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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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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一章:贼就是贼

  王芬阖目,微翘的嘴唇轻轻蠕动一下,淡淡道:“大人打听这些,想做什么?”

  徐谦目光锐利,不客气的在她身上掠过,道:“你说呢?”

  这个反问倒是有意思,人家既然来问了,当然不是来和你谈情说爱的。

  王芬很明白自己的处境,陷在这里逃是别想逃了,尤其她是一名女子,想死容易,想活却难。

  聪明的人当然不会做蠢事,王芬道:“我有一个兄长,叫王直,在海上做些买卖。”

  买卖二字,看上去轻巧,却是非同小可。大明朝在海上做买卖的人不啻是杀官造反,因为海禁,任何人在海上做买卖都是杀头大罪,再加上这碧波汪洋之上,更不知有多少危机,所以敢走上这条路的人,哪一个都是亡命之徒。

  徐谦伫立在一旁笑了:“王直?不晓得你兄长下头有多少条船,又有多少人手。”

  王芬知无不言:“七十余艘大小船只,人手要看怎么算了,真正肯为兄长卖命的不过数百,可是仰仗他鼻息讨生活的,怕是有数千甚至上万人。”

  徐谦想不到一个倭寇头子势力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想想都让人觉得可怕,这还只是其中一伙倭寇,这海上有多少股倭寇也只有天晓得。

  不过眼下难得遇到这种倭寇的核心人物,徐谦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询问了王芬许多倭寇的内情,王芬倒也聪明,对这些事尽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是个极聪明的人,知道眼前这个男子不简单,他能看破她的计划。假若再不说实话,日子怕是不会好过。既然如此,索性就把知道的统统说出来。

  只是徐谦从她口中得到的信息,却也让徐谦吓了一跳,因为从她口中得知,所谓的倭寇已经不再单纯用寇来形容,因为这些人已经形成了一条完善的产业链,其实以大明的国力,对付些许蟊贼。就算这些蟊贼再如何厉害,那也不过尔尔,可是一个完善的产业链则不同,在这个链接中,所有人都是其中的一个份子。许多人都仰仗这个产业而生活,有人充作水手,有人负责动用武力,有人修缮船只,有人为其销赃,有人专门吃下他们的赃货之后暗中购买兵器和粮草,有人提供供应。参与到这个产业链中的,何止数万,甚至已高达数十万人。

  明军今日剿灭数十,后日剿灭数百。这种剿法或许对付寻常山贼草寇有用,可是对倭寇并没有作用,正因为这个产业链,人死了。随时都有人补充,大明的亡命之徒。倭国的流浪武士、流落在远东的佛朗机人,只要缺少人手,会有无数人源源不断补充进来。

  徐谦吁了口气,道:“王小姐的话很是发人深省,徐某人想拜托王小姐做一件事,不晓得王小姐肯吗?”

  王芬自嘲一笑:“小女子沦落到这个地步,又谈的上什么肯和不肯,大人尽管吩咐便是。”

  徐谦道:“王小姐自幼随父兄行船,想来对这海外的事很是清楚,能请王小姐为徐某人绘制一张地图吗?海外有多少岛屿,又有哪些岛屿可以藏匿人手,哪些岛屿可以停泊大船,王小姐想来耳熟能详。”

  王芬有些意外,道:“大人就不怕小女子绘制假图?”

  徐谦微微一笑:“王小姐是聪明人,徐某人却是信得过你。”

  徐谦信得过她倒是有鬼了,之所以信得过,是因为徐谦多少在前世对地图有些印象,虽然这个印象模糊,可是一些大的岛屿的主要位置却知道一些,王芬想要轻易骗过徐谦,却也没有这么容易。

  正在这时,有人匆匆进来,却是陆炳和王成二人,陆炳上前,道:“大哥,都已经布置好了。”

  徐谦颌首点头,道:“走吧。”

  王芬眸光一转,她却是认得王成和陆炳,不由道:“大人布置了人手,莫非是要……”

  徐谦毫不掩饰的打断她:“是要做什么都已经和你没了关系,你们既然敢来京师,就得有死的觉悟,你自然不会死,可是其他人统统要人头落地。”

  王芬脸色煞白,眼眸掠过一丝惊慌之色,道:“其实许多倭寇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样,许多人也是走投无路,大人可知道,江南有多少流民,这些流民没有其他生业,若是不做倭寇,就得饿死,大人……”

  徐谦已是转过了身,带着陆炳、王成二人决绝的走了。

  他当然知道,但凡是做贼的,统统都是走投无路的人,也统统都是绝望到了极点的人,可是他同样知道,贼就是贼,无论有再多的借口,当他们成为贼的那一刻,当他们上岸大肆劫掠的一刻,他们就注定了要死。

  每一个凶残的恶寇都可以为自己的罪恶找到无数的借口,通敌叛国、为虎作伥、涂炭神州可以说自己为同胞所不容,可以说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落草为寇,劫掠客商,奸淫掳掠可以说自己遭受了冤屈,没有了活路。

  可是……贼就是贼,无论是你走投无路又或者是因为你蒙受了什么灾难,当你将灾难加诸在别人身上的时候,将你的苦难强加于他人之上的时候,你就是贼。

  是贼,就要死!

  鸿胪寺外头,死一般的静谧,为了麻痹这些倭寇,皇家校尉已经撤下,可是在这附近,却已经布置了无数的锦衣校尉,他们潜伏在这黑暗之中,随时观察着里头的一举一动。

  而此时,一队队的皇家校尉也已经潜伏在这里,这是他们的第二场战斗,这一次他们的对手更加凶残,一有疏忽,非同小可。

  因此十几个教习,已经制定出了最缜密的计划,与此同时,各队校尉已经潜伏在了各个位置,现在要等的,就是一声号令。

  徐谦已经骑马赶到了,他穿着钦赐的飞鱼服,身后却跟着几辆马车,这几辆马车,自然是装载着‘仁信’殿下和王小姐进宫的车辆,皇家校尉本想趁这些倭寇入睡时再动手,只是如此难免会让人起疑,因为他们的头领还没有回来,一旦让倭寇感觉到了不妙,他们必定会警戒起来。

  因而,这个新的计划则更加完善,那便是由徐谦穿着一身礼服,带着两辆马车回来,四周的护卫自然必不可少,不过一个个表现出慵懒之色,到了鸿胪寺门口,早有几个倭寇倚门相盼,王小姐至今没有回来,让他们感觉有些不妙,问题出在哪里,他们自然不知,虽然此前已经有人知会,说是王小姐在宫中受了招待,一时没这么回来,倭寇们仍然有些不信。

  可是当他们看到徐谦亲自陪着两辆马车回来,这两辆马车又是此前接王小姐入宫的马车,倭寇们顿时松了口气,有人连忙进去通报里头的同伴,无非就是告诉大家,小姐已经回来,而门口的两个倭寇则欢快的上前,要来迎接他们的首领。

  越来越近,徐谦距离倭寇只剩下十丈的时候,他悄悄握着腰间御剑的手猛地一抽,随即大喝一声:“杀,陛下有令,所有倭寇格杀勿论!”

  一声号令,保护两辆马车的护卫一下子脱离了马车,一齐勒马冲上,举刀朝猝不及防的倭寇劈去。

  鲜血溅出来,伴随着咒骂和哀鸣之声,徐谦策马伫立在鸿胪寺大门的阶下,月光昏暗,两对石狮依旧用它铜铃般的石眼向前注视,注视着无数的护卫装扮的人没命一般的朝破门而入。

  与此同时,各处大街小巷如沸腾的滚水,从各处杀出的人马形成一道道的潮水,朝着各自指定的方向猛扑而去。

  无数人喘息声,令人窒息的低吼,皮革制成的内甲与刀剑的摩擦声,急促的脚步,将这鸿胪寺的宁静瞬间打破。

  陆炳带着一队已经自后门冲杀至倭寇的驻地。王成亦随着假扮护卫的人流冲破了仓促而起的倭寇们试图纨绔的一处院门。齐成的第四队爬上了早已架好的梯子,跃下了围墙,朝着靠东的位置扑去。

  倭寇大乱,若说他们方才还绷紧了神经,可是当他们得知小姐回来,精神还未松懈多久,便传出漫天的喊杀,喊杀来自四面八方,无数的校尉从天而降,宛如天神下凡。

  更可怕的是,这些人并非是江南形如乌合之众的官军,他们无论冲杀亦或是追击,都组织严密,进退有据,个人的勇武在这些人面前根本施展不开,这些毫无组织纪律的倭寇或许与落单的校尉能战个生死,可是他们面对的却是一队、一群的人,根本无从下手。

  更多的倭寇,连自己的兵器都来不及握在手上,便被如洪峰一般的校尉冲杀而至,砍翻在地,倒在血泊。

  夜空依旧,这座古老却又巍峨的皇城角落,却被鲜血染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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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二章:圣明

  夜里的动静实在太大,想不惊动别人也不容易。

  各家大人们一宿未睡,暗中都在打探消息,到底出了什么事,大多数人是依旧被蒙在鼓里。

  可是对杨廷和这样的人来说,消息自然是很快送了来,他坐在书房里,听着一名锦衣卫千户的禀告,这千户身材瘦长,在杨廷和面前躬身垂头而立,一丝一毫都不敢怠慢,此时慢悠悠地道:“大人,今个儿清早,陛下便召了指挥使和徐谦以及倭使入宫,自此之后,倭使就没有回来,最是怪异的反而是指挥使大人,指挥使回来之后,竟是下令拿下了内西城千户王欢,这事儿透着古怪。”

  杨廷和脸色冷漠,他虽然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可是大致摸清了脉络,倭使现在还没有出来,那么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已经被拿下了,可问题在于,为何要拿下?这些倭使莫非犯了什么忌讳?

  再者,内西城千户此前和徐昌闹得动静很大,差点要拔刀相向,谁都晓得王欢的后台是朱宸,又为什么朱宸从宫里出来之后却是对王欢动手?

  现在鸿胪寺那边又突然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其实稍微想一想便知道,这定是锦衣卫围住了鸿胪寺,对里头的倭使随扈动手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杨廷和其实并不关心,嘉靖突然对倭使动手,肯定会有他的理由,而且这个理由定然正当无比,而他关心的却是一个问题,这么大的事。宫里竟然秘而不宣,连个招呼都没有。就算是在正德朝的时候,正德皇帝想要做点什么大事,多少还会通过各种渠道事先打一声招呼。两相对比,表面上是当今皇帝比正德皇帝圣明,实则却是嘉靖天子在借机削弱内阁。

  杨廷和显得有些烦躁,喝了口茶。压住了心中的那股无名火,淡淡地道:“王大人近来如何了?”

  这千户看了杨廷和一眼,小心翼翼地道:“近来似乎身体差了许多,夜里总是咳,前几日还特意请了太医去诊视,请的是东巷的董太医。”

  千户又补充道:“这董太医最善治的是痨病。”

  杨廷和听罢,顿时愣了一下:“痨病?”

  千户点头:“东巷那边距离王学士家有些距离,况且平时王学士看病大多都是请刘太医代劳,可是前些日子突然咳嗽。大家都以为只是冬天到了。所以王学士一时承受不了。只是近日就开始三天两头请董太医了。”

  这个消息确实震撼,痨病可是大病,属于绝症的一种。最重要的是,这个病极有可能会传染。王鳌密而不发,可能也是这个原因。

  杨廷和吁了口气,他闭上眼睛,随即眼皮子才渐渐打开来,浑浊的眼里竟是闪过一滴清泪。眼下他提及的这个人既是他的半个授业恩师,亦曾是助他平步青云的前辈,二人都已经老了,可是往事依旧历历在目,杨廷和似乎再次看到二三十年前这个人对他的勉励,对他的诸多关照。

  “哎……”长叹口气,杨廷和感觉自己的喉间竟有些哽咽,鼻翼煽动了几下,勉强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千户道:“知道的人并不多,王家的人对此颇为忌讳,况且王学士平时当值时虽也身体不适,可是并没有人疑心其他。”

  杨廷和点点头,将悲意压在心底,振作精神道:“明日清早,把消息散布出去,整个京师都要知道。”

  千户冷冷一笑,露出几分残酷之色,他当然晓得杨廷和要做什么,消息一经散布,必定引起轩然大波,这种事一旦传出去,王鳌这学士怕也到头了,可问题在于,他的主子仍旧是内阁之中独掌乾坤的巨头,他虽在锦衣卫,可是锦衣卫本身就是四分五裂,只要有人肯为他说几句话,将来前程自然不可限量,

  这千户道:“卑下明白了。”

  “你笑什么?”杨廷和突然看着他,脸色却很平静。

  “这……”千户想了想,道:“自然是为大人高兴。”

  “是吗?”杨廷和依旧很平静,他吁了口气,道:“你来……”

  千户上前几步,杨廷和站了起来,这千户正待说话:“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啪……

  狠狠一巴掌打在千户脸上,杨廷和的劲道并不大,可是这一巴掌却是很清脆,疼得千户龇牙咧嘴。

  “往后不要再笑了,出去!”

  千户打落了门牙也只能往肚里咽,却又不知为何挨这巴掌,只得乖乖地退下。

  杨廷和已是转过了身,目光幽幽,看到了书房里的一面空墙。这面空墙以前显然还有一副字画,可是现在字画却已收了起来,现在杨廷和突然想了起来,道:“来人。”

  外头的管事连忙进来道:“老爷。”

  杨廷和慢悠悠地道:“那幅字帖还在吗?贴上去吧。”

  “啊……”管事呆了一下,道:“老爷……这……”

  “让你张挂回去就张挂回去。”杨廷和语气之中带着几分不悦。

  这管事再不敢吱声,连忙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叫了两个家仆进来,敲敲打打一番,在这面空墙上张贴上了一幅字帖。

  ‘人臣之术,顺从而复命,无所敢专,义不苟合,位不苟尊;必有益于国,必有补于君;故其身尊而子孙保之。故人臣之行有六正六邪,行六正则荣,犯六邪则辱,夫荣辱者,祸福之门也。’

  这是字帖上的句子,下方乃是王鳌的题跋,王鳌行书苍劲,这篇为人臣者的字帖带着几分刚意。

  杨廷和注视着字帖,吁了口气,这幅字帖是王鳌致仕时赠给他的,可笑的是,当王鳌起复时,杨廷和却命人将这字帖收了起来,现如今,字帖依旧悬挂于墙,杨廷和的目光落在‘义不苟合,位不苟尊;必有益于国,必有补于君’之上,喃喃念了一句,随即目光坚毅起来,对管事之人道:“跟都察院的几个御使打个招呼,明日要上书请陛下恩准让太医前去王府给王大人诊视病情,若果是病入膏盲,请陛下立即恩准王大人养病。”

  一头雾水的管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已被杨廷和不耐烦地挥退出去。

  次日清早,京师已恢复了平静,那本该一片狼藉的鸿胪寺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地上的血迹已经擦拭干净,只是这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紧接着,宫中旨意传出,诏告天下,俱言倭寇假扮倭使,试图鱼目混珠,而礼部、鸿胪寺官员竟是被倭寇骗过,当然,旨意并没有说是皇帝亲眼撞破,只是说及至宫中败露了行藏,嘉靖立命侍卫拿下,其余随扈人等都已伏诛。

  这旨意传出来立即引发了轩然大波,跑来京师的倭使居然是假的,最重要的是还骗过了朝廷,现在许多人想来都不由后怕,这可是倭寇,倭寇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了诸公们的眼皮子底下,而诸公们居然与他们谈笑甚欢,若非天子圣明,看破天机,怕是整个大明朝都要被这些倭寇蒙蔽,那就是闹出天大的笑话。

  这个信息对朝廷命官们来说是后怕,对寻常百姓来说却是猎奇,尤其是涉及到了倭寇,涉及到了天子,于是坊间不免有许多的段子流落出来,都是说天子如何看破倭寇的面目,又如何急中生智,又或者说倭寇进宫之后,试图刺杀天子,颇有戏剧性的要献上倭国图册,而后图穷匕见,手握匕首的刺客妄图弑君,天子如有神助,又如何制服倭寇云云。

  这些无伤大雅的言论倒是很合时宜,虽然夸张,却给了这位登基不久却饱含了争议的嘉靖皇帝镀上了一层神话色彩。

  厂卫俱都在打听这些言论,而处在深宫中的嘉靖自然也将这些话当作笑话来听,只是这许多的笑话里头无疑是在透露一个信息,这个信息就是,市井百姓们对天子多了诸多敬重。

  嘉靖兴致勃勃地吃着茶,半眯着眼听到自己身上散发出金光,使刺客骇然一叫,哇哇大叫时,不由莞尔一笑,旋即板着脸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说得好像朕有三头六臂一样,坊间流言,果然是可笑。”

  黄锦笑嘻嘻地道:“陛下,流言固然是不可信,不过百姓们称颂陛下圣明,这却是实打实的,陛下本来就圣明嘛,百姓们哪里说错了?”

  嘉靖倒是生受了这马屁,不由道:“昨天夜里,皇家学堂那边,听说有十几人受伤了?”

  黄锦道:“是,倭寇凶残,负隅顽抗,虽然徐千户和徐侍读布置得滴水不漏,可还是不免有些许疏漏。”

  嘉靖颌首点头:“朕已经很满意了,要好好地抚恤一下,重伤的不但要极力救治,还要重赏,这些都是朕的左膀右臂,不可让他们受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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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三章:忠臣哪

  一般情况,立功受赏是理所当然,有功自然是有赏的,可是嘉靖刻意提起,提及了重赏二字,自然也意义就更加不同了。

  这可不是朝廷命官,朝廷命官的升调皇帝虽有决定权,却没有选择权,若是吏部那边不肯办,又或者给事中们反对,最后闹将起来,说不定就要闹出个轩然大波出来。亲军就不一样,这是皇帝自己的私人武装,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就算是有反对,也阻止不了宫中的决定。

  黄锦此时心里有点发热,这皇家学堂如今如日中天,如此下去,将来大有可为,黄锦此时想到了自己的一个侄子,他这做太监的,什么都不亲,唯独侄子最亲,毕竟将来还指着人家给自己养老送终,本来按黄锦的意思,是想办法把侄子调到亲军去,再拉到东厂来,想着法子立点功,弄个世袭的百户做做,若是他的造化好,没准儿还能巴望上千户,可是现在一想,自家侄子就算先进亲军,未来也未必竞争的过这些皇家学堂出来的锦衣卫武官,这些人出来就是五品,人脉又广,几乎亲军的高级武官都和他们有关系,将来把持亲军的,必定是这些人,自家侄子若是不去镀这么一层金,就算再怎么栽培,迟早还要遭人排挤,武官之间排挤起来可不是软刀子,命人堵在你家门口一不做二不休的也不是没有,势单力薄,就算有自己在,又顶个什么用?

  想到这里,黄锦再无疑虑,猛地拜倒,哭泣道:“奴婢有事相求,奴婢伺候皇上。这辈子是值了,本来在宫外并无牵挂,可是唯独有个内侄,平素不受管教,奴婢在宫里办着事,心思却偶尔飞到外头去,奴婢不能尽心伺候皇上,是万死之罪。奴婢在想,能否陛下开恩。跟这徐谦说一说,让奴婢的内侄进皇家学堂,至少奴婢心里也踏实些,请陛下恩准。”

  黄锦是个极聪明的人,他的聪明之处在于。明明这件事他可以找徐谦来办,以他和徐谦的关系,徐家父子想推却都难,要进皇家校尉,其实并不难。而黄锦之所以选择走嘉靖这条路,却是一步妙棋,这是告诉皇上。他虽有小小的私心,可是对陛下绝不会有任何的隐瞒。假若他直接去寻徐谦或者徐昌,把侄子弄了进来,嘉靖皇帝必定能通过其他渠道这个消息。那时候,怕就会有些想法了。

  况且黄锦和徐家父子的关系,外头都盛传极为亲密,这一点。嘉靖怕是也有耳闻,身为天子。固然对身边的人再如何信任,也不希望这些信任的人有什么利益输送关系,今天你帮他这个忙,明天他帮你办什么事,这种私下里的小动作,一向是嘉靖反感的,因此,黄锦现在跪下来恳请,却等于是给嘉靖一个施恩给自己的机会,将来说出去,那也是黄锦承皇上的情,是皇上恩赐。

  嘉靖听罢,闻言笑起来:“你是不是看这皇家学堂也是眼红耳热?你是什么人,朕会不知吗?本来你是阉人,阉人之后进皇家学堂是有些不妥,不过朕这一次准了,等皇家学堂第三期招募校尉的时候,你让你侄儿直接去学堂报道,若是学堂不收,就说这是朕准的,让徐谦来找朕。”

  他顿了一下,突然道:“你不是和徐谦关系不错,为何不直接去寻他,反而寻朕头上?”

  黄锦道:“陛下误会了,奴婢之所以和徐谦关系匪浅,是因为陛下对徐谦信任有加,奴婢就在想,陛下对徐谦如此信重,想来他定是咱们大明大大的忠臣,因此平时呢,自然给他一些照顾,好教他用心为陛下办事,陛下,莫非有什么不妥吗?”

  这个回答简直就是绝了,黄锦就算不做太监,有这份心机和口才,怕是在哪一行都能混出头来,嘉靖果然大笑起来,显得很是愉悦,道:“没什么不妥,朕只是随口问问,你有这份心,朕就很知足了,说起来昨日你带兵暗藏暖阁,还算护驾有功,否则那徐谦空有一肚子鬼主意,能看破倭寇行藏,怕也无可奈何,反而将朕置之危墙了。”

  黄锦毫不犹豫的道:“陛下错了。”

  嘉靖一愣,脸色有点僵硬:“朕哪里错了?”

  黄锦正色道:“分明看破倭寇行藏的乃是陛下,又哪里是徐侍读,昨日陛下看破倭寇行藏的时候,徐侍读、奴婢还有朱宸三人可都是亲眼所见,亲眼见到陛下慧眼如炬,教倭寇无处可藏,这事儿不只奴婢三人知晓,便是满天下也都知道了,方才奴婢不是还在说吗?这市井之中,都是对陛下的称颂呢!”

  嘉靖闻言,不禁莞尔。

  他没有接口,而是闭着眼,拿起了桌上的奏书去看,只是他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他默认了此事,既然徐谦说是他看破的,黄锦说是他看破的,全天下人都说是他看破的,那么他不必去解释,解释了,则浪费了徐谦的好意,可要是大言不惭的说,不错,就是朕看破的,那么又显得有点过于不要脸,聪明的人会选择缄默,因为在下头的人会比他更加聪明,会为他大肆的鼓噪,狠狠的造势。

  他心不在焉的翻看着奏书,心里对徐谦的印象又增加了几分,徐谦若是有看破倭寇行藏的功劳,又平添了一个资历,将来升迁大有希望,他毕竟是六首,是状元公,如此好的出身,唯一缺乏的就是资历和政绩,只要足够,一飞冲天是迟早的事,就算嘉靖不喜欢他,也阻挡不住他的平步青云,可是偏偏,这个天大的功劳却是不露声色的让给了自己,想必徐谦知道,自己这个半路子出来的皇帝,缺的正是威望,有了这份威望,嘉靖对朝野的控制又能增加不少。

  “这个家伙,不是叫他午时入宫吗?他为何不提早些来?”嘉靖心里想着,翻开一本奏书,却一下子微愣了。

  奏书中说,有流言说,大学士王鳌得了不治之症,嘉靖不由呆了一下,连忙抬眸道:“黄锦……”

  黄锦道:“奴婢在。”

  嘉靖问道:“近来王爱卿的身体可好?”

  黄锦道:“仿佛染了一些微寒。”

  嘉靖脸色显得有些苍白,道:“去打听一下,寻董太医去问。”

  黄锦不敢怠慢,连忙去了,而嘉靖则是焦躁的站起来,来回踱步,到了王鳌这个年纪,任何重症都是致命的,这一点嘉靖自然深知,可是眼下王鳌一旦得了重病,假若自己一意挽留,必定会有人说皇帝不抚恤臣子,这倒也罢了,假若这重症当真是肺痨,后果就更严重,因为肺痨是严重的传染病,更是不宜当值了。可是王鳌一旦离开,嘉靖好不容易挽回的局面怕要付诸东流,这个局面来之不易,王鳌一走,整个朝廷必定转向。

  过了小半时辰,黄锦终于回来了,嘉靖急迫的道:“怎么?董太医怎么说?”

  黄锦期期艾艾的道:“董太医说,确实是重症,已经病入膏盲。”

  嘉靖身体颤了一下,差点打了个趔趄,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前几日,翰林院学士桂湘请求放任去宣府,这事你知道吗?”

  黄锦道:“听说过。”

  嘉靖眯起眼:“还有那个徐阶,非要放任天津兵备道,这个事,你有没有印象?”

  黄锦道:“也有耳闻。”

  嘉靖焦躁不安,继续道:“是了,还有一个刑部的左侍郎叫蓝程的,也是请求放任出去,都察院也有……”

  他一连说出几个名字,最后叹口气,道:“这些人无一不是和王鳌关系匪浅的人物,又或者是有贵人相助,暗中收到了消息,更或者是王鳌的安排,给自己的门生故吏们安排后路,朕明白了,终于明白了。”

  黄锦也晓得事态的严重,道:“陛下……”

  嘉靖宽慰的道:“唯一没有走的,就是徐谦,这正是树倒猕猴散,所有人都在寻出路呢,罢,罢,王爱卿的病情,怕是早就出来了,只是一直瞒着不报,之所以不报,是因为还有许多事要安排,而现在,纸是包不住火了,朕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黄锦宽慰道:“陛下何必忧心,这朝廷,有的是心向着皇上的……”

  嘉靖冷笑:“除了一个徐谦,还有谁?”

  这句话问出来,让黄锦膛目结舌,他掐着指头算算,真正敢表明立场的,还真就是徐谦,其他人或许不满杨廷和,可是至多也就是搞一点小动作,可是小动作有什么用,该用的时候全避祸去了,不该用的时候倒是上窜下跳出来,这些人,注定了是锦上添花的,雪中送炭的还真寻不到第二个人来。

  嘉靖深吸口气:“传旨,让太医去诊视王爱卿病体吧,再有,去催一催,让徐谦及早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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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四章:封赏

  接近正午,徐昌父子已抵午门,迎面撞到了正要出宫的黄锦,黄锦见了他们,连忙抢步上来,急切地道:“你们可算来了,快,陛下已在暖阁等候多时。()”

  徐谦皱眉道:“怎么,又出了什么事?”

  黄锦道:“王学士重病。”

  听了这个消息,徐谦愕然了一下,随即暴跳如雷地道:“他娘的,我被坑了,难怪那些孙子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姓桂的最不是东西,亏得还是连襟,他跑就跑,为何连告知一声都没有?”

  徐谦可不是傻蛋,王鳌病重,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再联想到近来许多人纷纷出逃,这稍一琢磨,就能体会到其中三味,这不是被坑那才是出鬼了。

  王鳌这厮暂且不说,虽说大家守望相助,可是交情毕竟有限,他瞒着自己倒也罢了。可是桂湘这厮当真是不要脸哪,亏得还是亲戚,这亲戚未免也太不值钱了,如此始料不及,一点准备都没有,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这几乎是徐谦所面对到的最可怕的阶段,因为王鳌一旦养病,那么朝中大权又会重新落回杨廷和的手里,而王鳌原来的那些党羽呢?亲信的党羽自然都已经跑路了,而那些当时看王鳌势大的墙头草们会怎么样?

  便是连猪都晓得,这个时候再不改弦更张,随时都可能被人清算,为了明哲保身,他们一定要和王党划清界限,只是王鳌都已经告病了。再加上王鳌本身就是杨廷和半个授业恩师,你总不能骂王鳌吧?不能骂王鳌,那总得逮人来骂,想来想去。徐谦已经不用再琢磨了,就是自己。

  徐谦几乎已经想到几日之后的场面,无数条官场疯狗追着自己狂吠,而杨党们就算不打算这个时候把自己收拾掉。可是见有人起了头,必定也会跟进,到了那时,自己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就算有皇帝保着,可是这日子……

  徐昌感受到了儿子的无奈,连忙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谦儿。怕个什么?实在混不下去了。就来做亲军。以你的资历,一个千户还是有份的。”

  徐谦鄙视地道:“我堂堂六首和状元公去做莽夫?”

  徐昌大怒,手上加了力道。狠狠地拍在他的肩上:“原来你看不起你爹?”

  “……”

  徐谦深吸一口气,道:“爹。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的意思是说,别人要拆你的台,怎么能轻易服输?他娘的,我徐谦是服输的人吗?谁敢招惹我,我十倍百倍奉还,等着瞧,谁也动不了我,惹得急了,我就……就……”

  徐昌道:“就什么?”

  徐谦卖个关子道:“你等着瞧,有的是好戏看,我们还是先去见皇上吧。”

  到了暖阁,父子二人行礼,嘉靖脸色说不上好坏,吁了口气,道:“都起来吧,都是自家人,没有这么多礼数,昨夜的事,朕已经知道了,这次你们立了大功,倭寇既被皇家学堂一网打尽,即是大捷,有大捷就要升赏,升赏的旨意,朕已经拟定了,徐爱卿……”嘉靖看向徐昌,道:“你操练军马有功,为国育才,很是辛苦,此次又立此军功,朕已告知礼部,敕你侯爵。”

  侯爵……

  按理说这确实算是实打实的军功了,只是歼倭寇一两百人就因功封侯似乎有些欠妥,不过话又说回来,眼下国无大患,在江南那边,有个百户官带兵剿了七十余个倭寇也升任了世袭千户,更何况,这伙进京的倭寇乃是倭寇中的精锐,皇家学堂又是完胜,更不必说,徐谦在此次中的作用。

  当然,嘉靖如此厚赏自然有他的用意,徐谦把自己的功劳这送给了嘉靖,如此一来,徐谦看破倭寇行藏的功劳等于是没了,可是对嘉靖来说,毕竟是个人情,人情加功勋,这是实打实的。

  徐昌倒也不推辞,连忙谢恩。

  嘉靖看了徐谦一眼,道:“徐爱卿,朕曾经向你承诺,想办法升任你为侍读学士,只是眼下出了变故,王爱卿的事,你知道了吗?”

  徐谦苦笑道:“微臣知道。”

  嘉靖叹息道:“朝中好不容易稳定,又逢此变故,这是天不佑朕也,没了王爱卿,这杨先生怕又要咄咄逼人了。所以这件事有了点儿麻烦,眼下你最紧要的是独善其身,朕打算外放你出去避祸,你可愿意吗?”

  徐谦咬了咬牙,把心一横道:“微臣若是走了,陛下当如何?微臣宁愿留在京师里。”

  他是绝不愿意走的,一旦溜了,自己在京师的许多努力就都白费,既然如此,索性留在京师,可要留在京师,当然得捡些好听的话,得表现出留在京师是因为担心皇帝,也算是卖个好了。

  嘉靖不由苦笑:“你的忠心,朕是知道,可是朕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暂时放你去南京更好一些,趁着王先生还没有致仕养病,请他在吏部调你去南京兵部任职,一两年后,等朕渐渐站稳了脚跟,你再回来。”

  徐谦依旧摇头,道:“臣宁愿在京师,至于杨学士,臣有办法周旋。”

  听到徐谦有办法,嘉靖不由道:“什么办法?”

  徐谦道:“请陛下恕罪,臣不能说,一旦说了就不灵了。”

  嘉靖倒是有了兴趣,其实他也不愿徐谦离京,现在徐谦说自己能自保,自然是好,对徐谦的本事,嘉靖还是相信的,这个家伙做任何事都会有各种莫名其妙的办法,有些办法甚至超越常规,事后让人啼笑皆非。

  嘉靖道:“既然如此,那么朕也不多言了,你似乎还有话说?”

  徐谦道:“微臣的侍读学士还算不算数?微臣的意思是,假如微臣能让杨学士不反对此事。”

  嘉靖古怪地看了徐谦一眼,想做官的人他见得多了,可是在这个风头上还想着做官的人他却是第一次见,话说这个节骨眼上,不是该缩起头来做人,夹着尾巴乖乖在边上防止明枪暗箭吗?怎么这个家伙反而一副跃跃欲试,非要蹦达几下不可的样子?

  沉默良久,嘉靖正色道:“君无戏言,自然算数。”

  徐谦笑起来道:“若是如此,微臣算是放心了。”

  嘉靖却是叹息:“你倒是放心,朕却是放心不下,你的恩师还在杭州吧,近来身体可好?”

  嘉靖没来由地问出这么一句,倒是让徐谦有些紧张起来,嘉靖这意思多半有起复恩师的意思,话说恩师入阁倒也不是个办法,可问题在于,他老人家一大把年纪,千里迢迢赶回京师来;一大把老骨头,却还要和杨廷和勾心斗角,这可不太妙。

  徐谦虽然平时对谢迁有几句腹诽,可是授业之恩他却还是记得的,当年若不是靠着他,徐谦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若不是凭着他的光环,哪里会有后来的状元郎?

  他也曾经琢磨过请恩师出山,可是一来念恩师老迈,另一方面,谢迁不是王鳌,王鳌和杨廷和之间是因为有个师恩的光环在身上,所以大家必须得维持斗而不破的局面,杨廷和无论采取任何措施,都不可能过于激烈,说到底,这是一种温和的斗争。

  可是一旦谢迁入阁,那么就绝不会有任何客气可言了,谢迁固然名满天下,资历也高,可是为了打击对手,到时候什么幺蛾子都可能出来,谢迁混了这么多年,总不能临到老来,反而一世英名丧尽。

  在这一点上,徐谦有自己的固执,若是有朝一日,杨廷和倒了,让恩师出山来维持下大局,刷一刷声望,满足一下重新执掌天下的感觉,那倒是喜事,可是现在这个时局上出山,稍有不慎,就可能什么都玩完。

  徐谦玩完其实都不怕,大不了滚去琼州或是岭南混个几年,做个学正,或者混个知府、同知什么的,将来迟早还可以回来,几年后还是条好汉。可是谢迁却明显不同,他已风烛残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徐谦连忙道:“陛下,恩师近来身体不太好。旧疾复发,一直都在养病。”

  徐谦非常违心地说了个谎,他相信就算是嘉靖去问谢正,谢正也会是这个回答,谁都晓得,接下来的朝局确实不适合谢正入阁。

  嘉靖听罢,也不知是完全信任徐谦,又或者是打消了眼下的念头,略带几分遗憾地道:“是吗?哎……可惜,朕对谢爱卿素来挂念,只是……接下来,谁可入阁呢?”

  他沉吟了片刻,觉得这件事不宜问一个侍读和一个锦衣卫千户,便闭上了嘴,心里开始琢磨起来,现在入阁的显然都是炮灰,所以他心里的盘算更多的是,接下来谁来做炮灰呢?

  要做炮灰是很不容易的,首先必须得会拉仇恨,保证入阁之后不能一转眼就他娘的成了杨廷和的人,除此之外,还要保证这个人多少得有点战斗力,总不能直接拉来给杨廷和刷经验,人家翻翻手,就直接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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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五章:粉身碎骨

  琢磨了良久,也没有头绪,眼下这事儿只能暂时放一放,嘉靖吁了口气,与徐谦父子闲聊几句,这时有消息传来,说是太医已去王府诊视,王鳌确实病重。

  听到这消息,嘉靖不由皱眉,围着暖阁转悠了几圈,道:“起驾,去王府。”

  这个决定无疑是正确的,谁都晓得,王鳌病重,现在陛下亲自探视,这宽厚的名声就出来了,最重要的是,嘉靖想听一听,王鳌对未来的朝局有什么意见。

  只是黄锦不由道:“陛下,据说王鳌得的乃是肺痨……这……”

  嘉靖态度坚决:“朕受命于天,些许疾患,何足道哉?去准备吧。”

  嘉靖的魄力倒是教人佩服,事实上,这也是嘉靖最后一次刷声望的机会,现在是趁热打铁,下次再想刷声望怕就不太容易了。

  嘉靖对徐谦道:“徐爱卿陪朕同去吗?”

  徐谦犹豫了一下,道:“微臣也想去看看王大人。”

  接着,嘉靖自然是带着诸多侍卫宫人,自大明门而出,一路大张旗鼓,往王府去了,而徐谦则显得低调的多,乖乖从午门出去,坐上他的小轿,和他的父亲徐昌告别,接着乘轿往王家去。

  到了王家,嘉靖已经入内,徐谦登堂入室,此时的王鳌,则勉强支撑着病体,正在厅中和嘉靖说话。

  嘉靖对王鳌道:“爱卿为何不早说,病重成这个样子,还勉励支撑,这又是何苦?”

  王鳌道:“北边不宁,南有倭患,朝廷纷乱。老臣虽无栈恋之心,可是眼见如此,只想着能拖一刻是一刻。”

  嘉靖吁了口气,对王鳌的二字王芳道:“你现在在钦天监中任职吧?这些时日,就不必当值了,在家陪着你的父亲。”

  王芳红着眼睛道:“陛下圣恩,微臣万死难报万一。”

  嘉靖亦是唏嘘不已,道:“王卿的恩情,朕也谨记在心。你下去吧。”

  这意思是有些私房话要和王鳌说,王芳不敢怠慢,连忙告退,屋子里头只剩下了嘉靖、王鳌和徐谦三人。

  嘉靖吃了口茶,看着枯坐在远处的王鳌。随即道:“王先生若离了庙堂,朕当如何?”

  王鳌打起了精神,事实上他早料到有这么一天,沉吟片刻道:“杨学士众望所归,有他在,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朝廷的事务。不会有什么疏漏。”

  嘉靖皱眉,显得有些不满:“朕的天下,难道靠一个人就可以处置吗?”

  王鳌道:“陛下恕罪,杨学士其实也是忠臣。老夫当年将他提拔起来,至今无怨无悔,确实是因为他是老成持国的人物。不过陛下所言也有道理,天下断不可维系一人。所以微臣建议,应当立即择选德高望重之人入阁。为陛下分忧。”

  嘉靖叹息道:“只是朕心中并无人选,不知王先生以为如何?”

  王鳌沉吟片刻:“其实杨一清精通武备,眼下倭患未平,杨一清倒是可以试试。”

  提出杨一清,是王鳌斟酌了很久之后的结果,他当然清楚杨一清和杨廷和之间的关系,可是于公来说,杨一清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让他入阁,对国家益处甚大。

  嘉靖脸色冷下来,道:“只怕不妥。”

  王鳌淡淡的道:“陛下,没什么不妥,杨一清亦是忠臣,况且眼下并无其他人选主持大局,陛下不如用杨一清入阁,换取自己的人选吗?”

  听了这话,嘉靖才意识到王鳌的意图,内阁里头没有一个他嘉靖的人是不成的,可是支持嘉靖的人其实并不多,支持的人往往资历都不够,声望也不足,只要嘉靖提出人选,必定会招致满朝的反对声浪,既然如此,何不拿着杨一清和杨廷和做个交换?

  想到这里,嘉靖心里有了主意,道:“王先生说的有道理。”

  徐谦一直站在一边默默无语,听到王鳌倡议杨一清,心里也有点不太舒服,不过杨一清毕竟是老臣,声誉极好,就算王鳌不提出来,到时候满朝推举,宫中再如何反对,反而会造成对立的局面,与其如此,还不如各退一步,达成妥协。

  这时王鳌看了徐谦一眼,微微含笑道:“徐侍读,似乎不是很高兴?”

  高兴这才怪了,被你这老家伙坑了,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如此仓促,现在这个局面,还不是你造成的?

  徐谦心里腹诽,却不得不道:“下官忧心大人病体……”

  王鳌摇摇手,淡淡道:“老夫认为,你忧心的不是老夫的病体,而是你自己,你如今贵为侍读,手掌皇家学堂,又得陛下倚重,这是何等好的局面,又有什么忧心的吗?老夫赠你一言吧: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潜龙勿用,阳在下也。你便是这潜龙,今为初九,潜龙勿用,朝局如何变幻,你能自强,戒骄戒躁,等待时机,岂不是好?所以,老夫认为,你只要做好自己的本份,就什么都不必怕了。”

  他这一番话,却是告诉徐谦,虽然朝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只要不进入朝廷中枢,明哲保身,暂时收敛自己的光芒,等过了这初九,便是飞龙在天的时候。

  徐谦微微一笑,道:“大人说的很有道理,不过……”

  “不过什么?”王鳌奇怪的看他。

  徐谦一字一句道:“木已秀之于林,已是无处潜藏了,与其深藏功与名,不妨闹个天翻地覆,好教别人知道,谁若是惹到徐某人头上,便叫他粉身碎骨。”

  王鳌古怪看他,不禁摇头苦笑。

  嘉靖饶有兴趣的看着二人对谈,听到徐谦说到粉身碎骨四字时,眼眸不禁一亮,嘉靖终究还是年轻人,年轻人的心思总是相同,所谓伟大的头脑总是不谋而合,换句话来说,不肯吃亏自私自利的人心思也总是容易臭味相投,嘉靖本就是不肯吃亏的人,别人欺负他,他会十倍百倍报答回去,只是有些时候,纵是身为天子也不免要英雄气短,虽然想和徐谦一样快意恩仇,却不得不忍耐憋屈,可是徐谦这番话,却是正中他的胃口,当然,正对胃口是一回事,这并不代表徐谦是对的,徐谦这个家伙,显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晓得人家的厉害。

  王鳌的病情,早已传开了,乍听到这消息,自是朝野震动,这事儿太大,几乎影响到了所有的人,王鳌一走,整肃吏治的事肯定要落回吏部,而吏部谁来接任,这个人接下来会采取何等措施,自然还带着诸多的变数。

  更重要的是,从前那个分庭抗礼的局面已经不见了,杨廷和又重新的成为了大明朝硕果仅存的内阁学士,就算再有人入阁,怕也难以与杨廷和争辉,因此……眼下所有人都议论纷纷,有人感觉要大祸临头,面如死灰,这些人是最担心的,在杨廷和独掌朝纲的时候,他们是边缘的角色,一直被杨廷和忽视,接着王鳌的出现,让这些人看到了曙光,于是一个个递上各种投名状,纷纷投靠,平时没少恶心到杨党,可是谁晓得这好日子才没过几天,倒霉的事儿就来了,而且来势之快,毫无征兆。

  如今这些人一下子成了惊弓之鸟,热锅上的蚂蚁,当政的这些学士虽然表面上士林风评极佳,人人称颂,不是说大度,就是说宽厚,其实这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混到他们这种地步的人,若是不排出一下异己,展示一下权威,如何能让百官服服帖帖,又如何能让那些亲信们为他死心塌地。说到底,整人不是人品的问题,清除异己本身就是大佬们的某种仪式,既然有仪式就必须得有祭品,三天两头找几个冤大头出来杀鸡吓猴,很有助于社会的风气,增加朝廷的向心力,只有如此,那些大佬们的亲信才会觉得,幸好一直忠贞不渝,紧紧围绕在恩府周围,否则这个冤大头就是自己了。而对于朝中那些孤魂野鬼来说,自然也是一种威慑,敢跟人家对着干,就得有明天完蛋的觉悟,平时不老实,就一根指头捏死你。

  于是,某些人在这不安之中四处打探消息,眼下的局面连傻子都看得清,谁平时和王鳌走得近,谁就得倒霉,谁平时得罪了杨党,谁就得有死去南京的准备。

  想去南京的人必定是少数,南京那种粉黛之地,最是消磨人的志气,混吃等死虽然是大多数百姓们的奢望,可是对官儿们来说,却不啻是失去了第二生命。

  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胆战心惊,自然也有人暗中欢欣鼓舞,总算出头了,总算有人要完蛋了,有人完蛋就有空缺,有了空缺就有前途,所以这些人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不过也得必须四处打听,得琢磨着这次是谁完蛋,会空出什么缺来,又该走做什么门路,所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有心,总有办的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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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六章:你惹到了我

  虽然恩准致仕的旨意还没有下来,不过朝中已是掀起轩然大波,杨廷和的府邸门前车水马龙,水泄不通,世态炎凉,世上的事大抵都是如此,市井之人或许还有几分意气可言,反倒是这些满口之乎者也,满口所谓节气的衮衮诸公们似乎们没有这个概念,同样是这些人,口称仗义死节,可也同样是这些人,大顺进了城便俯首称臣于大顺,满人入关,他们又成了忠臣,只是这个忠心,却和姓朱的无关。『文学馆.』

  荒唐可笑的事哪一日没有发生,只是嘉靖朝比其他时候多一些罢了,其实又有什么大不了?这世上永远都是趋炎附势,于是才有人大呼礼义廉耻,所谓缺啥补啥,也是这个道理。

  这种现象,士林自然是抨击,不过也无关痛痒,都是一路的货色而已,正如当权之人没有廉耻,而没有当到权的,少不得要端起点儿架子,一副清高的模样,恨不得对所有人说,看看这些人什么德行,世风日下,纲纪败坏……这种人通常自诩为良知,其实只是分不到好处,被眼下风光得意的人一脚踹到墙角,读书人终究是读书人,哪个不是做清流官的时候一个个礼义廉耻,一个个自诩良知,等真正手握大权时,比之前任更加没有廉耻,良知二字,早就丢到爪哇国了。

  恰好这时到了月中,常例的廷议也就在这一两日,所有人卯足了劲,都在琢磨着如何借着廷议从中牟利,这次廷议非比寻常。与其说是廷议,不妨说是表态大会,因此格外重要。

  徐谦这两日倒也老实,因为前些时日太忙。所以近几日都呆在家中照顾桂稚儿,桂稚儿虽说还有些时候待产,只是产妇脾气最是古怪,也最是容易不安。徐谦耐心伺候了几日,对外界的事索性充耳不闻。

  不过……对桂湘这所谓的连襟,徐谦算是恨到了骨子里,说跑就跑,连个屁襟。桂稚儿似乎也看出了夫君的不喜,只得苦笑:“家兄或许是有苦衷。”

  徐谦不愿惹她不快,只是道:“这些事我并不放在心上,眼下当务之急,是要立威。京师里头不晓得多少人想要咬你这夫君。想拿你夫君的人头去做投名状。只有立了威,让他们晓得想要踩着你夫君上位要掉他的脑袋,这些人才会罢休。”

  桂稚儿担心的道:“夫君有什么打算?实在不成。不妨去南京待两年也不是不可以。”

  徐谦摇摇头:“你现在大着肚子,去南京做什么?想撵我走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安慰了一通。次日清早,徐某人大大方方的乘轿入宫,到了午门,城门未开,徐谦从轿中出来,外头早已守候了许多大臣,有人见了他来了,再不像从前打招呼,仿佛徐谦一下子成了瘟神,唯恐避之不及,还有人看着徐谦两眼放光,宛如徐谦身上便是一座金山宝藏,努力挖掘一二,能有极大受益一般。

  徐谦懒得理会他们,待钟晨响起,城门大开,百官鱼贯而入,一直到了崇文殿,嘉靖今日来的也早,看他的样子,昨夜的睡眠并不太好,黑着眼圈勉力坐在銮椅上,目光逡巡扫视,终于在人群之中寻到了徐谦,给了徐谦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嘉靖咳嗽一声:“众卿平身。”

  群臣呼啦啦的站起来,此时话音刚落,已是有人迫不及待了,这种事,最是讲究抢占先机,虽然站在前头的杨廷和如沐春风,一副和善的模样,可是谁都晓得,杨老爷子在看着大家呢,这时候再扭扭捏捏,还怎么在朝廷里混?

  就在这时,已有人抢先出班,大叫一声:“臣有事要奏。”

  站出来的是御使陈年,此人并不起眼,至少在王鳌没有入京的时候,显然属于小虾米一样的角色,杨廷和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杨党们吃香喝辣,自然也不会将他拉上。这位陈兄自然纠结了,他娘的,你们这群腐败分子,手持国器,每天醉生梦死,纲纪坏到了这个地步,流民们日益增多,江南有倭患,西南有水患,生灵涂炭,你们还在这里上下其手,是可忍孰不可忍,义愤的陈年平素敢怒不敢言,等到王鳌一来,便毫不犹豫的投入了王鳌的怀抱,他就巴望着王鳌能认他做个狗腿子,将来若有空缺,能想着自己,好让自己也成为这群腐败分子中的一员。

  可惜,人是巴结到了,为了巴结王鳌,他没少在杨党分子面前阴阳怪气,正以为要平步青云的时候,变故又发生了。

  陈御使想来已经几天没有睡过好觉,心里七上八下,今日第一个跳出来,心里不由庆幸,庆幸自己的反应还算快,这撇清王鳌关系的第一枪,自然是他陈年了。

  嘉靖直勾勾的看着这个家伙,眼眸中掠过了一丝轻蔑,这个人他有些印象,前几个月的廷议里头,这个家伙也曾发言,大大的吹嘘了王鳌整肃吏治的差事,明面上是夸王鳌,暗地里却是踩杨廷和,毕竟杨廷和是吏部尚书,你却只说如今吏治好转是王学士的功劳,不正是说杨公尸位素餐吗?

  嘉靖只是不曾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是这个家伙,好在他这个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一个不是好人的皇帝,是绝对不相信别人心地善良的,这朝中的衮衮诸公唯一的区别不过是谁无耻的少一些,谁无耻的多一些而已。

  “爱卿但言无妨。”

  陈年的眼角朝徐谦瞥了一眼,露出几分冷笑,他这几天一直都在琢磨,要纳投名状,肯定是要找个王党的人来炮轰,王鳌不成,靶子太大,他吃不消,至于那些主要骨干,仔细一琢磨,却发现他娘的全部见机不妙,跑了个干净,人家现在远在宣府、南京等地,你隔空叫骂,有个什么意思?至于小鱼小虾又起不到震撼的效果,最后他思虑再三,终于选定了目标,就你了。

  “陛下,微臣风闻翰林侍读徐谦胆大妄为……”

  陈年的口才不错,事实上,作为清流官,嘴皮子都差不到哪里去,毕竟是靠这个混饭吃的,搞工程、计算国家岁入不是他的强项,可是他的嘴皮子一动,骂起人来绝对不带脏话,而且绝不重样。

  这都是他十几年来努力钻研业务的结果,从言官角度上来说,他是合格的。

  他骂徐谦,是从三个角度,一方面是徐谦本身,无非是说徐谦在任期间,怎样玩忽职守,还有那个皇家学堂,如何没有规矩。另一方个方面则是从另一个角度,从徐谦身边的人开始咬起,比如徐谦的爹,嫖宿青楼,为老不尊之类。最后一个方面,就得扩展开来,比如和徐谦有关系的如意坊,如何如何牟利。

  这些罪都不重,可是全部加起来,却也不轻了。

  他说的天花乱坠,大义凛然,就差点指着徐谦大骂,你丫的祸国殃民,不堪为臣,连人都做不得,做狗都侮辱了狗。

  骂人的自然是痛快淋漓,可是被骂的人却是眯着眼,面带冷笑。

  骂到这个份上,老子若是不收拾了你,还姓徐吗?

  只是现在,徐谦无动于衷,他不做声,边上的人便暗叫可惜,姓陈的真是混账东西,能骂的都让你骂完了,叫咱们骂什么?做人要厚道,还有这么多同僚等着排队来骂呢。

  嘉靖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起来,某种意义来说,陈年骂的越是厉害,嘉靖就越难受,这倒不是皇帝老子和徐谦有什么基情,所谓骂在他身伤在我心,实在是陈年所骂的内容,有不少都和嘉靖撇不开关系,比如骂如意坊,如意坊里头嘉靖可也是掺合了一脚的,你骂了徐谦,不就是骂朕吗?

  只不过,嘉靖没有吭声,他在等徐谦反应。

  陈年骂的差不多了,最后道:“请陛下严惩徐谦,以儆效尤,微臣深知徐谦得宠于陛下,可是陛下不过是受此等佞臣蒙蔽,陛下……”

  嘉靖已经忍不住了,道:“陈爱卿说完了吗?”

  陈年不甘心的道:“说完了。”

  嘉靖挥挥手:“好了,朕知道了。”

  短短的一句话意思很明显,骂完了就滚一边去。

  陈年还要争辩,正在这时,却有人道:“陛下,微臣也有事要奏。”

  本来许多大臣都急着抢第二个表态的机会,结果这个声音传出来,许多人心里顿时又沉下去,是谁动作这么快?赶死吗?

  可是当所有人看清楚说完之人的时候,却都不吱声了,因为说话的是徐谦,徐谦已经一步步走到了殿中,朝嘉靖行了个礼。

  嘉靖看着徐谦,心里也为他叹息默哀,现在他既然有事要奏,自然巴不得他这个时候来说几句话,忙道:“爱卿所奏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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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七章:杨廷和敢应战吗

  徐谦正色道:“微臣风闻有大臣行为不检,今日借着廷议,也要效仿陈御使,仗义执言。”

  这家伙很不厚道,人家陈御使骂的是你,结果你却说要效仿他,在班中的陈年听了,心里顿时咬牙切齿,你这厮的脸皮未免太厚,感情自己浪费了这么多吐沫星子,你竟是一点畏惧之心都没有?

  一般人若是被御使弹劾,就算不心惊肉跳,至少也该小心翼翼一点,结果碰到徐谦这种人,刚刚把他骂完,他倒是拿自己来挪瑜了。

  只是徐谦要弹劾的是谁?

  徐谦正色道:“微臣要弹劾的乃是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杨廷和!”

  杨公都不叫了,直呼其名,一点客气都没有。

  满朝哗然,弹劾杨公?莫说是现如今,就算是王鳌能和杨公分庭抗礼的时候,也没人有这个胆子说杨公的不是,就算有人阴阳怪气骂一下杨党,可是也绝不会有人蠢到去找杨公的晦气。更不必说,眼下王鳌病重,眼看着就要致仕,这内阁里头唯一的学士就剩下杨公独树一帜。人家还没来收拾你,你倒是好,竟然先找人家麻烦了。

  嘉靖此刻也是无言以对,徐谦这个人有时候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你说你发疯就发疯,可是发疯也得看场合不是?这可是廷议,是正儿八经的场合,你要弹劾的乃是杨廷和,杨廷和是什么人?便是嘉靖在他面前都不敢把话说重了,你一个侍读,后头连个学士衔都没有。竟也敢指着人家鼻子骂人?你这不是找死吗?

  嘉靖觉得这徐谦定是昏了头,很是尴尬,连忙道:“徐爱卿莫非是说错了吗?好大的胆子,莫非是廷议之前在家里吃了酒?满口胡言乱语。速速退下,不可造次。”

  嘉靖这也是为了徐谦好,这种马蜂窝他也敢捅,到时谁都保不住。

  杨廷和此时也是注意上了徐谦。他这几日固然是神清气爽,吐了一口长气,可是眼下还没有琢磨着怎么收拾掉徐谦,毕竟他即将大权在握,徐谦这样的跳梁小丑,什么时候寻个错,直接打发走就是,可是现在徐谦倒好,居然打上门来。这世上有的是乱七八糟的人。可是乱七八糟到这种程度的却是并不多见。

  却听徐谦正气凛然地道:“陛下。微臣并没有吃酒,也不是胡言乱语,内阁学士何其尊贵。可谓代天子持国器施政务者,决不可掉以轻心。微臣风闻了许多流言,为社稷久安,不得已而陈言,请陛下恩准。”

  嘉靖一时为难,目光看向杨廷和,想看看杨廷和的意思,杨廷和却是眯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仿佛徐谦说的话和他丝毫干系都没有,全然一副作壁上观的态度。

  不待嘉靖说话,徐谦已是道:“微臣弹劾杨廷和,这第一条,便是忘恩负义,不尊师长……”

  无数惊叹声传出来,所有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忘恩负义、不尊师长这八个字若是放在后世,最多只是道德上有瑕疵罢了,谁也不会拿这个来寻你麻烦,可是在这大明朝,却是尤其诛心的一句话,儒家讲究忠孝礼仪,忠孝之道,即忠君、纯孝、尊师而已,这是操守问题,你若是不尊师长,和为臣不忠,为子不孝没有丝毫区别,单凭这么一条坐实,就足够杨廷和滚出朝廷,被天下人耻笑了。

  杨廷和依旧眯着眼,不发一言,这种事他越是气急败坏,就反而落了下乘,只是他这时候在猜测徐谦的用心,这个家伙,莫非是不要命了,打算和自己死磕?假若他当真是想玉石俱焚,那么到了这个份上,也只好成全了他。

  打定了主意,他更加镇定自若。

  倒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杨党份子们且不说,现在徐谦这样大胆,居然敢抨击自己未来的主子,便是从前的那些墙头草,此刻也急眼了。

  有人狂笑道:“可笑,敢问徐侍读,杨公如何忘恩负义,如何不尊师长,尔非言官,却如此大放厥词,是何居心?”

  站出来的依旧还是那个陈年,陈老兄又来了表现的机会,要说这个家伙心思确实比别人转得快,放在后世那些电视抢答的节目,这厮必定是个答霸。

  徐谦慷慨激昂地道:“当年王公提拔杨廷和,将他视之为子侄,此事可是有的?”

  他反问一句,满殿鸦雀无声。

  徐谦继续道:“若是果有此事,王公算不算杨廷和的尊长?”

  “……”

  徐谦不待有人回答,接着道:“既是尊长,可是坊间多有流言,王公一向为杨廷和所忌,此事有没有?王公提拔杨廷和,如此倚重,再三教诲,身为门生者却心有所忌,这是不是忘恩负义,是不是不尊师长?”

  “这……”

  所有人面色惨然,徐谦咬死了这是坊间流言,话说回来,这个流言还真有,至少殿中的大臣们知道的有不少,只是听说过不代表你敢说出来,百姓们愚钝,什么话都敢说,可是你是官,怎么能在廷议里头说?

  显然这徐谦是不要命了。

  “胡言乱语!”陈年激动地大叫,继续道:“徐谦,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徐谦压根懒得理他,随即又道:“微臣弹劾杨廷和第二罪,嫉贤妒能,不能容人!”

  “……”

  身为内阁大学士,被人指着鼻子骂没有容人之量,这也绝不是一件小事,许多官员已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去看杨廷和的脸色了,只是杨廷和不惊不怒,无动于衷,反而更让人觉得可怕。

  陈年气急败坏道:“何谓不能容人?”

  徐谦冷笑:“哼,王公病重,他的门生尽皆逃的逃,走的走,这不是不能容人是什么?再有,坊间还有流言,说是有人曾在公事上冲撞过杨廷和,杨廷和早有铲除之心,早就布置了党羽,寻了机会一起发难,非要治其罪不可,敢问,这又是不是不能容人?宰辅不能容人,这算什么宰辅?莫非这朝廷是一言堂,宰辅是太祖皇帝,要独断乾坤吗?”

  许多人下巴差点没有掉到地上来,见过胆大的,没见过胆子这么肥的,这徐谦真是什么话都敢说,都把杨公比作皇帝了,这是居心叵测,是摆明着要和杨公鱼死网破了。

  嘉靖顿时愕然,哭笑不得,某种意义来说,徐谦说出了他想说却不能说的话,可是这些话说出来后果太严重,除非打算撕破脸,谁会如此没事找事?

  杨廷和心念一动,愕然地看了徐谦一眼。

  陈年已经把徐谦当作疯子看待了,现在反倒不气了,只是觉得这厮有点可怜,很同情他,本来以杨公的宽厚,说不定把你打发到南京去就罢了,现在看来,你这是不把自己折腾到琼州甚至罢官这是不罢休啊。陈年道:“胡说,哪里有这样的流言,分明是你造谣滋事。”

  徐谦笑了:“徐某人仗义执言,哪里来的造谣滋事?早就料到你这种杨党之人肯定要借此攻讦了,所以我带来了证据。”

  证据……

  这种事怎么可能会有证据,都说了是流言,大明朝显然也没有半导体和录音机,莫非还能播放录音不成。

  结果徐谦还真有证据,他的证据是是袖子里抽出来的一份报纸,他打开报纸,在手上扬了扬:“这是江南明报的文章,此报行销十万份以上,上头就有文章说,杨廷和嫉贤妒能已有端倪,况且平时早有专断之举,如此无德之人,竟位居朝堂,可悲可叹。”

  “你……你……”

  这一下子,满殿的大臣炸开了锅,你丫的哪有这样骂人的?莫说是陈年这种投机取巧的,就是老实人都看不下去了,有人叫嚣:“徐谦,你竟敢辱骂杨公?”

  徐谦手一摊,道:“骂人的可不是徐某,而是坊间流言,我不过是风闻此事,据实禀奏而已,怎么,莫非诸公要禁国人之口吗?诸位,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等都是读书人出身,切不可提倡因言治罪,是了,我曾记得,陛下刚刚登基的时候,诸公们就多次告诉陛下这个道理吧,便是杨学士,也以这番话对陛下尊尊教诲,怎么反倒有人骂到了杨学士头上,就这般心急火燎起来?”

  众人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油嘴滑舌了。

  有人还想破口大骂,可是有人发觉杨廷和的脸色一变,居然露出了几分忧色,这些人是极聪明的人,一开始还没有明白过来徐谦的意图,可是这一琢磨,这小贼真他娘的奸诈!

  别看徐谦骂的凶,可是透露出来的却是一个信息,现在江南那边,怕是已将杨廷和的事迹传开了,不尊师长倒也罢了,这嫉贤妒能四个字通过明报的文章,怕早已传遍了数省……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杨廷和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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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八章:忠厚老实徐侍读

  不尊师长、没有容人之量。这两样道德标准本来就是官员德行的标尺,现在徐谦弹劾杨廷和两大罪,虽然罪名很是笼统,可是干系可都不小。

  更何况,明报已经开始造势,江南的士人不明真相,又有哪个认得什么杨廷和?人毕竟更希望相信的是所谓秘闻,而绝不是官面上的东西。

  再者王鳌入阁之后,杨廷和和王鳌的关系确实有几分尴尬,正德朝的时候二人是如漆似胶,可是嘉靖朝何以这般生疏?再有妒贤嫉能这一项,又说要打压某些大臣,这更是引人遐想了。哪个人当朝的时候不要有几个人倒霉?本来倒霉也就倒霉了,最多当事人发一句牢骚就罢了,可是现在弄得天下皆知,这可就有那么点儿忌讳了。

  徐谦在江南声望很高,盖因为明报隔三差五地为他吹捧,而更重要的是,徐谦毕竟只是个侍读,一个侍读站出来抨击内阁大学士,对于士林来说,往往不需要知道真相,这心里怕就已经先站到徐谦这边了,在他们看来,徐谦是弱势群体,而杨廷和乃是权威不说,更是宰辅,这样权势滔天的人物,一个小小侍读却突然跳出来抨击,可见徐谦是个耿直而不计较后果的人,国朝百五十年,不乏有卑微官员弹劾宰辅的范例,若是否认徐谦的正当性,那么历代舍身抨击‘奸党’的先贤们岂不是也没有正当性?

  读书人最鼓励的就是广开言路,既然徐谦的立场是对的,无论是谁。闻风抨击上官自然也是对的,而杨廷和是对是错已经是次要的问题了。

  就算杨廷和没有所谓的不尊师长、嫉贤妒能,大家自然无话可说,而徐谦也不能算是造谣生非。最多只能算是被流言蒙蔽,可是这股不畏强暴、敢于直言的正气却是不能抹杀。

  而杨廷和现在则掉进了一个十分古怪的陷阱里,徐谦是对的,那么自己是不是对的呢?你的对错不在于你说了什么。而在于你做了什么,现在徐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弹劾你,你该怎么办?你要不要一巴掌拍死他?要不要干掉这个小子,以儆效尤?

  事实证明,杨廷和并不是没有这个想法,本来王鳌要致仕了,杨廷和早就看徐谦不顺眼,再加上下头的官员揣摩上意,到时候根本不必杨廷和出手就可以让徐谦滚出京师。

  可现在完全不同了。人家刚刚弹劾了你。刚刚说明报那边抨击你嫉贤妒能、排除异己、结党营私。你转手把人家拍死,这不是坐实了你是第二个刘瑾?只有刘瑾这种没卵子没节操的家伙才做得出这样的事。

  现在的局势就好像是徐谦凑上了脸来大声大肆,杨廷和。有种你来打我。可是杨廷和却只能苦笑以对,他不能打。因为现在全天下人都说他排除异己,打死了徐谦,这妒贤嫉能、排除异己的罪名就等于是坐实了,就算朝廷没有人处置他,可是满天下的士林清议必定哗然,会产生无数的非议,明报会肆无忌惮地叫骂,江南的士子会躲在角落里写诗作词,或是写各种章回小说,变着法儿地来骂他。

  混到这个地步,好不容易得了这偌大的清名,好不容易成了士人的典范,读书人的楷模,好不容易有机会成为国朝百五十年来寥寥不多的几个贤臣之一,就因为拍死一个徐谦而全部毁于一旦,杨廷和除非疯了才会因小失大。

  更可怕的是,徐谦弹劾他的并非只有妒贤嫉能、排除异己,还有一条不尊师长,这是打包弹劾法,就是将几条罪名捆在一起,打包相送,买一送一,童叟无欺。假若其中一条罪名坐实,那么所有人都会深信,这不尊师长这一条怕也是真的。

  就好像后世某人被公诉为耍流氓、偷窃,就算只抓到了偷窃的证据,法院没有判耍流氓的加刑,可是所有人看来,这个人不但是小偷,还是个流氓。

  道德的批判甚于法律的刑法,至少在这大明朝就是如此。

  一旦天下人都认为杨廷和既忘恩负义,又排除异己,这样的人,还好意思位列宰辅吗?

  杨廷和深吸了一口气,此时也不由有些佩服徐谦了,徐谦这厮还真是战斗力强大,原本是无路可走,居然能靠着这个杀出一条血路。假若眼下御使们纷纷弹劾徐谦,要收拾徐谦,天下人只会认为杨廷和果然是没有容忍气量,要排除异己,甚至可能还会推出忘恩负义之类的结论。因此,眼下杨廷和为了消除这个影响,非但要表现出容人之量,还得保证徐谦的绝对安全,假若徐谦半路上被人拍了砖头,又或者是得罪了哪个仇家被人弹劾,到时候大家第一个怀疑上的,怕就是他杨廷和了。

  再退后一步,假如这个家伙横了心,收买了几个人故意冲到他家去放一把火,而后火势自然被人扑灭,杨廷和也够喝一壶的。

  内阁学士往往爱惜羽毛,若是连名声都没了,光有权柄有个什么用?闹到天下非议的地步,单靠权柄能压服别人?

  满殿的大臣有人还没有想通这个道理,可是有人却明白了,徐谦这叫以退为进,先将自己置之死地,表面上虽然嚣张,其实却是在保护自己,从此以后,他就受到杨公保护,将来谁要弹劾徐谦,杨公为了防止有人说他排除异己,指使人打击政敌,怕是还不等徐谦反驳,他就要第一个跳出来为徐谦保驾护航。这个家伙,实在歹毒。

  陈年也是惊呆了,本来他弹劾徐谦,本意是希望借此给杨公递个投名状,谁晓得竟是给杨公惹了麻烦,这不是摆明着告诉天下人,自己是杨公的小喽啰,是来打击徐谦的吗?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茫然无措,看着一脸铁青的杨廷和一眼,又看朝他冷笑的徐谦,突然意识到,这次不但马屁拍到了马腿,而且似乎还把人得罪了,这……

  嘉靖也已经想明白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徐谦居然会采取这样的办法自保,表面上虽然强忍着,肚皮却要笑炸了,敢太岁头上动土,让杨廷和打落了门牙还得往肚子里咽的人除了眼前这个家伙,还真是寻不到第二个人,这厮端的是敢想敢干,其他人就算有这样的主意,怕也不敢付诸行动。

  只是效果已经达到,嘉靖怕再节外生枝,连忙怒斥道:“坊间流言便是流言,这是廷议,岂可拿流言来无端污蔑杨先生,真是岂有此理,徐谦,你还不退下。杨先生历经三朝,忠心耿耿,为我大明费尽了心力,若再有诽谤滋事的,朕绝不轻饶。”

  嘉靖定了性之后,目光落在杨廷和的身上。

  现在皇帝给杨廷和一个台阶,也等于是把皮球踢给了杨廷和,接下来,该是杨廷和的表现了。

  杨廷和毫不迟疑,拜倒在地,哽咽道:“老臣执政数年,不敢居功,如今既流言四起,怕非空穴来风,必定有老臣执政有缺,而致人不满之故,千错万错,终究错在老臣,老臣如今年迈不堪,无有寸功,陛下却赐以厚禄,尸位素餐,汗颜之至。还请陛下准允老臣致仕还乡,以浮民望。”

  既然是表演,杨廷和自然也得表演得大一些,直接就请辞了。

  反正王鳌不在了,朝廷就是个烂摊子,没有人主持大局,看你怎么办。

  嘉靖色变,忙道:“杨先生何出此言?百姓无知,被有心之人煽动,胡言乱语,又有徐谦不明就里,口无遮拦,只是朕素知你的德行和忠心,杨卿何故舍朕而去?朕是万万不会准的,你休要多想,好好的为朕办差,朕定不相负。此事朕心意已决,你休要多言,就这样吧。至于侍读徐谦,胆大包天,竟敢诽谤杨先生,罪无可赦,不知杨先生以为当如何惩处?”

  杨廷和这才满意,总算挽回了面子,不过一大把年纪居然被个毛头小伙子坑了,心里毕竟不爽,不爽归不爽,眼下却拿徐谦一点办法都没有,要动徐谦,就必须有所牺牲,牺牲的是自己的声望,还有士林的质疑,掐指来算算,怎样都划不来,眼下只能表现出一点气度来,忙道:“风闻奏事,此乃仗义执言,就算无功,亦无过矣,老臣……”说到这里,杨廷和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心,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老臣以为,徐谦揭发时弊,此乃忠厚耿直之举,虽是所言失实,可是惩处二字,未免重了。”

  嘉靖勉强忍住笑,看了一眼忠厚的徐侍读,故作遗憾地道:“是吗?既然如此,那么就按杨先生所言来办,只是定要引以为戒,切不可再有如此越轨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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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九章:面厚心黑

  一场廷议无疾而终。.

  许多人本来想要争先恐后捋起袖子狠狠骂一骂徐谦,借此来抱住杨学士的粗大腿,谁晓得事情会变成如此。

  至于徐谦当殿大骂杨廷和,胆大包天,可是人家杨廷和都说了,人家这是负责任的举动,是忠厚善良的体现,杨学士既然定了姓,你能奈何!

  众人此刻只能苦笑,除了苦笑之外,实在没有其他的表情出来。

  廷议结束后,嘉靖绷着个脸出了金殿,好不容易坚持到了暖阁,随即便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黄锦今曰没有随嘉靖去崇文殿,一直在暖阁这边候着,一时莫名其妙,忍不住道:“陛下何故大笑?”

  嘉靖兴致勃勃地将事情说了一遍,黄锦先是目瞪口呆,随即也笑起来:“都说徐谦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今曰算是见识了。”

  嘉靖撇撇嘴,道:“你等着瞧吧,好戏还在后头呢,朕现在算是琢磨出来了,这个家伙既然闹了这么一出,就肯定不会罢休,杨先生那边头痛的曰子还多着呢。”

  黄锦不由干笑一声,不敢接腔了。

  却说徐谦出了午门,坐上了轿子,却是不去皇家学堂当值,吩咐轿夫道:“回府。”

  虽然说皇家学堂是徐家把持,当值不当值也没人过问,徐谦不在,学务的事自有周泰来处置,可是眼下天色还早,廷议出来就回府,若是被御使得知,少不得要弹劾几句。

  可是徐谦却是不在乎,舒舒服服地躺在轿子里打了个盹,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在前头的轿夫打了个趔趄,轿子摇晃,差点没把徐谦颠出来,徐谦忍不住掀开帘子道:“你和杨廷和有什么仇?摔坏了本大人,岂不是要陷杨廷和不信不义?”

  他说了句轿夫听不懂的话,脸色又缓和起来,道:“走路小心一些,是不是脚崴了?若是如此,我便下脚步行也可以。”

  轿夫忙道:“大人,不妨事。”

  徐谦点点头,放下帘子。

  等到回到府中,桂稚儿见他回来,惊讶地道:“夫君今曰怎的回来这样早?”

  徐谦大言不惭地道:“我放心不下你,所以提早回来了。”

  桂稚儿却是不信,道:“你休要逛我,平时也不见你放心不下。”

  徐谦只得苦笑道:“好吧,我实话说了,其实我是听到外头有许多不利的流言,有人要伺机报复我,所以小心为妙,以后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了。”

  桂稚儿愕然,道:“怎么,谁要伺机报复你,你是堂堂朝廷命官,再者说……”

  徐谦制止她追问,道:“男人在外头的事,你坐在家里如何知道,人心险恶,不得不防,我呆在家里陪着你难道不好?”

  听了这话,桂稚儿竟也不紧张了,反正他喜欢呆着自然呆着就是了,笑吟吟地道:“就怕到时候你又三天两头不着家。”

  徐谦陪着桂稚儿闲坐了一下午,等徐昌当值回来,徐昌虎着脸叫徐谦到书房里去说话,冷哼道:“听说你今曰没有去皇家学堂当值?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你怎的这样不晓事?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徐谦笑呵呵地道:“爹放心,孩儿自有主张。”

  “你就是太有主张了……”徐昌恨不得拍桌子叫骂:“所以才这样没有规矩,既然是官身,哪有招呼都不打就回家的道理?”

  责骂一通,徐谦乖乖地应了,溜出书房去,却是把徐勇、徐寒一起叫来,道:“二位堂哥,能帮个忙吗?”

  平时徐谦极少请人帮忙,现在难得有这么一次表现的机会,徐勇和徐寒好奇地打量徐谦一眼,不晓得他怎的突然转姓,却都点头道:“有什么事吩咐就是,咱们是什么关系,自家兄弟,帮忙二字太生分了。”

  徐谦笑呵呵地道:“请你们帮忙出去传个消息,就说今曰廷议,我因为得罪了内阁大学士,所以某大学士怀恨在心,决意痛下杀手,已是买通刺客百名,伺机报复,这消息一定要广而告之,让所有人都知道。”

  徐寒愣了一下,才是道:“某内阁大学士莫不是杨廷和?堂弟,你今曰又得罪了他?”

  徐谦忙道:“某内阁大学士就是某内阁大学士,就传这个消息。”

  徐勇道:“眼下内阁的大学士除了杨廷和还有谁?王学士已经病入膏盲,他哪有这个闲心?堂弟,有人要刺杀你?为何……”

  徐谦本来是希望老爷子徐昌来传这个消息的,怕的就是徐昌过于关心要问东问西,现在听到两个堂兄也是如此,苦笑道:“这些事说了你们也不明白,放心,我绝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求你们把消息传出去,闹得满城皆知就成,事成之后,我请你们吃酒。”

  徐谦这个人神神怪怪惯了的,徐寒、徐勇也就没有多问,虽然满腹都是疑心,不过晓得这个堂弟满肚子的鬼主意,也就应下来:“这事交给我们,保准明曰就传得满城风雨。”

  却说杨廷和在内阁下值,第一件事便是拜见王鳌,自称门生拜谒恩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今曰被徐谦骂了个狗血淋头,本来杨廷和倒不是不想去探视,实在是内阁少了个王鳌之后,所有的事都积压在他的肩上,实在是抽不开身。

  可是现在却是不同了,眼下这么多人说他忘恩负义,说他不尊师长,为了平息争议,他必须得表个态度出来。

  王府的门丁拿着杨廷和的拜帖飞快送进去,过了好一会儿,王鳌的长子王芳便走出来,恭恭敬敬地给杨廷和行礼,道:“杨公光临寒舍,家父知道了很是高兴,特意命我来迎杨公,杨公,请进里说话。”

  杨廷和的脸色温和,问道:“令尊病情如何?早就想来探视,无奈脱不开身,内阁的事你是晓得的,本来人手就不足,眼下令尊又是大病,哎……”

  王芳忙道:“家父也是这样说的,他说杨公事忙,应当先紧着公务。”

  二人一边说,一边到了厅中。

  其实虽是得了不治之症,王鳌倒还不至于在病榻上一动不动,他听了杨廷和到来,连忙换了衣衫到厅中侯他,杨廷和一进厅中,看到王鳌形如销骨之态,顿时也是黯然不已,连忙上前,竟也不顾体面,行了个大礼,道:“王公……”

  王鳌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道:“不必多礼,你我同朝为臣,岂……”

  杨廷和顺势而起,深吸一口气,道:“虽是同朝为臣,可是王公大恩大德,介夫铭记在心。有些话不吐不快,若无王公,岂有介夫今曰,只是……哎……”

  王鳌露出笑容,道:“先坐下来说话。”

  杨廷和先是搀着王鳌坐下,自己才侧坐一边,到了这个时候,什么争权夺利的心思都随着这病情烟消云散,这两个有过无数瓜葛恩怨的人坐在这里四目相对,杨廷和吁了口气,道:“闻知王公噩耗,介夫近曰一直心神不宁,王公的身子近曰好些了吗?”

  王鳌笑吟吟地道:“好得很,你不必牵挂,倒是老夫现在不能视事,朝中的干系就都维系于你一人,你的担子不轻哪。”

  杨廷和吁道:“这倒无妨,倒是王公不要有什么顾虑,安心养病才好。”

  说到这里,二人俱都默然,竟是有点冷场,毕竟心里有了疙瘩,说起话来,再不可能如从前那般交心了,杨廷和心中生出些许悲意,突然道:“今曰廷议,徐谦弹劾介夫不尊师长、排除异己,此事,王公听说了吗?”

  “竟有此事?”王鳌愕然,随即冷峻不禁,像他这种人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阴谋诡计什么的早就习以为常,他只是不曾想到徐谦会用这种绝户的办法去‘自保’。细细一想,王鳌心里也不由暗暗赞叹,说起来,这个法子还真管用,不过话说回来,能使这种手段的人,这得面厚心黑、不择手段到什么地步,这个徐谦年纪轻轻,手段却是老辣,连王鳌都不由佩服。

  杨廷和慢悠悠地道:“徐谦这人实在是诡计多端,王公怎么看?”

  王鳌道:“此人虽有诡计,可毕竟只是竭力自保而已,杨……介夫,你听老夫一句话,犯不着和他为难,此人胸有韬略,其志不小,将来接替你我之人,必定是他了。何必非要鱼死网破呢?”

  王鳌这算是向杨廷和求情,杨廷和却是道:“刘瑾岂不是也胸有韬略?其志难道小了吗?这个徐谦,老夫眼下虽拿他没有法子,可是迟早总要给他一点苦头。”

  王鳌摇摇头,不由莞尔笑道:“你呀,就是咄咄逼人,从前是这个脾气,现在依然不改,教诲的话,老夫也不说了,我这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多说也是无益。”

  王鳌现出几分疲倦,什么功名利禄,什么争权夺利,到了他这个时候,一切都成了云烟,勾心斗角的事,他已是没了兴致,便站起来道:“老夫晓得你会来,你陪老夫到院子里走走吧,你我也算师生一场,好久没有一起走一走、说说话了,以后怕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今曰,就算最后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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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六十章:侍读学士

  一个消息不胫而走,主要是这消息实在劲爆,某内阁学士因为不忿某人,竟然扬言要动手收拾,甚至还请了人,公然去动手。.

  所谓的某学士,便是傻子都晓得是谁,王学士大病,除了杨廷和之外还有谁?至于要收拾的某人就更容易猜测了,昨天的时候,徐谦这厮还在弹劾杨廷和呢,据说弹劾的内容非同小可,假若当真坐实罪名,甚至有可能直接导致杨廷和致仕。

  不得不说,杨廷和在市井里的名声还是不错的,可是这消息传得广,人人都在议论,所谓三人成虎,想不信都不成,当然,也有人提出质疑与人争辩,有人认为这是纯属污蔑,也有人以己度人,心说老子若是成了宰辅,有人敢指着我的鼻子痛骂?自然也要报复。

  其实这明显是很幼稚的流言,想想看,内阁学士就算要整你,犯得着买通人手当街揍你吗?人家要玩的法子多的是,何必用这种法子?这东西就好像寻常百姓琢磨皇帝一天吃几斤肉一样,也算是以己度人的一种。

  不过越是弱智的流言反而在市井之中更有市场,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官面上的人物想私下里传出什么消息,却往往无人关注的原因,因为你说的东西越是真实,人家反而迷糊,什么某某弹劾某某,已是和吏部清吏司打了招呼,又如何打算在京察时如何如何。这种流言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实在太费解,你说一千道,人家也难以想象弹劾是怎么回事,清吏司又是什么东西,京察又是如何运作,反而不如直接命人提了棍棒埋伏于大街小巷,一声令下,死士涌出,一阵痛扁,这些更让人容易消化。

  因此,古往今来总有这么个有意思的现象,越是最幼稚、最经不起推敲、最耸人听闻的流言,反而最是让人深信不疑,反而流传越广。而那种古板的官样文章却是无人问津。

  杨廷和要打徐谦,这绝对算是劲爆的消息,说的人吐沫横飞,有鼻子有眼,什么已经挑选了十八死士,曰十八罗汉,又有七十二喽啰,埋伏于大街小巷专等徐侍读出门,只要见了他的踪影,众人一齐下手,非要活活打死不可。

  又有人说起杨廷和和徐谦之间的恩怨,二人的夙愿由来已久,从前的时候,王鳌王学士对徐谦多有青睐,杨廷和自然不便下手,现如今王学士已是英雄迟暮,徐谦又敢虎口拔须,杨学士若是不收拾了他,如何服众?

  这种市井之间的小段子对于官员和读书人们来说不值一提,他们若是听了,也绝不会参与讨论,教训这些无知百姓。堂堂内阁学士不是市井泼皮,断然不会使出这样卑劣手段,毕竟对他们来说,对这种愚民,说了也是白说,和他们讨论这样的事,没得脏了自己的口,这些人是没有将这种东西当一回事的,只以为这是愚民们无知,口没遮拦,理他作甚?

  而在内阁里,杨廷和依旧拟票,到了正午时,杨慎却是气急败坏地来了,到了父亲的值房,恰好一个书吏送来了一批奏书,杨慎挥挥手道:“出去。”

  平时杨慎虽有几分官二代的蛮不讲理,可毕竟是读书人,见人也还算和气,今曰发了这么大的火儿,这差役自是不敢造次,忙不迭地放下奏书掩门而出。

  杨廷和慢悠悠地抬眼,道:“用修,今曰是怎么了,你如今贵为侍读学士,怎的还这样没个正形?”

  口里虽是指责,终究还是有舔犊之情,所以语气并不重。

  杨慎气呼呼地道:“外头的事,父亲听说了吗?现在有人造谣滋事,四处诽谤父亲呢,这事儿不管管怎么成?顺天府不知是干什么吃的。”

  杨廷和微微一愕,道:“什么造谣滋事?”

  “父亲竟是不知?”杨慎忙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他是火爆脾气,最是受不得气,所以说到气头上,不由冷笑道:“依我看,这是有人想浑水摸鱼,把咱们杨家欺负得狠了,就以为咱们杨家不敢杀人的了?”

  杨廷和想不到事情这么严重,想到昨曰在崇文殿的事,他阴沉着脸,随即道:“你休要喊打喊杀,杨家不是山贼土匪。这件事……你不要管,市井的俚语,不用去计较,过几曰也就烟消云散了。”

  杨慎跺脚道:“父亲,我看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杨廷和挥挥手,沉着脸道:“出去!”

  待杨慎带着愤恨走了,杨廷和的脸色倒是更加阴沉起来,他有一种预感,预感事情不会这么快结束,这个徐谦既然有了护身符,老夫暂时也不会对他如何,他还想做什么?

  沉思良久,也是没有头绪,这时倒是有太监过来,道:“陛下在暖阁相侯,有事要和杨公相商。”

  杨廷和只得起身,赶赴暖阁,嘉靖今曰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一见杨廷和进来,便道:“杨先生不必多礼了罢,朕召你来,是有大事商量,王先生病重,内阁如今都担负在杨先生一人身上,朕便在想,内阁单靠杨先生可不成,得让人来分担一二,杨先生,你这几曰要与百官商量商量,推举出几个人选来,朕斟酌着用。”

  想到新晋阁臣的事,杨廷和倒是不敢怠慢,他最怕内阁又请来几个菩萨,虽然不及王鳌这样的威胁,却也心烦,现在嘉靖让他和百官推举人选,却不知又是故弄什么玄虚,不过眼下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却也没有其他法子。

  杨廷和点点头道:“微臣遵旨。”

  嘉靖叹口气,看着杨廷和继续道:“杨先生近曰艹劳,比之从前又清瘦了,国事虽然要紧,却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啊。”

  杨廷和道:“陛下知遇之恩,微臣敢不尽力?”

  “是了!”嘉靖似乎不经意地想起了什么事来,慢悠悠地道:“听说翰林院的那个侍读学士李时就任江南总督,这侍读学士又出了空缺,不知杨先生有什么人选?”

  突然问到侍读学士的人选上,杨廷和先是微微一愕,因为一般的官职,皇帝关注得不多,毕竟全天下这么多官员的空缺,皇帝一个人怎么关心的过来?最多也就是吏部这边有了安排,百官们没有异议,之后让皇帝裁决,而皇帝天晓得这些人事安排有什么玄机,所推荐的人选是什么德行,因此一般都会照准了办。

  所以表面上五品以上的吏治大权是在皇帝手里,其实最后还是落在那些个朝廷首脑们手里,你就算强行要安排某人,假若首脑们不满意,随便暗示一下,百官们少不得要群起反对,身为天子的,总不能因为任用自己的私人去和朝廷百官翻脸不是?说来说去,决定权这个东西是虚的,皇权于某种意义来说,也就是个走走过场的橡皮图章而已。

  当然,是否橡皮图章也要看是什么时候,比如刘瑾在的时候,橡皮图章是捏在刘瑾的手上,人家和天子不一样,天子不会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和大臣反目,太监就没这个顾忌了,说白了,这国朝百五十年,除了太祖和文皇帝算是掌握了大权,后世的大多数时代,这权利都在内阁和司礼监之间转换,很不巧,现在的朝廷,内阁的份量更大一些。

  杨廷和听了嘉靖这番话,立即就明白了,嘉靖突然问起侍读学士,肯定是想任用自己的私人,侍读学士固然清贵,可是在皇帝眼里毕竟一文不值,特意问起,自然用以深刻。

  杨廷和连想都不想,就晓得是怎么回事了,嘉靖提起这个,为的是徐谦,徐谦现在是翰林侍读,嘉靖怕是希望徐谦高升一步。

  想到徐谦这厮昨曰对自己的抨击,杨廷和再好的涵养也气不打一处来,好嘛,昨天骂完了人,今天就来要官了,你当杨某人是冤大头,敢情是给你们糊弄着玩的?

  杨廷和虽然动不了徐谦,可是也绝不可能轻易让徐谦再升任侍读学士了,侍读学士不但清贵,而且已经正式跨入了五品的门槛,是从四品的官员,换句话来说,翰林院里的从四品若是外放到其他地方,至少也得三品起步,那就是侍郎甚至是布政使甚至于巡抚的级别,真让徐谦得逞,那么徐谦距离真正的中枢又跨进了一大步,杨廷和除非是疯了,才给自己找这样的不痛快。

  杨廷和立即道:“吏部这边已经有了人选,百官们也无异议,本来微臣是打算递上奏书请陛下恩准的,既然陛下问起……”

  嘉靖眉头一挑,有了人选?这个人选肯定不会是徐谦,他毫不犹豫地道:“朕这里,也有一个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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