘉靖面带微笑,又去看徐谦,似乎告诉徐谦,你学学人家朱爱卿,看看人家怎样做人?

  结果徐谦抿着嘴,一言不发,呆若木鸡,似乎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看他神情恍惚的样子,这家伙是不是听进去了别人话也唯有天知道。

  嘉靖心里苦笑,怎么就碰到这么个家伙?若换做是别人,嘉靖早就将这家伙踢去了爪哇国,有多远滚多远,最好一辈子不要相见才好。

  嘉靖慢悠悠地道:“此次朱爱卿功绩卓著,朕心甚慰,也不枉朕的栽培,朕……”

  说到这里,徐谦突然道:“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看来是坐不住了。”嘉靖心里想着,看着徐谦,漫不经心地道:“所奏何事?”

  徐谦道:“微臣以为,陛下既为天子,恩赏尤要谨慎,须知君无戏言,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所以请陛下审慎。”

  这个家伙……

  嘉靖耐住性子,道:“朕已经审慎过了,朱爱卿功勋卓著,敕封益阳侯……”

  朱宸大喜,忙道:“陛下恩德,微臣万死难报万一。”

  徐谦却是摇头:“冤孽,冤孽啊。”

  朱宸恨不得将这姓徐的一脚踹死,当着皇上和自己的面说什么冤孽,就如朱宸死了爹,有个家伙突然跳出来说死的好、死的其所一样。

  嘉靖皱眉,道:“徐谦,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谦忙道:“陛下恕罪,微臣不能及时制止陛下,身为臣子,让陛下闹出一个这么大的笑话,实在万死,还请陛下责罚。”

  若徐谦说的是,微臣口不择言,胡言乱语,还请陛下责罚倒也罢了。至少徐谦是肱股之臣,是嘉靖的爱将,大家关起门来,这事儿闭着眼睛也就过去。

  偏偏徐谦说的却是相反,嘉靖怒道:“朕哪里闹了笑话,莫非是因为朱爱卿抢了你父亲的功劳,所以你们心中不服?朕问你,刺客是不是朱爱卿拿住的,供词又是不是朱爱卿审出来的?朕一向秉公而论赏罚,你们说朱爱卿抢功,那么又有什么证据,你有证据,能拿出信服的东西,朕自然不会偏袒朱爱卿……”

  徐谦正色道:“微臣所为的不是这个。”

  嘉靖皱着眉头道:“那么为的又是什么?有什么话,你不能和朕说?朕和你之间,莫非还有什么不方便的话吗?”

  徐谦苦笑:“陛下,还真有点不太方便。”

  嘉靖差点没气个半死,当着倭使的面,又不便大发雷霆,只得道:“这里并无外人,你直言无妨。”

  徐谦叹了口气,似乎思量着肚子里话是不是该出头,最后他叹口气,道:“既然陛下非要说不可,那么微臣只好说了,微臣认为,朱指挥使大人拿错人了。”

  “……”

  所有人目瞪口呆。

  嘉靖的脸色苍白,这些话若是别人说出来的,他倒不以为意,毕竟眼见为真,供词和证据都十分确凿,若说拿住的那些人跟倭寇没关系,除非是朱宸大胆包头,这样的案子,他还敢栽赃陷害,还敢伪造证据。

  可徐谦给嘉靖的印象不同,他知道,徐谦虽然平时糊涂,可是这样的玩笑却是绝不会开的,他没有信心,绝不会无的放矢。

  只是朱宸不同,朱宸可不信徐谦的鬼话,他认为徐谦这是嫉恨,是故意拆他的台,是想借机给自己点‘颜色’。朱宸心里冷笑,小小一个侍读,也敢班门弄斧,老夫耍弄心机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他冷冷看了徐谦一眼,道:“你说老夫拿错了人,那么敢问徐侍读,老夫现在的供词,现在的诸多证据,都是假的吗?你莫非是说,老夫丧心病狂,竟敢拿着这些伪证,来糊弄皇上?”

  朱宸的自信心还是有的,这案子非同小可,没有证据他哪里敢放肆?毕竟一旦你去冒功,真正的刺客却还藏匿在京师,一旦又闹出一个刺杀事件,他朱宸纵有天大的圣眷,怕也要人头落地,死无全尸了!

  朱宸既然敢跑来邀功,就是因为以他多年刑名的经验,这个案子没有丝毫的漏洞,时间、地点都对的上,没有任何疑点。

  现在徐谦居然敢说他拿错了人,岂不是告诉别人,他欺君罔上,这个结果,他自然不能接受,他得出结论,姓徐的疯了,竟是为了拉自己下水,如此不择手段。

  与此同时,王芬和那仁信殿下二人目光对视一眼,都是一头雾水,王芬道:“敢问大明皇帝陛下,徐大人说拿错了人,可是当真?假若如此,那么下国怕又要担惊受怕、坐卧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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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六章:拿下

  嘉靖心情很不好。

  因为问题一下子从简单变得复杂起来。

  若是按原来的预想,刺客已经拿住,事情也就结束,倭寇们可以安心在京师久居,朝廷也可以松一口气,立了功的受赏,十恶不赦的给予重惩,然后皆大欢喜,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现在徐谦突然说,人抓错了。

  人一旦抓错,后果可就严重了。这就意味着,刺客依旧还在京师,倭使岌岌可危。也意味着,闹了一个这么大的乌龙,偏偏他身为天子,还兴致勃勃的请来了倭使,亲口告诉了人家,事情已经摆平,让他们不必忧心。

  这……

  嘉靖脸sè惨白,更不必说,方才他还重赏了朱宸,君无戏言,这意味着什么?朱宸受赏,是因为他有功,功劳若是虚的,将来顶着一个侯爵出去,不但别人笑话朱宸,更会笑话他嘉靖。

  嘉靖冷着脸,瞪着徐谦:“拿错了人,那么谁才是真正的刺客?你直说无妨。”

  徐谦叹了口气,道:“陛下,确实拿错了人,微臣敢拿人头担保。”

  嘉靖道:“何以见得?”

  徐谦正sè道:“刺客目的是什么?刺客的目的自然是该阻止大明和倭国修好,一旦修好,必定同仇敌忾,共同对付倭寇,既然如此,怎样才能破坏修好呢?唯一的法子,就是刺杀倭国使者,只有这个人死了,死在了大明的京师,倭国必然震动,修好之事,自然无从谈起。”

  徐谦顿了顿:“可是……这些刺客选择的目标却是一个侍卫次长,甚至不惜去暴露自己的行踪,也要将人侍卫次长杀死,敢问陛下,这些刺客莫非是傻子吗?刺死一个侍卫次长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不但有可能露出马脚,而且对大明与倭国的和谈,并没有丝毫的影响,况且侍卫次长死后,朝廷的戒心只会越来越重,鸿胪寺内外卫戍更加森严,将来他们再想行凶,难度又要增添几倍。敢问陛下,既然刺杀这个次长于事无补,而且还会使朝廷更加jǐng觉,他们刺杀的目的是什么?”

  徐谦冷笑:“连目的都没有,还谈什么刺杀,若说这些人只是愚蠢,才贸然动手。可是从种种迹象来看,他们并不愚蠢,而且组织极为严密,否则京师内外广布耳目,何以此前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一群穷寇,组织严密,目的明确,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嘉靖的脸sè更加yīn沉下来,以他的智慧,徐谦说的话他当然懂,这个疑点实在不小,没有错,若说刺客们愚蠢,何以组织如此严密,一个愚蠢的人,有这样的能力吗?既然对方做了如此蠢事,又该怎么解释?

  嘉靖本就是绝顶聪明的人,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容易钻牛角尖,徐谦一席话,已是让他感觉到这个所谓的漂亮的落幕有了那么点儿瑕疵,而这个瑕疵不断扩大,让嘉靖如鲠在喉。

  在这方面,朱宸却不懂嘉靖的心思,他冷冷一笑,道:“真是笑话,你既然说不是这些人刺杀了侍卫次长,那么又是谁?为何这些刺客的商行里缴获了大量官银,还有许多武器,为何就在侍卫次长死的那段时间,有大批的人员在商行出入,便是连他们都已经承认,人是他们杀的,你却凭着几句所谓的猜测,就想翻供?徐侍读,莫非你也是倭寇余党吗?”

  最后一句话端的是yīn险,明知道徐谦不可能是倭寇余党,可是这话说出来,无非是说,你这般为这些刺客脱罪,不是党羽又是什么?

  徐谦压根不理会他,他在观察嘉靖,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聪明的嘉靖似乎捕捉到了一点什么,许多事其实不必说的太深,点到即止,愚蠢的人则永远愚蠢,而聪明的人却能幡然悔悟。

  嘉靖眯起了眼睛,变得审慎起来:“其实朱爱卿说的也很有道理,朕来问你,莫非这些所谓的证据,都是伪造的吗?那么是谁伪造,又谁能伪造?”

  徐谦点点头:“确实有人伪造,伪造的人就在这个殿里。”他朝黄锦使了个眼sè,黄锦点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陛下,奴婢该死!”

  “……”

  殿中所有人惊呆了。

  一个死太监突然跳出来,还道了一句该死,这种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来搀和什么?

  甚至嘉靖隐隐怀疑,莫非伪造的人是黄锦,黄锦是乱党?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却听黄锦道:“来人!”

  一声大叫,外头竟是埋伏了无数侍卫,个个带刀,人人满是肃杀。

  众人涌入殿来,一起半跪在地:“见过陛下!”

  嘉靖震惊了,没有他的授意,居然有侍卫敢带刀进入暖阁,好大的胆子,嘉靖的脸sè变得铁青,狠狠的瞪了黄锦一眼,道:“这是怎么回事?”

  黄锦刚要解释,徐谦却是道:“这是为了保护陛下的安全,所以微臣事先托了黄公公,让他有所准备,方才黄公公出去了一趟,已经安排了人手,因为……这个殿里,就有两个倭寇,来,还不将两个倭使拿下!”

  “遵命!”

  呼啦啦的侍卫没有迟疑,纷纷拔刀而起,有人自觉的将嘉靖团团围住,有人已挺刀冲上去。

  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尤其是那所谓的仁信和王芬小姐,他们先是惊愕,随即便是jǐng惕,可是现在,再如何jǐng惕也没有用了,却见那‘仁信突然朝挺刀而来的侍卫冲去,一面大叫:“小姐,快走!”

  ‘仁信’说的居然是汉话,而且竟然叫王芬为‘小姐’。

  这个时代的小姐,并非是某种下三滥勾当的代称,自然也不会提供‘吹箫’、‘那啥’之类的服务。小姐是敬称,所谓的亲王‘殿下’,居然称呼一个通译为‘小姐’,这本身就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

  更何况这个所谓的‘亲王’,方才满口倭语,可是一句汉话都听不懂,现在竟然用的是最正宗的汉话,倍儿有面子的福建口音,纯熟无比。

  嘉靖的脸sè骤变,顿时明白了。

  而一旁的朱宸则是不可思议,以他的智商,当然也难以理解,怎么倭使一下子成了倭寇,倭人怎么又成了汉人,殿下摇身一变,竟是一口福建官话。

  王芬却是露出几分惨sè,道:“赵叔,逃不掉了,他们既然事先在这里设下了埋伏,我们便是插翅也难逃了。”

  那赵叔还要抵抗,手脚的功夫亦是不弱,左右开弓,朝一个侍卫冲去,只是眼下侍卫们在天子面前,个个争先,亦是不肯避其锋芒,只用了片刻功夫,‘赵叔’已经被人按倒在地,扑哧扑哧喘着粗气,倒是那王芬倒是乖乖俯首就缚,并没有顽抗。

  嘉靖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挣脱出来,一屁股坐在御椅上,看着御下的两个‘倭寇’,估摸着他也难以想象,所谓的倭寇,就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再加一个看上去颇为忠厚的‘大叔’。

  黄锦跪在地上道:“奴婢擅作主张,还请陛下责罚,因为事发突然,在进宫之前,徐侍读告诉奴婢,倭使极有可能才是真正倭寇,只是不敢确认,所以让奴婢早做提防,奴婢害怕陛下出什么闪失,所以方才趁着陛下召问倭使……不,是倭寇的时候,便出去了一趟,命侍卫们埋伏在阁外,以防不测。”

  嘉靖惊魂未定,压了压手,温和的道:“朕知道了,你也是为了朕的安危着想,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黄锦连忙磕头:“奴婢不敢居功。”

  嘉靖的目光落在徐谦身上,道:“这二人是倭寇,你为何不早说?”

  徐谦汗颜,道:“微臣在进宫之前,只是觉得可疑,不过却不敢妄加揣测,假若微臣怀疑错了,到时候错拿了倭使,岂不是有伤国体?因此微臣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直到完全确认之后,才敢惊动陛下。”

  徐谦的理由倒还算得体,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假如当真把倭使错当了倭寇,怕这大明朝又闹了个笑话,所以徐谦为了以防万一,一面没有揭破,另一面却是让黄锦提早做好万全准备,心细如发,可见一斑。

  嘉靖不由感叹:“你做的很好,只不过……既然这些使节是倭寇,那么倭使在哪里?”

  徐谦苦笑:“微臣猜测,倭使还未抵达大明的时候,已在汪洋之中遭遇到了这伙倭寇,已经被这些倭寇尽皆处死,倭国确实派出了倭使,只不过这些倭使永远都不可能回到倭国,更不可能抵达大明罢了。”

  听了这话,嘉靖唏嘘不已,随即目光一冷,杀机腾腾的看向‘赵叔’和王小姐,旋即冷哼一声:“现在,朕该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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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七章:事情真相

  “几艘大船远离了倭国的港口,大船满载着倭国的使节和护卫,他们的目的是大明朝,所为的,正是因为宁波之乱后,重新修复与大明的关系。”

  徐谦娓娓道来,嘉靖用心的听着,便是两个已经伏法的‘倭寇’,竟也鸦雀无声,人都有不忿心理,既然露了马脚,就算是死,也希望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可是在沿途上,这支船队遭遇了倭寇,一支实力强大的倭寇,狡猾的倭寇不断发起袭击,终于,船队上的倭人不支,船队被洗劫,船上的人尽皆处死。”

  徐谦说到这里,面无表情,仿佛死了这么多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话说回来,死的这些人,还真他娘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的同情心还不至于泛滥到几个国际友人被人丢到了海里喂鱼,就热泪盈眶的地步。

  “可是倭寇们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当他们看到了整整一船的贡品,看到了倭国的国书,他们意识到,自己钓到了一条大鱼。倭国的贡品固然是价值不菲,可是如果……如果这时候将这些贡品送到大明,那么这批贡品的价值将会翻上十倍百倍。”

  徐谦说的一点都没有错,贡品固然值钱,可是和大明朝的赏赐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和单纯的抢掠贡品相比,大明朝给予的赏赐才是真正的价值不菲。

  “有了十倍的利润,就足够让人铤而走险,对于这些在刀尖上舔血的穷寇来说,更是如此。很快,这伙倭寇便制定了一个详尽的计划,他们伪装成了倭使。乘着大船,抵达了天津。”

  “他们的意图十分明显,抵达京师之后,与倭使一样和大明修好,同时献上贡品,得到大明朝的赏赐,再带着这些价值不菲的宝物远遁,当然,他们并不介意在扬帆出海的时候。再干一票。只不过……他们的计划虽好,却有一个问题,寻常的倭寇毕竟不擅长与人交流,说的人越多,越容易露出马脚。于是倭寇们又有一个计划,就是所有的倭寇都假装不通汉话,而只让王小姐这个通译来进行交流,王小姐想来亦是出身倭寇中的名门,既通晓汉语,也对倭语了若指掌,最重要的是。她是女子,女子能让人放下戒心,她为人谨慎,说话也甚是得体。想来由她出面来应对,才会将这危险降至最低。”

  王芬微微蹙眉,她显然感觉到,徐谦的讲的这个故事。竟与事实一般无二,她的眸光盯在徐谦身上。露出几分佩服又蔑视。佩服此人心细如发,思维敏捷,能举一反三。蔑视纯属是她所站的立场,本能的对徐谦抱有的敌意。

  而嘉靖却是沉迷其中,很明显,像他这样的聪明人,最喜欢的就是抽丝剥茧,徐谦抛砖引玉,自然免不了让他浮想联翩,尽量来猜测事情的经过。

  徐谦继续道:“只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最终还是走漏了,其他的倭寇对于这伙倭寇的事略有耳闻,结果在江南,锦衣卫还是得到了消息,只不过这个消息并不完整,他们只知道有倭寇要潜入到京师,因此做出了判断,这伙倭寇潜入京师一定带着某种图谋,京师陈兵十万,谁敢造次?区区百来个蟊贼,又怎么敢公然劫掠?恰好这时倭使入京,这便不免让人联想到,倭寇的目的不在于抢掠,目的定是倭使,锦衣卫分析之后得出,定是倭使与大明修好,会妨碍到倭寇的利益,所以倭寇派人潜入京师,图谋刺杀倭使。”

  徐谦苦笑:“这是一个很正常的推论,可是谁也不曾想到,倭寇确实入了京,打的却是倭使的旗号,如此的光明正大,又如此的冠冕堂皇。消息传到京师之后,朝廷和北镇府司自然果断的做出反应,要极力保证倭使的安全,微臣徐谦奉命保障倭使安全,一千皇家校尉三班轮替,日夜守卫鸿胪寺,所有人等,不得出入,以防不测。”

  徐谦在这里叹口气,道:“这本是朝廷的好意,假若这些人是真的倭使,倒也罢了。可问题在于,他们是倭寇。倭寇进了京师,本就是如履薄冰,生怕露出丝毫的马脚,他们不愿意惹人关注,更不愿意自身的安全受到朝廷的重视,更不必说,千余校尉日夜轮班保护他们,保护的同时,也不免与他们时刻接触,可能稍一疏忽,就会露出破绽,最后满盘皆输。再加上皇上迟迟不见倭使,他们定然预感到,事情并没有预期中所猜想的那样简单,至少在京师,他们所呆的时间可能少则三月,多则半年。而与此同时,厂卫却在京师日夜排查,寻找所谓的刺客,形势对他们来说已是刻不容缓,一方面,他们担心保护他们的皇家校尉,另一方面,他们也担心锦衣卫当真查出点什么。”

  “于是……”徐谦看向了王芬,笑吟吟的道:“于是我们的这位王小姐想出了一个计划……”徐谦目光幽幽的看向王芬,道:“王小姐,徐某人猜测的不错吧,你虽然伪装的乃是通译,可是你却是这伙倭寇的头目,接下来的计划,自然也是由你制定,王小姐年纪轻轻,却有如此睿智,竟是差点将大明朝廷和赫赫有名的北镇府司都骗过,佩服,佩服!”

  王芬冷哼一声,露出不屑之色,只是这不屑毕竟是假的,她还真没有鄙视徐谦的底气,因为眼前这个家伙,实在没有她鄙视的理由。

  嘉靖显得有些不耐烦,道:“休要啰嗦,到底是什么计划?”

  徐谦道:“计划很简单,寻找替罪羊,只有北镇府司拿住了‘倭寇’,锦衣卫才会罢手,才不会继续查下去,而每日在鸿胪寺内外轮替卫戍的皇家校尉才会撤除干净,才能保证这些真正倭寇的安全。既然要选择替罪羊,自然不能草率行事,至少也得像这么一回事才成。最后,王小姐将目标放在了这个商行身上,这个商行确实与倭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他们专门负责给倭寇销赃,商行的东家本身就是个金盆洗手的倭寇,既然如此,王小姐自然知道这个内情,于是在那一夜,她在鸿胪寺里设宴,宴请几个礼部和鸿胪寺官员,与此同时,他们派出了两个倭人出门,这两个倭人其中一个得了王小姐的授意,另一个同样是他们的替死鬼,他们出去之后,首先就是放出了暗号,与那商行暗中联络,商行的东家见状之后,立即就明白,在京师里,出现了‘自己人’,而这些自己人似乎遇到了一点麻烦,请求他们协助。”

  “倭寇之间虽然没有情义,可是因为彼此之间的利益关系,所以关键时刻守望相助却还是有的。更何况既然对方晓得自己的身份,若是真遇到了麻烦,被官军拿住,就难保不会供出自己来,商行东家立即没有迟疑,亲自带着十几个伙计,暗中携带兵刃,按着暗号中指定的地点聚集。可笑的是,在那里等候他们的是一个陷阱,因为在放出暗号的同时,其中一个倭寇,此人自称是‘宫本和进’,却是突然对自己的同伴下了毒手,他毫不犹豫的掏出了匕首,将自己的同伴杀死,想来他的同伴也是始料不及,万万想不到,宫本和进会突然对自己下狠手,杀死了此人之后,宫本和进连忙制造了伤口,接着藏匿了兵刃,装出一副被人追杀的模样逃回鸿胪寺。”

  终于到了最精彩的地方,徐谦笑吟吟的道:“可就在宫本和进回到鸿胪寺时,那为倭寇销赃的东家却带着人已经赶到了事发地点,当他们看到这里有一个已经被杀死的‘倭人’时,他们自然感觉事态严重,虽然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在确认这个倭人已经死亡之后,连忙带着人飞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徐谦叹口气:“后面的事想来大家也就清楚了,‘刺客’杀死了一个倭人,微臣父子奉命彻查,很快就找到了线索,并且盯上了这个商行,这商行本来就与倭寇有千丝万缕的干系,所以一旦盯上,很快就发现了许多蛛丝马迹,比如他们行踪诡异,比如他们与寻常商贾全然不同,比如他们的伙计个个精干,似非常人。之后内西城千户带人袭击了商行,自然也能看到不少来不及销赃的赃物,还有若干朝廷明令禁止的兵刃,至于那些所谓的旁证就更多了,比如事发时,这伙人携带着兵器曾去过事发地点,想来这个过程,有不少人曾亲眼目睹,对方本就和倭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再加上又有兵器和旁证,对锦衣卫来说,他们自然就是那些所谓的刺客。有了这么多旁证,重刑之下,还怕这些人不按自己的心意招认?于是,陛下手里的这份供状,自然也就出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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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九章:吾皇圣明

  被拿住的这些人,确实是倭寇,就算不是倭寇,那也是倭寇的党羽,他们负责给倭寇销赃,为倭寇收集情报,潜伏在京师之中,说他们是倭寇也不为过。.

  正是因为这些人本身就不干净,再加上王芬设计,转嫁栽赃,这就造成了一个极为完美的证据确凿假象。

  换做是谁,看了供词,还有诸多的旁证,怕都不会对供词起疑。

  而王芬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将商行的党羽当成替罪羊之后,让京师平静下来,皇家学堂撤除皇家校尉,锦衣卫们停止排查,否则迟早有一天,这伙铤而走险的倭寇将会被察觉出蹊跷,最后全部葬身京师。

  这个计划,不可谓不狠,也不可谓不毒。

  他们的目的其实很单纯,像倭使一样完成他们的使命,至于大明所提出来的议和提议也都一一答应,反正所谓的议和本就是虚的,只要哄的大明朝廷高兴,到时定会像寻常一样给予赏赐,这些赏赐,绝对是寻常倭寇辛苦几年甚至是十年的获益。

  而后他们带着这些金银财宝,大大方方的在明军的护送下出海,从此扬帆万里,远走高飞。

  现在想来,实在有些好笑,一群倭寇如此胆大包天,居然布置了如此妙棋,竟是差点骗过了大明朝廷,差点把整个大明都骗了过去。

  可是嘉靖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至今仍感觉到有些后怕。

  假如今曰当真被这些倭寇蒙骗,当真放松了警惕,让这伙倭寇得逞,这大明朝怕是闹出一个国朝百五十年都不曾出过的丑闻,朝廷居然和一群倭寇进行议和,还对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怀,赠与他们大量的财货,将他们礼送出境。

  不只是如此,对方既然遣使,按照规矩,朝廷也必须派出相应的人员带着朝廷的旨意,甚至还有朝廷重新敕封倭国国王和将军的金印一道随这伙倭寇出海,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怕是接下来钦差就会劫持,金印和敕封的圣旨也都落入这伙倭寇手里,天晓得再过了半年之后,这些人会不会故技重施,拿着金印伪造倭国的国书又跑来坑蒙拐骗。

  等到那时候事情被戳破,这笑话不只要成为天下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怕是还要冲破大洋,传诸宇内,要成为各国的笑柄了。

  天朝上邦,什么最是紧要?自然是脸面,脸面都没了,还谈什么教化,谈什么恩威。

  幸好……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事情水落石出,才没有让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现。嘉靖此时几乎是用感激的眼神看了徐谦一眼,若非徐谦发现出了蹊跷,怕是这个笑话还要继续下去。

  与此同时,嘉靖对一个问题有了兴趣,他不由问道:“徐爱卿,你是如何得知这些人就是倭寇?莫非此前有什么蛛丝马迹不成?”

  其实嘉靖说出来何止是他一个人的疑问,殿中的所有人此时此刻怕都希望揭开这个谜底。

  徐谦微微一笑,道:“蛛丝马迹有很多,第一个疑点就是在天津卫的时候,当时那倭人说了一通倭语,而恰好海路安抚使邓健亦在微臣身边,他曾远渡去过倭国,说是能说几句倭话,结果我让他翻译,谁晓得他竟是一头雾水,说是倭话和我大明的语言一样,也有地域之分。微臣当时不以为意,可是事后回想却又觉得不对,这自称仁信的亲王所说的自然是最纯正的倭国官话,而且他刚刚下船,和微臣说的话必定是问候之语,无非是说烦劳大人等候,有劳了。又或者是大人辛苦。邓健与倭人打了许多交道,其他的话或许听不懂,可是这种开场白的倭话岂能不懂?而且他也曾和倭国贵族打过交道,虽然倭话有地域之分,可是倭人贵族的语言想来却是一致的,微臣正是因为如此,才生出了些许的怀疑,于是便留上了心。”

  谁能想到,王芬这些人竟是栽到了这个上头。

  嘉靖不由道:“莫非他们说的并非是倭话?”

  徐谦微笑:“其实说的倒是倭话,不过微臣估计,他们所说的应当是带着福建口音的倭话而已,因为口音太重,所以邓健听不甚清。”

  嘉靖吁了口气,徐谦的细心他倒是见识到了,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对这种事上心。

  徐谦又道:“这第二个疑点,就是王芬,王芬给微臣的感觉,是倭人们对她过于敬重,倭人对女子向来视之为财货,王芬除了是个通译,并无所长,可是倭国使团的人员对他却是礼敬有加,有时候就算没有行什么大礼,可是也能感受到他们对王芬的敬重,这也是非比寻常的事,微臣虽然没有去过倭国,却也从一些图志之中对倭人的习俗有些了解,所以一直觉得很是奇怪。”

  “再者,案发那一夜,宫本和进和他所谓的兄长一道出去,刺客们既然早有准备,准备了数十个人手,为何宫本和进能逃脱出来?他口称死者是他的兄长,可是微臣并没有看出他流露过多悲伤之意。”

  “再加上此前微臣说过,如果真有刺客,刺客的目标永远只有所谓的仁信殿下,怎么可能为了两个寻常的使团随扈大动干戈,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行迹?”

  徐谦深吸一口气:“因此微臣判断,这些人肯定不是倭使,倭使已经死了,他们不过是拿着抢掠来的国书,换上了倭使服装的倭寇!”

  嘉靖脸色铁青,点了点头道:“黄锦,命人将二人关押起来,不可走漏风声。”

  嘉靖没有命朱宸来办这件事,而是命黄锦来办,按理说侍卫里头绝大多数都是大汉将军,大汉将军也隶属锦衣卫,而且这样的重犯,肯定是要押去诏狱,黄锦虽是东厂厂公,可是负责侦缉或许有他的份,收尾的事理应吩咐朱宸才是。

  这个看上去很平淡的一个口谕,却透露出了许多的信息,朱宸的脸色煞白,心里自是后悔不迭,此时满脑子的心思怕是如何抽身了。

  一干侍卫将王芬和她的同党押了下去。

  嘉靖背着手在这暖阁里走动几步,随即道:“事情紧急,虽然已经拿住了几个匪首,可是其余党羽却还在鸿胪寺中,只不过……朕不想在光天化曰之下将他们一网打尽,此事毕竟不甚光彩,还是遮掩一些的好,放出消息去,告诉他们的党羽,就说朕与他们的首领交谈甚欢,已在宫中赐宴,到时再说他们已喝得酩酊大醉,就说要迟一些才回回去。皇家校尉会同路政局随时做好准备,一到入夜之后,封锁附近街巷,立即动手拿人,这些人尽皆是穷凶极恶的恶徒,不必心慈手软,若是他们敢负隅顽抗,尽皆都杀了吧。”

  徐谦顿时明白了嘉靖的意思,嘉靖想要杀人灭口,与其将这些倭寇全部拿下过审,还不如用更省事的办法,将这些人尽皆处决,也省的把事情闹得太大,人人都看笑话。

  徐谦不由道:“至于那个王芬如何处置?”

  嘉靖既然要灭口,那么王芬要不要灭口,这也是一个问题。

  嘉靖吁了口气:“你怎么看?”

  徐谦道:“依微臣愚见,这个王芬,必定是倭寇之中颇有声望的人物,又或者她的父兄在倭寇之中地位崇高,此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定是非常人也。所以微臣建议,可是暂时收押,也不必太多为难,慢慢审问,将来或许可以大用。甚至……我们可以借此女为诱饵,让倭人自投罗网。”

  嘉靖面目表情的点点头:“既然如此,就按你的意思来办。今曰的事,不必声张,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倭使无状,顶撞了朕,朕对倭人一忍再忍,再三退让,他们却得寸进尺……你们……都明白了吗?”

  徐谦摇头苦笑:“陛下,这种事遮掩着反倒不妙,若是如此,朝廷那边必定沸腾,毕竟两军就算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不如直接昭告天下,告诉天下人,这些人并非倭使,而是倭寇?”

  徐谦的话很有道理,嘉靖想了想,也觉得徐谦说的不错,这种事想要遮掩,怕是不容易,与其如此,还是诏告出来的好,他不由苦笑:“如此一来,少不得又要有人诽谤宫室了。”

  徐谦正色道:“陛下睿智,倭寇假借倭使之名招摇撞骗,沿途接待官吏竟不能察,反而是陛下慧眼如炬,一眼戳穿倭寇面目,这消息若是传出去,又有谁敢诽谤陛下?到时候天下人少不得要称颂陛下圣明了,后曰这个时候,明报即可刊载头版消息,讲述此事,用不了多久,陛下英明,必定广而告之,官民僧俗人等,亦是欢欣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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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章:清算

  其实嘉靖是很纠结的,一方面,徐谦说出来的话意味深长,很动他的心思。

  徐谦不居功,而是将这慧眼如炬的功劳送到了嘉靖面前,嘉靖是个很热衷名利的人,妥妥的唯物主义者,虚无缥缈的诸如节操之类的东西他是没有的,徐谦提出的东西给他的诱惑很大。

  想想看,倭寇瞒天过海骗过了所有人,可是一进宫就现了原形,岂不证明他英明神武?这叫坏事变成了好事,固然是官吏们无能透顶,可是皇帝老子还是英明的。

  徐谦送上这份大礼,自是因为他忠心耿耿,急皇帝所急,想皇帝所想。

  只是……

  嘉靖的目光冷冷的扫过了朱宸。

  除了徐谦和嘉靖两个当事人之外,在这暖阁里,唯一知道内情的就是朱宸了,徐谦是不会说出去的,这一点嘉靖信得过,其实还有个根本不能算目击者的黄锦,黄锦就是嘉靖的影子,自然也不会吐露半字,至于朱宸……

  朱宸被这可怕的眼眸一瞪,吓得浑身哆嗦,立即醒悟过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道:“陛下允文允武,慧眼之下倭寇无处可藏,端的是圣明无比,微臣叹服。”

  嘉靖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他脸色木然,宛如寒冰,慢悠悠的道:“擅自捉拿钦犯,差点酿成大祸,朕该如何处置?”

  朱宸满嘴苦涩,事到如今也合该他倒霉,本想着抢功,谁晓得却是拿错了人,人拿错之后还傻乎乎的来报功,结果惹得皇帝兴致勃勃,把倭使招来。差一点儿让嘉靖下不来台,他深知嘉靖的脾气,嘉靖现在虽然没有暴怒,可越是如此,就越是可怕,朱宸连忙磕头,脑袋狠狠砸在热烘烘的砖石上,地上洒落殷红的血珠子,朱宸道:“微臣万死。请陛下责罚。”

  嘉靖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他的目光变得温和起来,不管怎么说,朱宸是伴着他长大的,嘉靖固然是杀伐果断。可是朱宸此时诚信认错,却还是让嘉靖下不了决心,他淡淡的道:“内西城千户王欢这个人办事不是很牢靠啊。”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可是朱宸却懂了,忙道:“微臣明白了,明白了。”

  嘉靖显得有几分疲倦,目光又落在徐谦身上。道:“徐爱卿也乏了,今夜将倭寇一网打尽,明日午时你们父子进宫来吧,朕有话说。”

  徐谦道:“微臣告退。”

  徐谦和朱宸是一道出暖阁的。这一路上,二人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朱宸这一次脸面丢的有点大,所以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徐谦自然也懒得理会他,这一次最大的获利者必定是徐家。不过眼下还有许多事要做,他必须尽快让人用快马将消息传到杭州,让明报尽快刊载文章,然后再将文章送到京来。

  再有,鸿胪寺的倭寇还需处置,必须做到一网打尽,而且绝不容出任何差错。

  当然……借着这个机会,正是徐家在锦衣卫内部扩张声势的大好时机,因为接下来,有乐子瞧了。

  朱宸现在想的,却是如何善后,他当然清楚,事情还没有结束,这一次他犯了大过,若是再不识趣弥补,那可就真的是猪了,以皇上的性子,说不定这个时候正在自己的脑勺后头,不露声色的盯着自己呢,皇上一定会以观后效。

  既然如此,他必须去做一件事。

  到了北镇府司,朱宸已经召集了人手,冷漠的眼眸扫过了一干心腹一眼,随即道:“召集各部校尉,捉拿内西城千户王欢。”

  号令之下,却惹得众人窃窃私语,谁不晓得,王欢是朱指挥使跟前的大红人,可是现在为何要拿王欢。

  “大人……”一个和王欢相熟的千户上前,正想劝说几句:“不知王千户犯了什么罪,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朱宸冷笑:“他胆大包天,擅作主张,视捉贼为儿戏,胆大妄为,天怒人怨!”

  这罪名等于是告诉人家,老子就是没有罪名,但是就是要整他。

  既然指挥使大人下了命令,况且这王欢的后台本身就是朱宸,也不可能会有其他人为他说话,要拿起人来自然也没什么阻力,片刻功夫,王欢便捉拿归案,朱宸也没有将其送到南镇府司,从某种意义来说,嘉靖说出那一句话,意思已经很明白,算是放了他朱宸一条生路,假如嘉靖说一句,这个王欢,让徐昌来处置,又或者是送交南镇府司法办,朱宸就必死无疑,因为嘉靖绝不是傻子,他只需三言两语,就能猜出这个王欢是朱宸的心腹,二人之间不晓得有多少的事勾结在一起,让别人去法办,就等于是嘉靖要着手收拾朱宸。

  想到这里,朱宸自然没有什么疑虑,这是嘉靖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他不能抓住,那就真的是蠢材了,他冷着脸,二话不说,不容王欢争辩,已是大喝一声,直接命人动刑。

  王欢也算是倒霉,本来好生生的等着陛下恩旨来,谁晓得形势急转直下,竟是有校尉捉拿自己,他原以为是徐谦捣鬼,结果却发现动手的竟是朱宸,以至于现在还懵懂无知,就被打的皮开肉绽,先是哭叫求饶,接着便是奄奄一息。

  随后,王欢便下了狱,在这阴暗潮湿的诏狱里,王欢浑身是血,听到外头看守校尉们的议论:“此人是王欢?不是说是锦衣卫千户吗?怎的……”

  “嘘……休要多言,这些话不是咱们能说的,实话告诉你,方才指挥使大人已经递了条子来,叫咱们好好招待,切不可简慢了他,今天夜里,得请他好好吃一顿,明日再收拾干净,报一个畏罪上去。”

  “啊……今天夜里……”

  与此同时,迷迷糊糊的王欢顿时一惊,他也是锦衣卫,岂会不知道今夜请他好好吃一顿是什么意思,他努力想要挣扎,口里喃喃大骂:“朱宸狗贼……朱宸……你这狗娘养的。”

  只是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关注他,谁也没有搭理他,这阴暗的牢房里,他将度过的是最后一个夜晚,在他今日清早意气风发的时候,又怎么会想到会有现在,当他虎虎生威和徐昌阴阳怪气的时候,又何曾想到今日。

  一切都结束了,今夜,一切都会结束,而在这阴森森的鬼域之外,照旧还是朗朗乾坤,照旧还有威风凛凛的锦衣卫指挥使,有如日中天的徐家,一切都这样花团锦簇,会发生许许多多的故事,这些故事,和这里无关。

  突然,外头传出了几个声音:“都站直了,休要再胡言乱语,徐侍读来探监。”

  徐侍读……

  这个名字对于大多数诏狱的人来说很陌生,至少对于这些看守的校尉来说,几乎是闻所未闻,可是看当值百户这般紧张的口吻,大家却晓得,来的这个人不是寻常的侍读,而是个大人物,于是,整个诏狱变得安静下来,只是这阴森的气氛,却不曾更改。

  徐谦闻着这里的古怪气味,由前头的一个百户提着灯笼的指引,在牢房中穿梭,他来探视的不是王欢,王欢的命运已经注定,或者说朱宸的命运已经注定,当嘉靖说出那一句‘王欢这个人办事不是很牢靠’的时候,徐谦就知道,这件事就该适可而止了,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朱宸依旧是他的锦衣卫指挥使,而王欢则照样做他的替死鬼,他是来见王芬,王芬也被关押在这里,在一个阴暗偏僻的角落,而这里,已经安排了两个校尉日夜当值。

  正午的时候,诏狱里头就迎来了个这个不同寻常的女人,几个校尉将她关押在了某处单独的居室,随即便无人再理会。

  小小的囚室里很是昏暗,只有一盏不起眼的油灯,因为是重犯,所以虽是个女子,狱里的校尉谁也不敢造次,亦没有提审,据说上头已经打好了招呼,让大家好好看管,更是严禁有人动手动脚,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假若这个女人少了一根毫毛,就得有人准备人头落地了。

  锦衣卫们别看平时大胆,便是朝廷命官关进来也免不了凌辱的命运,可是一旦上头有了暗示,这就非同一般了,自然无人敢造次。

  徐谦微微弯腰钻进了这个囚室里,看到了坐在榻上一脸无动于衷的王芬,他微微一笑,道:“这里条件有限,哎,下次我叫人给你送一支笛子来,你若是在这里呆的实在无趣,或可吹笛自娱。”

  徐谦顿了顿,又道:“我来这里,并非是要审问你,只是有一句话想问你,你的父兄是谁?你一个妙龄少女,定然不可能能够让如此多的倭寇对你恭敬有加,也不可能让人对你如此忠心耿耿,女人终究是女人,便是手段再厉害,再如何机智,能施展的也是有限,所以,你爹亦或者是你的兄长,一定在倭寇之中,很有威信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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