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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武夫 【作者:特别白】(4月18日更新至 “第1530章 将来的君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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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 明里要谨慎

  走了两进院子,前面又有一道院墙,将整个冯家府邸分为内外两个部分,走到一处小门前,也有个门房守着,相比于外面那个门房,这个就没什么客气了,黎大津很谦卑客气的说了身份,那门房带答不理的瞥了眼,磨磨蹭蹭的向里面走去。

  等的时间很长,一个身穿绸面棉袍的年轻人走了出来,满脸不耐烦的神情,一见面就斥责说道:“有什么事十五之后不能说吗?耽误了太爷和老爷的兴致,你担待的起吗?”

  在扬州城内,别人敬黎大津是个龙头,在这宅院里,黎大津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面前这年轻人模样俊俏,姓杨,是老爷冯少贤第六房姨太的弟弟,也在冯家有个管事的衔头,杨管事在冯家也是排不上号的,内宅的管事比外院的管家都管用,保不齐在老爷太太那里说句话,在冯家的前程就全没了。

  黎大津连忙陪笑着躬身说道:“事情紧急,老太爷和老爷那边没准等着消息,还要劳烦杨管事通报一声。”

  若是当年或许一巴掌就打过去了,可现在不同,自己老婆孩子全靠冯家才活得富庶滋润,现在孩子已经入私塾读书,冯老爷给了承诺,说只要他好好做事,孩子有个功名很简单,秀才、举人都不成问题。

  旁人给出这承诺,大家只说痴心妄想,可冯家说出这话来,黎大津却不得不当真,他可是知道冯家到底有怎样通天的手段,打打杀杀的年纪也已经过去,该给老婆孩子想想。

  赔笑说了半天好话,又塞了一锭银子过去,这杨管事才满不情愿的回身去通报。

  又等了一个时辰,杨管事才把黎大津领了进去,这次多少客气了些,因为老太爷和老爷都要见他。

  见黎大津的屋子是内宅的一处书房,冯家这样的豪富传家,已经养出了些雅致味道,看不出怎么金碧辉煌,可如果懂行的人在这边,看到每一处细节都要咋舌,处处不凡。

  随着老太爷冯金发和老爷冯少贤一起见黎大津,还有一名老者,尽管这老者管事打扮站在一边,可黎大津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在问答过程中,这老者也时不时的插嘴询问,黎大津恭恭敬敬的回答。

  他知道这老者是冯家的大管家,虽然下人身份,活的却和主子一样,也有自己的园子和庄子,他也有自己的管家,大伙只叫冯大爷,都忘了他的名字就是冯大。

  冯金发须发花白,脸上皱纹不多,看着养尊处优多年,至于冯少贤则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微胖中年,眼圈略有些黑,显见酒色上耗费不少,但眼中颇有神光,看着很精明,那冯大额头上有道疤,这其实颇为奇怪,豪门大户讲究个脸面,这管家要替主人迎来送往,长得怎么也要端正,脸上有疤的会让人以为是盗匪一流,一般不会用的,但冯家这位管家就这么做了几十年,身份甚至比冯家旁支都要尊贵,大家也只能当做这冯家念旧了。

  黎大津的事情回来有人询问记录,并且禀报上去,这次只不过询问些细节,老太爷冯金发靠在软榻上好像已经睡着了,老爷冯少贤和官家冯大问得很仔细。

  “这次你辛苦了,淮安府那些人也是给我们冯家做事,抚恤什么的由你来办,列个单子给账房,再支三百两做这次的辛苦。”话说到最后,冯少贤沉声说道。

  经办抚恤,这里面油水丰厚,三百两的辛苦钱也不能说少,冯家的出手大方黎大津早就见识过,但这次他希望知道有什么对策,他是冯家的护卫头目之一,再去淮安府甚至徐州差不多也是他负责,有什么谋划他想尽早知道。

  不过冯家这三个地位最高的人都没有说话,黎大津也不敢多问,行礼告退了下去。

  这边黎大津一走,就有丫鬟为冯大送上了木椅,冯大对冯家父子道了声谢,就直接坐了下去。

  “老爷,少爷,这黎大津出身大将亲卫,性子沉稳,身手也了得,应该多给些好处结纳,何必老是放在外院,内庄给个位置,更能死心塌地。”

  冯大说完这个,冯少贤于笑了声,却把目光投向自己的父亲,身为主家,面对管家的建议居然不方便反驳。

  好像进入假寐状态的冯老太爷这时候睁开眼睛,闷声开口说道:“这些舞刀弄枪的粗汉性子野,给他们几分脸色他们就要骑上来,压着他们位置,银子给足了就好。”

  “老爷考虑的周到。”冯大说了一句不再继续。

  冯老太爷要做起来,冯大连忙起身过去搀扶,又在边上添茶倒水,他也是五十多岁年纪,行动上却还算利索。

  “咱们大明这文贵武贱还是有道理的,这些粗汉哪里知道什么规矩,不过在军饷上七折八扣的却不对,让人出力,不喂饱了怎么行。”喝了口茶之后,冯老太爷精神好了不少。

  “爹,那徐州的混小子太不知道规矩了,自以为有些刀枪就可以为所欲为,居然对咱们家动手,要好好给他个教训丨明天孩儿就派人去泰州那边,让抚台下令,拿了这个什么赵进,诛他三族”冯少贤说得咬牙切齿。

  凤阳巡抚按照道理应该在凤阳中都,但巡抚辖地的重心就在淮扬一带,所以巡抚官署驻地很早就放在泰州了。

  扬州泰州距离不远,以冯家的势力,凤阳巡抚想必也会给这个面子,这巡抚是总领南直隶江北,管着漕运的封疆大吏,收拾在徐州的赵进实在是小菜一碟。

  冯少贤刚刚说完,就听到冯金发冷哼了一声,冯少贤脸色一变,知道自己这说法有问题。

  “遇事就要用官,你以为就这么好用吗?”冯金发缓声说道。

  冯少贤于笑着说道:“爹,徐州那边咱们用不上力,也只能让抚台出面了,小小的一个土棍,不用那么麻烦。”

  “不麻烦?巡抚一方大员,你用他是白用吗?”冯金发淡然说道。

  冯少贤顿时愣住,劳动这种封疆大吏做事,银子岂能少花了,不过冯家金山银海,能用银子做得都不当成什么大事。

  冯金发继续慢悠悠的说道:“那抚台想要在徐州做什么事,还是要找徐州知州的,那知州如果对那个什么赵进有办法,赵进敢对咱家猖狂到这个地步吗

  冯少贤愣住,随即面色尴尬的点头,冯家在南直隶官面上背景深厚,交游广阔,区区一个徐州知州自然得罪不起,如果这知州能治得了赵进,这赵进就不可能敢对冯家下手。

  但官场上的事情讲究个规矩上下,不能越权,用巡抚收拾赵进,巡抚也只能通过徐州知州动手,可地方官对豪强能有什么威慑,看看扬州知府对冯家的态度就能明白了。

  至于让巡抚全力对付,那花费的银子和搭上的人情可就不仅仅是现在预算能够的了,如果就是按照规矩来,即便巡抚也是隔着一层,根本用不上力。

  冯少贤于笑两声,冯金发摇摇头,伸手在边上的木柜里抽出一份薄册子,大概翻弄翻弄,然后向前一递,冯少贤慌忙起身接过。

  “你的精神别老放在内宅这些姑娘小子身上,多看看各处报上来的东西,你就没看到他赵进背后站着个御史?”

  “爹,那不过是个致仕在家的御史,芝麻大的官,在意他作甚?”冯少贤满不在乎的说道。

  “混账,你非但不好好读书,还瞧不起读书人,什么叫芝麻大的官?那王友山是进士,还入了都察院做御史,当年是内外勾兑自己让出来的位置,里外都欠他人情,连艾巡按那边都和他书信往来,这样的人物,在两京不知道有多少故旧同窗,你觉得这样的人物,巡抚那边会轻易动手吗?”冯金发沉声说道

  一开口说话,大家就能发现,冯金发的中气很足,并没有他表现的纳闷老态龙钟。

  听到艾巡按这个名字,冯少贤也不出声了,这艾巡按也是都察院的御史,派驻扬州专门纠察盐务,所谓“巡盐御史”,这样的人物等于是盐商们的本管,一听赵进的后台和这样的人物关系不浅,动用官方力量的打算肯定有麻烦。

  冯金发摇摇头,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亏得你还派人去恭贺赵进成亲,难道你就没有顺便打听打听,那王友山已经回京了,他现在是他那一党的红人,马上要被重用的。”

  “爹,江北这些土棍们的事情,都是几个管事料理,孩儿哪里顾得上”

  “你整日里顾着什么水磨腔的小戏班子,当然顾不上,真要斗起来,就算咱们家能占了上风,也要费一番力气,官面上对咱们稍有不利,陶家、刘家肯定会背后动手,到时候稍有不慎就会有大麻烦”冯金发略微抬高了些声音,冯少贤的神色愈发尴尬。

  冯大看了看冯少贤,站起来闷声说道:“老爷,既然官面上要谨慎,那咱们用江湖上的手段?小的回去准备下,黎大津和几个头目也让他们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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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 卖

  这话其实就是打岔,为了让冯少贤不用尴尬,冯金苦笑了声,摇头说道:“你们啊,这么多年太平日子过糊涂了,哦,一想着为敌就要动官府,一想着用江湖上的手段就要用大队人马,做事要是这么容易,我和阿大当年就不用放火烧别家的盐船,就不用和别人家的狗子拼命了。”

  说到这里,冯大和冯少贤都有点糊涂了,官面上的手段有忌惮,自家的大队人马不让用,到底要怎么做。

  冯金摇摇头,收了笑容说道:“何必费那么大力气,把那赵进杀了,不就一了百了吗?”

  冯少贤一愣,忍不住用手拍了下脑门,于笑着说道:“真是灯下黑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整个春节正月的喜庆气氛,在上元前后三天达到顶峰,元宵灯节,狂欢三日,天下间只要不是太贫苦的地方,总会照此举办,官民同庆。

  过了元宵节,衙门开衙,商铺开业,百姓们也要忙碌春耕生计,一切都恢复正常。

  邳州境内好多大户都没过好这个年,腊月间被冯家调动起来追击赵进,结果让赵进安然回返,凡是参与的都没办法安心。

  别处或许对赵进不熟悉,邳州和徐州紧邻,关于赵进的事情早就传扬好久,怎么可能不清楚,一想自己得罪了这样的凶神,当真是吃不香睡不好。

  可要说过去赔罪求饶,大家也没有行动,在邳州这么多年,大伙听到的都是冯家的势力和威风,赵进虽说名声响亮,细算起来也就一年而已,比较起来,大家更怕得罪冯家,对赵进担心的成份更多些。

  而且土豪就是在本地嚣张,一离本土就什么都不是了,那赵进威名赫赫,可在邳州一带还不是亡命奔逃,大家小心些,谅他也不敢过来。

  冯家那位黎爷早早的就许诺,说是将来领着大伙打到徐州,宰了赵进,分了他家的家产,徐州穷苦地方,算计起来也就是那酒坊值钱,骆马湖畔隅头镇的烧酒生意,谁都能看得到红火,能把酒坊拿下来,那可是大大的财源。

  又考虑到冯家的威风,又念着酒坊的厚利,大家小心提防之余,各个心头也都火热,等着跟冯家财。

  赵进退走的时候在邳州城外得了孙家商行的帮助,赵进一走,大伙就想把孙甲商行分掉,在邳州做生意的外来户,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帮外人,而且还是和冯家为敌的。

  就在大伙摩拳擦掌想要动手的时候,那孙家商行却请到了邳州的官兵护卫,而且衙门里的差役还经常过去转悠,态度也是客客气气的,一打听才知道,这商行背后的靠山不仅仅是赵进,居然还有个京官御史,亮出片子来,知州和守备千总那些官员都巴结的很。

  牵扯到这一层,大家立刻不敢乱动,只得是在家小心戒备,然后盼着什么时候去徐州动手。

  本地土著和外来户总归是互相看不顺眼,不过也就几个里外,靠近睢宁县的赖家就是一个。

  熟悉门路的人都知道,赖家兄弟是冯家的家生子,安排在这边把着淮盐进凤阳的门户,虽说是个庄头,却做着巡检和盐枭的活计,生的很。

  来了没几年,已经弄下好大一所庄园,手里百十个壮汉,骑马的也有三十多,横行一地。

  “冯家一个奴才,来咱们这边也是大户。”大家又是酸溜溜,又是羡慕的议论。

  赖家庄子不算大,他家蓄养的丁壮都是为了走盐查盐用的,种田的反而少,正月时节,盐枭盐贩也要过年,赖家这边也是清闲。

  因为同是冯家的下人,黎大津临走时还特意提醒了下这赖家要小心,结果赖家在过年时候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庆祝,低调到了正月十六这天。

  憋了大半个月,实在是受不了了,正月十七这天,赖家杀猪宰羊,又买了十几坛好酒,准备好好闹腾一番。

  “自己吓自己,连个年都没过好,那赵进威风也是在徐州威风,咱们冯家可是整个江北的大物,我看那赵进没准比咱们还要害怕,吓得不敢出门”赖家老大粗声说道。

  屋子里摆了两桌,赖家亲兄弟两个,堂兄弟四个,还有一伙头目都聚在那里喝酒吃肉,外面各处也多酒肉满席。

  赖二喝了一大口吆喝说道:“喝了徐州那烧酒,咱们这边的就觉得味道不对,等跟着黎爷一起打到徐州那边,分了那酒坊,这好酒咱们天天喝”

  下面哄然叫好,汉井名酒那种醇烈人人喜欢,边上有人迷迷瞪瞪的说道:“听徐州那边的人讲,这赵进可了不得,一个人杀上百人,领着上千人杀了十万流贼……”

  边上赖家的堂兄弟把碗重重一顿,大着舌头说道:“扯淡,大伙都是学武艺的,一个打三个还有”

  话还没说完,猛听到院子里一阵嘈杂喧闹,甚至还有惨叫,有喝多了的人忍不住骂道:“喝几斤猫尿就要动手,是不是又打出血来了”

  “大爷,徐州人杀过来了”有人在外面惨叫,这次大家都清醒了过来。

  几乎是同时,门被直接踹开,几个蒙面大汉拿着刀斧长矛呐喊着冲进,坐在席的赖大已经喝了不少,瞪大了眼睛。

  他已经能看到院子里涌入了大批陌生汉子,这些人各个穷凶极恶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光天化日的就有强人敢来动手,难道不知道赖家是冯家派过来的。

  好在打杀这几年,酒醉后也知道怎么做,吆喝一声,猛地把面前的桌子掀翻,挡住正冲进来这几人,连滚带爬的朝着后门跑去,赖大耳边已经听到了弟弟惨叫,身上被不知道那个堂兄弟的鲜血迸溅到,可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手脚并用的拼命跑。

  那伙人喊杀着冲进来,后院应该还没来得及,柴房那边有个小门,正好能翻出去。

  人在危急时刻往往能激潜力,这赖大居然甩脱了后面的追杀,从柴房小门出了庄子。

  一出庄子,刚松了口气,赖大就呆立在那里,十余名大汉正在闲聊,面前倒着几具尸体,看来不止一个人想从柴房这边跑出来。

  “这人就是赖大”听到有人说了句,一名大汉翻手抄起一杆朴刀朝赖大走过来。

  看到这场面,赖大觉得自己再也跑不动了,持刀大汉距离他还有几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嘶声喊道:“我是冯家”

  “进爷问你好”那大汉笑了一声,挥着朴刀就是砍下。

  赖家庄在正月十七这天突然遭了火灾,这庄子周围没有什么住户,大火烧起来也没有人管,过了几天才被现,庄子里的尸体都被烧的不成样子。

  相比于瞧不起赵进的赖家兄弟,邳州的皮大嘴对赵进的手段可是清楚得很,自从赵进回到徐州后,皮大嘴已经换了三个地方居住,连带着身边的手下都跑散了不少。

  赖家兄弟和成家这种是有产业的土豪,自己有庄子,本地有关系或者外边有靠山,而皮大嘴是绿林草莽里讨饭吃的,平时就领着手底下人做没本钱的生意,或者拿钱给人卖命,现在得罪了赵进,冯家又没有伸手的意思,一时间居然无处可去。

  皮大嘴这个年也没有过好,冯家许诺的事情一直没有答应,整日里担惊受怕的要命,手底下人也开始逃掉,本钱也越来越少了。

  正当这皮大嘴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成家那边找到了他,请他过去休整,成家派来的人说得很明白,现在成家也担心赵进那边的威胁,大家合并一处,实力也能强些,自保更有把握,等冯家要对赵进动手,合并一处也能占个大股,赚的也比别人多些。

  正在彷徨无计的皮大嘴自然愿意去,而且连偷偷跑掉的手下因为这个都回来了好几个。

  成家果然说话算话,皮大嘴带着手里四十多人马到了,这边立刻从庄子上空出一个大宅院来,人有酒肉,马匹有草料,招待的大家十分满意,只是成家的头领成强器说是去邳州城那边有事,不能出来招待。

  人在屋檐下就要低头,皮大嘴也明白这个道理,以后少不得要叫成强器“成爷”或者“成大哥”了,对这个也没什么话讲。

  因为冒了一次险,好好一个年都没有过好,在成家庄算是安顿了,酒肉在前,皮大嘴也多喝了几杯,也不知道成家那里弄到这么多酒,每个人居然都能喝够,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皮大嘴已经喝多了,迷迷糊糊的耐不住睡意。

  安心觉没有睡多久,皮大嘴就被一盆凉水浇醒了,睁开眼时现自己被捆的结结实实,还是在那个院子里,四周火把通明,皮大嘴还看到自己的手下也都被捆了起来。

  说是去邳州城内做事的成强器正在院子里,成家的丁壮和一于陌生汉子冷冷的看着他们。

  “成强器你个杂碎,天打五雷劈了”到这个时候皮大嘴也知道生什么,在那里破口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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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九章 查禁私盐



  话说了一半就被人堵住了嘴巴,成强器拿出一把大刀,成家一千人都拿出兵器,陌生汉子们反倒不动手。

  “皮大嘴,兄弟对不住了,进爷那边问你好!”成强器说了两句,挥刀就是砍下。

  对皮大嘴这边动手都是成家自己人来做,赵进派来的人只做监视,成强器知道这是为什么,投名状要有的。

  正月二十,除了个别贪图享受的富贵人家,各处已经恢复了正常,处处都为生计忙碌起来。

  冷清了几十天的官道上也渐渐热闹,行商做生意,回家的回城做工,种种种种。

  在这个时候,照例从淮安府方向有大商队进入,上百人的队伍,护卫着三十几辆大车,车上盖着苫布,满满的都是货物,这护卫队伍里都是精壮汉子,拿着的也都是朴刀雁翎刀这样的精铁兵器,个别人还背着弓箭。

  若有人询问,这些汉子就会说自己运送的是布匹和杂货,实际上也没什么不长眼的人去问,谁不知道这是从淮安府那边过来的私盐。

  二月黄河开化,三月才能通航,漕运稍早一点,在这段时间内,水路是不能通行的,大宗的盐货就要走陆路,而且因为水路不通,这几个月的盐货价钱要比平时高不少,陆路走货大有油水。

  贩运私盐是重罪,贩运两三斤私盐就是掉脑袋的罪过,但这种一下子三十几辆大车,合击几万斤盐的大数目,绝对没有人敢管的。

  敢这么贩盐的,背后都是官员和士绅,护送的都是江湖豪杰,沿路方方面面都是勾结好的,那些分销的窝主也都是土豪,这关关节节,那一个也得罪不起,谁也不会不长眼来管,再说了,做了这么多年,常例都已经成了规矩,在这上面拿到的好处已经不能算是外快,都和饷银差不多,又有好处,又得罪不起,何苦理会,只做看不见就是。

  这大车队沿着官道行进,路过沿路村镇的时候,往往会卸下一部分,由村镇里的土豪负责分销。

  整个体系完善下来已经过百年了,大家都知道怎么做,其实从前用不到这么多护卫,可年景不好,徐州、河南、山东地面上的杆子响马太多,这盐货又是容易出手的,为保安全,还是用人来护卫。

  百十个舞刀弄枪的精壮汉子,加上车夫还有几十个,这样的队伍行走在地面上,没什么不长眼的敢来招惹,加上淮安府左近,谁不知道这大宗私盐背后是谁,你抢了一辆车,什么草窝贼之类的就和你没完,搞不好还有官兵过来,谁能得罪的起。

  因为这种种原因,护卫大车队的汉子们也神色轻松,这个差事他们跑了好多次,没什么人敢乱动,就算徐州本地的土豪也心存敬畏。

  从淮安府邳州进徐州,第一站是双沟,第二站是房村集,这两处都要卸下盐货来,然后沿着官道向西走。

  过双沟的时候已经不太对劲了,原本对他们热情客气的双沟镇上下变得很冷淡,而到了房村集,房村集的人干脆不理会,不让他们进去。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幺蛾子,不吃盐淡死你们,车队的管事头目也懒得理会,直接带队上路,他当然知道赵进和冯家的矛盾,可盐队关系到方方面面,他不信赵进敢动手。

  但这队伍刚离开房村集上了官道,就看到官道上有人摆上拒马,不让走了,再回头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官道那一头也没有任何行人。

  这时候行人商旅正多,怎么可能冷冷清清,一定有古怪,管事也是老江湖了,立刻吆喝着戒备。

  也没什么诡异阴森的埋伏,一切颇为光明正大,不远处尘土扬天,马蹄轰鸣,二百余骑从四面八方出现,直接把车队围了起来。

  马背上都是精悍的汉子,也是刀枪齐备,弓箭还不少,护卫运盐车队的一千人立刻不敢乱动了,骑兵对步卒,而且还人多势众,怎么也没可能打的过。

  “各位,有话好说,这可是冯家的买卖,没看到车上这双马旗吗?”管事吆喝说道。

  冯家双马旗,在南直隶江北州府是个字号,就算去了江南地界,或者山东、河南地方都有人认得。

  以往即便遇到点难处,一打出这面旗帜,立刻也就方便顺利,甚至还要赔礼道歉之类的,在这管事心想,这徐州虽说有赵进撑腰变得无无天,可这双马旗的面子总要给的。

  头车车辕上插着一根杆子,杆子上帮着面三角旗,旗帜上双马对立,看着威风的很。

  围着车队的一千骑兵脸色不动,一人吆喝声驱马上前,车队四周的护卫们慌忙闪开,还没到厮杀火并的时候。

  那人驱马到了马车跟前,手起刀落,直接把那杆子斩断,双马旗掉在地上,被马踩踏了几下,立刻不像个样子。

  象征着冯家的双马旗被砍了?这伙徐州人这么大的胆子,车队的众人都呆了,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反应。

  骑马出来这人动作连贯,先斩断旗杆,然后掠过马车,反手又是一刀,直接砍开苫布,连带里面的盐包也是砍开,白花花的盐巴洒了出来。

  “什么双马二驴的,在这地面上不管用,这么多盐,有盐引吗?”那骑马的汉子吆喝说道。

  盐引?这个词一出口,车队从管事到车夫,连带着护卫们,各个瞪大了眼睛,满脸匪夷所思的表情,莫说是他们‘惊愕,就连围上来这二百多骑里,都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脸色都古怪的很。

  冲出来那汉子回头瞪了一眼,转头绷着脸又问道:“没有盐引和文书,这么多私盐是多大罪过,你们知道吗?”

  管事的脸都已经扭曲了,他当然知道买卖盐货要有盐引和凭证,可除了大老爷和盐官们彼此计算的时候用到,谁理会这个东西,私盐这么走了几百年,莫说现在,连前朝蒙元都这么走,谁会开口要什么盐引?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冯家走盐还要什么盐引,这管事怒气冲头,忍不住就要吆喝,可话没出口,就看到这些马队汉子手里的兵器,枪尖前指,长刀出鞘,这是随时准备动手杀人的意思。

  “各位好汉爷,小的们一直走这条路,也不知道改了规矩,能不能请好汉爷说明白些?”管事陪笑着说道。

  马上那汉子冷哼一声,手里雁翎刀转了转,大声吆喝说道:“爷爷们是徐州卫巡盐队,例行查缉私盐,你们这些贼人运送私盐,还不束手就擒!”

  巡盐队?管事打了个磕绊,好在他经常走徐州,一些典故也是知道,徐州卫有巡盐、巡河、巡盗三队,等于是卫所下的三个巡检司,专门应对,运河、私盐还有治安。

  但巡盐这队只怕百多年前就没了,方方面面,谁也不愿意这查私盐的碍眼,何况几个千户所自己就是窝主分销私盐,自然不愿意折腾,至于巡河、巡盗什么的,也不过是个名目罢了,早就不复存在,要不是这管事和徐州卫出身的人喝过酒,根本就不知道这一茬。

  什么时候又冒出来的巡盐队,徐州卫这是疯了吗?管事脑子里乱成一团,可不管做的怎么光明正大,有一点他否认不了,自家的确贩的是私盐,如果真闹到官府,真的秉公处理,那就真是死罪。

  他在这边胡思乱想,押车护卫们却有了行动,赵进和冯家的冲突他们知道,也知道自己现在押运的是私盐,这二百多骑气势汹汹的围着,又有了现成的由头,接下来肯定没什么好下场。

  看这个砍旗嚣张的汉子是个头领模样,距离大家又近,如果能制住了作为人质,或许就有转机。

  大家都是老江湖了,那里看不出这个场面凶险,现在还能聊着,稍有不对就是血溅五步。

  几个人互相商量了,就故作无意的向那个汉子靠近过去,等到了跟前,一人猛地飞扑而起,只要抓住对方一条胳膊向下一拽,人就失去平衡摔下来,立刻就能控制住了。

  只是这人刚刚跳起,一直和管事对谈的那个汉子却立刻有了反应,手中雁翎刀一摆,翻手挥下,正中扑上来那人,直接劈开了脖颈,鲜血飞溅摔在地上

  有人惊叫,有人怒吼,靠近那几人已经顾不上什么活口,准备要死的,只是他们刚动作,围着他们的马队就射出箭来,嗖嗖利啸,几个人直接被射杀。

  这一动,整个队伍都乱了,那些护卫各个抽出兵器,还有的人张弓搭箭,但围着他们的人动手同样不慢,十几张弓准头颇为了得,大车护卫里带弓箭的先被射杀,砍旗那人身边也被洗了一遍,其余的挺着长矛直接上前。

  骑马冲击,这些步战的护卫怎么是对手,直接被戳死在车前,短兵相接之下,护送盐车的护卫一下子就死了三分之一,车夫们早就吓得下车,有人直接就在车上磕头哭求。

  “不想死的都别乱动,丢了家什跪下!”有人喊了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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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章 邳州城内的大哥



  这次没有任何的反抗,护卫们顺从的丢下了兵器,刚才突然动手,让他们知道了这伙“徐州卫巡盐”队伍的杀心,如果没有人喊,搞不好这次真要被杀个干净。

  那管事脸都白了,冯家的旗号居然不管用了,这徐州还真是个无法无天的地方,自家老爷一个帖子下到衙门里,你们这些混账全要吃不了兜着走,想归想,还是顺从的跪在了地上,一句话不敢多说。

  砍旗的汉子把刀在车上擦去血迹,得意洋洋的骑马回到了大队之中,有不少人下马绑人抓人,藏在车底的车夫也被喊出来赶车,跪在那里的管事战战兢兢的打量,发现这伙人都是三四十岁的汉子,精壮精悍。

  这二百多骑大多数人脸上有意气风发的神色,那汉子回到队伍里,笑着说道:“痛快,痛快,咱们徐州卫也有这么威风的时候。”

  他这话一出口,边上立刻有几个人大声应和,显见是说到心里去了,这汉子又对边上的一个年轻人说道:“冰峰,你这射术可是从前好太多了,果然要上阵厮杀才有用,整日憋着,就是叔叔我这个样子了。”

  边上穿着皮袍的年轻人正是董冰峰,他身边十几个年轻人都是赵字营马队里的。

  “三叔,你刚才也太不小心了,万一有个好歹,那就大麻烦了!”董冰峰满脸无奈的说道。

  “你年纪不大,就跟个老头一样,怕个鸟,这伙土鸡瓦狗的把式,怎么和咱们军中出来的比,还想着突袭动手,真是笑话,要是摆开来,不出一炷香就洗干净他们!”被董冰峰称作三叔的人大大咧咧说道。

  董冰峰也只能苦笑着点头,随即正色说道:“三叔,盐要给房村集那边分二成,其他各处发卖,要比市价低三成,这些千万别忘了,我大哥那边叮嘱过的。”

  “你大哥?你亲大哥不是在家学着种地吗?”那三叔调侃一句,然后点头说道:“你放心就是,你那个大哥规矩大,从你爹那边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了,我再问问,你那个大哥真的不分一份?”

  董冰峰摇头说道:“三叔你们把盐彻底堵住了,抓到的都是你们的,以后这上面的规费也有你们一份,至于我们这边,这些还是不要,都是小事。”

  “真不知道你们这个年纪,怎么就做下这么大的局面,省得了,你去忙你的,这边就交给我们!”董冰峰的三叔打马远去,吆喝着一帮人忙碌,有六辆大车掉头,应该是去往房村集。

  队伍里已经几十骑欢呼,打马跟了上去,他们是房村集的派出来的人手。

  董冰峰隐约能听到有人议论“老赵真有福气,老董的福气也不差”这之类的议论。

  重建徐州卫巡盐队的提议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和赵字营关系密切的几位指挥立刻答应,能在盐路上分一杯羹,每个人都热切无比。

  实际上也谈不上重建,这编制一直都有,只不过荒废了而已,偌大个卫所,总有几百个武技精强的角色,有的是家传,有的是在外面打过仗,这伙人自然不愿意种地或者放佃,能骑马作战,还能捞取好处,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合心意了。

  赵进一说这个,消息散步,立刻百十号人过来报名,他们这个年纪去赵字营已经不合适,可舞刀弄枪的本事在,上阵厮杀的心还有,何况这是平地捞食,比经营田地好太多了。

  这几十车盐分销下去,尽管要一个个村镇跑下来,还要比市价低两成,可这是白捡的好处,这些盐,这些大车和牛马,甚至连缴获的那些兵器,这都可以卖钱,虽说大家分润,可每个人得到的,抵得上半年一年的辛劳,太值得了。

  每个人都兴高采烈,想着回徐州卫的时候一定要说说,让那些观望风色的老哥们也出来一块干。

  脑子好的还能想到这件事的妙处,尽管光天化日明火执仗的动手,甚至还血溅官道,可事后追究起来,谁也说不出毛病,徐州卫查禁私盐那是定规,以前不动手,是因为方方面面的压力,各处都要好处,自然见不得徐州卫多事,现在有赵进这尊神在,他开了口,谁敢说个不字。

  重建巡盐队之后,徐州几个巡检本来颇为不满,等听到是赵进的意思之后,各个缩了回去,暗地里都过来联系,说自家愿意提供消息,但要在这查禁私盐的事情上分一点。

  至于官员这块,徐州一州四县的衙门,冯家这边又不给什么好处,他们在盐上吃的是本地窝主分销劈出来的好处,这一份根本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分守徐州参将周宝禄拿的倒是大份,不过赵进许了他更多的,比如说这一次出来动手,就有参将营中的亲卫和骑兵,抢了东西直接发卖,总比卖了之后再得好处要丰厚,这账目大家都知道怎么算。

  熟悉门道的更明白,相比于盐上的好处,这周参将父子仰仗赵进的东西不少,每年卖酒就赚了太多。

  赵进不是那么好得罪的,在双沟镇外一听到这个名号,马彪就知道事情不好,但冯家同样是得罪不起的,马彪同样明白,所以那天夜里他好不惜力的带着手下猛攻,等退走之后,立刻让大伙回家过年,看风色再说聚起来,他自己带着细软躲进了城内相好家里。

  马彪这“独角蛇”的绰号不是白叫的,他做的盐路生意,却不听冯家调配,就这样还能有自己的小局面,可不是一般的精明。

  在城内一直呆到正月十八,邳州地面上一直很安静,也没什么消息传来,马彪总算没那么提心吊胆了,看来这赵进也是畏惧冯家的势力,放下这个心,马彪就开始琢磨下一步的事情,既然赵进不敢报复,那肯定就会被冯家压着打,自己也算出力有功的,能不能跟着去赚些便宜,能不能朝上面爬爬。

  马彪越想越兴奋,让相好出去打酒买菜,他准备痛饮一顿之后就出去召集兄弟们。

  没过多久,相好就在外面叫门,马彪穿上鞋就去开门,他兴奋的哼着小调,距离院门还有几步的时候突然觉得不对,家里就自己和相好两个人,相好一个人出去的,这门应该虚掩。

  正纳闷的时候,院门被推开了,一个阴着脸的黑瘦汉子走了进来,而马彪的相好满脸惨白,身后有一个汉子跟着,看着背后像是被什么利器顶住了。

  不好!马彪转身就朝着屋内跑去,刀放在堂屋,靠绑在小腿上的插子根本打不过两个人。

  才一转身,就觉得小腿剧痛,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不由自主的栽倒,倒下后马彪挣扎着向屋子里爬,手还没摸到门槛,就被踩住了后背。

  “饶”求饶的话喊了一半,一把匕首从后脑贯入。

  聂黑将插在马彪腿上和后脑的两把匕首拔出,能听到身后“咔嚓”一声响,马彪相好的脖子已经呈奇怪的角度扭曲,惊恐的表情凝在那里。

  两个人没有收拾尸体,只是探头看了看外面,马彪之所以藏在他相好这边,就是因为这里僻静无人,此时外面没什么人路过,聂黑和同伴快步走了出去,他们甚至连院门都没关,因为这尸体就是要别人看到的。

  邳州城内一处饭铺,正月里没什么生意,只有孤零零一桌人,但门前守着伙计,有客人进来就会回答此处被包下了。

  这家饭铺味道不错,价钱不低,来吃的多少有点身份,一来听说这边被包下,难免有点不服气的心思,朝里面一看,立刻扭头就走。

  街面上人头熟的能认出桌边的那个汉子,此人是州衙的马快郭老六,真正的身份是这邳州城内的江湖大哥,身后站着的是他的两个兄弟,只不过他对面坐着的那个中年人看起来眼生。

  “尤老哥,兄弟我有这番局面也是一刀一斧拼出来的,好处也不是一家拿,你过来就说要三成,还让我们听你号令,这未免太霸道了?”郭老六脸色阴沉无比,可他不敢妄动,面前这位尤振荣是徐州州城江湖市井的头领,郭老六也听过这名号。

  市井中人靠的就是自家的地盘,一离开本土就什么也不是了,可这位徐州的头领居然直接找上门来,还说什么邳州市面上的好处要拿三成,有什么消息都要提前知会,这分明就是让邳州磕头听命。

  如果真是厮杀过,展示过实力,郭老六也不是不懂大势的人,但就这么凭空上门开口,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

  “郭老弟,事情太急,那些烦琐事情也懒得做,拿出三成来,事事上报,以后这邳州城内外还是你来管着,快给个回信!”尤振荣有点急躁的说道。

  这种肆无忌惮的话语让郭老六身后两个汉子大怒,一个人猛地一拍腰间刀柄,怒喝说道:“你们”

  他这边刚喊出来,郭老六急忙站起来,转身挥手说道:“都是江湖兄弟,不要伤了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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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一章 狂风暴雨之下


  边说边拼命的使眼色,已经准备动手的那个汉子很是诧异,心想自家地盘上怎么老大还这么小心,可向来胆色过人的郭老大做出这种样子,已经说明不对了。

  郭老六阴着脸又是坐下,迟疑了下开口说道:“进爷的虎威咱们这边也听说过,不过进爷威风也是在徐州威风,到不了我们邳州来,咱们从前也听说过彼此名号,算是有几分交情,何必逼得这么紧呢?”

  尤振荣回头瞥了眼,在他身后只站着一个小个子,年纪也不大,尤振荣转过身笑着说道:“的确有些紧。”

  郭老六神色一松,心里却在琢磨,这尤振荣做事疯疯癫癫的,真觉得邳州没人吗?

  “明天正午之前给我答复,不然就当你不答应了。”尤振荣跟着说了句,这让郭老六几个人脸色又是大变,那边说完就是站起,直接向外面走去,住在何处也不必说了,郭老六肯定能查到。

  尤振荣和那个小个子一走,拍刀柄的那个汉子就要跟出去,还没出门就被郭老六叫住:“不要安排人跟着,不然得罪人就得罪深了!”

  “六哥,徐州蛮子欺负到头上来了,咱们不能忍啊!”一人咬着牙说道。

  郭老六狠狠一拍桌子,怒声说道:“不能忍你能怎么办,徐州那老虎杀过来,咱们谁能挡得住?”

  “六哥,冯家和他们都撕破脸了,徐州那伙蛮子再猛,早晚也得被灭了,咱们在乎他干什么。”

  郭老六神色变幻,到最后长叹一口气,颓然坐下,无奈的说道:“巴结冯家,那边家大业大瞧不上咱们,现在徐州那边又欺压过来,怎么就这么难..”

  话音未落,外面急火火跑进一个人来,在门口就大声嚷嚷说道:“六哥,有人在河边看到皮大嘴那伙人的尸身,都已经被狼啃的不像样子了。”

  郭老六一愣,随口念叨说道:“也该有这个下场,这小子做事什么都不怕,心太贪。”

  说完之后,郭老六一摆手说道:“去赌场那边看看。”

  “徐州那些人怎么办?”

  “不理会,我就不信了,咱们兄弟流血拼命打下来的场面凭什么他说句话就让出去,等等看,等冯家一动手,他就该缩了!”郭老六抬高声音说道,听着像是自己给自己打气。

  郭老六一帮人走在街面上,不少人都热情的上来招呼,偶有几个面生的擦身而过,他们也不在意,自从运河改道过来,邳州城内外进进出出的客商就变多了,谁能一个个认过来。

  拐过前面的路口,就看到一名差役打扮的汉子快跑过来,看到郭老六连忙靠近,应该就是来找他。

  “六哥,赖家那庄子着火了,里面的人都没跑出来,衙门里几位大爷准备把这事压下去,那边牵扯到的无头案太多,不好深究,你看.。。”

  郭老六也有个衙门差役的身份,对这些案冇子盯得很紧,这里面往往牵扯到江湖绿林的动向。

  赖家是什么人,郭老六当然清楚,皱眉说道:“赖家行事也太胆大了些,盐路上的事情插手,过路的客商也要动..”

  念叨了几句之后,郭老六的脸色突然一白,好像要找人确认,又好像自言自语说道:“皮大嘴和赖家是不是都跟着追过赵进?”

  “成家也跟去追过..”有人跟着说道。

  郭老六脸色更白,转身低声说道:“不是有人看到成强器连夜去了徐州吗?”

  “难道!”跟着郭老六的人也不傻,马上反应过来。

  郭老六已经吼了出来:“快去查老尤,不,尤振荣,不,尤老大住在什么地方,快去!”

  想要知道尤振荣住在那里不难,郭老六很快就打听出来,徐州来的人住在城外,这倒也是小心谨慎,城内太容易被人设计。

  郭老六一路向城外疾走,一路上零零碎碎的又有消息传过来,无非是某人身死某人暴毙,到现在郭老六也明白了,搞不好对方就是这两天动手,算着消息过来,然后找他开价。

  消息过来,不光郭老六想明白了,连跟他的几位手下都弄清发生了什么,方才饭铺的凶蛮模样立刻烟消云散,只是边跑边埋怨:“徐州这些人做事也太不讲规矩了,居然这么霸道。”

  人命关天,死了这么多人之后,郭老六也明白该怎么做。

  让郭老六一干人心里稍微舒服点的是,尤振荣的态度不错,没有因为郭老六被震慑后的改变而盛气凌人,大家温和的把一些事情商定。

  尤振荣还这么表示,这三成徐州人不白拿,该出力就要出力,郭老六城内城外几个场子,赌坊****加上商铺仓库之类的,徐州这边会派人帮着看守。

  郭老六还想客气,尤振荣笑着说已经有几十人过来了,安排吃住就好。

  听到这话的郭老六又是一身冷汗,敢情那边已经调了几十人过来,郭老六即便在邳州算个龙头,可要调集百人去火并开打,也要花费几日时间,如果徐州这边几十人突然发难,自己根本打不过。

  把这些都说完之后,尤振荣身边那个一直没开口的小个子说话了,若是平常时候,郭老六肯定要训斥对方不守规矩,可现在也没那个心气开口。

  “..有件事郭老哥要快些做,抓紧在城门左近的地方置办一处宅院,这里当做库房用,以后邳州城内和城外十里的汉井名酒就由郭老哥代销,盐货什么的也由郭老哥这边帮帮忙..”

  那小个子简单说了几句,听到这些,郭老六眼睛瞪大,他几名手下脸上的晦气也一扫而空,但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看向尤振荣,莫名一个年轻小个子说得话,能当真吗?

  看到尤振荣点头确认,郭老六和手下们顿时兴奋起来,隅头镇那边有大宗汉井名酒卖,但邳州城内反倒很少,这酒不愁卖,价钱又高,只要能进货代销,好处肯定不少,至于盐货帮忙,等于让他分润盐上的生意。

  在淮安府地方,什么都是假的,盐才是最来钱的生意,可上上下下早就有了分肥的体系,他一个混混头目根本沾不上手,能拿到的那一点还是因为他在衙门当差的缘故。

  要说对盐上钱财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可郭老六也知道分寸利害,淮安府盐政、巡检、盐商一直到府、州、县各级衙门,早就为这利润丰厚的淮盐构建了一张大网,谁伸手谁就要粉身碎骨,郭老六的几个前任和衙门里的同僚都因为这个死的很惨。

  郭老六一直很有分寸,偶尔手下想要去打主意也被他严厉约束,因为他不想重蹈覆辙,可现在,郭老六意识到机会来了,以赵进的霸道和强势,以及今天感觉到的杀气,足可以打破这个体系,最起码自己可以赌一次。

  想到这个,郭老六才想起从前的一些传闻,进爷说话算数,进爷从不亏待自己人。

  说定归说定,还有好多的后续要做,一干人回城的时候也不是太心甘情愿,觉得大难临头时候唯恐答应的晚了,一旦答应了又觉得自己可以得到更多,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到了晚上,更多的消息传过来,比如说“独角蛇”死在相好的院子里,比如说邳州城外许多地方都在火并,正月冇还没过完,谁也没想到徐州人会突然动手,而且一下子投入这么多力量。

  淮北普通人家冬天都是靠着火盆,郭老六这样的大户则是火夹墙,屋子里暖烘烘的,可郭老六只觉得浑身发冷,心想多亏自己答应了,不然就和这些“好汉”一个下场。

  怎么事先没有一点征兆,郭老六想不明白,腊月时候冯家追杀赵进,两方在双沟镇恶战,然后各自退去,按照郭老六的判断,接下来应该大家动关系,找靠山,划出道来谈谈。

  双方都是大势力,一旦撕破脸动手就是伤筋动骨,都不会轻举妄动,怎么这赵进说开杀就开杀,算计着邳州境内死人的数目,尸山血海都算得上了,只能说年轻人沉不住气。

  就在郭老六答应条件的第三天,淮安府邳州范围内人人俯首,都是噤若寒蝉,已经有十几家势力被彻底除名,很多响马杆子之流,本就没有官府庇佑,直接被杀了个干净,几家庄子也被彻底灭掉,有的反应很快,急忙托人去徐州求饶,总算险而又险的保住一条性命、

  但这些人死罪饶过,活罪却难免,一些根深蒂固的土豪突然说要“搬家”,全家搬到徐州那边居住,这边的田地产业交给“朋友”打理。

  短短几天时间,邳州上下好像经历了一场狂风骤雨,所有人都俯首低头不敢出声,当初跟着追击赵进,很多参与的人还当成炫耀的资本,正月里不断拿来吹嘘。

  可现在,没参与的那些人都是暗自庆幸,多亏没赶上,不然这次都被扫掉了。

  莫说城外各处村庄,就连邳州城内死人都不少,街头巷尾的突然就有人命案子,死的都是些平日横着走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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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二章 官对官


  对各处的案子,邳州知州衙门上上下下都缩头了,这样大规模的火并厮杀,他们根本管不了,主管办案的典史,刑房书办小吏,捕快差役,各个沉默,他们可是经验丰富得很,知道这样的大事最好旁观,如果贸然伸手,搞不好火烧到自家身上。

  相关的风声也一层层的传到了知州那边,大家心照不宣的把各处的报案压了下来,实际上,响马杆子被灭杀根本没人理会,街面上的很多凶案也无声无息的了结掉。

  这些事肯定不会善了,扬州冯家必然要有动作,可冯家现在还没动作,大家就不急着掺合了。

  正月二十三这天,十几支队伍从徐州进入邳州,这些队伍最少百人,最多二百人,每一队看似单独行动,实际上彼此距离不远,每队里都有装满货物的大车,在车上插着旗杆,旗杆上挂着一面四方的旗帜,黑红相间,里面粗体的“赵”字。

  不少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知道这旗帜的意义,因为邳州城内不少商铺已经挂上了这面小旗帜,赵字营的认旗!

  只不过大伙看着这些队伍的成员都觉得奇怪,虽说衣服还算齐整,气色尚好,但总让人感觉不太对,看着都像流民一类的,赵字营朝邳州放这么多流民作甚,而且赵进不是和流民势不两立吗?不是都杀干净了吗?

  队伍里也有些精壮汉子,拿着各式兵器,一看就不是良民百姓,除此之外,还有百余骑奔驰在各队之间,看着像是护卫引导。

  这样的队伍,看着古怪异常,可一有人询问,每一队都回答去邳州隅头镇那边做生意,路引文书什么的都是齐全,而且都说自己出门,前面后面和自己没关系。

  事实上也没什么人多问,连驻守在邳州的官兵都一路放行,其他人多什么话。

  这些队伍就这么到了隅头镇,在隅头镇那里,早就准备了更多的大车,大车上装着粮食和其他物资。

  和物资汇合之后,十几支队伍在走出隅头镇范围之后,合成了大队,然后绕过骆马湖进入草窝子地带,前次赵进用过的向导这次又有了活计,他们带着大队进入草窝子二十几里,沿着沭水前进,在沭阳和骆马湖之间的位置停下,开始扎营整备。

  这个位置严格来说算不上荒滩,靠近骆马湖和靠近沭阳那边都有人家居住,还有当地士绅豪强的庄园,但从法理上来讲,此处就该抛荒,留下苇草供盐场煮盐,所以是无主之地。

  两千选出的精壮流民,其中有五百对流民青壮夫妇,这两千之外,还有徐州各路人马共三百五十人,他们想要跟着赵进在淮安府做事发财,每年就要有两个月驻守在这边。

  而且这些人马还有个任务,将那些荒草滩中冒险贩运私盐的人收拢过来,让他们以这个寨子作为基地中转。

  隅头镇孙家商行彻底表明了立场,在铺面门前立起一根旗杆,上面没有挂着“孙”字,而是挂着赵字营的认旗。

  赵字营能动用的各路人马,最精干的一批人都被调到了这边,护着孙家商行,隅头镇和清江浦这样的大市镇自成体系,冯家和赵进这边都有顾忌,不敢肆无忌惮的乱来,可暗地里的手段总要提防。

  相对来说,邳州城和睢宁县城内就没那么多说法了,冯家相关的几个店铺都直接被人买下,价钱还算公道,市价的八折,不愿意卖半夜就有人放火。

  一个正月下来,实际上就是正月十六到月底,冯家就失去了四分之一个淮安府,而且走陆路过徐州的私盐贩运彻底被断绝。

  邳州各路人马死伤惨重的消息,从一开始就没有隐瞒,冯家得到消息也很快,不过这些江湖人物的死伤压根不在冯家眼中,甚至报都懒得去报,而去往徐州的那支运盐队伍压根就没有消息传回来,大家还都以为顺利西行。

  等到那些店铺被强买,冯家人终于觉得不对劲了,消息开始急速的向着扬州传递,但他们没有想到赵进做了什么,几千人马在草窝子开始扎根的消息,甚至还没有人知道。

  “混账,无法无天的狂徒,居然敢对冯家下手。”冯家府邸的内宅,冯少贤脸色铁青,一边咒骂,一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冯家上下都清楚,在商议机要事情的时候,这屋子里只能有老太爷、老爷和管家冯大爷,其他人没有招呼,都不能入内。

  “老爷,这赵进是个祸害,看来要提早动手了!”边上的冯大也绷着脸说道。

  老太爷冯金发这次没有丝毫老态显露,脸上也有怒色,沉声说道:“倒是小瞧了这蛮子的嚣张,真是大害,那咱们也不用留手了,官面上私下的手段都用上去。”

  冯家几人义愤填膺,冯家对别人先动手,那是理所应当,而别人对冯家动手,那就是坏了规矩。

  “儿子先去黎大津他们几个那边安排,然后下帖子去抚台那边,无非就是砸银子,不怕不给他好看。”冯少贤停住脚步,恶狠狠的答应说道。

  冯金发点点头,阴测测的说道:“那些布置也别停,多管齐下,咱们冯家好久没有动手,这一次就要做个给其他人看看。”

  还没等冯少贤答应,就听到外面有人通报说道:“老太爷,老爷,李先生有急事要求见。”

  这李先生是冯家的师爷,原来是扬州知府的幕僚,因为精明强干,很早就被请到了冯家来。

  “让李先生进来,既然是要紧事,大家都听听。”冯金发说道。

  没过多久,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进了屋子,进来后施礼问候,冯家几个人都注意到这位李先生眉头紧锁。

  “老太爷,老爷,抚台那边的人送来了急信。”

  冯家这样的势力,自然要在各处官府内广为交结,安插自己的耳目,一听抚台那边有急信,想来是和自家相关,凤阳巡抚那边和自家相关的急信,让人实在是不敢怠慢。

  “。。京城那边来了封信,出身徐州的王友山官复原职,重入都察院做御史了。。”

  “这算什么急事。。”冯少贤念叨一句,然后猛地反应过来,徐州赵进的官场靠山就是这王友山,王友山官复原职,自然等于是赵进的势力猛涨。

  反应过来之后,冯少贤恶狠狠的说道:“京官御史能怎么样?咱们家认得的大佬有多少人,不必理会。”

  那李先生咳嗽了声,又是继续说了下去:“据说王友山三年后有望大理寺丞。”

  冯家和官场上打交道不少,可这种细微处却不太清楚,那李先生连忙解释。

  都察院御史是清流中人,接下来升官到何处也有固定的说法,按察副使或者按察佥事,一般就是去地方上做个道员,光禄寺少卿清闲养老,太仆寺少卿银子不少,但能做到大理寺丞这个位置,那就是前途无量了。

  大理寺总理天下刑名之事,不过刑部和地方官府分权不少,大理寺事务并不太多,里面的很多位置都是清望之位。

  这大理寺丞就是个一个过度的职位,不过熟悉官场的人都明白其中的道道,翰林出身的坐上,入阁的事情十分定了五分,非翰林、进士出身的御史坐上,那将来一个侍郎或者尚书、副都御使是跑不了的,最差也会外放一个巡抚。

  虽说并不是每个这个位置的人都能到达内阁大学士、尚书、侍郎、各级都御使和巡抚这一类的高位,可他们比其他人的可能性要多了许多。

  在官场上,这种可能性就足可以让人做出表态,何况一个起复的京官御史,三年后居然有望这么清要显贵的位置,身后肯定有大佬来支持,身边同党肯定声势不小。

  对待这么一位前途无量,四十多岁的进士京官,任谁也要表示出善意来,何况这位还是徐州人,对江北淮北各处熟悉的很,如果得罪了,在京城里被参上一本,那真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老太爷,老爷,这么一来,巡抚那边恐怕是借不上力了,而且抚台还会关照方方面面,让他们谨慎对待徐州。”李先生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爹,和咱们家关系近的那几位大佬呢!”听了这些,冯少贤有点气急败坏。

  “老爷,这个不妥,那王友山在京察之际回京,而且迅速起复就职,可见他那一党已经得势,这王友山几年前辞官的人情到了得利的时候,真要挑起事端,成不成难说,搞不好还会牵连那几位大人,老爷要小心啊!”李先生急忙提醒说道。

  冯少贤脸色愈发阴沉,刚刚坐下又是站起,还没等他说话,冯金发沉声开口说道:“李先生,咱们用官场上的手段奈何不了徐州那边,可徐州那边同样没办法欺负过来是吧?”

  “没错,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真要压过来,就是坏了规矩。”李先生点头说道。

  冯金发“哦”了一声,居然好像就这么放松了,靠在榻上闭起眼睛,看着像睡着了一样,那边管家冯大跟随久了,明白自己老爷的意思,连忙挥手让李先生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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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三章京师交际


  屋中又剩下三人,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冯少贤急火火的又要站起来,就

  在这时,冯金发眯着眼睛说道:“急什么,没这些酸子帮庀,难道就做不得

  事情了吗?”

  冯少贤站住,冯大电凝神细听,冯金发就在那里说道:“酸子们做事规

  矩多,怕前怕后,有好处又要扒一层皮下去,还不如那些舞刀弄枪的简单,

  既然折腾不了官司,那就用别的手段。”

  屋中另外两人都是神情凛然,冯金发开口说道:“冯大你去狼山那帮跑

  一次,陆副将那里没这么多麻烦事,少贤,你现在就去把黎大津、牛金宝他

  们几个人都聚起来,既然要动手,就要把那边连根拔起!”

  老人中气并不是太足,可言语中透出的杀气让两个人都打了个寒战,冯

  少贤从小长在富贵乡中,不过他隐约知道些事情,自家在祖父这一辈败落,

  靠着自己父亲和管家两个人拼出了眼下偌大的局面,这过程中死人不少

  万历四十五年年初,南直隶潜流暗涌。而在大明的中枢之地,燕山脚下

  已成为大明帝都二百年余的京城,在四边看似静寂的皑皑白雪之下,同样是

  激荡不安,整个朝廷被阴云笼罩。

  正月的寒风顺着军都山的口子刮过来,呜咽咆嚎,带着雪花,纷纷扬扬

  落在永定河上。这条河的河面早就结了一层厚犀的冰,过往行人紧裹着衣服

  ,走在河面的冰上,松软的雪被踩实,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怒号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

  轩辕台。李太白诗言此,未见之人觉得夸张。但是真站在从燕山刮过来的寒

  风里,鹅毛大雪落在身上,不管穿多厚实,那风,那雪都直透入骨,冷的让

  人喘不上气。

  正值年节,街面上的行人却不多,新年的几场风雪,把顺天府包裹起来

  ,银装素裹,不见妖娆,却显得冷清了许多。

  朝阳门内不远处的一片齐整宅院,虽然院子都不大,而且周围官仓私库

  不少,街道都被占去一半,到处摆着货物,拥挤异常。

  可这片地方,没有些富贵背景电住不下,住在这边,往往是孤身上任或

  者家人不多的京官,且已都察院的御史为主,此处被叫做“清言坊”,所谓

  清流言官居住的街坊是电。

  北房三司,分两暗一明。正房与东西厢房的门都关着,屋子都是卧砖到

  顶,起脊的瓦房。院子里砖石铺成的十字甬路,被厚厚的白雪盖着。

  影壁上描刻的蝙蝠和寿字在风雪与黯淡的天光下有些阴惨惨的,象征着

  福寿双全的图案在这样的时节里却看不出来喜庆劲儿,合着大门被北风吹动

  ,发出的吱呀声音,更让人觉得从心里面冷。

  在这天气景象下,即便身穿新衣,即便时不时鞭炮响起,孩童们欢笑失

  叫,大人们心中却没什么高兴劲儿,特别是官场中人。

  门前不远处停着一座青呢小轿,轿子边几个穿着齐整棉袍的轿夫等待,

  而王友山则站在门前笑着送客,所对客人一身绯红袍子,倒为这压抑冷清的

  街道增添了几分喜气,客人长得温雅,四十多岁年纪,只是面白无须。

  久在京师的土著若看到,立刻就能辨认出,这绯袍客人是个老公,电就

  是司人宦官,而且还是个品级不低的角色,太监穿红袍,次一等的绯红外袍

  ,这都是有规矩的。

  都察院陕西道御史王友山当年就住在这里,先前离京时,为了缅怀亡妻

  留下了宅子没有卖,这次回来直接住了进去,去时七品,回来时依旧是七品

  ,从品级看远不如徐州知州,那还是从五品。

  大明京官最贵,七品京官不瞑二品布政,这个不是夸张,而是实隋,所

  以身为京官,特别是进士出身的那一等最高贵的京官,各个讲究个涵养气度

  ,温和矜持。

  可现在这样的风度都是烟消云散,每个人或兴奋或狂躁,甚至颓然丧气

  ,因为京察马上就要来了,而且大家差不多猜到了结果。

  自从大明官场按照地域结党的风气兴起,每次京察都是党同伐异的大战

  ,那一派当政,另一派的人就会在京察中被刷下去很多,空出位置给当政的

  那边。

  今年这一次,连市井小民都知道各派要干什么,那就是“罢黜东林”.

  齐、楚、浙三派终于是取得了全面的优势,所有东林相关都要被赶走。

  说来可笑,东林是出身南直隶地方的官员结党,可主体是江南苏州、常

  州、松江三府出身的官员以及地方上的士子,其余南直隶各处出身的或在边

  缘或被排斥。

  王友山徐州人士,因为和宦官的交情,直接被东林归入了齐党,结果一

  来二去,王友山和齐党官员的交情变得深厚,慢慢的电成为齐党一员。

  说起来好像是个笑话,可就因为这个身份,王友山几年前致仕回乡,又

  在去年年底风风光光的回到京师,都是因为这个。

  起复的手续很好做,朝廷电不会在这上面危难,唯一要想的就是怎么回

  到都察院。

  一名知道自己肯定被罢黜的御史提前和这边做了交易,他的弟弟会得到

  照顾,而且不会被当成敌对的派系,得到了这个承诺之后,又做了些保证,

  然后辞官,王友山顺理成章的回到了都察院。

  当年得了王友山人情的人如今都是风生水起,王友山看起来电是前途无

  量了。

  不过有一点让人觉得奇怪,这等前途无量,那大理寺丞位置板上钉钉的

  人物,居然不知道保全名声,反倒和那些内官来往密切。

  好在如今京城这边东林党人心惶惶无心他顾,不然肯定会上疏说着王友

  山是“司党”了,当然,现在东林党不敢给自己树敌太多,现在已经自顾不

  暇,如果再把宫里那坐大佬得罪了,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即便如此,同党中人,同窗好友都善意的提醒王友山,说你这边前途无

  量,不要给自己平添污点。

  身为京师清流,升迁过程中变数太多,比如这“司党”名目,天知道什

  么时候被人拿出来做把柄,甚至还是同党中人。

  王友山对这些提醒都一一谢过,行事却没有丝毫收敛,电有传言说本派

  的大佬曾经提醒过,王友山却笑着说道,内官不可近,却不可不近,若有恶

  名,王某自当。

  内监外朝,本就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各派政争不休,除了那些内司六部

  都察院的大佬之外,大太监们电伸手其中,可一旦和宦官联系密切,却又成

  了污点,这其中分寸把握的实在不容易。

  不过眼下还没到那等刀光剑影的地步,王友山所做对大家电有好处,该

  劝的劝过,其余的就由他去了。

  “王大人留步,不需再送了,若这番情景被旁人看到,京师里又要多出

  些鸹噪,对王大人可是不利的很那!”

  “哪有主人不送贵客的道理,王某不在意那些风言风语,公公电不要太

  在意的好。”王友山笑着说道。

  “干爹临死的时候,身边就咱家一个人伺候,从前那些奉承的人里,电

  就王大人你写信问候,这人啊,还要在患难时候看出真心,平时做不得准的

  。”如果不是面白无须,这吴公公看起来和文官士人看着没什么区别。

  王发山笑着说道:“王某能有今天,是因为孙公公的大恩,怎么敢忘,

  从前事不说也罢,吴公公,你我同出一门,以后要要多多往来才是,我这边

  离呈城电不远,若有闲过来小酌几杯,徐州可是有好酒的。”

  吴公公笑着点头说道:“一定,一定,徐州那烧酒在京师可是贵得很,

  一直喝不痛快。”

  双方好像是亲朋故旧,聊了几句后才告辞,送别时候,河叔一直低眉顺

  眼的站在旁边,等随着王友山进了院子,才忍不住说道:“老爷,和这些内

  官走得太近,将来会有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无非是再回徐州而已。”王友山笑着说道,表情很是

  淡然。

  河叔顿了顿又说道:“老爷,就算为了少爷他们着想,电该在这京师留

  下来,少爷他们那边又不是一年,老爷在这里越长久,能帮的电就越多。”

  说到这里,王友山的7十隋变得严肃不少,沉声说道:“小靖他们做事还

  是急了,这次得罪了冯家,不知道会牵扯到多少事情,若是一起发作,那就

  是天大的麻烦,电顾不得以后那么多。”

  “老爷,您不是派人送急信给风阳巡抚那边了吗?知道老爷的前程,他

  们不敢乱动的。”

  “他们知道分寸,可风阳府那个余公公已经回京了,据说和厂卫关系密

  切,我这边不去做,那就会有大麻烦!”王友山慎重说道。

  那位离开王家的吴公公坐在轿子上,捞出王家门前的街道,长随立刻跟

  了上来,就在轿边询问说道:“公公回宫还是回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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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四章 探子

  有权势的宦官在宫外都有府邸仆役,而且还是常例规矩。

  “回宫,这些官儿斗的厉害,事情全丢给这边,里面忙得很。”吴公公在轿内回答说道。

  长随吆喝了声,轿夫答应,长随又凑在轿子边问道:“公公,那王御史到底是什么打算,怎么看着和京里这些官不一路啊”

  轿子里面沉默了会,传来了轻笑声,吴公公调侃说道:“为得什么,还不是为他儿子那块,他王家在徐州好大局面,连凤阳老余都吃瘪了,现在那老余正紧着在东厂闹呢”

  “余公公不是那位大挡的?公公,这件事要管吗?那王御史可提都没提

  “管,当然要管,于爹临死时候的冷清咱家还记得,也就那封信让他老人家露了笑脸,而且他刚才敢说这个同出一门,就冲这句话,咱家也要帮这个忙。”吴公公缓声说道。

  “文书房这边打个招呼,其他衙门还是给面子的。”吴公公笑着结束了对

  司礼监为内廷二十四衙门之,而文书房是司礼监最机要的部门,能入文书房的宦官,等于是入翰林院的进士,贵重无比,将来有很大的希望做太监,这样的人出面招呼,内监各处自然要给个面子。

  那位长随没有出声,只是小步跟着跑,他心里却明白,自家这位公公虽说入了文书房当差,却在外朝没什么放心的朋友,司礼监文书房那等中枢要地,如果没有外朝相熟的人,肯定要有麻烦,这王友山的主动贴近,正是急需,双方迅走近了。

  实情如此,却不能这么说出来,明面上看着好像是王友山欠了好大人情,自家这位吴公公什么都好,就是在宫里一直太顺了,太好面子。

  徐州武人已经开始成群结队的涌入淮安府,淮安府那边有人忍气吞声,有人却不肯让出自己的局面,少不得火并一番。

  在邳州睢宁一带的土豪们看来,自家本乡本土,又可以勾结官府,手里能动员的丁壮众多,怎么会对付不了这伙失心疯的徐州蛮子。

  但事情却不像他们所想,先官府都是看银子的,徐州这伙人冲过来之前,总会先托人和官府上下打好招呼,承诺先前的常例份子会提一成到两成,这一来官府就会袖手旁观,再者你一家一户对付了过来的几十人上百人,接下来会有几百骑冲过来,这些凶神恶煞武艺精熟,而且不需要种地生产的马队,谁家也对付不了,很快就被打垮扫平。

  相对于纷乱处处的邳州,徐州则安静异常,也只有和邳州毗邻的地方经常会有些战斗,因为运送私盐的队伍都是有去无回,所以淮安府那边根本不知道这边的情况,尽管徐州人在邳州和睢宁一带打的天翻地覆,可和私盐相关的队伍还以为自家安然无忧。

  至于淮安府境内的徐州力量,目前还在忙着抢地盘和清扫敌人,顾不上官道上的队伍,只不过徐州境内对这个盯着的很紧,过来一车就是一车的银子。

  徐州安静和淮安府那边的纷乱也有关系,徐州好勇斗狠的武夫汉子都去了淮安府,本地当然没那么多风波。

  就连一切的策源地何家庄都一切如常,赵字营的兵丁照旧轮转训练,进进出出的也只有马队还有些结盟的江湖汉子。

  外面看着安宁,可内部的紧张只有相关的人知道,这些日子马厩差不多是最辛苦的,董冰峰没有带赵字营的马队出,而留在何家庄的马队坐骑一律按照临战的状态喂养,马料里加粮食,夜间喂夜料,让马匹有足够的膘。

  若只是赵字营马队的二百多匹马还好,除此之外,各处可供骑乘的马匹也搜罗过来不少,加起来近五百匹,赵字营不光给马主银子,而且还负担草料,这段时间,酿酒花费的粮食都没喂马消耗的多。

  赵字营内所有会骑马的兵丁,不管是不是在马队都要登记在册,不过赵字营老兵队出身的大多能骑马,现在的亲卫队四个连会骑马的也不少,算起来很

  “对官场来说,他看的不是什么人给他缴纳银子好处,他只看银子好处,冯家在官场上的确靠山不少,但我们打垮了他,该给上面的好处一分不少,甚至还要加价,那么不会有人来找我们的麻烦,就算有,也是势单力薄,继续收拾了就是。”赵进在屋中侃侃而谈,每日训调拨,午饭之后算是短暂休息了

  除了领着马队堵截盐车的董冰峰,还有正在轮值的吉香之外,其他人都在屋中休息,赵进笑着继续说道:“等到那一步,就要麻烦王叔出面了,有王叔这样德高望重的人出面,大家也有台阶好下,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王叔既然打了招呼,那么冯家和咱们就只能刀兵相见,真刀真枪,咱们兄弟怕谁?”

  大家都被赵进这番话讲的兴致高涨,王兆靖也不住的点头,如惠瞥了眼笑着说道:“王大人这封信快马传递却是及时的很,咱们在淮安府动手大打,各方势力卷进来肯定是千头万绪,繁复异常,可王大人这封信一到,立刻变得简单了,所有人都在等咱们和冯家的胜负。”

  赵进和王兆靖相视一笑,他们当然明白如惠解释的意思,刚才赵进话里似乎在贬低王友山书信的作用,如惠这是替赵进解释,不过在腊月间商定对淮安府的攻略,大家官场背景的因素就在考虑之中。

  这边正在聊着,外面脚步声响,有人外面通报说道:“老爷,抓了四个探子。”

  赵进停了话语,调侃着说道:“总算了,如果不是没这些探子,我还以为冯家只会傻傻的挨打”

  大家齐声哄笑,不过却跟着站了起来,对这样的事情,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何家庄的集市没有什么改变,甚至因为铺面摊位的搭建,变得比万历四十四年更加兴旺繁荣,徐州卫在这里盘下来几间店面,经常在这边进汉井名酒的客商还看出此处的商机,在这里开店卖货,每次运货过来,运酒出去,可就是赚双份的银钱。

  除了这些扎下来做生意的大商人,四里八乡的摊贩也在赶过来,这里人气足,生意也好,那天运气好,说不准就能赶上赵字营的采买,价钱给的足实,一下子就能卖光。

  人流货物每日里进进出出,看着满是兴旺达的样子,肯定会有人想着混在人群中进出不会被注意,却没想到此处是个外松内紧的局面,城内城外的老江湖被调过来不少,能给进爷做事,不光脸上有光,实惠也是不少,大家都是尽心用力的做。

  “进爷,这个小子挑着担子过来装个货郎,这真是脑子坏了,货郎怎么会来这样的大镇子,都是去小村子里才有生意做。”

  “这个人装成个普通行商的样子,可背着东西不去集市上走,只是朝着营地那边游逛。”

  “这两个装成叫花子,他们也是糊涂,不知道叫花子不敢来这边。”

  外面巡查的人一一说明原因,四个被五花大绑的人都是垂头丧气,本以为赵进就是一乡间土豪,何家庄这边再怎么戒备森严也是个聚居的乡镇,却没想到这里只有团练的营地和集市,根本无机可趁,而且自以为可以混在人群中就近观察,没曾想直接就被揪了出来。

  刘勇回头看了赵进一眼,上前开口说道:“有同伙就说出来,能换一条活路。”

  几个十几岁年纪的年轻人,又是这么随意说话,不是徐州本地久闻威名的,很难有什么敬畏之心。

  跪在地上的其中一人,是那个货郎打扮的,直接朝着赵进面前吐了口吐沫,恶狠狠的说道:“识相的就放了咱们,不然”

  话没说完,刘勇抽出匕刺入他胸膛,抽出后踹翻在地,转头又问其他三个人说道:“没话说吗?”

  “这位爷,小的就是来贵地求口饭吃,不知道什么同伙。”另一个乞丐打扮的结巴说道。

  刘勇摇摇头,直接做了个手势,这乞丐身后的汉子直接伸手扭断了他的脖子,转眼间地上已经躺倒了两个。

  冯家和赵进斗,且不说双方都是土豪之流,冯家的实力更是远远强过赵进,赵进这伙年轻人肯定会有所顾忌,而且这些探子也能算得上来使,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总不会下手太绝。

  谁能想到,抓过来才问了两句话,就宰了两个,这杀心未免太重了些。

  “小的,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个行商打扮的结结巴巴的说道。

  “这几个人放一个箱子里,弄到黄河边丢下去,别忘了里面放几块石头。”刘勇在一个人衣服上擦拭了下匕,摆摆手说道。

  汉子们吆喝听令,直接把人拽走,到了这个时候,那两个探子终于崩溃了,在那里扭动身体拼命挣扎,哭喊着交待了,外面还有三个人,有一个居然还是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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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五章 攘外必先安内

  没什么废话,直接带人过去抓人,只是如惠看的有些眼皮跳,凑近了低声问赵进说道:“若是都不说,难道都杀了?”

  “当然不留。”赵进回答的理所当然。

  冯家派来的探子来源无非两种,一种是被雇佣,一种是冯家自家的手下,这两种都有共同点,都是为了钱财。

  对这种没什么坚定信念的探子,就是要用狠辣手段震慑他们,让他们害怕,为了被雇来打探的那几个钱送命,肯定都觉得不值。

  开始下重手,把冯家的探子吓怕了,最起码这边能清静一段时日。

  如惠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在赵字营这么久,对杀戮已经有些见怪不怪,开始时候如惠还生怕赵进兄弟几个嗜血好杀,不过这担心很快就是消散,因为赵进他们不是为杀而杀。

  “东主,冯家到现在还没怎么大动,总让人心里没底,属下已经让官面上的朋友们去打听消息,可他们那边最多也只能知道些明面上的,冯家真正怎么做,他们也不能知道,内卫队这边?”如惠面有忧色的问道。

  赵进摇摇头,刘勇手下的内卫队人数本就不多,根本撒不下去,只能重点看住几个地方,比如说何家庄、徐州城、隅头镇,像是邳州这样的地方,都要用尤振荣这些本地江湖角色去做了。

  如惠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虽说咱们占了先手,可冯家家大业大,肯定还有不少手段,不摸清搞不好会有祸害。”

  “曹先生,官面上的手段已经兑子了,现在冯家不管要做什么,只能真刀真枪的和咱们打,要打他们也只能选两处动手,一个何家庄,一个是骆马湖,或者打赵字营,或者打咱们新建的流民寨。”王兆靖在边上说道。

  陈晃抱着长刀闷声说道:“来徐州来何家庄,他们肯定输”

  王兆靖和陈晃说完,如惠愣了愣,随即摇头失笑着说道:“还真就是这么简单,倒是属下想多了。”

  “毕竟不是两国交兵”如惠感慨了句,赵进和冯家火并,只是豪强之间的战争,官府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可只要闹得过了,官府必定过问。

  有这一层限制在,大家就不能肆无忌惮的动手了,两家的战斗就好像是被圈在框子内,或者站在水面薄冰上。

  冯家做不到流民大军那种,肆无忌惮的行进扎营,呼喝流血攻城,他要有所顾忌,官场上冯家已经被限制住,他要动手的地方也可以估计出来了,无非要打赵进的基业,目前也就是两处,何家庄和新建的流民寨。

  反过来,赵进要打冯家,可以下手的地方非常多,淮安府冯家有大量的产业,冯家还有不少私盐要从徐州经过。

  想通这一点之后,如惠感觉颇为怪异,明明是冯家占据优势,而且是远远过赵字营的优势,这么想过,突然间觉得冯家也没那么可怕了。

  “管他有多少法子,咱们做咱们的,他要不管,咱们照做,他要来打,那就只能在咱们选定的战场来打。”赵进沉声说道。

  说完之后,赵进拍了拍王兆靖肩膀说道:“本来是要战,免得冯家用他方方面面的关系纠缠,既然王叔出手,咱们就可以慢慢来了。”

  大家都是笑出声来,如惠在那里琢磨了下,又是说道:“这次能对邳州那边了如指掌,全靠了郑会主那边,能不能用他们去扬州那边探察一番。”

  如惠做事周全,即便知道双方没那么悬殊,还是要把该做的都做到,听到这个,赵进收了脸上的笑容,肃声说道:“难,淮安府南边就很难伸手了,扬州府那边更是另外一回事。”

  正说话间,刘勇已经带人抓探子回来,这几个探子直接就被带到专门的处所拷问,刘勇没跟着去,反倒快步走过来,低声说了几句。

  “还真是巧,说到闻香教那边,那边就有麻烦了。”赵进嘿然说道。

  其实赵进在徐州能做到消息灵通,靠着还在搭建的内卫队是没办法做到的,如惠搞好了各处衙门的关系,这些人的通风报信加上那些臣服豪强的交流,这才做到灵通。

  除此之外,闻香教徐州会主郑全出力很大,借着赵进的支持,郑全把徐州境内各处不服从自己的香主头目一个个清除,然后安插上自己信任或者说赵进信任的人。

  反正和总坛那边已经闹翻,郑全在如惠的建议下将各处奉上的朝贡财物,返给各处香主三成,然后又把这些财物的两成用于扶危助困,这下子把这块的人心都给抓住了。

  下面的香众得了好处,香主们有了实惠,大家都怕郑全不在位置上,再把这些好处实惠吐出去,所以衷心拥护。

  闻香教的香众三教九流,多是贫苦百姓,他们在城内乡野各处,耳闻目睹,很难有风吹草动瞒过他们,这才是真正的消息灵通,靠着这一块网络,赵进才“耳聪目明”。

  甚至最近淮安府邳州生的事情,郑全这边也有功劳,闻香教徐州部分被赵进控制住之后,其他各处的闻香教分舵香堂自然要和郑全这边划清界限,邳州也是如此。

  可邳州这边和其他处又有不同,孙家商行贩卖汉井名酒,套取漕运克扣下来的漕粮,这生意让双方都赚的盆满钵满,运河上的运兵漕丁,有相当多的人是闻香教的信徒,大量售卖汉井名酒的商行,自然和赵进关系密切,按说双方在徐州城下尸山血海势不两立,可在这邳州隅头镇上,关系却越来越好,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银子才是真的。

  这边闻香教靠着赵进财,自然善意满满,连带着对郑全这个徐州会主也敬重非常,让赵进的耳目扩张到了这边。正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在,赵进清算冯家在邳州的力量,让那些响马杆子,土豪武夫,无处可藏。

  不过,这一切也仅仅局限在邳州而已,其他各处的闻香教众的没得好什么好处,受总舵约束,和徐州这边互相敌视。

  随着赵字营对徐州的掌控越来越严密,越来越多的士绅豪强倒向赵进,赵进对徐州闻香教的掌控也越来越全面。

  “那赵进乃是一条妖龙,八百年前被弥勒佛祖压在万斤重的紫金钵下,二十年前黄眉僧敬香时候打翻了紫金钵,放出了这条妖龙,这妖龙在徐州境内兴风作浪,大伙想想,自从听到这名字,多少人没了性命”

  徐州城内的一处宅院内,几十名百姓聚在院落中,听上一个汉子讲述。

  “现在这妖龙天怒人怨,早晚会被佛祖和老母收了去,大伙早些跟随,就早得一份功德”

  正说得口沫横飞,紧闭的院门却被“碰碰”拍响,那汉子浑身一激灵,这讲经传法的处所最为隐秘,外面还有放哨的,怎么还有人过来拍门。

  “光天化日关门于什么,快把门打开”外面传来了粗声吆喝。

  还没等讲经说法的那汉子反应,听讲的几名百姓已经跑过去开门,那汉子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训丨斥,转头朝着另一边跑去,大凡闻香教说法烧香,总是会事先观察好后路,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就朝着后路跑。

  可这个汉子刚跑出几步就停住,他现听讲的十几名百姓挡在了出口的地方。

  “你们这么做,是想被雷劈火烧,代代不能翻身吗?”这汉子气得破口大骂,那十几名百姓很是畏缩低头,却没有一个人闪开。

  院门已经被打开,五名差役拿着木棍铁尺直接冲了进来,大喝说道:“邪教妖人还不束手就擒”

  任谁也不想束手就擒,可这汉子是讲经说法,嘴皮子上的功夫,仓促间打不过跑不了,被一棒子砸在肩膀,直接敲翻在地上,几个差人上前捆了个结实拖了出去。

  差人们一走,立刻就有人关上院门,刚才还在百姓中的一人吆喝说道:“明日还在这里,每人两斤粮食,不要的可以换成铜钱,都是上好永乐通宝。”

  刚才木呆呆听讲的百姓们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来世福报,真空家乡,那里比得上这粮食和铜钱,不是本地香主,报上去一个就有好处,不报的全家抓到牢里,掉层皮都未必能出来。

  不过大家也纳闷,大伙信教这么多年,各有香主统领,也都是本地熟门熟路的乡亲,怎么外面还派这么多人过来。

  双方毕竟是敌人,因为烧酒漕粮生意热络起来的只是部分区域,闻香教的大宗势力还是想向徐州渗透,因为汉井名酒,因为赵字营,因为徐州积存的大批流民,这边对闻香教来说也是大有价值,他们不肯放弃。

  眼下江湖上都知道赵字营和冯家起了冲突,这在旁人眼中看来,肯定内部动荡,有很多空子可以钻。

  但等来到这边现不对,想要走已经走不了了,人被带到大牢里,和冯家的探子一个待遇,能供出同伴还有活路,不然的话就只会“暴毙”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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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不对劲

  和冯家为敌,淮安府的攻略,还有闻香教的搅动,在旁人看来,处处纷乱,肯定无法兼顾,实际上却没那么麻烦,闻香教城内城外,差不多就是赵进和伙伴们的长辈料理,说难听些,他们都是地头蛇,本地各处都要卖个面子,加上赵字营的实力,做事方便得很。

  闻香教不断派人过来渗透,派过来的人被一一清除,然后借这个机会,赵字营对徐州闻香教的掌控反而加强了。

  私盐从淮安府进入凤阳府,最近便的通道就是睢宁县边上的官道,这就是为什么睢宁县相对偏僻,冯家却要把家生子赖家放在这边,一方面照应自家的盐队,另一方面截住别处的私盐队伍。

  赖家的庄子被徐州人打下来之后,按照事先约定,在这里放置了一百五十多个人看着,他们的任务很简单,截住扣留在这里过路的冯家盐队,其他在这里过路的缴纳买路钱。

  坐地收钱,这可比在徐州土里刨食,或者打生打死要舒服太多。

  正月二月的盐价高,冯家自然有大车盐队过来,原本这边都是畅通无阻,可这次直接在官道上被拦住了。

  和去往徐州的那支盐队比起来,冯家这支队伍的管事就精明许多,一看被围住了立刻求饶讨好,还说什么这次截住了只是一次的买卖,若是只收常例,那就是长久好处了。

  徐州这伙人都是穷怕了,被这管事巧舌如簧的一说,立刻觉得有道理,就算扣下盐车,自己也卖不出什么高价,要是细水长流,每次过境都收一笔,几个月一年的收益远远要比这个丰厚。

  赵进动徐州武人攻略淮安府,目前是为了保证对草窝子转移流民,顺利建起流民寨子,所以徐州、邳州、隅头镇这一线布置了不少直属的力量,而睢宁县赖家这样的地方,则是给了其他人,仅仅在这里面安置了几个眼线,都是亲近赵字营的江湖人。

  这几个江湖人自然倡议按照进爷的安排行事,可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众人的贪财心思淹没了。

  放了冯家盐队过去,直接就有百余两银子进账,大伙又老实不客气的扣下一车盐,在附近换来了酒肉,甚至还有土娼自己凑过来,大伙把这个叫做“二月过年”。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押送这个盐队的那位冯家管事,一过了这片区域,立刻换乘快马,绕过赖家庄园,朝着扬州疾奔而去。

  百余两银子花不了几天,大伙倒是没有什么存钱的心思,反正细水长流,后面还有大笔进账,何必亏待了自己。

  也就是二月初八这天,远远看着官道上大队人马过来,盘踞赖家徐州武人们都兴奋异常,以为大生意来了。

  直到这“大生意”的队伍开始冲锋,徐州武人们才现是敌人,马队过百,步卒将近三百,气势汹汹的压了过来。

  放纵几日,手软脚软,那还有什么开打的劲头,一个胆小的先跑,其余人都是一哄而散。

  若依托庄子死战,有院墙和房屋作为遮蔽,还能有一阵厮杀,可这么一跑那就完了,冯家那边自然不会慈悲留手,马队直接追了上来,丢下几十条人命之后,徐州来的人总算跑了出来。

  很多地方一旦打下来,就不会派大队人马留守,只是留下分银子拿好处的,这些人狼狈逃回,邳州城这边一时也拿不出足够的力量反击,只能安置部分人,派人去双沟和房村集那边报信求救。

  睢宁县赖家那边的消息很快传回,说是冯家人在庄外点起大火,焚烧过程中臭气熏天。

  开始大家还有点糊涂,然后邳州官场得到了上峰的口信,“务求公正”“不可妄生事端”。

  官场中人说话听话都有技巧,绝不会只从表面意思上理解,按照通例,如果没有“不可妄生事端”这句话,那就是要偏袒冯家了,可两句话一起说,那就是要官府两不相帮。

  这个消息一出来,大家立刻反应过来,冯家焚烧的是尸体,一切烧成灰烬,官府也无从追究,只要没有糊涂人告状,面子上就是天下太平。

  赵进他们搬来了京城的助力,抵消了冯家的官场势力,可这么多年的经营,处处都有人情面子,虽然不能帮忙,但都能做到两不相帮。

  两不相帮对冯家就足够了,冯家对自己有这个自信,不仅他们自己有自信,连淮安府邳州这边的人也都这么想。

  在徐州众人狼狈退到邳州城的时候,郭老六的手下们坐不住了,本来照例收钱吃香喝辣,谁能想到徐州人就这么过来分走三成,凭什么。

  现在这伙徐州蛮子在赖家那边吃了大亏,城内看着也没放多少人,不如趁机反水,还能卖冯家一个大人情,就在手底下人跃跃欲试的时候,郭老六则是力排众议把大家压了下来。

  所谓江湖不过利益相关,有银子的时候认你是大哥,好处少了大家就要琢磨琢磨了,赵字营许的卖酒以及相关好处还没到手,郭老六这么一压,大伙都焦躁了。

  “脑子塞住了?从头到尾,你们看到赵字营自己的人出来了吗?不都是徐州那伙江湖角色晃荡?”郭老六这句话一说,大家都不出声了。

  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徐州江湖人如狼似虎的杀入,而大家闻名已久的赵字营却一直压着没有动,什么灭这个庄子灭那个庄子,什么杀尽十万流贼,传说这么强悍的力量还没动

  想通这个,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也有几个不甘心的,主动去找冯家的,然后暴毙街头,也不知道是赵进这边做的,还是郭老六这边做的,城内一下子老实下来。

  很多人表面不敢说什么,暗地里却骂郭老六脑子糊涂,眼见着冯家就要打回来了,你脑子坏掉还帮着徐州蛮子,你到底拿了多少好处?

  二月十一这天,邳州城外传来消息,说是近四百骑马带刀的汉子朝着睢宁那边去了,看来是去找回赖家庄惨败的场子。

  让人胆寒的是,赵字营依旧没有动,这下子,邳州的牛鬼蛇神彻底安静了,不说冯家和赵字营,这伙徐州人未免太能折腾了,怎么动动手又有四百骑弄出来。

  “地盘丢了,好处也就没了,谁打下来就是谁的”

  这句话就是赵进定的规矩,赵进的确答应给杀入邳州的徐州武夫们撑腰,如果冯家大队来袭,赵进也会动用自己的力量。

  不过赖家这边的徐州武夫们先是不按照规矩来,没有扣下冯家的盐队,还放任对方离开,而且在敌人大队来袭的时候,没有固守待援。

  赖家的庄子好歹也有院墙壕沟,百余人缩在里面据守,冯家不拿出几倍的力量死打,根本拿不下来,只要他们坚持住,徐州的支援就到了,可这些人放纵过度,把打下来的局面全部抛弃。

  那么一切推倒重来,先前占住赖家地盘分下来的好处红利一概不算,重新打下来再说。

  那伙倒霉的逃兵自然窝囊丧气,可其他人却兴奋的嗷嗷直叫,自从淮安府攻略开始,赵进划定的范围就是,双沟镇、邳州和隅头镇以及睢宁县这么一块地方,在范围之内赵字营会管,在范围之外,则是自生自灭。

  冯家的势力和种种传说大家都清楚的很,赵字营不管,大伙即便过去也是送死,再勇悍的武夫也不愿意白白送命,所以大家都在范围内活动。

  范围内好处不少,可大家分掉之后也不怎么多,隅头镇这等最肥美的地盘又自成体系,去了只能按照规矩吃几口浮食,多的也拿不到,相对来说,赖家这等盐路关卡就成了好地盘。

  淮安府的淮盐进入凤阳府最主要的通路就是赖家边上的官道,卡住那边,在盐贩子盐枭身上肯定能收到大量的好处,坐地收钱,还有比这个好的?

  不说别的,徐州卫那重建的巡盐队现在已经财了,冯家相关的盐队已经截住两队,其余来这边的盐队都主动缴纳份子钱,差事肥得很,据说现在连一州四县的马快,周参将下面的家丁骑兵,都琢磨着来这巡盐队做几天,实在财。

  而且前面那伙糊涂蛋倒霉,是因为他们不按照进爷的规矩来,咱们过去了按照规矩来,就算出事,进爷也要管。

  大家都不怕死,以前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斗都要死人,为了筋头巴脑的几文钱也要见血,现在这么多银子好处在前面,拼了也就拼了。

  就在这股劲头的支撑下,徐州各处拼凑出来的几百骑迅集结,然后朝着赖家那边扑了过去。

  让人错愕的是,几天前的那一幕现在又重演了,看着大队人马扑过来,赖家庄里面几十人亡命而逃,这几十人里只有十几个骑马的。

  打下这赖家庄子当真不费吹灰之力,抓到几个俘虏,没拷问就知道,说打下这赖家庄之后,主力就离开了,朝着东边运河方向而去,可能顺河南下回到扬州府。

  众人都觉得奇怪,从突袭来看,冯家有些手段,可没留什么人守在这里,难道觉得徐州人不会打回来吗?这未免太幼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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