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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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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另辟蹊径

  傍晚,老虎关闸口落锁,关内灯光渐次熄灭,而账房院内依旧掌着灯。叶小天一行人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几处厢房耳房都被他们借用了,白天老虎关的账房先生们照常在正房里办公,他们则在库房查账,晚上则借用办公场所休息。

  叶小天的住处相对于其他几人要宽敞的多,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但是一下子挤进五六个人之后,也嫌拥挤了些。炉子上煮着茶,几个人或坐椅或坐榻,在幽暗的灯光下讨论着今日查账的收获。

  苏循天道:“老虎关的人对咱们很有敌意啊,想查点什么,总被人盯着、防范着、戒备着,太难了!”

  叶小天笑道:“这才正常。咱们是外县来的,就这一点就很令人反感了,何况如果咱们在他们这儿真的查出了问题,他们也脱不了干系,能把我们当贵客那才稀奇。这种情况我们出发前就已预料到了,地利、人和,我们是一样也不占的,困难确实很大。不过,这件案子,还是要查下去,你可有什么收获?”

  一提起这个,苏循天就一肚子气,恨恨地道:“我这几天注意观察,特意挑了两个看起来在老虎关混的不怎么如意的货色亲近,可他娘的,这两个混蛋,一个色鬼,一个酒鬼,酒来杯干,色来不拒,可就是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长?风?文学 。老子被他们给耍了!”

  “你把别人都当笨蛋,还怪人家把你当笨蛋?”

  叶小天苦笑着摇摇头,又看向税课司的人,那人道:“卑职等这几天跟定了他们税课司的人,不管他们怎么冷言冷语,卑职只当没听着。细心观察之下,倒是发现他们的确有些不太正常的地方,不过现在已经引起庞大使的警觉。卑职再想继续查下去怕是很难了。”

  叶小天眼神一亮,忙道:“你说的不正常,是指什么?”

  那人微微一笑,道:“县丞大人,卑职是在税课司做事的,对于税课司的习惯、章程,都了如指掌,所以里边如果有什么不对劲儿,下官嗅得出来,这只是一种感觉。真要说个子丑寅卯,卑职还真说不清楚。”

  叶小天点点头,他理解这种感觉,这就像动物的本能,不过动物的本能是天生的,而他这种“嗅觉”却源于他对行规、习惯的了解,也就是经验,你真要他说出个道理,很难。

  叶小天道:“那就说说你的感觉。没关系,咱们是集思广益,我不一定要你说出根据。”

  税课司那人道:“是!这几天,有些过路行商把卑职当成了老虎关的人。以为卑职是新来的,对卑职颇有结纳之意,卑职从他们的言谈举动中就感觉到,这个税关的人一定有收受好处循私舞弊的事情。只是无法确定是否和走私违禁品有关。”

  叶小天轻轻皱了皱眉,他知道,循着这个方向查下去。或者会有所突破,但现在庞大使已经提高了戒备,这已不再可能。他又看向华云飞,华云飞一脸苦笑,对他摇了摇头。

  这时,一位枯瘦的老者突然咳嗽一声,对叶小天道:“大人,请恕老朽说句泄气的话,老朽以为,我们从他们的帐目上,是不可能查出什么问题的。”

  这位老先生叫南可,是洪百川府上的账房先生,因为叶小天和大亨的关系,所以对南先生很信任,让他当了这些账房先生的管事,对于他的意见,叶小天还是比较看重的,马上追问道:“南老先生何出此言?”

  南可拱手道:“大人,老朽先查的就是近一段时间里有关常氏车马行和胡、吕两家商行的帐,从帐目上看,没有什么问题,与咱们在葫县那边统计的帐目完全能够对得上。

  大人既然吩咐严查这三家的帐目,显然心中已经有所怀疑,可这三家的帐却完全没问题,那说明什么呢?要么,这三家其实很清白,大人您查错了方向,而对这一点,老朽以为不大可能。

  倒不是老朽恭维大人,而是因为这三家中,常氏车马行原来就是齐木的车马行,如果说咱们葫县真有人与缅甸有关系,长期从那里向我大明输运私货,那么最可疑的就是常氏车马行,其他车马行更不可能。

  而那些商家里面,如果胡吕两家没问题,那就得把所有商家、所有账簿从头查验核对一遍,这样的话,就算老朽等人日夜不休,没有个三五个月的时间也办不到,而大万山司会任由咱们在这儿查上三五个月吗?

  恐怕大万山司的土知县那么痛快地答应让咱们来查账,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如果咱们不能尽快有所斩获,大万山司和卡在我葫县的众多商贾士绅们,就要向大人您发难了。”

  也就是因为叶小天和罗大亨是好兄弟,而南先生已经在洪百川府上做了十多年的账房,已经把自己视为洪家的一员,所以对自家少爷的兄弟肯推心置腹,否则这番话他绝不会出口,可是他的这番大实话话却使得房中气氛更加沉重起来。

  孙伟暄拱拱手道:“大人,小人有话说。”

  叶小天立即把目光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孙伟暄道:“承蒙大人看重,小人很希望能为大人做点事情,不过说起税课,税课司的老爷们比小的熟悉,说到查账,小人连南老先生的一根小手指头都比不上,至于官府里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小人也没有苏班头明白……”

  孙伟暄虽是貌相粗犷性情爽朗的汉子,可是做生意的哪能没点八面玲珑的本事,他虽未必长袖善舞,但这几句话却也先习惯性地把众人都恭维了一番,这才提出自己的见解:“所以,小人就从其他方面着手,想着万一能有所发现。”

  孙伟暄微微笑了笑,道:“小人这几天也把老虎关里里外外转悠了个遍,后来见没有什么发现,小人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就往月亮湾跑了一趟。”

  苏循天纳罕地道:“你去月亮湾做什么?那儿处在我葫县关卡和大万山司关卡的中间,月亮湾左右两岸是崇山峻岭,车辆、货物插翅难飞,只能走渡口,根本做不了手脚的。”

  孙伟暄颔首道:“苏班头说的是!小人也是别无主意,抱着万一的可能去转转。小人想,如果真有人贩私贩禁的话,那他这一路下来,各处关卡肯定都有收买的人,所以咱们葫县关卡和大万山司的关卡上,未必就不会在账簿上做手脚,可是月亮湾渡口却不一样。”

  叶小天微微蹙着眉,思索着道:“月亮湾渡口?那里摆渡的都是民船,能查到什么?”

  孙伟暄得意地一笑,道:“大人,这月亮湾渡口从太祖年间驿道建成就开始启用了,迄今已有两百多年,船工们也早不是零散经营的局面,他们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了船行,而且只有一家,所有船工水手、装卸力工,都在船行里谋口食。

  小人以前押运货物过渡口时,偶然发现他们对过往商行和货物是点检数目、进行记录的,对于货物他们当然无权查验,但是他们会记录这是哪一家商行或车马行,运了多少箱多少筐,以此索要摆渡费,并向船工和力工们发工钱。”

  叶小天紧张地道:“这种账簿册子,不会用过之后随手丢弃吧?”

  孙伟暄道:“小人也担心这一点,所以才去查看。小人和那船老大本就是极熟的,旁敲侧击一番,才知道,他们不仅记有装船的详细记录,连时间都有,而且这些账簿都要上交账房,不会胡乱丢弃!”

  叶小天哈哈大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伟暄,这一次,你立下大功了!”

  叶小天霍然站起,众人也随之站了起来,叶小天沉声说道:“今日之议,各位务必守口如瓶!明日,咱们就‘无功而返’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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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湾作为附近百姓谋口食的唯一来源,船行的竞争也是异常激烈,两百多年来,这渡口的主人几易其主,从二十多年前开始由凉家一统天下了。这一代的凉氏船行东主叫凉青衣,所有船工水手都在他手下谋口食。

  凉家对船行的管理经过数十年的锤练已经非常严密,除非凉家的管理者自己昏了头,出现重大过错,又或者是战争、官府的特殊原因,否则足以保证凉家世世代代靠这个渡口生活,已不可能出现对他的威胁,因为凭着凉家对两岸渡口的全面垄断,其他人根本没有机会发展起来。

  凉青衣现在即便不去码头坐镇,坐在家里也能财源滚滚。但是凉青衣并无懈怠,每日风雨不误,必定到他的水上王国去巡视一番,就像一位狮王每日巡戈它的领土。

  这天一大早,凉青衣一如既往地赶到码头,在几位大管事的陪同下,慢悠悠地巡视着他的江山,享受着船工、力工们敬畏如帝王的目光,忽然,一个样貌清秀、笑容可掬的年轻人拦在了他的面前。

  凉青衣不悦地皱了皱眉,马上就有一个船行大管事冲着那人喝斥起来:“你是干什么的,让开!”

  “凉船主,是吧?”

  年轻人笑的天官赐福一般:“本官葫县县丞叶小天,久仰凉船主大名,可惜缘悭一面,深以为憾。今蒙友人馈赠上好蒙顶石花三两,不忍独享,有请凉船主赴舍下一聚,共品香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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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果有所得

  年仅三十四岁的凉青衣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脑筋极其灵活,一位县丞屈尊至此请他去喝茶?笑话!他和那些凭山而据、同族而聚的山寨不同,说到底他只是一个船行,和车马行没有本质的区别。``

  月亮湾天生地长,于是就有傍水而居的百姓造船摆渡,摆脱了以往砍樵狩猎、捕鱼耕种的生活,随着驿路的繁华,聚集到这儿讨生活的人越来越多,因此人员成分很复杂,他们没有根.

  所以官府若想动他是很容易的,不管是土官还是流官。凉青衣虽是月亮湾的一霸,但只是相对于那些靠水吃饭的百姓而言。月亮湾位于大万山司和葫县的交界位置,他和两边都没有太多联系,葫县县丞找他做什么?

  凉青衣马上收敛了倨傲的神色,抢前两步,拱手施礼道:“原来是县丞大人,草民凉青衣,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恕罪。大人光临月亮湾,那是青衣的荣幸,有请大人到陋居小坐,让青衣略尽礼数。”

  叶小天微微一笑,招手向不远处同样便衣打扮的华云飞等人打个手势,便随凉青衣行去,凉青衣匆匆一瞥,见码头上已经站了十多个陌生人,穿着打扮不似行商客旅,也不像水手力工,但是以他的眼力,一看就不是好相与。

  凉青衣心中更是凛凛:当官儿的找他能有什么好事,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啊!凉青衣陪着小心,把叶小天请进他在码头上的一幢院子。

  这幢院子从外面看平平无奇,一旦踏足其中,却是别有一番天地。厅堂之上布置的富丽堂皇,月眼黑曜石的珠帘、梨木衬边青玉为案的小几,香檀的坐榻,丝绣的画屏,精致奢华。又具风雅。

  凉青衣虽是个船行东主,在这十万大山中称王,可他毕竟是地处驿道要隘,南来北往各处客人见的多了,所以绝非孤陋寡闻的土财主,这厅堂请了高明人士精心部置过,很是令他自傲。

  但是此刻请了叶小天上坐,不知他来意的凉青衣却是忐忑不已,哪里还有一点自矜之意。他小心翼翼地在下首坐了,唤使女上了茶。欠着身子谨慎地问道:“县丞大人,草民只是傍水而居的一个船户,何德何能入得了大人您的法眼。却不知大人您今日光临,是否有什么吩咐,只要草民办得到的,一定竭诚为大人效力。”

  叶小天目光一转,看了看站在院中,未得凉青衣吩咐,不敢踏进厅来的几个大管事。凉青衣会意,马上道:“大人放心,他们都是草民得用的帮手,都是出自随我凉家超过三十年的人家。信得过!”

  叶小天点点头,道:“这样最好!你叫他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本官到了此处的消息,万万不可透漏出去。否则……”

  叶小天目光一凝,盯在凉青衣身上,淡淡地道:“本官倒是不碍的。只恐对你有所不利。”

  凉青衣暗暗心惊,本想摆手叫那几个管事退下,这时慎重起来,先向叶小天告一声罪,便起身下了厅堂,把那几名管事招到身边,殷殷叮嘱一番,这才叫他们散去。

  等几个船行大管事散去,凉青衣又急步赶回厅中,垂手陪笑道:“大人,草民已经叮嘱妥当了。大人有什么事情,请吩咐吧。”

  叶小天端着茶杯,翘着二郎腿,向凉青衣微微一笑,道:“凉东主,本官想介绍几个人,到你账房里帮帮忙,就几天时间,也不需你付工钱,你看……怎么样?”

  “啊?”

  凉青衣听的云里雾里,一片茫然……

  叶小天一行人是“灰溜溜地”离开老虎关的。大概是因为庞大使对叶小天的小动作已经提高警惕,叶小天自觉没办法查到什么蛛丝马迹,而那浩如烟海的巨量账簿更加让人绝望,所以他“悻悻”地离开了。

  庞大使依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很礼貌地把他送出老虎关,还没等他们的车队走远就一扭屁股回了关内。

  叶小天知道其实还有人在盯他们的梢,想看他们是否真的老老实实滚回葫县去了。所以,叶小天就真的规规矩矩回了葫县,经过月亮湾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停下多看一眼。

  在他回到葫县的第二天,这才杀了个回马枪,白龙鱼服,悄然潜回月亮湾,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叶小天必须亲自来,虽说凉青衣是个草莽中人,可要没有他出面,别人还真未必镇得住凉青衣。

  叶小天是县丞,当然不能消失太久,很快他就悄然离开月亮湾,再度回到了葫县。他离开的时候,华云飞和六名武士留在了月亮湾,和他们一起留下的还有四个老头子,领头的那老头子姓南。

  四个老头子被凉青衣安排进了账房,检查近几年来的账簿,据说他们是凉东主高价从外地雇来给他盘账的,以防账房有营私舞弊之举。至于华云飞和那六个武士,则成了凉青衣身边的护卫。

  凉青衣就是月亮湾的王,他走到哪里,大家的目光都只会聚集到他的身上,谁会在意他身边的护卫昨日是谁、今日是谁,昨日几人,今日又是几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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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仅两天多,到了第三天傍晚,华云飞就急匆匆地赶回了叶府。华云飞急步赶到后宅,就见桃四娘迎面走来,华云飞下意识地想要绕开,奈何彼此已经撞见,此时再躲有些刻意,只好站住脚步,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自从桃四娘抱过华云飞,华云飞对桃四娘的感觉突然就变得不同了,以前桃四娘在他心中只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大姐姐,但是如今……,华云飞不敢去看桃四娘的模样,垂着目光,略显腼腆地道:“四娘,我大哥可在?”

  虽说叶小天没有惩罚过华云飞,但桃四娘总觉得欠了他一份情。桃四娘倒不知道这少男对自己产生了一些异样的情绪。在那个时代,除了一些穷乡僻壤处有养童养媳的。整个社会的主流婚姻还是男大女小,女人比男人年纪还大,那是不可想象的。

  桃四娘比华云飞大了七八岁,虽说二十五六的女人并不显老,倒是女儿家发育最为正熟的时候,从里倒外,恰似一颗成熟到恰到好处的桃子,可在桃四娘心中,却只是把华云飞当成一个小兄弟。

  一见是华云飞,桃四娘向他热情地打了声招呼。道:“云飞兄弟,老爷在花厅呢,正跟遥遥说话,你过去吧。”

  “哦!好!好……”

  华云飞如蒙大赦,赶紧往旁边一溜,从桃四娘身边溜了过去。两人错肩而过的时候,嗅到桃四娘身上淡淡的女人幽香,华云飞心中一慌,脚下一乱。脚尖忽地绊到一块鹅卵石上,差点儿把他一跤绊倒。

  亏得华云飞身手敏捷,急忙向前一跳,身形不敢稍停。踉踉跄跄向前跑去,到了七八步外这才恢复从容。桃四娘先是一惊,以为他要跌倒,差点儿叫出声来。待见他走稳了,这才摇头一笑,心道:“冒冒失失的。终究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华云飞头也不敢回,等到身形站稳,不由暗暗攥了攥拳,心头好不懊悔:“哎!我平时好好的,怎么一见她就……,这一下在四娘面前可丢了脸,一定会被她笑的……”

  花厅里,叶小天正跟遥遥说着话儿。旁人家唯恐孩子不爱学习,可遥遥太乖巧了些,每日都很刻苦,叶小天倒生怕熬坏了她的小身子骨儿,所以总是想劝她少学一点儿。

  叶小天道:“今天有没有和大个子还有福娃儿上山玩?那两个家伙闷在家里一定受不了,你得常带它们出去走走才行。”

  遥遥喜孜孜地道:“有啊,人家每天都带它们去后山玩呢。不过,哥哥不用担心闷了它们,它们两个有时候会自己上山玩耍,晚上都不回来。冬长老到山里捉虫子的时候,它们每次都跟着,更是撒了欢的玩,怎么会闷呢。”

  叶小天摸了摸她的脑袋,叹气道:“它们是不闷,你却有些闷了。女孩子嘛,会写自己的名字,会识几个数儿就行了,便是学的满腹经纶,又不能去考状元,这么辛苦做什么。”

  遥遥嘟了嘟小嘴儿,道:“不考状元,也可以明礼仪、知廉耻、识大体嘛。我看咱们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四娘操持,别人想帮忙也不明白。人家多读些书,长大了就能帮小天哥的忙了。”

  叶小天大笑,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道:“咱们遥遥真乖,这么小就学习当管家婆了,你放心,就算你什么都不会,哥哥也不会把你撵出去,等你长大了,哥哥把你一嫁,会收到好大一份聘礼。哇哈哈哈……”

  遥遥知道他在戏弄自己,叉着腰,乜着他,不服气地道:“你可是县丞呢,等遥遥长大的时候,说不定哥哥都做到一方大员了,好意思不送上一份大大的嫁妆么?还想收聘礼,哼!哼哼……”

  叶小天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对啊,难怪人家说女孩子都是赔钱货,哎!亏了亏了,真是亏了……”

  “好啊你!哥哥当着神教尊者,守着金山银山,还这么小气……”

  这话倒不夸张,生苗自闭于深山,物质上是很匮乏的,但是他们有了钱,却从不吝于供奉蛊神,就像有些地区的牧民赤贫如洗,却把寺庙供奉的富到流油。千年下来的积累,使得神教的家底着实殷厚,何况在神教治下还有一处不为外界所知的金矿呢。

  遥遥不依地挠起了叶小天的痒痒,叶小天哈哈大笑着躲避,这时华云飞走了进来。叶小天一见华云飞,赶紧抓住遥遥的小手,用眼神制止她的嬉闹,迫不及待地对华云飞问道:“有收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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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连夜抓捕

  遥遥见叶小天有正事要谈,便乖乖地退了出去。

  华云飞向叶小天兴奋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包裹着的东西,一层层打开来,里边赫然是一本账簿。

  叶小天接过账簿,翻开仔细浏览,南老先生对照税关的账簿,但凡查出问题的地方,都做了特殊标记,一目了然。叶小天只翻看了几页,便微笑着点点头,他不用再看下去了,已经发现的这几条问题,就足以令他采取行动。

  叶小天收好账簿,在花厅中徐徐踱起了步子,华云飞兴奋地道:“大哥,要不要马上行动,把他们一网打尽?”

  叶小天看了他一眼,道:“对谁采取行动?”

  华云飞道:“当然是大万山司的老虎关和咱们的葫芦关,他们的账簿有假,显然是参与贩禁的。还有就是常氏车马行,这些数目不符的货车,可都是常氏车马行的。”

  叶小天摇了摇头,抬眼看了看天色,果断地道:“那月亮湾也难保不会有消息泄露,夜长梦多,马上抓捕。你去,立即叫苏班头召集三班捕快,原因不必说,待我赶到,再行分派任务。”

  华云飞兴奋地道:“是!要不要请罗巡检出兵相助?”

  叶小天道:“抓捕几个税官和常氏车马行的几个管事,还用不到官兵出马吧?”

  华云飞道:“老虎关可不是咱们葫县的地盘,我担心老虎关的人不服气,如果他们煽动当地的头役税丁们拒捕,咱们的捕快只怕要吃亏。”

  叶小天摇头道:“邻县的官,咱们是抓不得的。张知府许我跨县办案之权,也仅仅是查,如果咱们跑到大万山司去抓人,那就说不过去了。咱们只把葫芦关和常氏车马行的人分别控制起来就好。接下来。有的是嘴皮子官司要打呢。”

  华云飞谨声道:“是!”立即返身下山,去寻苏循天。

  苏循天得到华云飞的通报,马上召集三班衙役,衙役们都住在小县城里,小城不大,一通鼓声便传遍全城,那些捕快听到鼓声,晓得是县衙传唤,赶紧摞下饭碗纷纷赶赴县衙。

  花晴风正在小妾紫羽房中腻着,忽听鼓声急骤。那鼓点的频率又不似有人击鼓鸣冤,再说这时已经放衙,也不可能有人告状,花晴风急忙从小妾房里钻出来,匆匆赶到二堂,恰好看见一个巡夜的衙役,花晴风忙拦住他道:“何人击鼓?怎么鼓声如此混乱?”

  那人答道:“回大老爷,听这鼓声,应该是召集三班捕快的。”

  花晴风大惊失色。道:“谁人召集三班捕快?”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问的蠢了,主簿管六房,县丞管三班。他这位县太爷则管着县丞和主簿。有权力召集三班捕快的,在这葫县只有两个人,除了他就是县丞,就算典史。虽然统管三班,但三班中的皂班主要负责县衙安全,没跟他打招呼。依张典史的性格,也是不会擅自调动的。

  “叶小天调集三班衙役,在这个时辰?”

  花晴风马上想到了叶小天的大万山司之行,叶小天去了一趟大万山司,结果什么都没查到,大万山司的土知县占了理儿,听说现在正行文铜仁府,告他的状呢,叶小天此时召集三班衙役……”

  花晴风眼珠一转,任凭鼓声隆隆,转身就往小妾房中,继续享受他的温馨时刻去了。

  鼓声也惊动了王主簿,王主簿用餐比较晚,此时尚未进餐,他坐在书房,品着香茗正闭目养神,忽听鼓声传来,马上放下茶杯,赶到廊下,眺望着县衙方向,听着那隆隆鼓声,心中惊疑不定。

  在放衙后已经紧闭的大门此时洞开,先到的捕快已经点起火把,分列大门两旁,照出了一条火光洞明的长路,直抵仪门之内。后到的捕快到了衙门口儿,一瞧这副架势,马上加快了脚步。

  很快,当最后一名衙役步入大门,两列火把就向巨蛇吐出的蛇信,嗖地一下回缩进去,大门轰然关闭,华云飞领着两个捕快往门口一站,按着腰刀,仿佛门神一般。

  众捕快到了县丞所在的院落里,依次站好,互相用眼神示意,奈何大家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等了一阵,叶小天和张典史、苏循天从签押房里走了出来,叶小天在阶上站定,沉声喝道:“今我县有不法之徒,贪黩舞弊,资通敌国,尔等立即随同张典史、苏班头前往缉拿,不得放走一人,违者严惩不贷!”

  张典史本来肃立于叶小天身后,等叶小天这段简短截说的话讲完,马上大步走下石阶,指点道:“你、你、你,你们几个,跟本官走!”

  张典史接受的命令是去抓捕税课司的几个主要人员,这几个人都住在城里,抓捕容易,所以带的人较少,张典史点完了人,一摆手就当先走去,根本没向众人宣布究竟要去哪里、去干什么。

  剩下的人自然都随苏循天行动,苏循天要去城外驿站旁常氏车马行抓人,那些人中不乏草莽,难保没有哪个亡命徒敢持械拒捕,所以带的人最多,而且打开武库,每人都配发了腰刀,替换了日常惯用的水火棍。

  苏循天率人一出县衙,华云飞便带着那两名侍卫跟了上去,如果常氏车马行真有人敢拒捕,有他这样的人物在,把握才更大些。苏循天率领人马拉起一条火把的长龙奔过长街的时候,张典史带人已经开始的抓捕,头一个抓的就是税课大使陈慕燕。

  叶小天留在了县衙,转身去后宅找花晴风。他本以为听到鼓声,花晴风会出来问个究竟,谁料这花晴风倒沉得住气,躲在后宅装聋作哑,他只好找上门去了,接下来要做的事,他还是需要知县大人配合的。

  叶小天身边六个侍卫仿佛影子一般,立即跟着他走去。叶小天对这六个人也很无奈,他知道这六人一身武功,而且悍不畏死,本想派他们去配合苏循天行动,奈何……他指使不动。

  神教派这些人来保护他,叶小天好说歹说,才叫他们明白,他是无法把这么多人都安排到县衙当捕快的,所以分出十人守卫在他家里,而这六名武艺最好的,则充作捕快,每日白天随他上衙,晚上随他回府。

  他们对叶小天当然忠心耿耿,如果叶小天遇到危险,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哪怕自己赴死,只要能保护叶小天的安全,也不会皱一皱眉头。但是叶小天想指使他们替自己做点别的事,只要是让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他们就不会答应。

  他们接受的最高使命就是保护尊者的安全。这条使命高于其他任何一条命令,哪怕是那条命令来自于尊者。当你用“神”来制约别人的时候,你自己也不可避免地要受到这个“神”的约束,哪怕这个“神”就是你创造出来的。

  几千年无数位尊者始终循规蹈矩,有些有私心、有野心的,也是偷偷摸摸、遮遮掩掩,最终难成气候,恐怕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他们把那些生苗约束在深山里,为他们塑造了一个至高无上的神,通过这种信仰,的确获得了无上的权威,但与此同时,也失去了自由和自我,因为他也必须受到这个“神”的束缚。

  叶小天现在想做的,就是把这股力量切切实实地掌握在自己手中,把自己变成这股力量至高无上的神,而不是假造出一个虚无的神,让自己也成为这个神的奴隶,哪怕是高级奴隶。可是在这一目的达到之前,他也只能忍。

  王主簿坐不住了,他越想越不安,眼皮微跳,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当晚饭端上来时,王主簿终于下定决心,把筷子一摔,吩咐人备车,向县衙赶去。

  张典史赶到陈穆燕府上时,陈穆燕正与家人一起用晚膳,一家三口,一荤一素两道菜。虽说葫县税赋方面很糟糕,可毕竟还有驿路税赋的补充,县财政拮据,可不代表管税赋的官员也拮据,陈大使作为税课官员,有名的清廉。

  即便是刚来葫县不久的张典史,对陈慕燕的清誉也是多有耳闻,所以刚听叶小天吩咐抓捕陈慕燕时,他还有些不敢置信。不过叶县丞既然这么吩咐了,他自然只能遵命行事。

  看到张典史率人冲进自己的家,陈慕燕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表情,缓缓站起身来,伸手按住惊讶欲起的妻子,又向正值豆蔻的女儿微笑着一点头,镇定地对张典史道:“张大人,足下不告而入,闯到我的家中,意欲何为?”

  张典使拱手道:“陈大使,本官受县丞大人差遣,有桩案子要请足下走上一趟!”

  陈慕燕的眼神陡然闪烁了一下,颔首微笑道:“好!我跟你去!”

  “相公……”陈慕燕的夫人惊慌地站起来,一把抓住了陈慕燕的手臂,陈慕燕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柔声安慰道:“娘子放心,我没事的,你好好守着家,等我回来!”

  陈慕燕取过外袍,戴上冠帽,从容地对张典史道:“走吧!”

  张典史对他笑了笑,道:“陈大使,现在还不能走!”

  张典史一扭头,吩咐道:“马辉,给我搜!”

  陈慕燕闻听此言,脸色终于有些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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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我本莽撞人

  陈慕燕往门口一站,神色冷厉起来:“张典史,本官犯了什么罪,你要搜我的家?”

  张典史道:“本官对此一无所知。这是县丞大人的命令,本官只是听命行事,陈大使,对不住了。”

  陈慕燕道:“陈某为官,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家里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本也不怕你搜,但是,一日未定本官的罪,你们就不能搜我的家,陈某官职虽微,也不能容你这般欺侮!”

  马辉按捺不住,对张典史道:“典史大人,还跟他废什么话,直接绑了,搜就是了。”

  张典史从善如流,马上摆了摆手,立即冲上去两个捕快,把陈慕燕摁住,抹双肩拢双臂,非常麻利地把他捆了起来。陈慕燕气的目欲喷火,刚刚厉声喝骂了几声,马辉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团抹布,一下子就塞到了他的口中。众捕快一拥而入,就在陈家翻箱倒柜地搜查起来……

  ……

  王主簿急匆匆赶到县衙,叶小天正与花知县对坐叙话。王主簿咳嗽一声,踏进厅去,道:“本官在府上听到阵阵鼓声,不知县衙出了何事,所以急急赶来探看。知县大人,县丞大人,这是怎么啦?”

  花知县起身道:“啊!王主簿,快快请坐,本县也是刚听叶县丞说起。”

  王主簿在一旁坐了,看向叶小天,叶小天淡笑道:“事起仓促。叶某收到消息后,唯恐泄露了风声被贼人远遁,所以只好先斩后奏了。还请知县大老爷恕罪……”

  叶小天说着,就把他正在做的事继续说了下去,只是因为王主簿来的晚,之前已经对花晴风说过的话,他又简略地说了一遍。王主簿听他说罢,加重语气道:“县丞大人,你莽撞了!”

  叶小天向他眨眨眼睛。笑道:“叶某本就是一个莽撞人,自从做了这官。可是一日三省,修心修性,自觉比起以前要稳重的多了。却不知王主簿所说的莽撞,又是什么呢?”

  王主簿不悦地道:“月亮湾船行的账簿。也可以拿来充作证据么?那只是民间一家车行的账簿册子,谁来保证它的可靠。”

  叶小天摸着下巴,微笑道:“那么依王主簿之见,我们该以税关的账簿为准喽?那可是官聘的账房,账簿上还有税课司的大印呢,底下更是附着各种的单据。当然是最可信的啦!”

  叶小天笑容突地一敛,沉声道:“只可惜,如果他们要做假,便是盖上一百个大印。那也依旧是假的。月亮湾船行只是摆渡货物的,记账的目的一是为了照数向船工力工发放工钱,二是便于统计他们每日的收入与支出。没有其它任何利益纠葛,所以虽是船行的账簿,却比咱们官家的账簿还要真的多!”

  王主簿冷冷地乜着他道:“叶大人,司法刑狱之事,是你份内职责,老朽本不想多言。只是同衙为官,份属同僚。眼见你如此莽撞,作为前辈总不好不加提醒。你可要知道,仅凭一家船行的账簿便认定官员贪黩,一旦之后你拿不出真凭实据,可是没办法收手的!”

  叶小天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来,吹了吹茶叶沫子,道:“想要真凭实据么?我的人正在搜他们的家,我就不信没有一点真凭实据!”

  这话一出口,花晴风和王主簿惊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花晴风起的仓促,袍袖把一杯茶都拂倒了。二人大惊失色,花晴风抢着问道:“什么?叶县丞,你……你派人抄他们的家?”

  叶小天慢条斯理地道:“两位大人这般惊讶做什么?叶某不是抄家,是搜家。”

  花晴风顿足道:“那还不是一样!你……你……,哎呀,我的叶大人,这一回,你可真是莽撞了,太莽撞了。”

  叶小天用有趣的眼睛神看看花晴风,又转向王主簿。

  王主簿一脸冷笑,沉声喝道:“叶县丞,你好大的威风,罪名未定,你就敢抄同僚的家!如果说你只是拿到了一些证据,怀疑他们贪黩,请他们来配合调查,原也并无不妥。可你现在只是凭着一些做不得证据的证据,便悍然下令抓人,甚至连他们的家都要抄,你现在已经不是莽不莽撞的问题,而是在知法犯法!”

  叶小天望天翻了个白眼儿,懒洋洋地道:“要合法?好办啊……,叶某随时可以找出几个人来,声称被抢被盗,而且亲眼目睹,抢盗者就是叶某要抓要搜的那几个人,那么叶某抓人抄家是不是就名正言顺了?”

  花晴风一听这话气的发昏,王主簿见过跋扈的、骄横的、懦弱的、狡诈的,就是没见过这么耍无赖的官,他也被叶小天这话气的发抖:“叶县丞!你……你可是朝廷命官,这种话你也说的出来,而且是在这公堂之上!王法公道,在你心中究系何物!”

  “啪!”

  叶小天把茶盏往几案上重重一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王法公道?王主簿你跟叶某谈王法公道?叶某剿匪除盗靖一方治安、高山取水解两寨干旱,呕心沥血,竭诚尽忠于朝廷的时候,一纸公文下来,叶某就成了阶下囚,被押赴南京城了。请问,叶某当时已经定罪了吗?”

  王主簿一怔,道:“这……这……”

  叶小天道:“那时叶某是典史官,是朝廷命官!以候参之身,依旧应该保留官员待遇,为何却以囚车解赴南京?王法公道?官字两张口,权大,只看他想要什么!现在你跟我,叶某也只能呵呵了……”

  王主簿气的老脸通红,指着叶小天浑身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花晴风也觉得叶小天拿一点捕风捉影的证据,便这般大动干戈,恐怕会把事情搞的不可收拾,忍不住道:“叶县丞,你如此大动干戈,如果拿不到什么凭据的话,到时如何收场?”

  叶小天慢慢坐了下去,把茶杯又捧在了手中,沉默半晌,悠然说道:“常言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叶某就是这么一个人!谁想跟我较劲,那咱们就往死里磕!鱼不死,网就破呗!”

  ……

  陈慕燕的家并不大,里里外外都搜遍了,也未找出多少值钱的东西。陈慕燕看着他们里里外外的搜查,满脸的冷笑。

  “大人,没有什么。”

  “大人,没有。”

  张典史听着一个个回报,脸上微微见汗了。

  马辉到处转悠着,连柴房都翻过了,他不死心地又转回陈慕燕的书房,陈慕燕的书房不大,也没有什么贵重的器物陈设,四壁只挂了些字画,一目了然,很难找到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马辉往墙上拍了拍,一连试探几处,听声音都是实心的,马辉暗暗蹙起了眉头。叶县丞不循规矩,突出奇招,是因为如果按照正常的司法程序去办理此案是很难破局的,在这个过程中,那股深藏葫县的潜势力,可以把一切罪证泯灭的丝毫不剩。

  但叶小天这么做了,代价就是一旦失败将要搭上自己的前程,他有多少不合乎王法的办案手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能否验证他之前的揣测,这种时候,就是以成败论英雄的。

  叶小天敢冒这个险,是因为从他已经掌握的种种线索来看,已经认定这些人确有问题,但是若找不出凭据,那就没了意义。陈慕燕是税课大使,如果他是贩私集团的一员,不可能没有捞到大把好处。如果他是清廉的,那就证明叶小天的所有推论都是错误的。如果是那样,那便大势去矣!

  想到其中利害,马辉恨恨地跺了跺脚,他可以想象得到,一旦叶县丞倒了,他们这些死心踏地跟着叶县丞走的人会落得一个什么下场。一脚跺下去,马辉突然一个激灵,脚下的动静似乎有点空洞。

  他赶紧低头看看地面,此时他正坐在书案后面,那张太师椅也不知用了多少年,扶手处摩擦的极为明亮。马辉又往地面跺了跺,青砖的地面,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声音确实略显空洞。

  马辉立即像只猎犬似的趴到了地上,在那里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半天,扭头大叫道:“来人,把这书案给我抬开!”

  从墙根开始,一块块的青砖被撬开、摞到一边,下面是下陷不到半尺的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上面覆了一块木板,把它掀开,便是一个黑洞洞的入口。此时一个身材瘦削些的捕快已经跳进去,火把映的里边一闪一闪。

  书房地面上的银锭在不断增加,刚翻出来的白花花的雪花银已经被乌黑的银锭给完全遮蔽了。陈慕燕眼看着他们起出来的银子面色如土,双腿筛糠似的抖了半天,终于身子一歪,整个人瘫在地上。

  张典史看着那些乌黑黯淡的银锭,这都是因为在地窖里置放太久才变色的,他又看看书房内简陋的部置,百思不得其解:“这些银子都霉变了,显见是陈大使只储藏不花用,他吃不过一荤一素,住不过陋室简居,没儿子,就只一个女儿,贪这么多钱,究竟图的什么呢?真是叫人想不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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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也是个狠人

  苏循天率领捕快们赶赴常氏车马行的抓捕行动非常顺利,并没有发生持械拒捕的事情。/自从齐木死后,他手下的人已不复当年之嚣张,面对捕快,他们是没有勇气公开反抗的。

  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税课大使陈慕燕和税课司的账房等几个关键人物以及常氏车马行的几个主要人物全都被押到了县衙,羁押在候审的几处临时班房里。审讯紧锣密鼓立即开始,一个人刚被带出去,另一个人就被带进来,整个县衙的气氛非常紧张。

  当花晴风看到那堆从陈慕燕家中起出来的银子,他就知道,叶小天这一次又赢了,王主簿面对这一幕,也只能闭口不语。这种情况下,花晴风已没有必要再去深究叶小天办案过程中手段是否粗暴,程序是否合法,他唯一明智的做法,就是掌握主动权。

  所以,花晴风马上把发生在葫县的一切行文铜仁府,向知府张铎做了汇报,并建议知府大人立即派员前往大万山司,控制老虎关的相关人员。在花晴风忙于向张知府汇报情况的时候,叶小天正在他的签押房里提审一个个犯人。

  陈慕燕一袭青衫,还是昨晚离开家时那身装扮,因为他的特殊身份,身上未带任何刑具。叶小天见他进来,微笑着往椅上一指,道:“陈大使,请坐。”

  陈慕燕大马金刀地往椅上一座,目不斜视。叶小天为他斟了杯热茶,轻轻放到他身旁的几案上,踱着步子,微笑地道:“陈大使,叶某也是职责所系,不得不为,还请恕罪啊。”

  陈慕燕微微合起了双目,一言不发。看那样子。不管你想干什么,他都打算徐庶进曹营了。

  叶小天咳嗽一声,拿过一本账簿,信手翻了两页,对陈慕燕道:“陈大使,上个月初八,常氏车马行入关货物,在你们税课司的账簿上记载的是三十七箱,而月亮湾渡口摆渡过来的货物当时是五十七箱。入关的时候怎么就少了二十箱呢?总不能是插上翅膀飞走了吧?陈大使,能不能为叶某解惑呢?”

  陈慕燕依旧闭目不语。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叶小天笑了笑,自接自话地道:“如果我是陈大使,我会说,我在税关验收的就是三十七箱,至于什么另外二十箱,我怎么知道,那可与我毫不相干。可是……,另一个问题,我就没办法推诿了。陈大使你有办法么?”

  叶小天在陈慕燕身边转悠了两圈,此时正好转到他的正面,弯着腰,鼻尖都快碰到陈慕燕的额头了。这才一字一句地问道:“从你书房地窖里搜出来的那些银子,陈大使做何解释?”

  陈慕燕依旧不言不语,只是颊肉微微抽搐了几下。叶小天直起腰来,背负双手。继续慢悠悠地踱步,道:“陈大使,事已至此。你是无从抵赖了,何不老实交待呢,你不说也是于事无补的。”

  陈慕燕还是闭目不答,只是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

  叶小天叹了口气,摆摆手道:“把他带下去!”

  两个捕快走过来,陈慕燕张开眼睛,冷冷地乜了叶小天一眼,随着他们昂然向外走去。陈慕燕出了签押房,恰好常自在被人带上来,两个人目光一碰,马上错开,脸上都是毫无表情。

  陈慕燕沿着长廊走出几步,突然眉头一皱,道:“我要方便一下。”

  陈慕燕毕竟是本县的官员,这些捕快们对他不能像对普通犯人一般对待,两个捕快略一犹豫,便引着他拐向墙角的茅房。常自在拖着叮零当啷的铁镣被带进了签押房,他可没有陈慕燕那样的待遇。

  常自在进了签押房,大大咧咧地往那儿一站,双脚微微分开,用一种睥睨的目光望着坐在案后的叶小天,神色十分倨傲。叶小天脸色一沉,厉声道:“常自在,你可知罪?”

  常自在昂起头,大声道:“草民一向奉公守法,不知身犯何罪!”

  叶小天冷笑一声,扬了扬手中账簿,对他道:“上个月初八,你们常氏车马行入关的货物,在月亮湾渡口摆渡过来时是五十七箱,为何入关的时候变成了三十七箱,那二十箱呢?怎么不翼而飞了?”

  常自在嘻皮笑脸地道:“二老爷,草民记性不好,昨儿的事今天都能忘,更不要说是上个月的事了。听大人你这么一说,没准是船工头儿故意多报,贪墨船行的工钱。”

  叶小天一手扶案,身子微微前倾,淡淡笑道:“你说船工头儿贪墨工钱?如果你们车马行不给足了船行五十箱货物的运费,船行会付给船工们五十箱货物的工钱吗?”

  常自在满不在乎地道:“大人说的有理。那……大概是半路上遭了强盗,被抢走了二十箱?也没准是雨天路滑,有车货摔下了悬崖。哎呀,这事儿草民是真记不住,有劳大人您自己去查吧。”

  叶小天笑了笑,悠然道:“本官去哪里查呢?沿着后山那条小路去查,你看怎么样?”

  常自在身子猛然一震,脸色大变,叶小天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常自在的目光中透出惊骇之极的味道。他不知道叶小天究竟知道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叶小天知道了多少,但是这句话却一下子击中了他的心病。

  叶小天笑了,这一次他是真的笑了,笑的非常愉快:“常自在,你被抓来的时候一定在想,他叶小天究竟有什么凭据,就敢把我抓起来。如果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他抓我容易,想放我走,我还不走了呢!是不是?”

  叶小天笑吟吟的样子看在常自在眼中,显得异常奸诈:“不过……,你突然被本官抓来,一定想不通本官究竟凭的什么,你想不通,又没机会向别人打听,就一定会吩咐心腹人去看看那藏匿的私货是否完好。”

  叶小天轻轻敲着额头,故做思索地道:“可是你的人一旦查清私货并未被发现,又该怎么告诉你呢?我猜猜啊,嗯……,人呢,是不可能让你们相见的,如果有什么夹带又可能被发现……,啊!有办法了!”

  叶小天双掌一拍,兴冲冲地对常自在道:“用指定的菜肴来提醒,怎么样?比如说,平安无事呢,就做一道白烧笋鸡,如果出了意外,就做一道红糟鲥鱼,你常东主在牢里对外边的一切了如指掌,还有谁能奈何得了你?”

  常自在脸色苍白,好象见了鬼似的。叶小天怎么会注意到常氏车马行后面一条平平无奇的山路?他又怎么可能看到了这样一条小路,就把它和贩运私货联想起来?更叫人惊恐的是,叶小天所提的以饭菜为暗号的方式,正是他在被带走前与亲信商定的办法。

  常自在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车马行,告诉他的人,千万不要去检查隐匿起来的货物,叶小天这是在引蛇出洞!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人一步步走进叶小天设下的陷阱。这个人,简直就是一个魔鬼。

  常自在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拳头,指甲深深地扣入了掌心,懊悔像一条毒蛇般拼命地吞噬着他的心。叶小天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所料不错,心情愈发愉快起来:“常东主,本官在你们车马行左近留了几位兄弟,其中有一位尤其擅长丛林中潜行匿踪,他是最出色的猎人,就是最狡猾的狐狸,只要被他盯上,也是休想逃脱的!哈哈……”

  “大人!陈大使……陈大使他自尽了!”一个捕快突地撞进门来,气喘吁吁地嚷道,叶小天的笑声戛然而止。

  茅厕门口聚集了一大群胥吏衙役,探头探脑,议论纷纷。叶小天站在茅厕里,拿一块雪白的手帕掩着鼻子,默默地看着面前的茅坑。

  满池黄汤,因为有人落入翻腾起来,恶臭之气扑鼻,金汤表面上露出两只官靴,那是陈慕燕的双脚。这位陈大使也是个狠人,居然一头就扎进了粪坑,以如此另类的方式,结束了他的生命。

  陈慕燕虽有取死之道,可他们毕竟同衙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双方又没有什么私人恩怨,叶小天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他默然半晌,才屏着呼吸走出来,对围观众道:“诸位,谁去找条绳索,把陈大使给弄出来。”

  “呼啦”一下,众胥吏衙役们一轰而散,登时走的一个不剩。也不知道他们是听了叶小天的吩咐,回去找竹竿绳索去了,还是逃之夭夭。叶小天摇摇头,向扫地的老卢头招呼道:“老卢,你过来一下!”

  老卢头跑到他的面前,叶小天从袖中取出一锭二两重的银元宝,放到老卢头手上,说道:“你去街市上寻两个人来,叫他们把陈大使从粪坑里拽出来,再打些清水洗涮干净。二两银子,够了吧?”

  老卢头连连点头,道:“够够够,二两银子呢,足够了,大老爷你放心,这事儿包在小老儿身上。”

  叶小天点点头,又往茅厕的方向看了一眼,脚步沉重地走进了签押房,老卢头则眉飞色舞地把银元宝往怀里一揣,转身寻摸绳索去了。找人?找什么人,他老卢头干的就是洒扫清洁的活嘛,肥水可不流外人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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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敲山震虎

  陈慕燕自尽一事,使得县衙的气氛更加沉重起来。~花晴风得知这一消息后,马上把王主簿和叶小天召到二堂,花晴风沉着脸色质问叶小天:“叶县丞,陈慕燕是重要嫌犯,怎么能容许他独自进入茅厕,竟而从容自尽!”

  叶小天苦笑道:“大人,陈慕燕自尽时是否从容,这个可是真的无从考据了。他是我县税课大使,捕快们都认的他。如今虽然成了阶下囚,一时之间总不好就拉下脸面严苛以待。这也是人之常情,谁会想到他去如厕居然就……,下官已吩咐下去,再不许任何一个嫌犯独处了。”

  自从见到那堆从陈慕燕家里搜出来的银子,王主簿就不再坚持对叶小天的反对,转而开始支持起叶小天的行动来,这时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循私枉法已是重罪。贩运缅国财货更是资敌,只有死路一条,早死晚死还不是一样?陈慕燕不想活着受罪,那就只有寻死一途了。”

  花晴风又是一番哎声叹气,这人一自尽,他作为县令,少不得还要写一篇很详尽的报告上去。花晴风摇摇头,对叶小天道:“叶县丞,其他嫌犯千万要看紧些,万万不可再出现这样的事了。”

  正说着,旁边走来一个衙役,附在花晴风耳边低语几句,花晴风微微一蹙眉,转而对叶小天道:“唔!叶县丞,赵驿丞来县衙寻你,想是有要紧事,你这就去吧。”

  “下官告退!”叶小天向花晴风和王主簿拱了拱手,转身回到自己的签押房,进了签押房一看,就见赵驿丞正大剌剌地坐在他的位置上,脸色十分难看。

  叶小天笑了笑,示意房中的几个胥吏们退下去,笑吟吟地迎上去道:“赵兄。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赵文远冷冷地道:“省了吧,赵某官卑人微,可当不起你叶大人的一声赵兄!赵某此来,只是想请教请教你叶大人,不知道赵某哪里得罪了你,为什么你叶大人诚心跟我赵文远过不去?”

  赵文远“啪”地一巴掌拍在案上,激动地对叶小天道:“谢传风曾经想投靠我,知道我为什么拒绝他吗?因为我知道你和他之间的恩怨,所以把他拒之门外,对你叶大人。赵某不可谓不敬吧?

  现如今谢氏车马行倒了,驿道上只剩下常氏车马行和罗李高车马行并驾齐驱了,怎么着,现在常氏车马行又成了你叶大人的眼中钉,你一定要除之而后快,是吗?”

  赵文远真的是有点气极败坏了,杨应龙交给他的任务是控制驿道,他要控制驿道,仅凭他的驿丞身份是不够的。因为这是朝廷给他的官职,随时也可以剥夺了去,他必须利用职务之便培养一支隐藏在暗中的力量。

  为此他苦心栽培常氏车马行,一直以来可谓不遗余力。现在可好,让叶小天一口气儿就给端了,赵文远岂能不恼。

  赵文远往椅背上一靠,冷冷地道:“实话对你说吧。这常氏车马行有我的一份。我知道罗李高车马行的后台是你,可你叶大人也不能吃独食吧!”

  叶小天不以为忤,微笑着走过去。拿起一本账簿,翻开几页,递到赵文远面前,道:“赵兄,你看看这个。”

  赵文远负气地道:“我不看!有什么好看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要罪名,我也能信手拈来。”

  叶小天微笑道:“赵兄不必急,何不先看个仔细,这可与你有莫大关系呢。”

  “嗯?”赵文远听他这么一说,半信半疑地接过账簿,认真看了起来。这是南老先生从原始账簿上誊录下来的,里边全是常氏车马行的账簿资料。

  赵文远捧着账簿,在加了题注的地方瞪大眼睛看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抬起头来,不屑地对叶小天道:“叶大人,你别是脑子糊涂了吧?这是万历八年六月的账本!那时赵某还没到葫县上任呢!和赵某能有什么关系?”

  叶小天轻轻点了点头,意有所指地道:“没错!你继续往下看,就是因为跟你没有关系!我才说和你有莫大的关系。你不觉得,你‘有一份子’的常氏车马氏,大桩的生意和你居然完全没有关系,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么!”

  赵文远瞿然一惊,他被叶小天点醒了,急忙低下头,继续翻看那本账簿,连续翻了几页,赵文远就按捺不住了,径直翻到账簿的最后面,看着近期的货物运输记录,脸色变的更加难看了。

  赵文远狠狠地一拳捶在桌子上,脸色一片铁青。他忽然明白了,常氏车马行一直就在干贩私贩禁的勾当,齐木在的时候是这样,齐木死后常自在独撑门户时也是这样,投到他门下之后还是这样,问题是……他对此并不知情,也未从中获得任何利益。

  齐木死后,树倒猢狲散,齐氏门下成了一团散沙,可这车马行却始终屹立未倒,如今看来其根源就是因为这家车马行所掌握的贩私贩禁渠道了。常自在是他软硬兼施才降服的,现在看来,常自在真是被他降服的吗?

  他不遗余力地栽培常自在,本以为是他掌控着常氏车马行的死活,可谁知道他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傻瓜,常氏车马行根本就是顺水推舟,利用他做廉价的庇护伞。

  叶小天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同情地道:“信任是一把刀,你把它交给了别人,别人就有两个选择,捅你一刀或者为你拔刀!很不幸,常自在的选择是……捅你一刀!”

  ※※※※※※※※※※※※※※※※※※※※※※※※※

  昨夜捕快们突然冲到常氏车马行,带走了常自在和几个大管事,把车马行折腾的人心惶惶,整夜不得安眠。次日一早,伙计们陆续赶来上工,听说东家出了事,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这时候,却有两个人悄悄潜到了后院,打开角门儿,沿着后边的山道离开了。这两个人,一个叫孙瑞,一个叫石瑾,是常自在的随从,虽然限于个人能力,他们在车马行里没担任什么职务,却是常自在的心腹。

  昨夜捕快突然闯到车马行来,常自在心中有鬼,当然很是担心。但是拒捕的想法只在他心中一闪就消失了,如果他想拒捕,有多少人肯跟他一起干可不好说,再者,他自问也没有把柄落在官府手中啊。

  于是,常自在决定“束手就缚”,但是与此同时,他也对孙瑞和石瑾做了一番交待:他们私贩的货物藏在一个极隐秘的所在,但是知道这批私货存在的人可不在少数。

  一路运输过来,那些车夫和护送的武士知道,把私货藏起来时,搬运货物的力夫知道,虽然这些人是追随他多年的人,大多忠心可靠,可是如今他进了大牢,天知道这些人里边会不会有反水的。

  再者,官府竟悍然动手,手里能没有证据?常自在甚至疑心那批货已经被官府掌握了。所以他吩咐两个心腹,叫他们找机会去探查一下那批货物是否安全,如果货物完好,尚未被人发现,便转移到左近埋起来,实在不行一把火焚了也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此时常氏车马行乱作一团,有的伙计担心车马行会就此倒闭,他们会失业,有的伙计则担心东主被抓,他们尚未领到的工钱会打了水漂,乱烘烘的吵作一团,两人趁机离开了。

  华云飞昨夜赶来,见常氏车马行没有人拒捕,就没有露面,他带着两个捕快就地潜伏了下来,等捕快们锁了常自在等人离开时,他们并没有跟着离开。经叶小天指点,华云飞一直藏在后山坡上,孙瑞和石瑾一动,就被他们发现了。

  孙瑞和石瑾走走停停,不时回头张望,华云飞三人就藏在山坡上的灌木丛中,他们如何能够发现。如果这山后有个小山村,那么山上出现这样一条小路就丝毫不奇怪了,但是这片山后只是一片起伏不定的怪石群。

  那些石头大多呈青黑色,形状各异,中间只生长着极少量的杂草和灌木。行走于其间很不容易。孙瑞和石瑾从怪石群中一路穿过去,拐过前方的山角不见了。

  他们下山的路上全是石头,不容易遮蔽身形,所以华云飞带着两个捕快很耐心地蹲在灌木丛中一动不动,只是远远地瞄着他们的去向,待他们消失在山角处时,华云飞对那两个捕快道:“你们等在这里,我去看看!”

  两个捕快攀山越岭的本事越不及他,点头答应下来,华云飞便跃出草丛,箭步如飞地向山下赶去。这一段山路虽然难走,但是华云飞来说却似灵猿一般轻盈敏捷。

  待他飞快地追下山去,转过山角,就见前方长长一条狭谷,中间有一道溪水,水面很宽,但是并不深,最深处只及膝盖,水面上曝露着许多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头。

  华云飞眉头一皱,这段山路虽然难走,但是对他而言耗费的时间并不多,这才一会儿功夫,那两个人怎么就全然不见了身影?

  华云飞提着小心,贴着山角向前摸去,行不过十余丈远,忽然发现身侧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山洞,藤萝倒挂,十分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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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驿路蛇鼠

  那山洞的洞口不高,要弯着腰才能进去,宽窄倒有六尺左右,但右侧低矮处又横着探出一截石头,实际上可容通过的只有三尺宽窄。!

  地上满是碎枝烂叶,踩上去非常松软,华云飞蹲下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便悄悄摸进洞去。一进山洞他就嗅到细微的烟火气,华云飞更加笃定那两个人就是进了这个山洞。

  他摸黑往里走了一阵,洞穴内道路弯弯曲曲,高低不平,但空间渐渐宽阔起来。洞口的微光到了这里已不起作用。华云飞没有夜视的本领,已不能继续前行,但他也不用继续前行了,因为他已经听到了里边两个人隐隐的说话声。

  “这不好好的吗,我就说,这种地方,就算他有通天的本领又怎能找得到,大当家的也太小心了。”

  “不管如何,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太多,咱们还是把东西都搬出去吧,在左近挖个坑埋起来,草木一遮,嘿!嘿嘿……”

  “嗯,等处理妥当了,就去给大当家的报个平安,看他官府如何收场。”

  听着二人的对话,华云飞微微一笑,像猫儿似的,轻盈地向后退去。做贼的心虚呀,如果常自在够冷静,叶小天的这番敲打又岂能让他自乱阵脚。可叶小天表现的如此决绝,常自在又怎能不怀疑已经被他拿住了把柄。

  华云飞退回山上,找到那两个巡捕,命其中一人持叶小天的手谕到驿站调兵。赵文远不在驿站,驿站副丞一看是叶县丞的手谕,又晓得自家驿丞大人与叶县丞一向相交莫逆,马上爽快地点了三十名驿卒,带上武器,叫那捕快带走。

  山洞里存货不少,显然从南方源源不断运来的私货,由于北向的出口被叶小天卡死。以致于都屯积于此了。象牙、犀角、海贝、珊瑚、玳瑁……

  易于携带的小巧财货,大多已经没有了,留下的都是体积较大,不易隐藏和搬运的东西,象牙和珊瑚一类的东西他们两人抬着都嫌吃力。

  附近山坡上有一道浅沟,是雨水自然冲刷而成的,孙瑞和石瑾只有两个人,显然没有余力自行掘一个大坑,便选择了这里。

  这么多的财货,两个人搬的满头大汗。也看的眼热不已。不过这些笨重的财货,他们是没有办法运过重重关隘的,也找不到销货的渠道,不能变成钱的东西,对他们而言毫无意义。

  两个人像两只勤劳的小蜜蜂,一趟趟地往外搬着东西,眼看东西快搬完了,已然累得汗流浃背的时候,旁边突兀地冒出几十个手持竹枪、胸前绣着“驿”字号衣的士兵。

  孙瑞和石瑾抱着一只猛犸象的大门牙。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这猛犸象牙比普通的象牙要大的多,俗称万年象牙,因为多已成为化石,所以在发现的古象牙中。仅有一成多点儿具备珠宝价值。其价格自然也比普通的象牙昂贵的多。

  华云飞微笑着走出来,对二人道:“你们小心着些,可别摔碎了,这玩意儿。把你们俩都卖了都抵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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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班头在关卡处已经守了多日,这是葫县税课司设在葫县北端出境口的税卡。这里的地形同样是险要之极,两侧崇山矗立。唯此一径可过。

  战争年代,这就是一夫当关的要塞,你就是有百万雄兵,在这关隘之外也排布不开,想要硬攻,损失难以计数。这样的险要关隘在贵州处处可见,这也是例代王朝不约而同地选择以羁靡之策安抚当地土司的原因。

  这里原本只是一道税卡,现在则多了以周班头为首的一班捕快,他们只负责检查出关的货车,对于微服简行、只挎一个小包袱的行脚旅客,则只要税课司的人检查、收税了。

  即便如此,他们每天需要做的检查也实在太多,人人精疲力尽。不过今天每个捕快都打起了精神,税课司的税丁们也是挺胸抬头,精神抖擞,与往昔的气象完全不同。

  他们已经得到消息,税课司的几个大员连带着税课大使陈慕燕都被叶县丞抓起来了。对周班头手下的那班捕快们来说,这就意味着他们的辛苦马上就要熬到头了,自然兴奋不已。

  而对税课司的税丁们来说,除了因为叶县丞向他们的顶头上司开刀,让他们心生凛凛之外,同时也是一个莫大的机会,正是这个机会,让他们打起了精神。

  税课司的几个头脑全被抓起来了。这些人中,除了税课大使一职需由上锋任命,其他的官职都是由县里任命的。那几个税课管事一股脑儿被抓走,他们就有机会上位了。福祸相依,别人的祸,就是他们的福啊。

  “好了好了,你过去吧。那位大娘,你过来一下,哦!是一篮子鸡蛋呐,行了,税钱一文,丢在那筐里。好,你也过去吧,山道难走,你岁数大了,可得小心着些。”

  税丁们不但办事麻利了许多,态度也变得和气起来,倒令过往的百姓有些不大适应。

  “你,‘过所’拿出来看看。就你一人一驴?包袱打开,行了,交税过关吧。不过由此出去,到下一个镇子,中间的路途可挺长,你最好等等那边的行商,说说好话,跟他们一块儿走,要不然半路上碰到劫道儿的,嘿嘿……”

  “呵呵,谢谢差爷提点,在下这么穷,那些剪径劫路的强盗是看不上眼的。”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身材高挑削瘦,瘦长的倭瓜脸,两撇八字胡,穿着褐色两截衣,除了那头瘦毛驴儿,浑身上下真找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税丁摆摆手,那中年男子便牵着毛驴儿走出了关卡。

  另一边,长长的车队正等着周班头手下的那些捕快们逐一检查,几个货主聚在门边儿,一边晒着太阳,一边闲扯消磨时间。“嗳!那个行脚的客人,与胡掌柜的好像啊!”

  其中一个货主无意中看到了刚刚牵着驴子走出关卡的行脚客人,不禁惊奇地对旁边几个人道。那几人纷纷扭头向那牵驴客人望去,其中一个货主笑道:“你说的是胡奇峰胡东主吧?还别说,真有点像。”

  他们只是随口说说,并未往心里去。胡东主可是有名号的大商贾,出出入入随从无数,哪可能这么轻车简从……,这人连车都没有,随从更是一个也无,一瞧就是极寒酸的路人。

  再说,这人生得虽与胡东主相像。可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最明显的就是胡东主蓄的是三绺长髯,眼前这人却是两撇八字胡。几个货主没多想,随口聊了几句,便扯到他们将要赶到的鹿角镇上,哪个粉头最会服侍男人的话题上了。

  ※※※※※※※※※※※※※※※※※※※※※※※※※

  华云飞带着三十名驿卒,押着孙瑞和石瑾,用两辆驿车戴着起获的赃物,赶回了葫县县衙。人赃并获。花知县的胆子一下子就大了,迫不及待地下令升堂,他要亲自问案。

  面对无可否认的罪证,孙瑞和石瑾居然矢口否认。可三木之下。何不可求?孙瑞和石瑾又不是什么心存大义、气节无双的大英雄,他们捱过了一顿板子,等到拶子夹在十指上上时,终于捱不住了。

  拶子一夹。两边衙役用力扯,孙瑞和石瑾就鬼哭狼嚎地喊起来:“招了!招了!大老爷,小人……招了!”

  花晴风冷笑一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啊!记录!”

  孙瑞和石瑾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开始供述起来,齐木最初干的就是贩私生意,那时是与几个亡命徒南北奔走,肩扛手提,携带几件财货倒运赚取差价,后来手头攒下一笔钱,这才开车马行,干起了正经生意。

  大约五六年前,葫岭两位土司因为争地大打出手,朝廷趁机出兵灭了他们,变葫岭为葫县,设立流官统治,驿道上的几大车马行也进入了战国时代。齐木心黑手辣,在你死我活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最终一统葫县驿道。

  这时候就有人找到齐木,主动洽谈贩私贩禁,齐木正苦于光靠车马行赚不了太多的钱,养活大批手下开销也大,干脆就重操旧业了,只不过以前他是翻山越岭、肩扛手提地做些小本生意,现在以车马行为掩护,生意扩大了百倍不止,这一来,他的财产便如滚雪团一般迅速膨胀起来,成了葫县首富。

  齐木死后,二当家也莫名其妙地失了踪,原本负责这一块的常自在便自立门户了。仗着由他掌握的进货渠道和销货渠道,所以依旧能屹立不倒。

  孙瑞和石瑾还交待,他们贩运私货都是一对一的单线联系,上家由老虎关隘口负责安排,他们只负责这一段的运输和安全,至于下家则交给大商贾胡奇峰,由他销往中原。

  齐木在的时候,曾经想过要越过上家和下家,直接与南洋诸国取得联系,至于销货,他也想越过那么多的中间环节,这样他从中赚取的好处将十倍不止。只是这个设想还未付诸实施,他就死于非命了。

  齐木死后,常氏车马行接受了赵驿丞的招揽,依庇于赵驿丞门下,但是贩财贩禁的买卖,却始终掌握在常自在手中,赵文远对此并不知情。

  花晴风得了详细口供,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老虎关、常氏车马行、葫县税课司、胡氏商行,官商勾结,如此严密的贩私团伙,实在是一桩惊天大案。此案沿着驿道一路挖下去,还不知要挖出多少蠹虫,这可是一桩莫大的功绩呀。花晴风强抑激动,马上下了一道牌票,命人去拘拿商贾胡奇峰到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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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负荆请罪

  苏循天带着一队捕快,拿着花知县亲笔签发的牌票匆匆赶到胡奇峰的住处,不想却扑了个空。胡奇峰一年里有大半时间要住在葫县,所以他在这里购置了一幢住宅,还买了一房妾,苏循天赶到那里后才发现,所有人都在,唯独少了胡府的主人胡奇峰,他已闻风逃逸了。

  花知县得知胡奇峰已经逃走,不禁深感遗憾,如果能抓住胡奇峰,那才是最完美的“收官”啊。花知县马上命人画影图形以通缉天下,同时行文铜仁府,汇报葫县破获大案的经过与成果,同时促请铜仁府派员赴大万山司拘押相关人员。

  县丞签押房里,赵文远见华云飞赶来向叶小天汇报,说是已经从常氏车马行后山起获了大量私楚货物,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便彻底破灭了。想到一直以来他都被常自在戏弄于股掌之上,赵文远气得欲疯欲狂。

  赵文远对叶小天道:“县丞大人,赵某有一个不情之请。”

  叶小天道:“赵兄请讲!”

  赵文远咬牙切齿地道:“我要见常自在,还请县丞大人行个方便!”

  叶小天似笑非笑地问道:“赵兄要见他,意欲何为呢?是打他一顿还是骂他一顿?”

  赵文远咬牙不语。叶小天摇头道:“赵兄,你总不会想置他于死地吧?这个人本就死定了,赵兄何必便宜了他,却难为了你我呢。依我之见,赵兄现在最紧要的事,可不是去见常自在那个小人。”

  赵文远晒然道:“我现在还有什么最紧要的事?”

  叶小天道:“当然有!常自在和车马行的几个大管事都被抓了,常氏车马行没了顶梁柱,眼看就要散了,赵兄既然在车马行里有份子,难道就一点也不在意?常自在不听话,难道赵兄就不能找几个听话的人顶上去?”

  赵文远恍然大悟。一拍额头道:“县丞大人说的是,是我糊涂了,我这就回去。”赵文远匆匆走出两步,又回头站定,向叶小天拱手一揖,羞愧地道:“小兄今日冒犯,改日再向县丞大人摆酒谢罪!”

  叶小天望着赵文远离去的背影,目光微微闪烁起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通常他露出这样的眼神时。就是在算计什么,只可惜了解他这个习惯的人并不多。

  赵文远一走,等在一旁的马辉、许浩然等人马上拥上前来,兴奋地对叶小天道:“二老爷英明,这件大案破的真是漂亮呀!”

  叶小天笑了笑,道:“可惜百密一疏,还是走了胡奇峰。照理说昨夜拿人纵然闹的满城风雨,他也不该这么快就确定抓了哪些人,因何罪名被抓。可他一早就已逃走,竟是如此警觉。另外,这私禁之物的来源,我们还没有查到呢。”

  马辉道:“嗨!二老爷。这件案子,只怕不仅是横贯整天驿路,就是南北诸省都有人参与的,牵涉之广。哪是咱们一个葫县办得了的。但是在他们葫县辖内,能挖出这些祸害,把真相大白于天下。那就是莫大的本事,朝廷必有嘉奖。”

  “啪!啪!啪!”

  门口响起一阵有节奏的掌声,王主簿的声音悠悠传来:“是啊!前有剿匪之功、抗旱之功,今有护路除盗之功,又有铲除蠹腐之功,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会记在叶大人的考课簿子上,将来都是叶大人升迁的本钱呐。”

  王主簿一面说一面走了进来,钦佩地道:“如果不是你叶大人在县丞任上时日太短,资历实在太浅,就算马上高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叶小天意外地道:“王主簿?”

  马辉等人也很诧异,这王主簿一向与叶县丞不合,今日怎么会登门道喜?若说是揶揄吧,看他神情坦诚,应是发自内心的钦佩,不像是在有意嘲讽,他这是唱的哪一出,难道他不明白这番话说出来,就等于是向叶县丞低头了?

  “啊!王主簿,稀客,稀客,快快请坐。”叶小天迅速收敛了惊讶的表情,请王主簿入座。马辉等人知机退了出去,侍候的小厮也会看个眉眼高低,急忙上了一杯热茶,便悄悄退了出去。

  叶小天在王主簿对面坐下,笑微微地对王主簿道:“王大人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王主簿喟然一声长叹,黯然道:“老夫……是真的老了!”

  叶小天惊讶地挑了挑眉梢,王主簿苦笑道:“一直以来,老夫对你叶大人,是颇有些不以为然的,甚至是……有些敌意。老夫看不惯你做事的风格,看不惯你年纪轻轻就爬的比老夫还高。

  老夫总觉得,你做的那些事,如果老夫肯用心,一样做得到,甚至比你做的更好。老夫总觉得你有些离经叛道,早晚会把葫县搅得一塌糊涂,甚至牵连到老朽。所以,老夫总是和你对着干,总想拆你的台……”

  叶小天没想到王主簿今天冒昧而来,竟然对他说出这样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敬人者,人恒敬之,叶小天也不禁为之动容,忙客气地道:“王主簿您太客气了。您是前辈,叶某后生小子,只是占了一股闯劲儿,真要论到稳重与谋略,是万万不及前辈的。”

  王主簿微微一笑,道:“如此谦逊,可就不像你了,不狂还是叶小天吗?呵呵,可是你狂,是真有狂的本事啊。老夫现在算看明白了,你叶大人的志向根本不在一个小小葫县。我这燕雀,居然还怕被你这大鹏鸟占了窝儿,岂不可笑!”

  叶小天道:“王主簿,你这般夸奖,可真是让叶某无地自容了。”

  王主簿摇摇头,在自己的胸脯上轻轻拍了两下,诚恳地道:“叶大人,这是老朽的一番肺腑之言呐。就凭你这次一举拔除隐藏本县多年的贩私大盗,老朽就服了。这种办法,老朽想不到,就是想到了,也没有那个胆量去做!瞻前顾后,一老吏耳,实在没有什么和你好争的。”

  王主簿站起身,向叶小天拱了拱手,迈着略显蹒跚的步子踽踽行去。王主簿一走,马辉、许浩然等人就鬼头鬼脑地摸了进来,七嘴八舌地问道:“二老爷,那老家伙干什么来了,不是眼红二老爷你立下大功,又来挑衅吧?”

  叶小天咳嗽一声,板起脸道:“你们全都闲的没事干了吗?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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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藏葫县多年,涉及税课司、车马行、商贾,甚至牵涉到其他州县的这起贩运私禁大案被叶小天一手揭开了,此案的余波跌宕起伏,许久也不见平息。

  在撬开孙瑞和石瑾的嘴巴之后,有了他们的证词,再加上起获的大量证物,常自在及其手下的几个大管事也无法继续矢口否认了,而税课司账房和几个小吏目也相继松口。

  随着他们的招供,葫县又陆续抓了不少人,但铜仁府反馈回来的消息却不太好。大万山司回报张知府,说庞大使和几个身处税课司关键位置的吏目都已闻风潜逃,携带家眷逃得无影无踪,线索至此算是断了。

  要说他们事先能够得到消息逃跑倒是可信,但是要说他们不但自己逃了,而且把家眷也都带走了,走的不慌不忙,官府竟然一无所知,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很显然,大万山司牵涉到此案的绝不仅仅是税课司的一班人,只是这种事儿他们心里明白也无法指出来。

  胡奇峰骑着一头瘦毛驴,像老子出函谷关似的,一去就不复返了。抓不到他,销赃的下家就很难查出来。其实他们还有一个线索,那就是苏州富绅吴悦玥,但是想从他身上打开缺口,希望着实不大。

  虽然如此,叶小天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把事情的原委详细写下,加盖了知县的大印,行文铜仁府。铜仁府张知府阅后又转呈提刑按察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加盖了他们的大印,再转交给金陵刑部。

  也亏得那吴悦玥家大业大,根本不可能舍弃一切逃之夭夭,否则在如此漫长的报批手续完成以前,吴悦玥就算带上全族,租一艘大船去海外寻访仙山,那时间都宽裕的很了。

  金陵刑部见了贵阳按察司送来的公文,派人把吴悦玥抓了起来,可惜,当那份公文还辗转于山山水水之间时,吴悦玥就已得到消息,把该走的关系全都走通了,该毁灭的证据也全都毁灭了。

  吴悦玥到了公堂之上,一口咬定他根本就没有销售任何违禁的走私品,也没有走私品的来源和销售渠道。家里那些来自南洋的宝物?尽管去查,那都是赝品,摆阔用的。

  对毛问智说的那番话?说什么了?什么都没说,只是看那参商人傻钱多,想做他的生意,所以充充阔气,显摆实力。要跟他做什么生意?当然是绸缎生意。谁说我要卖违禁之物给他了,那是买卖谈不拢,他蓄意诬告。葫县有人贩私贩禁?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吴氏家族能量不小,这吴悦玥还有功名在身,动不得刑,金陵府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无罪开释。叶小天这边得知消息,也只能一声叹息,无可奈何。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他又立下了大功,加上之前景千户剿匪时分润给他的功劳,叶小天的考课簿子上笃定必然会有一个上佳的考语,升迁是早晚的事。只是这种按部就班的升迁,对叶小天来说,那是远水不解近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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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冬节

  经过大半个月的纷纷扰扰,尘埃渐渐落定了。花晴风和叶小天受到了上司的嘉奖,记入考课。苏班头、周班头等人则得到了一笔赏赐,那些空缺出来的职位也迅速补充了人选。

  只有税课大使的职位人选还没有落实,因为这个人选是要由知府衙门任命的。不过税课大使虽要由知府衙门任命,但知府不可能了解下属各县的详细情形,所以要由地方官提名举荐。

  这个职位本该由知县花晴风提名,但破获这起大案几乎可以说是叶小天一人之功,花晴风平白得了许多好处,于情于理都没有再把这件事抢在手中的道理,所以提名税课大使的事就落到了叶小天头上。

  为此,到叶府跑关系的人这些天几乎快把叶府的门槛踩平了,直到叶小天宣布一个也不见,并且已经把提名人选报到知府衙门,这种走动才告平息。至于叶小天报的谁的名字,目前却还是一个秘密。

  有能力查到叶小天提名人选的,不会浪费这份人情,去打探一件已经不可更改,而且对他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没有能力打听到最终结果的,虽然是最关心这个职位的人,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待真相揭晓的那一天。

  不过,税课大使的人选虽是由叶小天提名,税课司的账房及几名吏目的安排,则由花晴天一手包办了。这也算是花晴风和叶小天两人之间的一种利益交换吧。

  叶小天对此很满意,税课大使是他提拔上来的,那就是他的人。花晴风也很满意,他不但坐享了一份大功,而且通过任命几个吏目和账房,也直接扩大了他的影响,再不会有人把他当成一个空架子知县。

  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乐几家愁。得以升迁的人自然是欢欣鼓舞。连连摆酒设宴大肆庆贺,被抓捕的那些罪犯家眷们,则是整日里悲悲切切,难见一见欢颜了。

  原税课大使陈慕燕的家,这些日子一直大门紧闭,除了每日买米买菜的时间,很难看得到陈家娘子出门。直到今天,二十多个系着孝带的人住进陈家,一向冷清的陈家才算有了几分人气。

  邻居们听说,这是陈慕燕老家来的人。准备帮着娘儿俩扶灵回乡的,陈慕燕已死,孤儿寡母只能返回故乡了。陈家的这幢房子回头也要处理掉,马上就有那热心肠的邻居开始主动帮着联系起买主来夜静更深,自家乡赶来的乡亲们大多已经睡下,他们在两厢的房间里打了地铺,人都睡满了。堂屋里,一对白烛还在静静地燃烧着,陈家娘子腰系孝带。怀抱熟睡的女儿,脸上犹自挂着浅浅的泪痕。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肤色黎黑的中年人,其实他是陈慕燕的一个堂弟,兄弟伙里排行第六。比陈慕燕小了十多岁,只是常年在家务农的原因,看起来比陈慕燕还要苍老许多。

  陈家娘子十多年前刚刚嫁到陈家时和这个小叔子很熟悉,那时他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爱说爱笑,非常活泼,现在眉眼五官与当年相比变化不大。只是苍老了许多,神情也木讷多了。

  陈家娘子低声道:“他六叔,真是难为你了,咱们陈家小门小户的人家,能请来这么多人帮忙扶灵,没少花费吧?”

  陈老六局促地搓着手,道:“嫂子,你别这么说,毕竟是慕燕哥要回乡,这险山恶水的,不多找些人来,怎么扶灵回去呢。咱们村儿,数着慕燕哥有出息,十里八乡的谁不羡慕咱们陈家出了一个做大官的人。慕燕哥替咱陈家挣了一辈子的脸面,如今回乡还能寒酸了不成,应该的,这都是应该的。”

  陈家娘子轻轻叹息了一声,幽幽地道:“那就多谢他六叔了,亲人们有这份心那就够了。聘请人工,还有一路上的吃用住宿,总共花销了多少,回头你说一声,这钱嫂子拿,家里人不富裕,就不要让大家凑份子了。”

  陈老六神色略有些尴尬,有心拒绝,可是想想自己拮据的腰包,还是哎哎地答应了两声。

  礼有五经,唯祭为大。虽说她的丈夫死的并不光彩,但是丧事还是要办的,在陈慕燕死后,陈家娘子就在家里搭起灵堂,请了和尚道士来做了三天的法事。

  葫县上下不会有任何人来难为这对孤儿寡母,人情社会,人死为大,再如何罪大恶极,也该一了百了了,更何况陈慕燕虽然贪墨,但是人际关系处的极好,即便只是为了维护表面上的清廉,他还是做了很多好事,尤其是对一些小商小贩,并无盘剥行为。

  如此情形下,谁还意图对陈家不利,势必得被人骂做酷吏,就是奉命而行的差役们也会暗暗寒心,所以官府对陈家没有什么刁难,把陈慕燕的尸首清洗干净后就发还了陈家。

  陈家设祭的时候,来陈府吊唁的人很多。有官,有商,有工、有农,有一些人是与陈慕燕常有来往的,还有许多人陈家娘子根本就不认识,也看不出他们的身份。

  陈慕燕是因贪墨事发自尽的,吊唁的人实在说不出太多安抚的话来,所以他们大多只是默默地上一柱香,祭拜一番,给陈家娘子留下一份礼金、便即悄然离去。

  越是那些陈家娘子从未见过,也辨识不出身份的人,留下的礼金就越是厚重,其中有些人馈赠的丧事礼金,其数目之大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交际往来应该出的份子钱。

  陈家娘子很清楚,这些人一定与她丈夫有着许多不清不楚的关系,而丈夫的自尽,实际上是保全了他们,所以这些人才会送上一份如此丰厚的礼金,没有人愿意欠死人的人情债。

  陈家娘子更知道,如果她的丈夫坦白交待,把这些人都咬出来,未必就会落一个死罪,但他最好的结果也是流放边陲,终生不得复归。而他选择死,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要给她和孩子留下一份生存的本钱。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死了,许多只有他才知道的事情,就永远也没有被揭发的可能,而那些被他用性命保护下来的人,一定会把这份恩德回报在他的亲人身上。

  所以,陈家娘子对这些拿出大笔礼金的人并没有什么感激,那是她丈夫用性命换来的,是她该得的。陈家娘子把这些钱都收了起来,那是她今后独力抚养女儿的本钱,那是丈夫留给她和孩子的希望。

  也因此。她才有底气对堂弟说一应费用由她支付的话,因为陈慕燕公开的形象是很清贫的,被他私藏的赃银都被抄没了,如果不是这一笔笔的礼金,陈家现在真可以称得上是家徒四壁。

  陈家娘子幽幽地叹了口气,对陈老六道:“他六叔,夜色深了,你千里迢迢的赶来,实也乏了。早些去睡吧,明儿咱们还得赶路回乡呢。”

  “嗳!嗳嗳!”

  陈老六站起来,拙口拙舌地道:“那……嫂子,你也早点休息。”

  陈老六轻轻点点头。觉得身上有些寒冷。她忽然想起,明天就是冬至了,可是她的心从丈夫死的那一天起,就已提前进入了寒冬……

  ※※※※※※※※※※※※※※※※※※※※※※※※※※※

  冬至到了。

  冬至这一天。在这个时代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因为人们认为,自冬至起,天地阳气开始渐渐变强。意味着下一个循环的开始,这是大吉之日。因此后世一般只出现在春节期间的祭祖、聚会、庆祝等活动,也往往出现在冬至这一天。

  冬至作为节日源于周代,盛于唐宋,并相沿至今。冬至这一天称为“冬节”,皇帝在这一天也要举行冬至郊天的祭天大典,百官向皇帝递呈贺表,并相互投刺祝贺。

  地方官府当然也要举行祝贺仪式,同时官衙要放假一天,官员们互相拜贺。叶小天做为葫县县丞,理所当然地承担起了整个庆贺活动的策划人。一大早,全县官员全被他召集到县衙,率领群僚向知县大老爷祝贺。

  花知县满面笑容地接受了众官员僚属的祝贺之后,便率领全体官员赶赴县学,向孔圣人上香焚表,祭拜献牲。花知县捧着昨日连夜写好的祭词,站在上首,于烟雾缭绕中摇头晃脑地念起来。

  台下,苏班头悄悄靠近了叶小天,低声道:“大人,陈大使的娘子今日扶灵返乡。你看咱们是不是……”

  一旁王主簿听到了这句话,微微向叶小天侧了侧身子,悄声道:“叶大人,公是公,私是私,县衙若是没什么表示的话,未免不近人情,依老朽之见,还是应该意思一下。”

  叶小天本来还有些犹豫,听了王主簿这番话,便点点头,对苏循天道:“你代表县衙去一趟吧,陈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量给予方便。”

  苏循天答应一声,刚要离开,王主簿又唤住了他,从袖中摸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元宝,对苏循天道:“就说这是县衙奉赠的程仪,聊表心意吧。”

  苏循天看了叶小天一眼,叶小天点点头,道:“还是王大人想的周到,就这么办吧。”

  苏循天这才接过银子,悄然离去。叶小天吁了口气,转首望向还在台上抑扬顿挫的花知县,神色有些郁然。王主簿微微一笑,捻着胡须低声说道:“叶大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是么?”

  叶小天点点头,又摇摇头,复又一叹。自那日一番交心,王主簿真是换了一个人,大概也是因为他看出叶小天野心甚大,其志向绝不在一个小小葫县,和他谈不上什么权利之争,所以对叶小天大为改观,两人的关系也日渐缓和了。

  王主簿呵呵一笑,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对叶小天安慰道:“身在官场,就是这样了,很多时候,有些事你不得不去做,无关于恩怨,只是身不由己。你要走下去,就一定得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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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扶灵

  花知县的祭文写的花团锦簇,洋洋洒洒逾万言,顾教谕和黄训导站在下边,微微闭着双眼,听的摇头尾巴晃的,只觉字字珠玑,当真好文章!叶小天却连半句都没听进去,心中只是念叼:“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好不容易等到花知县念完祭文,将一系列的祭拜仪式举行完毕,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走下台去,叶小天才精神一振,一个箭步迈上台去,高声宣布道:“现在,全体同仁赴太白居,与本县士绅共聚一堂,官民同乐,共迎冬节!”

  一句话顿时迎来暴雨雷鸣般的热烈掌声,尤其是巡检司的武官们,巴掌拍的尤其响亮,随即众官员便一轰而散,骑马的骑马、坐轿的坐轿、乘车的乘车,也有那小官吏安步当车甩开双腿,乱哄哄地直奔太白居酒楼。

  太白居是葫县城内最大的一座酒楼,就开在县衙对面,酒楼里光是雅座就有数十间,另有一层的宴客大厅可容纳数百人,整个酒楼呈回字形,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天井,天井院中有盆栽竹木、鲜花怪石,俨然一个小型园林。

  今天太白居酒楼被官府包了,酒席就设在这个精致园林般的天井里,一张张酒席散落在花木丛中,小溪流泉潺潺其间,极尽优雅。远处还有乐伎弹着琵琶,曲调优美,更形别↙长↙风↙文↙学,ww≦↖↖t致。

  众官员士绅齐聚一堂,小士绅恭维大士绅,大士绅恭维官员,小官员恭维大官员,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投箭壶的、曲水流觞的、行酒令的,各种助酒兴的游戏也是精彩纷呈。

  叶小天成了众人招呼的重点,许多人走到花知县面前时,也只是礼节性地敬上一杯。可是到了叶小天面前,他们却巴不得能多待一会儿,多说几句话,若是叶小天与他多聊几句,离开时便满面红光,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花晴风把这一幕瞧在眼里,心中很不自在,奈何他还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强作风度,脸上的笑容却是渐渐有些生硬了。

  叶小天自从坐下。这酒就不曾断过,虽然别人敬酒,他只需浅酌一口意思意思就行,而对方却要把一杯酒都干了,可是架不住人多,一会儿功夫就觉得醺醺然的有些醉意了。

  叶小天见势不妙,急忙使个尿遁诀,佯装要去方便,一俟离开大厅。他便长出松了口气,举步绕向后厅,想寻个清静地方醒醒酒。

  酒店里的伙计都在四下站着,等着官宦们唤人侍候。一见叶县丞出来,两个伙计赶紧举步上前,这可是本县最大的实权人物,在太白居当伙计的。哪能不认得这位大老爷。

  两个伙计眼看就要走到叶小天身边,刚刚弯下腰去,脸上露出殷勤的笑意。就觉得耳畔生风,一道青色光影嗖地一闪,就从他们身边跃了过去,两个伙计吓了一跳,定晴一看,却是他们的东主盛隆。

  盛隆脑满肠肥,跑起来一个圆滚滚的肚皮上下弹跳不已,足有三百多斤的身子,竟显得身轻如燕,到了叶小天身边,盛隆露出一个恰如其分的标准笑脸,殷勤地伸出白白胖胖的手掌,谄声道:“大人,您这边请!”

  叶小天点点头,随在盛掌柜的后边上了楼,转过一个墙角,就是一间雅室,窗子开着,从上边可以看见天井中正在饮宴的众人,但是因为放着翠绿的帘笼,下边的人却不易看清楼上雅间的人。

  屋中陈设古朴典雅,叶小天到了房间一看,王主簿正坐在那儿,双眼微阖,一手搁在桌上,手指微屈,轻轻叩击着桌面,似乎正听着远远传来的悠扬乐曲打着拍子。

  听见动静,王主簿微微睁开眼睛,一见是叶小天,不禁坐直了身子,笑道:“呵呵,老朽岁数大了,耐不得热闹。怎么你叶大人也做了逃兵?”

  叶小天摇头笑道:“我还当只有我溜了,却不想你王大人竟先行一步。不行了,我实在是不胜酒力,只好遛之大吉。”

  叶小天说着在一旁椅上坐下,早有小伙计送上一壶香茗,又摆了瓜果蜜饯四拼盘。盛先生点头哈腰地道:“两位大人歇着,如果有什么需要,只管招呼一声。”

  盛掌柜的说完就退出去了,叶小天与王主簿谈笑一阵,王主簿往楼下探看了一眼,摇头道:“看这情形,这酒宴恐怕到了掌灯时分都不会散了,你我二人都逃开了,可苦了知县大人啊,现在人人都在向他敬酒。”

  叶小天打趣道:“要不然,王大人你下去给咱们知县大人解解围如何?”

  王主簿乜了他一眼,捻须微笑道:“这种事,还是你这等年轻人才应该冲在前面啊,哪有让我这老头子出面的道理。店家,店家……”

  盛掌柜的嗖地一下出现在门口,敢情自从本县的二、三把手到了这雅间,这位掌柜的就守在门口没有离开过。王主簿本来是想换个伙计,却不想出现这么一个大胖子。王主簿怔了一怔,失笑道:“店家,你去取副棋来。”

  “好好好,两位大人稍等,小人去去就来!”盛掌柜的哈腰笑了两声,一转身就消失在门口,他那痴肥的身子,竟有如此矫健的身手,也当真令人叹为观止了。

  不一会儿,一副上好的棋盘送到,盛掌柜的又笑眯眯地退下了。

  叶小天笑道:“王大人棋艺高深,跟你下棋,叶某可不是对手啊。”

  王主簿一边摆子儿,一边笑道:“哎!切磋,切磋而已,叶大人你可不要太客气,老夫于棋道也只是稍有涉猎,算不得高深。你我随意下上一盘,只当消磨时光罢了。”

  叶小天挽了挽袖子,凑过身来,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成,咱就随意切磅礴一下。王大人,你先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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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慕燕的灵柩在丧仪之后就迁进了庙里停放,今天要启殡返乡。得先去庙里取回他的灵柩。一大早陈家就忙碌起来。陈家娘子把需要带回故乡的东西都打包装好,放在车子上,院门儿锁了,钥匙交给一个本家兄弟,回头他要留下来处理善后的。

  乡邻们都闻讯赶来,站在路边儿上看着,不管他们与陈家平时相处的如何,这时一别,终生再难一见,还是不免会有些伤感。所以纷纷向陈家娘子母女俩打着招呼。

  “嫂子,咱们出发吧。”

  陈家兄弟把行李装好,捆扎停当,便赶过来对陈家娘子说,陈家娘子点点头,一行人便登车,直奔城郊的那座小庙。

  小庙不大,棺椁就停在庙后的松林中,停灵的费用不高。当初陈家娘子预交了三个月的,所以这时很痛快地就把灵柩抬了出来。

  陈家兄弟已经备了一辆长途马车,灵柩被众人扶上车子,固定锁牢。便沿着官道向驿道走去。一路之上,陈家娘子捧着丈夫的灵位,不时呼喊他的名字招魂,前边还有陈家的人拂柩打旌。抛洒纸钱,为亡魂开路。

  “陈家娘子,陈家娘子……”

  苏循天急急赶到了。他先去了陈家一趟,结果只有铁将军把门,向邻居一问,这才奔了小庙,又问过庙里的老和尚,这才追上来。

  因为道远,陈家娘子并未步行,而是身穿孝衣,捧着灵牌坐在车上,苏循天一招唤,车队就停下了,陈家娘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苏循天擦擦头上的汗水,对陈家娘子道:“娘子今日扶柩返乡,可有需要县上效劳之处?”

  陈家娘子冷冷地道:“不劳关心,我丈夫的灵柩,自有我陈家的亲人护送!”

  苏循天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了那锭银子,以苏循天的个性,雁过都要拔毛,经了他的手,银子难免缩水。可这是给死人的钱,苏循天也有他做人的底限,捧在手上的可是实打实的五两纹银。

  苏循天道:“陈家娘子,这一路下去,扶灵回乡,花销少不了。这五两银子是县里的一点心意,还请娘子收下。”

  陈家娘子这次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对那些扶灵的汉子说道:“走吧!”

  车队便缓缓启行,直把苏循天视若无物,苏循天无奈地退到路边,望着车队渐行渐远,轻轻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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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葫县税关,行旅客商们正排队等候检查收税,忽然一阵唢呐吹吹打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片刻之后,就见一片白幡招展,忽然有人想到了什么,脱口说道:“哎呀!今儿是陈大使回乡的日子!”

  只这一句话,整个税关上顿时肃静下来,正在忙碌的税丁们也都住了手,默默地看着远远行来的扶柩队伍,行旅客商们自觉地退向一边,给送灵队伍闪开了一条道路。

  前面有支商队刚刚验货缴税完毕,车队驶出关口停了下来,正在那里重新捆扎货物,忽然听到出殡的曲子,禁不住都听了下来,循声向这边张望。商队中一个身穿蓝袍的五旬老者,手搭凉蓬张望了一下,纳罕地道:“这是什么人家送葬啊?”

  旁边一个税丁叹了口气,道:“那是陈大使的灵柩,陈家的人扶棺回乡呢。”

  蓝袍商贾“啊”了一声,神情肃然起来,忙整理了一下衣袍,等那送灵队伍到了身边,便是郑重地一礼。那税丁忍不住道:“怎么,吕老爷你认识我们陈大使?”

  那吕老爷慨叹道:“虽无深交,却也打过交道。不管官家怎么说,在我心里,陈大使,那是极好的一个人呐。”

  陈家娘子眼看有人向棺椁致礼,作为未亡人岂能高坐不理,赶紧下车还了一礼。那蓝袍商贾叹道:“这位就是陈家娘子吧,老夫吕默,与陈大使曾有数面之缘,不想一别月余便成阴阳两隔,实在令人扼腕叹息呀。”

  陈家娘子幽幽地道:“多谢吕老爷念着我家相公……”说到这儿眼圈一红,险险落下泪来。吕默看了看陈家的扶灵车队,叹道:“由此出去直到鹿角镇,一路渺无人烟。你们只有两辆车,大部分人只能步行,要走出去太吃力了。不如搭我商队的车吧,咱们结伴而行,捎你们到鹿角镇,大家再各奔前程。”

  陈家兄弟一听,喜出望外,连忙道:“谢谢吕老爷,谢谢吕老爷!”

  陈家娘子望了小叔子一眼,便也福礼道:“既如此,有劳吕老爷了。”

  旁观行旅见了,都是暗赞这吕姓商人为人仗义,吕老爷却是连连摆手,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不必言谢,那就请娘子稍候片刻,等老夫的车队整理好了,咱们便一同而行。”

  太白居里,天色渐渐暗了,天井里挑起了灯笼,叶小天和王主簿的雅间里也点亮了一盏灯。二人灯下博奕,一盘棋渐渐杀至尾段,棋面形势对叶小天极为不利。王主簿用茶盖儿抹着茶水,向窗外飞快地一瞟,便盯着棋盘微笑起来:“叶大人,这盘棋,貌似老夫……赢定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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