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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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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九十二章:皇帝怒了

  虽是过年,可是因为杭州的事,这大小的文武百官们依旧没有消停,至今也没有议论出个结果来。()

  其实文官最爱动嘴皮子,治河有他们的份,打仗也有他们的份,所谓一专多能,人人都是各方面的专家,大家怀着赤诚,自然要发表一些议论。

  而与此同时,内阁这边总算也拟定了章程,一方面,是命徐谦为钦差,主持大局,另一方面,则是派遣大军,南征!

  前者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实在是徐谦这厮先斩后奏,人都先跑了,几头牛都拉不回来,你拿他能有什么办法?

  而后者象征意义倒是更多一些,南征?南征就要粮草先行,要凑齐各路大军,要做好许多准备,而这些准备,没有几个月是绝不可能凑齐的,官军不可能像皇家学堂一样吃苦耐劳,撒起脚丫子就跑,也不可能像皇家校尉坐着船就走。这可不是一千两千人,估摸着等到大军抵达了杭州,黄花菜都已经凉了。

  只是南征的样子一定要做足,一方面是威慑,另一方面是鼓舞江南的军民士气。

  杨廷和已经连续四天没有离开过宫里,白天夜里都在值房里办公,随时等候天子传召,为了这个事,所有人都不安宁,廷议倒也举行了几次,不过都没什么营养,整人辩论或许还用的上那些个清流,真正做事的时候,实在指望不上。

  趁着这个机会,杨一清亦是开始入阁办公,只不过朝廷还没有给一个学士的名份,甚至于朝廷有启用王守仁的打算,当今朝廷,论及军事。硕果仅存的也就杨一清和王守仁,杨一清自不必说,王守仁也不是省油的灯,宁王之乱便是这厮平定的,这家伙厉害之处就在于,既无朝廷委任,此前也没有什么技术专长,原本朝廷也没指望这个家伙能成事,因为大家该跑的都跑了。结果朝廷大军还没到,他就先把事情解决了。

  嘉靖自然想到启用他,杨廷和倒是干脆,直接委了个南京兵部尚书,反正王守仁本就在浙江闲居。可以直接赴任。

  南京兵部尚书是个很尴尬的职务,表面上比江南总督还大,偏偏就是不掌兵,说是南京后勤部长差不多,这里头,自也有杨廷和的私心,另一方面。也是觉得王守仁年纪太大,也有体恤他的意思。

  杨一清对江南的时局最是忧心忡忡,虽然许多大臣仍然乐观,认为什么天兵一到。贼寇必定灰飞烟灭,这种天真的想法,自然不会存在于杨一清的脑海里,他几次和杨廷和商讨此事。说出问题严重,杨廷和也深以为然。

  今日在内阁里。一份奏报传来,杨廷和看过之后给杨一清过目,道:“这些倭寇看来是铁了心要固守杭州了,官军攻城,又输了一阵,庆春门一役,官军死伤七十余人,不得不撤下来阵来。”

  杨一清看过之后,面无表情的道:“只怕死伤不是七十余,至少也有三百,这种官样的东西是不能信了。”

  杨廷和叹了口气,道:“江南的官军久攻不下,官军疲惫,江南总督李时请求朝廷调兵进剿,你怎么看?”

  杨一清道:“这伙倭寇如此精锐,自然不是乌合之众,老夫最担心的其实不是这个,而是倭寇上岸,本就是劫掠,可是为何这一次不但袭了杭州,还迟迟不肯弃城,这么多对他们并无好处,假以时日,只要朝廷坚持进剿,他们就不怕走不了了吗?”

  杨廷和醒悟过来,不由道:“你认为,他们还有更大的图谋?”

  杨一清颌首点头:“老夫在宣府的时候,边镇也多有战事,蒙人如倭寇其实没什么不同,多是抢掠之后,趁着各路援军未至,便立即远遁,这是通常的做法,却也有蒙人占住了要塞,却是迟迟不肯走,这些人,才最是可怕,他们占住了关塞,而不掠夺财物,却是吸引官军进剿,这就说明,他们的胃口更大,他们要索取的东西更多。”

  杨廷和冷笑:“区区倭寇,不足为虑。”

  杨一清却是摇头苦笑:“倭寇自然不足为虑,可是杨公想想看,现在的关键不在于倭寇,而在于江南,江南乃是钱粮重地,一旦生乱,多乱一日,朝廷的损失就无以数计,眼下江南的官军不堪为用,要真剿,就得靠京师调兵,而京师的大军真要到了,怕也是三四个月之后的事,可是杨公有没有想过,眼下江南人心惶惶,这三四个月,朝廷等得起吗?而且因为战事一旦错过了春耕,等到来年,朝廷的粮食怕就不足以支撑了,这几年灾情不断,假若朝廷没有足够赈济的口粮,又当如何?这种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不是玩笑。”

  杨廷和脸色凝重,道:“你说的是,大局,大局啊……”叹了口气,一时无言。

  正说着,却又有奏报传来,杨廷和看过之后,眼眸微微眯起,随即道:“你说的没有错,果然这些倭寇是别有所图。”

  接着将奏书递给杨一清,杨一清不由皱眉,这奏书乃是通政司报来的,说是倭寇贼首发来书信,请求纳降,愿意接受朝廷招抚。只是要招抚,条件却只有两个,其一是给王直人等授予爵位,并且昭告天下,其二,就是准其海贸专营。

  当然,条件固然是一回事,自然还少不了给朝廷一个台阶,里头洋洋数千言,都是在哭诉自己因为走投无路,如何误入歧途,又在万不得已之下出海,最后又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虽孤悬海外,却仍心怀故国,此次袭杭州,实在是迫不得已,只求朝廷能够收纳,愿意肝脑涂地云云。

  杨一清看了之后,淡淡道:“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朝廷对他们开海罢了,贼就是贼。”

  杨廷和慢悠悠的道:“你怎么看?”

  杨一清道:“他们如此胁迫朝廷,就是看到了朝廷的为难之处,一方面江南那边不能奈何他们,另一方面,朝廷要进剿怕又来不及,其实……若是真要招抚,对朝廷是最稳妥的办法,毕竟大明开不开海,都没什么损失,就算是给了他们开海,除了名声不好听些,倒也无妨。可要是进剿,损失可就不小了,这件事,还是两难,其实说到底,人人都认为这是兵事,可是老夫却认为,这非兵家之事,反而应当是政事。”

  杨廷和不由点头,杨一清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若说此前这还是军事,可是现在这份奏书一到,就真正的是政务了,关键问题在于,是不是进行招抚,招抚固然是皆大欢喜的事,可问题在于,朝廷的脸面还要不要?

  他沉吟片刻,道:“眼下只能凭请圣裁了,我这便觐见。”

  他叫了太监,令他前去给宫里报信,又和杨一清说了些闲话,半柱香之后,有太监宣他入暖阁觐见,杨廷和亦是不敢耽误,连忙赶到暖和,开门见山的将奏书的事和嘉靖原原本本的说了,嘉靖看过奏书,脸色阴沉的道:“哼,犯朕疆界,戮我军民,竟还敢索要朝廷封爵,索要朕给他们开海专营,实在恬不知耻,可恨!”

  杨廷和忙道:“陛下,眼下不可意气用事……”

  嘉靖将奏书抛到一边,苦笑道:“朕当然知道不能意气用事,只是要朕答应他们的条件,实在有些不爽罢了。杨爱卿,你是怎么看的?”

  杨廷和苦笑:“眼下朝廷是两难,若是点了这个头,怕是先例一开,不但贻笑大方,而且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又当如何,此例一开,毕竟不妥。可是话又说回来,若是不点这个头,以老臣之见,江南之地,怕要生灵涂炭了。”

  嘉靖显得有几分烦躁,左又不是右又不是,说到底,还不是你不敢把话说死了吗,说死了怕将来要担干系,假若许诺招抚,大臣们肯定要骂,你不敢拿主意,不就是怕别人骂你,让朕来做这个冤大头。而一旦你力主进剿,假如进剿不力,你又怕承担责任。

  他自然看清了杨廷和的心思,到了这个份上,居然还在玩中庸的把戏,自然让嘉靖不悦。

  嘉靖沉默良久,不由道:“徐谦不是去了杭州吗?”

  说到徐谦,杨廷和倒也不客气,道:“怕是徐学士去了杭州,不会起什么效果,毕竟皇家校尉人数本就少,况且老臣以为,江南的官军非但不会成为徐学士的助益,反而可能会形成掣肘,老臣听说,陛下派去的钦差,已死在杭州了!”

  听到这话,嘉靖顿时骇然,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一字一句的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说,这江南的官军不只是无能这么简单了?”

  杨廷和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嘉靖冷冷一笑:“莫非是有人要借刀杀人,好,好的很哪,朕要查他们的帐,他们就什么都敢说了,这件事,容后再议吧,朕还要再想一想,再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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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九十三章:胡汉三又回来了

  华亭县在江南并不起眼,他和上海县同为松江府的范围。『』只是近年来,江南兴起了纺织,华亭因为北靠杭州,西临运河,渐渐被不少商贾们重视起来。

  办纺织,杭州自是不容易,毕竟那儿衙门太多,总是让商贾生出疑虑,再加上大明本就在杭州设立了织造,专供宫中用度,织造局虽然得了上头的招呼,倒是不敢为难刁难什么,可是制造局每年亦要采买大量生丝,且多是低价购买,这就导致许多丝商不敢在杭州市面交易,因此现如今,无论是丝商还是纺织商人都愿在松江府交易。

  华亭县如今也成了重要的交易中心,主要还是得益于当地县令聂豹的纵容政策。

  聂豹乃是王学的门徒,王学扎根于江左江右,和地方上的许多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这里的风气本就不太排斥商贾,聂豹对治内的工坊和聚集起来的商贾采取的是放任的态度。

  既不会和他们打成一片,也不会多管闲事。

  这样的态度其实对商贾们来说,已是很难得了。再加上华亭的地利之便,水路密集,曾几何时,这里也曾商贾云集,人流如织。

  只不过……

  近来闹了倭患,使得市面一下子萧条下来,倭寇占了杭州,使得整个江南震动,谁也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江南的军民百姓对倭寇本就带着一种深深的恐惧心理,因此这些时日以来,走货的丝商一下子都没了踪影,谁也不敢再押着货四处闲逛,生怕哪里再出倭寇。

  没了原料,这工坊自然开不了工。因此那些招募起来的工匠学徒也只能坐吃山空,不只是商贾们急的跳脚,便是那些工匠、学徒,还有沿途商铺,甚至于官府也感到为难了。

  大家都没事做,成日游手好闲,总不是办法,可是时局如此,却又是无可奈何。

  华亭县靠江靠海。因此也设了水路巡检和海路巡检,水路巡检负责松江,海路巡检则是严禁百姓下海,只是现如今,因为害怕倭寇。所以县衙里所有人发动起来,上到三班差役,下到巡检的官兵,每日都在上海唯一的码头旧址处防备,便是县令聂豹,亦是常驻于此,他这么做。倒不是打算和入袭的倭寇要拼个你死我活,做官是要讲政治的,目的无非是安定民心罢了。

  说这里是码头旧址,是因为这里的码头早在百年前就已拆了。而这里算是唯一的一处深水区,大船可以畅通无阻,倭寇要是入袭,必定是从这里。若是其他地方,暗礁密布。便是寻常的尖底的中船都不可能穿过。

  此时聂豹聂大人就暂时住在这里的一处富户家里,心里却是叫苦不迭,县城里人心浮动,又有成千上万人无所事事,这些人可不是寻常的农户,而是工匠,农户再怎样,总还有余粮,可是匠人和学徒不同,他们是做一天的工拿一天的钱,绝不赊欠,就算存有一些余钱怕也不多,一旦家里老小饿了肚子,肯定是要闹事的。

  再有,现在倭患造成人心惶惶,甚至连不少乡绅地主也不敢在这里呆了,把地留给管事打理,携家带口全部去了南京做起愚公,乡绅们一走,这地方上的许多摊派就成了难题,这样下去,非要华亭大乱不可。

  聂豹吃着茶,心里咒骂倭寇,却又担心着县里的事,这大过年的也不消停,本来今年华亭县好端端的,如今却是百业萧条,这样下去,却不知如此是好。

  心里正在琢磨,却不想有差役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道:“大人……不好……不好了……船……有船……”

  听到有船两个字,聂豹吓得脸色都青了。

  “船,什么船,哪里的船,有多少艘船?”

  “很多……很多,都是大船……”

  大船……

  现在是冬季,本来就不可能有大船出现,而且这么多年来,大明也没有这么多大船,结果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大规模的倭寇来袭……

  想到这里,聂豹一下子呆住了,他连忙道:“走,去看看。”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斯文,连乌纱也不管了,飞快冲进去,这一出了院落,便看到远处的海平面上,竟真隐隐有无数的大船在海雾之中若隐若现,朝着这边过来。

  滩上的差役和兵丁都已经吓呆了,这么多大船,自然是大规模的倭寇,没有三五千,至少也有一两千,所有人乱成一团,海路巡检王昌觑见聂豹来了,连忙踉跄的跑来,道:“大人……大人……此地不宜久留了,倭寇势大,要出事,要出大事了,得立即回县城去,得带着百姓逃命,还要立即知会松江府,让知府大人做好准备……大人……完了,这是巨寇,全县军民……”

  聂豹虽然也吓得发抖,可总算还有几分胆量,怒喝道:“胡说八道,休要长他人士气,我等官吏官兵、民役亦有五百之数,怕个什么?逃?华亭县城郭方圆不过数里,多数街坊都在城墙之外,咱们逃了,就算固守了城郭,城外的数万百姓怎么办?传令……传令下去,固守这里,一面去松江府求援,守不住这里,县里军民俱死矣,让王主簿先回县城去,我们多拖延一些时间,好教附近的百姓尽量入城!”

  听了这话,海路巡检王昌吓得脸都绿了,这县令是个愣子,这是打算把弟兄们全部去送死啊。只是二人虽互不同属,可是县令就是一县父母,县令若是不走,他若是逃了,怕也是大罪,此时只能哭丧着脸,道:“大人三思。”

  聂豹冷笑:“三思什么?老夫倒是想要三思,可是三思的成吗?事急矣,瞻前顾后,只会贻误战机,让大家做好准备,弓手做好准备。”

  王昌只得悻悻然回去约束诸人,只是这倭寇的凶名实在太大,还未等王昌约束,不少人已经开始四散奔逃了,王昌大骂几句,回去看聂豹,聂豹气的脸色铁青,大吼道:“尔等吃用民脂民膏,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正说着,大船已经越来越近,率先已有一搜快船飞快鼓帆而来,这显然是大船放下来的平底哨船,直接冲上了沙滩,便有几个人跳下船来,俱都穿着麒麟服,有人大喊:“哪个是主事的?翰林侍读学士徐谦率军奉天平倭,叫本地知府、县令来!”

  如此一吼,用的是最纯正的官话,再看人家的装束,虽然大家未曾见过,可是只看人家身上的纹理,就晓得是了不起的人物。

  这一下子,逃的人不逃了,尿裤子的依旧还在黄河泛滥,聂豹隐约听到侍读学士徐谦六字,顿时明白了什么,他本想让民壮们反击,现在却立即打消了念头,忙不迭的冲上前去,道:“我便是华亭知县,来的可是徐侍读,徐侍读啊……江南僧俗军民人等,日盼夜盼,总算盼来了。徐侍读在哪里,我要登船拜谒……”

  来人却是陆炳,不由道:“大人立即下船,拜谒就不必了,快请人修葺一下栈桥吧。”

  聂豹的激动可想而知,江南早已盛传,徐谦乃是平倭英雄,盖因为官军实在不太给力,别看每次都有捷报,可是这些东西都是糊弄朝廷的,但凡是江南的士绅,哪个不晓得这都是糊弄,平时倭寇登岸,官军每次都是姗姗来迟,等到倭寇洗掠一空,心满意足的远遁出海,官军才来一次马后炮,偶尔有一些肯尽力的,也往往挡不住倭寇的凶残,屡战屡败,难有胜绩,如此一来,就更加凸显了徐谦的厉害之处,人家可是实打实的战功,邸报中有,明报也曾大肆宣扬过。

  因此在江南官民们心目之中,别人平倭都是假的,就没几个真正靠谱,可是唯有徐侍读不同,只要有他在,倭寇必定灰飞烟灭。

  这一下……有救了!

  聂豹心中狂喜,全然没有一个县令该有的觉悟,话又说回来,毕竟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天,如今终于有人肯做接盘侠,换谁都喜出望外,他连忙应了,命人立即修复栈桥,一面和陆炳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自然是想要套出点话来,比如徐侍读带来了多少天兵之类,陆炳和他玩了个小花招,因为下船之前徐学士就有吩咐,为了安定人心,得先把数字往大了说,于是笃定的道:“徐侍读因为忧心江南时局,所以日夜兼程,带着两千先锋精锐率先赶来,此外还有朝廷五大营精锐军马三万,已从各路进击,用不了十天,便可齐聚杭州城下……”

  “三万……”聂豹倒吸口凉气,这架子还真够大的,不过这话他倒是真信,因为理论上来说,朝廷既然来侍读学士挂帅,这就相当于一个准副部级的干部带着圣旨前来平倭,三万人马,显然不算多,再者说,看这些前来传话十几个校尉,一个个都身穿着钦赐的麒麟服,想来至少也是百户级别以上的武官,这种人只是率先登岸与人交涉,这徐学士的架子得有多大,这么大的架子,怎么可能带一两千人来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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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九十四章:英雄

  厚重的木板搭在了栈桥上。『』

  甲板上,看到许多麒麟服的校尉,有人拥簇着一个四品官服的青年上了栈桥,聂豹见状,激动万分,心知正主儿来了,虽然没有预料到徐学士这样年轻,不过溺水的人才不管自己抓住的是稻草还是缆绳,他快步上前,发现自己的乌纱帽都没有戴,生怕失仪,却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道:“下官聂豹,见过徐大人,徐大人辛苦了。”

  徐谦站着不动,亦是一言不发。

  聂豹只得继续道:“大人远来劳顿,下县已命人在县中备下酒宴,还请大人不吝屈尊。”

  徐谦依旧一言不发,站在栈桥上一动不动。

  连一旁的邓健都有点看不过去了,拽了拽徐谦的大袖摆,低声道:“人家请咱们去吃酒,去不去总得给句话才是。”

  谁晓得徐谦这时候才缓过一口气,低声道:“刚刚从船上下来,我觉得天旋地转,胸中闷得很,你去打发他吧。”

  邓健不禁无语,起先还以为徐谦摆谱拿大呢,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咳嗽一声,道:“你便是华亭知县,好,很好,徐学士率军平倭,已是乏了,天兵南来,倒是不敢叨唠地方,你命人拿些米肉来犒劳军士,我们就在这里歇一宿,明日就要远赴杭州,至于酒宴,就不必了。”

  聂豹越来越觉得徐谦这个年轻人深不可测,须知这官场上,越是摆谱的人就越是深沉,起先还觉得徐谦年轻,现在再看徐谦这谱儿,顿时生出信服之心。于是连忙应下,连忙去筹备事宜去了。

  却说消息传到松江府各县,顿时所有人沸腾了。

  大家担心害怕了这么久,现如今徐谦带军平倭,正是久旱逢甘霖,须知徐谦的大名在江南如雷贯耳,而之所以能够名闻江南,一方面是徐谦六首的身份,毕竟这六首是百年难出的人才。能得六首,可谓万中无一。这其次,便是徐谦曾力主平倭,这倒罢了,更重要的是。徐谦不但平倭,还曾灭过不少倭寇,就在徐谦未步入仕途时,就曾手刃过倭寇,此后皇家校尉剿贼,亦是大放异彩,再加上明报大肆为他造势。徐谦在江南百姓心目中,绝对是平倭第一人。

  这个时代需要幻想,需要有人力挽狂澜,而正在这种心理之下。徐谦自然就成了英雄,英雄的厉害之处毋须解释,因为光听他的大名就已经十分牛逼了,徐谦来了。江南有救了!

  华亭县沸腾了。

  不能开工的商贾们看到了希望。不能做工的工匠、学徒们亦是看到了希望,学子们看到希望。便是官吏们亦是看到了希望。

  皇家校尉们当日虽然只是在县城外搭营,不过倒有不少本地士绅和商贾拜访,徐谦本是又累又乏,却不得不强打精神来见他们,折腾了一宿,第二日队伍启程,直赴杭州。

  这一路上所过州县,除了让本地州县安排给养之外,都是飞快赶路,皇家校尉们倒是没有埋怨,毕竟相对平时的操练来说,只是行军还真不算什么,两天之后,徐谦抵达杭州城下,而此时城外的各路官军先是听到朝廷已敕命军马南下平倭,俱都松了口气,可是接下来听说来的只是千余兵马,却又都兴致阑珊。

  这杭州城下不但有各路军马,还有不少督战的官员,倭寇闹了这么大的一个阵仗,这浙江的诸多官员如今都沦为了待罪之臣,现在若是再不将杭州夺回,将来少不了要摘掉乌纱,在这种情形之下,谁敢不尽力,就算攻不下城,可是很多时候,朝廷看的不是你的能力,而是你的态度,若是态度端正,只要上头还有门路,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

  徐谦一到地点,立即命人在城外扎营,也不和其他各路军马打什么交道,有前来交涉的官员也一应挡在外头。

  如此态度,倒也让人纠结,大家来和你交涉,这是瞧得起你,怎么,你连理都不理,这算什么意思?

  可是徐某人偏偏就是如此,你又能怎么样。

  于是便有人不由冷眼旁观,心里不由冷笑,带来的人不多,谱儿倒是大的很,咱们拿不下城,倒要看看你徐某人是否能拿下,到时候功亏于溃,且看你怎么说。

  徐谦自然也清楚自己遭了别人的嫉恨,他之所以不和这些人打交道,是根本分不清这些人是敌是友,大家聚在这城墙之下,怀着的目的各不相同,有人是希望将功补过,有人是想争功,未尝不会有人和城里的倭寇有什么联络。

  与其一个个去提防这些人,倒不如索性不要打交道。

  校尉们扎了营,徐谦命人去寻本地锦衣卫来,谁晓得这时候倒是又有人上门了,却是一直和徐谦有一腿的王公公。

  听说来的是王公公,还是从京师来的,王公公虽然走的是陆路,可是一路却是快马,日夜兼程,却是比徐谦先到几天,徐谦想了想,道:“请王公公进来说话。”

  王公公是京师来的,大家又都是老相识,自然不必提防,而且徐谦是不打招呼跑的路,王公公一定是负有使命前来,徐谦关心的也就是这个。

  王公公进了大帐,这一次见他,徐谦看他比往日要消瘦了许多,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见了徐谦,他便不由苦笑连连,道:“徐学士,你可真能折腾,你可晓得,你这一走,差点惹了天大的麻烦,好在陛下知晓你的忠心,所以才连忙帮你擦了屁股,哎……咱家此次来,是给你旨意的,圣上命你为钦差,暂时节制江浙军马,夺回杭州。”

  王公公一边说,一边将圣旨送到。

  徐谦来时打的招呼就是奉旨平倭,现在来了货真价实的旨意,倒也算解决了身份的问题,他接过了旨,颌首点头:“倒是辛苦了公公。”

  王公公叹口气:“咱家大老远来,可不是辛苦,真正辛苦的倒是你,这城若是拿不下,咱们不就白跑了一趟?哎……当年的时候,你我都在这杭州,想不到这一次回来,这杭州城已是落入贼手了,这世间的事,还真是可笑。”

  说罢,王公公又道:“陛下命咱家带了一部分厂卫来,全部归徐学士节制,咱家先来,所以已经和本地的厂卫有了联系,大人若是对这里有不熟的地方,尽管来问便是。”

  徐谦还真需要问下详情,便道:“你知道什么但言无妨吧,说实话,我也是两眼一抹黑。”

  二人是老相识,倒也没什么客套,王公公道:“这伙倭寇并非只是一股,其中有不少巨寇都有参与,在倭寇被待为上宾的王直、张玉等人,又有与佛朗机人勾结的李光头人等,却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们合而为一,铤而走险直袭杭州,不过说句实在话,在这杭州,怕是有内应,否则绝不可能如此顺利,也不可能如此胆大妄为。”

  “不过内应的事,暂且不提,眼下得尽快把杭州夺回来,这伙倭寇有人数近四千,大致三为两部人马,其中一部多为闽人,另一部则江浙人更多一些,再有,其中真倭也有不少,据说还有不少佛朗机的水盗掺杂其中,大致也就这么多了。”

  徐谦不由问:“不知王公公是否知道,徐某的族人是不是已经趁乱出了城,赵小姐想必王公公还记得吧,不知她是否还陷在城里。”

  王公公苦笑:“咱家也打听过,城外没有他们的消息,想必还在城里,一般逃出来的多是一些靠近城门的百姓,其余人还来不及跑呢。这城中被困的可近十万人,真要能跑,早就跑干净了。”

  徐谦不由苦笑,近十万人被倭寇劫持,刨除掉妇孺,这青壮好歹也有一两万之多,假若当真敢挺身反抗,再和外头的官军里应外合,却也不至于被一群倭寇玩弄于鼓掌。

  可是话说回来,这里毕竟是承平已久的江浙一地,而倭寇的凶名又太盛,青壮们就算想要反抗,没有组织,又能有什么用?

  听到自己的族人和赵小姐依旧在城里,徐谦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他又问了一下城里城外的状况,随即便道:“这王直也在城里,还有那什么张玉、李光头又是何人,想来厂卫这边,也有一些信息吧?”

  王公公点点头,倒也不敢相瞒,将自己知道的事统统抖落出来,徐谦自然认真的听,最后道:“既然如此,这倒是奇了,这个王直到底打什么主意,他既然从前也读过书,想来不是莽撞之辈,如此犯险来袭杭州,却又不命人在城中劫掠,只是固守杭州,却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

  王公公吁口气:“听说……他想归降!”

  “归降……”徐谦不由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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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九十五章:招讨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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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从王公公这里得来的信息倒是许多东西就可以迎刃而解了,这伙倭寇,不是奔着来劫掠的,他们的目的,无非就是捞取很大的好处。【更新】

  一群倭寇,不去做打家劫舍的本职工作,不远千里的跑来杭州,只为了向朝廷敲诈勒索,这样的行为,徐谦只能用脑残来形容。

  只是……

  徐谦不得不说,这个王直,确实是个聪明人,换做徐谦是王直,多半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大明朝廷既然选择了平倭,就算一时受挫,可是如此庞大的帝国一旦下定了决心,他们这些零零碎碎的倭寇,将来走的路只会越来越窄,覆亡也只是迟早的事,这碗饭既然迟早吃不下,那么索性趁着朝廷还没有能力平倭的时候,狠狠敲一笔竹杠。

  只是……王直看得远,别人的目光真有这么远吗?

  这才是徐谦最为关心的问题,他难以想象一群打家劫舍的惯匪,人人都有行业的危机感,人人都有敏锐的目光,有长远的打算,说到底,这群人不过就是一群见过些世面的流民而已,指望他们人人都有什么前瞻性,徐谦索性不用做官了,也一道下海去接受这些家伙的熏陶。

  徐谦眼眸眯起来,慢悠悠的对王公公道:“想来这些倭寇是王直带来的,如今拿下杭州,倭寇自然信服他,可是一旦遇挫,怕就要各自盘算了。他们不是一条心,这一点毋庸质疑。我们兵少,只能剑走偏锋了。”

  王公公愕然道:“陛下的旨意是命徐学士节制各路军马,咱家算过,这浙江有官军近三万,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徐谦摇头:“这些人都不顶事。真正打起仗来,要的是挥如臂使,新军和从前的官军没什么不同,这又不是乡间争田,靠人多就有用。古来名将,多是知己知彼,重视对手,却不能高看自己,徐某人此来平倭。能用的只有这千余校尉,所有的计算,也只在这千余校尉的基础上,拉大旗扯虎皮有个什么用?”

  徐谦说罢,踱了几步。沉吟道:“靠我们这点人马,只能智取,王公公,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王公公忙道:“咱家奉旨前来,一切都归徐学士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样的。若是全天下的太监都如王公公这般,还愁倭寇不平吗?”徐谦狠狠拍在王公公肩上,激动地道。

  王公公嘻嘻一笑,可总是觉得这句话有那么点儿怪异。说的好像是,剿倭都是靠太监似得,这……怎么越来越有被坑的感觉。

  徐谦正色道:“明日开始,你便去杭州城。就说代表朝廷,和那王直斡旋。放心,王直的目的就是归降,想捏着杭州逼朝廷就范,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不过,你只需要寻那王直谈就是了,他不是还有个妹子在咱们手上吗?这也可以作为条件,不要急,慢慢谈就是。”

  王公公大惊失色,道:“咱家……咱家不擅长这个,徐学士能否另请高明?”

  徐谦道:“本来就是糊弄他们,所以擅长不擅长并不重要!”

  王公公吓得脸色苍白,谈倒也罢了,而且还是糊弄人家,人家就这么好糊弄,这分明是去作死啊,赴汤蹈火只是说说而已,人家割了那话儿做太监是为了吃香喝辣,可不是去作死的。

  徐谦语重心长的道:“王公公放心,只要小心一些,定然没有性命之忧,王公公是见过大阵仗的人,这样的大事,非你出面不可,到时我一定会向陛下和黄公公给你报功,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王公公想要拒绝,却一时没词,他这辈子糊弄的人不少,人在江湖飘,怎么不忽悠,可问题在于,拿生命去忽悠,这就有点傻了,他不由苦笑,道:“徐学士,你可还记得……当年是咱家……”

  徐谦叹了口气:“往事如烟,从前的事我当然记得,当年若无王公公提携,怎会有徐某人的今日,所以我一直铭记在心,现在不正是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当然不免要拉扶王公公一把,成大事者,哪个不要深入虎穴,到时平定倭寇,王公公当要推为首功。”

  王公公只能苦笑,只好道:“咱家去试试。”

  和王公公说了半个时辰话,徐谦有些乏了,送走王公公,周泰趁机进帐,道:“大人要的孔明灯,都已经准备好了,总共是七百余盏……”

  徐谦兴致勃勃的道:“竹签呢,也都准备好了吗?”

  周泰道:“也都已经准备妥当。”

  徐谦颌首点头:“动手。”

  杭州城外,一队队校尉出营,如今这皇家校尉,早已成了各部瞩目的对象,大家都想知道,徐学士跑来到底如何攻城,有人心情复杂,有人纯粹是看笑话的心理,谁都晓得,徐谦这次的人马不过一千余人,数万官军况且都拿倭寇没有办法,倒要看看这徐谦何德何能,敢在这儿来拿架子。

  于是一个个斥候放出来,远远勒马围观,而这一队校尉到了城下,在确定弓矢、火器的范围之外后,大家纷纷拿出了一盏盏孔明灯,点了火石,将这孔明灯俱都放起来。

  霎时间,无数孔明灯冉冉升起,向四处飘去。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自然要去回报,而城下的将军们亦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孔明灯?莫非是想用火攻?若是火攻,凭这孔明灯又有什么用?

  而城楼上的倭寇见状,亦是连忙回报,王直觉得事有蹊跷,连忙带着一干人到城楼来看,便见头上无数漂浮在空中的孔明灯向杭州城内外漂浮,他朝一个倭人武士低声说了几句话,这倭人武士毫不犹豫,张弓射下一个孔明灯来,几个倭人连忙将熄灭的灯取来,王直一翻,便看到灯里藏着一根竹签子,将竹签取出,上头写着蝇头小子:侍读学士徐谦奉钦命提调水陆大军七路进剿倭寇,克日破城,城中军民人等毋须慌张!

  王直不由皱眉,唤来一个心腹道:“上次在京师,说是一个什么侍读识破了大妹的李代桃僵之计,可也是姓徐吗?”

  “应当是。”

  “原来是他?”王直眼睛眯起来,看着城外一处新起的营地,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冷意。

  “要不要今天夜里,弟兄们去突袭……”

  王直微微一笑,很是洒脱的道:“这就不必了,你看那些放灯的武士,俱都训练有素,很不简单,况且他们将大营设在如此明显的位置,显然是不怕我们夜袭,说不定他们早有准备也是未必。只是这些灯,却不知有什么用,莫非只是安这城内的民心?哼,去,尽量将这些灯收缴回来,告诉城中的百姓,谁敢私藏灯的,统统格杀勿论!”

  王直一声令下,便有数百个倭寇分成数队,循着孔明灯的轨迹去了。

  倭寇能看到天上漂浮的孔明灯,城中的百姓自然也能看到,众人本在惶恐不安,此时见天上竟燃起灯来,亦都好奇不已,接着便有倭寇前来收灯,不过这漫天熄灭了烛火掉落下来的孔明灯哪里可能全部收回,有人悄悄捡起,同样也是发现了竹签,待认清了竹签的字迹之后,立即狂喜。

  学士徐谦带兵平倭,若是其他人平倭,大家还未必相信,可是徐谦乃是江南人熟知的平倭英雄,在军民们的眼里,徐谦的形象颇有些像历史中的戚继光一样,到了哪里,哪里的倭寇便飞灰湮灭,大家成日在朝不保夕的情况之下度日,现如今看到学士徐谦带水陆大军齐头并进,分为七路进剿,自然狂喜。

  消息自然开始传开,什么样的都有,有说徐谦已带来十万天兵,倭寇已经军心大乱,用不了几日,官军就要破城了。

  这些消息,自然传到了明报的报馆,报馆中一片沸腾,憋屈了这么多天,终于来了喜讯,实在是太过难得。最最重要的是,前来平倭的乃是徐谦,是自己人,这报馆里的徐家人听了,自是欢欣鼓舞,连本是被人接来杭州享清福的徐老叔公此时亦是不由的激动的道:“看看,看看,这才是自家人,这才几天功夫,几天就赶来杭州了,若换做别人,有这样尽心尽力吗?嘿……人家这是挂念着咱们,我早说什么来着,早说咱们徐家合该发迹,出了这样的人物,能不发迹吗?”

  徐申在旁笑呵呵的道:“徐谦那小子是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却是未必,说不准是冲着……”他朝赵小姐挤了挤眼。

  赵小姐闻言,不由脸色绯红,将俏脸别到一边去。

  虽是羞怯,可是那一双动人的眸子,却要比平时更加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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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九十六章:讨倭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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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谦突然南下,实在是所有人没有预料,赵小姐本也有期待,可那毕竟只是幻想而已,世上的事哪有这样的如意,尤其是朝廷命官,哪里能说来就来。

  可是奇迹终究还是发生了,这家伙不但来了,而且还活蹦乱跳,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城外。

  虽然相隔着一面城墙,可此时此地,赵小姐依旧能感受到这个人就在不远之处,正在绞尽脑汁,施展浑身解数来拯救自己。

  想到这里,心里固然温情绵绵,可是赵小姐却更加冷静。

  她不会做徐谦的累赘,徐谦可以奋不顾身的来,可是倭寇凶残,她不能让徐公子一味的冒险,她要自救!

  赵小姐抿抿嘴,冷静的道:“报馆不能这样下去,我们也要有所动作,今日要刊载文章……”

  刊载文章……

  所有人呆住了。

  赵小姐却道:“为何外头要传信进来,徐公子只是安定民心吗?我看未必,徐公子说七路大军齐头并进,可是倭寇占了杭州不过半个多月的光景,哪里来的大军?依我看,徐公子只是想借此激奋城中军民士气,唯有里应外合,才能收复杭州。徐公子不远千里赶来解救我们,难道我们坐以待毙,只是冷眼旁观吗?我们必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今日,明报要重新印刷,我们要告诉杭州城里的所有人,徐公子不畏倭寇,我们也不畏倭寇!”

  “只是……”徐申皱眉,不由对赵小姐刮目相看。这个女人很冷静,而且也很大胆。当然,他知道。她的大胆来自于徐谦那个小子,却依旧让徐申佩服:“只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就算刊印报纸,也得有个名目,又该如何发售?这些统统都是问题。”

  赵小姐道:“文章自然是要将徐公子抵达杭州的事告知,当然,还要告诉大家,倭寇并不可畏,文章的事小女子并不懂。这是王夫子在行的事,王夫子以为如何?”

  老王已经老脸无地自容了,一大把年纪,名为王学领袖,却还连一介女流都不如,他忙道:“这个容易,文章交给老夫,至多一两个时辰,就可定稿。”

  赵小姐颌首点头。拢了拢头发,樱桃小口又开合道:“徐叔父,大多数的的工匠都还在,印刷工坊那边。也没什么倭寇出没,想来印刷不成问题吧?”

  徐申道:“这倒是问题不大,我和老李他们打声招呼。想来他们肯定肯上工的,不过印刷的时候。还是尽量隐秘一些,最好夜里开印。就怕夜间点了烛火,会引倭寇生疑。”

  赵小姐抿嘴笑道:“这倒无妨,让人用棉被捂住门窗即可,赵小三这些报童都住在不远,让他们夜里在自己家里盯着,假若夜间有倭寇巡视附近街道,就让他们示警,倭寇人数并不多,杭州城又大的很,巡夜的就是那么十几队人,只要轻声一些,想来没什么问题。”

  徐申似有犹豫,倒是边上的徐老叔公倒是看出端倪来了,怒斥道:“女流都不怕,你怕什么,没出息的东西,都说龙生九种,看看徐昌,看看谦儿,再看看你!”

  徐老叔公显然也觉得自己腰杆子直了,连龙生九种都出来,徐申忙道:“我并不是害怕,只是要考虑周详再说,罢罢罢,就这么办,我先去工坊那边一趟,和周工匠查验一下工坊那边油墨够不够。”

  众人商议定了,各自办事不提。

  却说第二日清早,一份份报纸开始自工坊出来,印刷的工匠、报馆里的大儒、还有从前的报童在卯时即将来临的时候聚在一起,带着一沓沓满是油墨的香味的报纸分头散去。

  一家家的门前,或是将报纸丢入其院墙,或是塞入门缝,又或者直接丢在门槛前,这个时候,天依旧很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也正是人最疲乏的时候,便是倭寇,此时也是又累又乏,除了少数在城门口处的岗哨,大多都已进入梦乡,偶尔有几队巡夜的,此时也已是疲惫不堪,随便寻个地方歇了,等着有人接班。

  一个个人影分散开来,在各条街巷游荡,也有些一时睡不着的人,看到了外头的动静,再看门口的报纸,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竟有人自告奋勇,也来帮忙分发,天未亮,杭州城却是暗流涌动。

  显然倭寇们并没有发觉到异样。

  他们当然也没有想到,那些拿到了报纸的杭州人躲在屋里认真细读时的激动之情。

  报纸的头版只有一篇文章《讨倭檄文》。

  “倭人掠我财富,杀我父母,淫我妻女,与兽无异,今日占我城池,僧俗百姓,都在其淫威之下,今翰林侍读学士徐谦奉诏讨贼,兵临城下,我等军民……共戮倭贼……”

  这篇文章,固然是荡气回肠,可是真正让人心动的,却是副版的一篇时文,文中俱言侍读学士徐谦已兵临城下,倭寇丧胆,欲图劫掠杭州三日,带着赃物远遁海外云云。

  这篇文章最关键是两点,其中一点是,倭寇并非不可战胜,现在徐学士一到,倭寇就已吓破了胆子,可见倭寇也是人,不过是一群欺善怕恶之辈。这第二点,则是告诉大家,单凭徐学士是不够的,徐学士攻城还需要一些时间,而在这段时间之内,倭寇极有可能在这段时间之内奸淫掳掠,因此,杭州百姓必须自救。

  先是用檄文提振士气,其后再灭倭寇威风,告诉大家,他们和寻常盗贼一样,都不过是一群寻常的亡命之徒,最后却是告诉大家,破家只在眼前,若是此时再畏畏缩缩,最后你会被人杀戮,你的妻女可能被人奸淫,你的财物可能会被掠夺。

  报纸一出,杭州百姓的人心顿时扭转,从前,大家的畏惧之心远远超过了自己的血性,是人都怕死,都希望能过一日且过一日,这是最基本的人性,无可指责,可是现在,就算是在白日,当有倭人的耀武扬威的走过街市,从一个个门缝和小巷里投射来的再不是温驯和畏惧的眼神,而是仇恨和跃跃欲试。

  开始有一些青年,渐渐变得大胆起来,他们三五人一伙,悄悄城中寻找趁手兵器,虽然没有付诸行动,可是人聚在一起,胆子自然也大了起来。

  终于,在夜里的时候,事情终于发生了。

  在祥符桥附近,两个巡夜的倭寇被打死,当他们凄厉的大吼声传出的时候,附近的倭寇赶来时,两个人已经断了气息,这一下子,等于捅了马蜂窝,七八个倭寇四处寻人,伺机报复,可是也有人感觉都不对,因为,对方能如此迅速的杀死两个人,虽然是设伏杀死,可是至少证明这一伙人人手应当不少,而且手中虽没有兵器,现在却多了两把倭刀,单凭七八个倭寇,在完全不知深浅的情况下四处去寻人,极有可能会遇到危险。

  这消息立即传到了王直这里。

  听到这个消息,王直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本来倭人的人手就远远不足,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若是分出人来四处搜索,显然很麻烦。

  他不得不下令巡夜的倭寇小心行事,不再是单纯的两人一组,而变成了五人一组。

  五人一组就意味着,倭人巡查杭州城的覆盖面会大大减少,即便如此,还要抽调不少城楼上的力量出去。

  如此一来,人手更加紧张。

  可即便如此,到了后半夜,一个五人的小队依旧受到了袭击,这一次倒是没有被人全灭,而是死了一人,伤了三人,袭击他们的民众亦是死伤了几个,他们见袭击不成,趁着夜色,又是潜伏起来。

  倭寇首领们顿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他们突然发觉,连五人的小队都不可避免,如此一来,想要控制住杭州,不使杭州城里的百姓串联起来,就必须组成十人的小队巡逻。

  这显然是一个很吃力的事,比如,在从前的时候,只要有一个倭寇上街,便可以耀武扬威,可以对某一个街道进行有效的管理,使这些人不给倭寇们添乱,并且一旦需要吃喝,也能够非常有效的征集。那么倭寇们只需要动用两百人,将他们分散出去,就可以牢牢控制住杭州。

  可是当一个人极有可能遇到危险的时候,那么为了保障安全,巡查的人手就必须增加到两个,那么倭寇要控制住杭州,就至少需要四百人。

  如此增加下去,倭寇们发觉,连五个人上街都不安全,必须增加到十人时,真正的问题就出现了,你要控制住杭州,并且安心的与城外的官军作战,那么你必须投入两千人负责巡查整个杭州。

  倭寇总共不过是三千余人,哪里去找这么多人镇压杭州?

  虽然只是零星的几次事件,却一下子,将王直陷入了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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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九十七章:厚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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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城下数百丈开外的一处土丘。

  晴空万里,冷风却带着几分萧瑟。吹打在徐谦的衣袂,大大的袖口随风乱舞。

  徐谦的目光很清澈,遥望着城头,突然道:“诸位且看,今日倭寇城楼上的力量显然削弱了,看来,咱们是起效果了。”他看向身边的王公公,笑呵呵的道:“王公公,现在该看你了。”

  王公公一脸幽怨,却只得点头:“咱家若是死了,那不成器的几个干儿子,怕是要请徐学士照顾。”

  徐谦咳嗽一声,道:“你的干儿子就是我的干儿子,公公放心去吧。”

  王公公沉默了一下,道:“其实咱家在宫里还有个对食妻子……”

  徐谦道:“王公公的妻子,自然也是徐某人的……那啥那啥……王公公,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儿女情长,请速速入城。”

  王公公咬了咬牙,寒风凛冽之下,大有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太监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概,丘下已有马车等候,王公公上了车,放下帘子,深吸一口气,对车夫道:“咱家七岁阉割,入宫三十年,走过南闯过北,今个儿就闯一闯这龙潭虎穴,走罢!”

  马车的轱辘滚动,扬起无数灰尘,到了城下,马夫叫门,城上的倭寇通报王直,王直本就心急如焚,他的计划十分缜密,可问题在于,杭州城已经出现了变数,再拖延下去,怕是再难控制的住城内城外的局面,毕竟人手只有这么些许。倭寇没有三头六臂,若是朝廷再不来和他谈判。怕只有收拾包袱准备跑路了。

  就在这心急如焚的时候,却有人说。城外有公公要入宫。

  纵是王直再如何冷静,此时也坐不住了,连忙命人开城门迎接,随即亲自带着一队首领至门洞前,笑吟吟的等候王公公,王公公马车过了门洞,小心翼翼的掀开车帘子,眼看迎接他的是一个个笑脸而非是明晃晃的倭刀,这才不由松了口气。

  王直已经上前。道:“敢问公公高姓。”

  本来就是个做贼的,却偏偏要做出一副儒雅的样子,让王公公一时间很难适应,尴尬一笑,道:“咱家姓王。”

  王直颌首点头:“不知王公公是负有皇命吗?”。他问到这里,心里反而有些紧张。

  王公公却是道:“咱家奉的是钦差之命。”

  王直的心情,顿时跌落到了谷底,他是指望王公公身负皇命来和他谈,至于这钦差。鬼知道这钦差能不能做的了这么大的主。

  王公公毕竟是八面玲珑的人,一眼看穿了王直的疑虑,呵呵一笑:“咱们这钦差奉旨全权处置此事,你怕是不晓得这徐学士是谁吧?这是天子近臣。许多做不了主的事经他一说,就做的了主了。朝廷不可能无缘无故和你们谈,就算是谈。也不可能钦命人来谈,你懂咱家的意思吗?”。

  王直心下了然。和倭寇斡旋,用天子的名义是不可能的。这要是传出去,必定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而这徐谦身为钦差,却可以谈,现在听了王公公的解释,王直反而放下了心,对方确实有诚意,假若是来忽悠的,肯定是假借有皇命在身。

  越是如此弯弯绕绕,王直反而信了,微微一笑:“请上城楼说话。”

  王公公也就放宽了心,虽然看到许多倭寇首领虎目瞪他,杀机重重,可是见王直是讲理的人,倒也大胆起来,摆出几分架子,无须的下巴微微一点,却不是尾随王直,而是当先登上了城楼。

  到了城楼里头,王公公率先坐下,一副自己是主人家的意思,几个倭寇首领怒了,手按住了腰间的刀柄,王直却是用眼神瞪了他们一眼,却也不急着坐,负手要看门外的天穹,道:“王公公,你看这杭州,果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城,让人流连忘返,富贵之乡,名副其实。”

  王公公不吭声。

  王直继续道:“如此名城,王某实在不忍毁伤,王某人亦是大明的子民,只是因为走投无路,这才做了一些对不住朝廷的事,如今幡然悔悟,佛曰: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却是不知,王某人还有回头路可走吗?”。

  王公公微笑,既不点头又不回头。

  王直皱眉,道:“公公为何不言?”

  王公公道:“咱家奉钦差之命,是来和能做主的人谈,至于不相干的,怕是不便说话了。”

  这意思就是说,在这里,除了王直之外,其余的人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其他首领顿时大怒,尤其是这李光头,气的青筋暴露,怒喝道:“死阉贼,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王直也不由把眉头皱起来,可是王公公巧言令色之人,已经看出王直急于与大明谈判,反倒不怕了,翘着腿,笑呵呵的看他。

  王直眼眸阴沉的扫视一眼,似乎在权衡什么,最后低喝一声:“所有人全部出去!”

  李光头却是狠狠看王直,道:“有什么话,还需要藏着掖着?”

  王直感觉自己的威信受到挑战,斥道:“滚出去!”

  这三个字自然是带着杀机,李光头不甘心的冷哼一声,只得扬长而去。

  他这一走,其他首领失了主心骨,自然纷纷散了。

  房里只剩下了王直和王公公,王直狠狠盯着王公公,再没了方才的客气,冷漠的道:“王公公,现在可以谈了吗?”。

  王公公点点头,道:“你的降表,朝廷已经在讨论了,你既有拳拳报国之心,愿意幡然悔悟,朝廷为了江南一地的安宁,其实招抚你也没什么不可,一个爵位,再加上准你转运货物,其实对朝廷也没什么损失。若是能以此换来倭寇绝迹,那更是再好不过。”

  王直脸色才缓和一些:“朝廷真是这样想的,还只是徐学士这样想?”

  王公公嘿嘿一笑,道:“这是徐学士的想法。”

  王直的眼眸变得不可捉摸起来,深沉的道:“徐学士能影响朝廷?”

  王公公摇头:“有点难办。”

  “你这是什么意思,方才还说……”王直怒斥。

  王公公语重心长的道:“难办不在于招抚还是讨逆,关键在于脸面,你想想看,你带着倭寇占了杭州,天下震动,朝廷的脸面都已丧尽了,这个时候,朝廷却是招抚于你,给你封爵,这算什么意思?大明朝这么多年,可没有这样的,朝廷的脸面还不至于如此不值钱,单靠你拿一个杭州来威胁,就可以说不要就不要。反正你们在杭州,朝廷各路讨逆大军随即就到,迟早都要破城,何必要给你好处呢?虽然真打起来,对杭州军民百姓都没有好处,可是你为何不想想看,朝廷遇到这样的事,何曾有过顾忌?嘉靖一年广西李小元起事的事你知道吧?他也想要归降,可那又如何,朝廷拼着数十万两银子的亏空,照样是说杀就杀,不将其一网打尽,怎么干休?死人不算什么,朝廷没了台阶,就得死人,死十个是死,死个千人万人也是死,你懂咱家的意思吗?”。

  王直的脸色苍白起来,其实道理听是明白的,通过外头一些人的消息,他也知道眼下朝廷那边都在力主进剿,而现在王公公倒也坦荡,把所有的难处俱都摆在了面前,倒是拿出了很大的诚意,假若对方只是胡扯,是想哄着自己,把自己当傻子一样忽悠,怕也不会说出这些难处。

  王直道:“既然你们一味要围剿,却又为何要让王公公来,王公公来,莫不是只说这些难处的?”

  王公公一笑,道:“哎……难处是有,可是钦差也是杭州人,不忍生灵涂炭啊,所以才想出了个法子,要招抚,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要把事情做的漂亮,让大家都有台阶下就好了。”

  王直道:“朝廷需要什么台阶?”

  王公公淡淡一笑:“容易,朝廷需要一场大捷,需要你们献上几百上千个人头,朝廷得做出一副倭寇大败的样子,而你呢,只要献上这些人头,咱们就可对外宣称,你深明大义,临阵倒戈,供钦差驱策,在平倭之役中立下了首功,所以你虽是匪首,从前的的事都可以既往不咎,朝廷封你个伯爵,再效仿天津海路安抚使司的先例,任你为杭州海路安抚使,这海贸专营的大权也就有了,如此,朝廷得了脸面,而你也算是戴罪立功,大家皆大欢喜,这样岂不是好?”

  王公公的话没有破绽,至少王直找不到破绽,朝廷要脸面,要把面子找回来,所以需要一场大捷,这种内情,王直自然是理解的,所以才让他交出数百上千个倭寇的人头出来。其次,朝廷再以戴罪立功的名义给他封爵,也没什么问题,虽然他讨要的是公爵,而朝廷给的只是伯爵,他要的是海路专营,朝廷只授他一个杭州海路安抚使,看上去,这显然是对方讨价还价,这也没什么问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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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九十八章:交锋

  面子的问题是不可小看的,尤其是对大明朝廷来说,这一点,王直当然能够理解。()

  想要投靠朝廷,就得缴纳投名状,问题就在于,数百上千个倭寇人口,从哪里来?

  王直很为难,为难倒也罢了,其实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杀良冒功,官军做得,他王直自然也做得。可是……似乎人家要的是实打实的‘功劳’。

  王公公的话,其实王直是相信的,因为这和他与浙江某些官面上的人给他通风报信的信息都很吻合,并没有任何破绽。

  对方要自己表示诚意,也算是很正当的要求。

  王直是倭寇,可也算是半个买卖人,做买卖的人当然晓得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割舍什么的道理,一本万利,那只能抢了,可是大明朝廷这样的庞然大物,你就算能抢他一次,他若是横了心,迟早还是要掐死你。

  所以……必须要有所割舍。

  王直最担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若是缴纳了投名状之后,人家翻脸不认账又该怎么办?这又是一个新的问题,王直不蠢,当然不会一根筋的相信什么鬼钦差,投名状就是割肉,割了肉还被人卖了,这就人财两空了。

  这就涉及到了互信的问题,王直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死心塌地的相信朝廷。

  他一时拿捏不定主意,而王公公好话说尽,已是站了起来,笑吟吟的道:“好啦,该说的也说了,说再多也没什么用,最紧要的,还是你们怎么做,咱家能告辞了吗?”

  王直不敢怠慢。道:“公公请,王某送公公出城。”

  王公公也松了口气,笑呵呵的随王直出去,下了城楼,王直命人打开城门,这时,李光头却按着刀带着数十个倭寇过来,大喝一声:“这个太监不能走!”

  李光头身材魁梧,性格鲁莽。可是在海上混,能活到今日,自然也有他心细如发的一面。方才王公公把他叫出去,和王直细谈,二人之间谈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谁晓得这王直为了投靠朝廷,不会把自己卖了呢?真如王直和朝廷之间一样,双方都不敢完全信任对方,李光头和王直之间也是如此,表面上双方是在合作,可是合作毕竟只是暂时的。现在大家都在陆地上,危机重重,李光头若是不多留几个心眼,谁晓得会是什么结局?

  他出去之后。越来越觉得不对劲,立即找了几个闽系的首领和佛朗机的头目来商量,商量之后,大家决定根本不必去理会什么朝廷。倒不如在杭州大干一票,突围而出。远走高飞。

  既然如此,就不能让王直和朝廷谈出什么结果,最直接了当的方式就是把这姓王的太监留住,或者索性干掉,断了王直的后路。

  王直脸色阴沉,看了李光头一眼。

  而王公公脸色显露出几分畏色,来之前虽然提心吊胆,现在眼看着可以不辱使命,安全回营,谁晓得这时候竟是生了变故。

  李光头已在数十个倭寇的拥簇下走过来,森然的看了王公公一眼:“这个太监不能走!”

  王直上前,道:“李船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光头大笑:“我想做什么?我还想问问你,你想做什么呢,王船主,你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却是要将弟兄们陷入死地,弟兄们一日为盗,终身都是贼,什么招安,简直就是笑话!老子生下来就是贼骨头,逍遥自在,想抢他娘的就抢他娘的,想杀人就杀人,我是如此,你也一样,可是你现在什么意思?我和弟兄们已经商量好了,今日拿住这死太监,拿他来祭旗,从今日起,便在这杭州城内劫掠两天,而后突围出海!”

  他大叫一声:“动手!”

  身后的数十个倭寇跃跃欲试,可是看王直挡在身前,又有些不敢,按着刀的手虽然攥的紧紧的,却偏偏不敢抽刀出来。

  王直目光掠过了一丝杀机,狠狠看了李光头一眼,他心里自知,一旦让这李光头得逞,自己就是满盘皆输,辛辛苦苦布下了这个局,眼看已经见到了曙光,夙愿得偿,绝不能让李光头这蠢货坏了事,他眼睛眯起来,冷酷的道:“谁敢动手?”

  四个平淡无奇的字,凑在一起却有无穷无尽的威势。

  王直纵横王洋十几年,五峰船主的大名早已名扬四海,海面上那些讨生活的人哪个不是畏之如虎,他的威势一显,李光头带来的数十个倭寇俱都垂下头,不敢去看王直。

  而在这时,王直的一干心腹亦是听到了风声,纷纷赶到,刀枪出鞘,剑拔弩张。

  王直侧过身去,连看都不再看李光头一眼,而是朝王公公作揖道:“王公公的话,王某自会考虑,让王公公受惊了,请公公出城。”

  城门已是开了一条缝,王公公有些后怕的登上车,也不多言,车夫也是吓得面如土色,忙不迭驾车出城。

  李光头恨恨的看着马车出了城,而后狠狠地看了王直一眼,道:“王船主,方才那太监和你谈了什么?”

  王直本来打算实言相告,召集各船主来商量此事,好显现出自己的诚意,至于如何满足钦差的要求,却可以另说。毕竟王直的筹码就是这伙倭寇,因此大家必须精诚团结,否则一旦一盘散沙,朝廷连谈都没有必要谈了。

  可是李光头来了这么一出,让他意识到,这个李光头,便是拦在自己面前的石头,从一开始,大家就没有互信可言,既然如此……

  不经意之间,王直已是笑了起来,那带笑的眼眸深处,却已是掠过一丝杀机。

  王直漫不经心的道:“倒也没谈什么,朝廷的要求,实在太过份了,不过也不急,慢慢谈着吧,你我只要稳稳当当占住杭州,就不必他们耍花样。”

  李光头嘿嘿一笑,旋身就走。

  数十个倭寇连忙紧紧尾随在他的身后,匆匆去了。

  王直的眼眸眯起来,已有一个心腹上前,道:“王船主,没有事吧,这姓李的,未免也太大胆了,若非我们及时赶到,怕是他们……”

  王直淡淡的道:“无妨,跳梁小丑而已,这样的人,海上多的是,侥幸能有今天,却不知时局变化,逆风行船,这样的人,留着也没什么用。”

  “传令下去,让我们的弟兄都打起精神,小心防范。”

  王直背着手,瘦弱的身子里显得有几分憔悴,他不由想到了什么,数百上千颗倭寇的人头,谁是倭寇?

  事情已经很显然了,杭州城已有失控的趋势,用不了多久,这些胆大的杭州人的抵抗就会越来越多,凭着三千余人,坚持不了多久。

  杭州就是他们的筹码,这个筹码不能丢,所以……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否则到时候想要讨价还价都不可能了。

  而李光头这些人,根本没有任何大局观,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抢掠之后拼死突围,能走多少就是多少,这样的人,留着有什么用?反而越是这样下去,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他看了一眼天边的霞云,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是该早做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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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光头气冲冲的回到了庆春门,这里是他的老巢,方才的冲突并不深,可是李光头已经意识到,那姓王的太监一定和王船主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王直这个人狡诈多变,一向阴险,自己和他合作,本来就没有多少信任,现在他担心的是,王直暗中与大明媾和,反手将自己卖了出去。

  他眯着眼,徐质徐船主已经进来,低声道:“王船主的人近来加强了警戒,李老哥,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李光头森然笑道:“姓王的分明是在防备你我,哼,之前说的多好听,什么上了岸,大家就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要精诚团结,这姓王的一向狡猾,看来,他是铁了心的要给大明为奴为婢了。”

  徐质道:“其实……招安也没什么不好,王船主不是说了吗,只要朝廷招安,咱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贸易,再不必像从前那样提心吊胆。”

  李光头冷冷一笑:“你懂个什么?就算朝廷有这打算,可是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李船主只想着他一人招安,未必容的下你我,否则他有专营权,我也有专营权,岂不是平白了便宜你我,依我看,他是想吃独食,他和那姓王的太监,肯定早就勾结好了。咱们说不准到最后出尽了力,还成了他的投名状。咱们海上行船的人难道还不明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信得过的人,朝廷信不过,姓王的也信不过。”

  徐质愕然,道:“可是现在该怎么办?”

  李光头恶狠狠的道:“没有法子了,走吧,咱们回咱们的海里去,姓王的对我们已经有了防备,要动他不容易,他若是勾结了官军,咱们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咱们今夜就走,突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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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九十九章:初战

  常年在海外,看到的不是被杀就是杀人,不是被抢就是劫掠,李光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能活到现在,最关键的是他对危险有极为敏锐的嗅觉。   尽在

  他已经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了,他嗅到了危险。

  可是徐质还有些不甘:“既然要走,索xìng在城中抢一把再走,否则这一趟来,岂不是亏了?”

  李光头狠狠瞪他一眼:“xìng命重要还是钱财重要,那王直若是死心塌地要投靠朝廷,咱们一旦动手,他们必然会有有所察觉,说不准就会先行动手,他们人手就比我们多,外头又有官军呼应,这不是找死吗?今天夜里,子时时分,咱们从庆chūn门走,反正这里多是自己人,只要出了海,这笔帐可以慢慢的算,再说了,王直的老巢是双屿港,反正他现在在杭州,咱们索xìng去双屿港,把他老巢端了!”

  听到这里,徐质眼前一亮。

  双屿港这三字或许对大明朝廷不过是海图上的一个小点,可是对于倭寇们来说,那里却是天下最大的乐园,所有劫掠的商品,几乎都在那里销赃,大家的倭人、佛朗机人的商品,也都在那里交易。而对佛朗机人来说,这个港口乃是此时亚洲最大的海上贸易基地,十几年前,佛朗机人曾经占据这里,在这里建立了市政厅、医院、学堂等设施,除此之外,又有屋宇上千栋,港口外停泊着数百艘大小船只,只是佛朗机人在这里立足不稳,随后王直崛起,凭借绝对的武力,从佛朗机人手里夺得了这个港口,这里自此就成了王直的巢穴。里头不但藏着无数的奇珍,更有无数的货物,作为整个亚洲贸易的中转站,不只是倭人、朝鲜、佛朗机人在这里大规模的进行交易,便是明朝的走私商人,亦是在这里进行贸易。

  这座港口,就是一座金矿。

  而王直之所以拉拢李光头来杭州,绝不是因为有什么好心,只是因为他倾巢而出。将所有的jīng锐都压在了杭州,此时的双屿港实力空虚,对付一般的海盗自然不成什么问题,可是似李光头这种纵横在闽粤一带大海盗来说,就有些吃力了。于是王直大力招揽李光头,让李光头也参与这次行动,为的……就是让李光头也将赌注压上去,如此才能保证老巢的绝对安全。

  可是现在,李光头重新打上了双屿港的主意,他的意思很明确,先突围出去。出海之后立即号令各船主,直接断了王直的后路,从此之后,这五峰船主之名。还有倭国的垄断贸易,最后全部都落在了他李光头手里。

  徐质又惊又喜,不由道:“好,这件事。我去准备,今夜我们去走。”

  杭州城里很不平静。不只是里头的僧俗百姓变得越来越不安份,由于倭寇的人手不足,一些人开始肆无忌惮起来,甚至于在某些街坊,已经开始由年轻人结伴起来互助结团,以至于寻常倭寇都不敢靠近某些区域,整个杭州,显然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城外的官军,牢牢固守城楼和一些重要街道的倭寇,以及渐渐开始抱团的杭州人维持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各方似乎都再积蓄力量,谁也没有再轻易动手。

  子夜时分。

  庆chūn门已开了一道缝隙,紧接着无数倭寇自庆chūn门出来,李光头目光幽幽,他已经选定了撤退的路线,庆chūn门外有一处官军的大营,他们的力量极为薄弱,虽然人数在两三千左右,可是李光头早就摸清了对方的路数,这些人……不堪一战。

  至多几柱香时间,就可以将对方的大营冲垮,而后折道向东逃窜,江南少马,因此官军并没有什么骑兵,就算是少辆骑兵,也不敢如此,只要向东逃窜两天,就可以抵达某处渔村,那里有自己的人,可以想办法安排送去附近的岛屿,再等大船来接应。

  这些计划,都是李光头jīng心安排下来的,应当不会有任何问题。

  毕竟就算是一两百的倭寇至少不是被围,尚且都可以不怕围追堵截的官军,而现在自己手里,有近一千三百余人,其中既有七十余个倭人武士,还有百余个佛朗机人,其余人也都是跟着自己走南闯北,横行大洋的惯匪穷寇,寻常的官军,根不是对手,就算十倍的官军,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李光头自信满满的带着人抹黑向前方两里处的大营过去,若是不先端掉这里,这些人一旦发现自己要逃窜,肯定要追击,与其留着这个尾巴,不如一并解决,轻装上路。

  徐质此时已拿出了自己的武器,他的武器是一对双刀,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他朝李光头挤了挤眼:“至多两柱香,就可以解决他们,李船主,是不是现在动手?”

  对方的大营显然戒备还算森严,灯火通明,不敢懈怠。

  李光头已经没有时间耽搁了,他抽出了腰间的一柄倭刀,双手握紧在手里,暴喝一声:“杀!”

  无数匍匐在地的悍匪们再无犹豫,一个个自地面上窜出来,一起发出冲天大吼,犹如飞虎扑羊一般朝大营冲去。

  大营里如李光头所料一样,果然乱了。

  这些官军,果然不堪一击,还未交战,就已吓破了胆。

  李光头没有下达任何命令,这些久经战阵的倭寇自觉的分出两队人马朝两翼包抄而去,这是对付官军最有效的方法,倭寇不怕冲不垮官军,怕只怕对方逃的太快,所以每每冲杀,总有倭寇默契的脱离主队,毫不犹豫的先包抄其两翼,先绕过对方的主力,直接去追击逃窜的官军。

  倭寇们健步如飞,手握双刀的徐质冲锋在最前,而这时,营里终于有了反应,大营的明军开始开始shè箭,妄图阻止倭寇,冲在最前的倭寇有人被shè倒,可是更多人依旧争先恐后的冲锋在前,发出狂笑,发出怒吼。

  毫不犹豫的冲过了栅栏,最先的徐质已是露出狞笑,砍翻了几个妄图逃窜的官军,神气活现的大叫:“快,两柱香时间!”

  倭寇们受到了鼓舞,已经不顾队形了,各自散开,犹如猛虎进了羊圈,寻找各自目标。

  大营里,除了乱窜的官军,却有一支官军迅速集结起来,他们如寻常官军一样,穿着的都是寻常衣甲,可是和他们又大大不同,那些官军在遇袭之后已是乱成一锅粥,可是这些人却飞快从营中出来,穿戴整齐,迅速的集结在了一起。

  陆炳穿着一件很寻常的百户衣甲,按着刀集结了第一大队,随即道:“列好队伍,准备。”

  无数的长刀纷纷出鞘,杀气腾腾。

  “迎敌!”

  陆炳话音刚落,营中各处纷纷响起相同的声音,显然各队都已集结完毕,一队队的皇家校尉杀出,默契的与身边的队友配合一起,与冲进来的倭寇拼杀在了一起。

  倭寇们原杀得正欢,可是猛地回过头来,他们发现有点不太对劲了。

  原眼看着许多官军四散奔逃,大家自然就松懈下来,如平时一样,散开了队伍,各自追杀,谁晓得接下来,他们踢到了铁板,有许多的官军根就不逃,不但不逃,而且还一队队的围杀上来,这些人固然是勇悍,可是个人的勇悍毕竟有限,被这一队队的人一分割围住,无数刀剑迎面就来,直接被人砍为肉泥,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只是不甘心和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虽然晓得不对劲,只是不管对劲都不对劲,这里的事都和他没有了关系。

  皇家校尉训练有序是一大优势,更大的优势还在于勇气,这世上或许搏杀的技能十分重要,可是能存活下来的,往往都是拥有无上勇气的勇者。只要同伴还在,他们听着号令,条件反shè的开始进行围堵,进行切割,进行包围,渐渐的,大家开始有了默契,一个眼神,一个简单的音符,不需要太多的交流,就能将这一个个落单又或者只是三五成群的倭寇围杀。

  倭寇吃亏的,吃了大亏,若是他们保持队形,不是各自为战,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可是敌人还没有分割包围,他们倒是自己散开了队形,各自落单,这一头头的猛虎,如今就成了一只只待宰的猪样。

  无数倭寇不甘的倒下,许多初临战阵的校尉已经开始渐渐纯熟和大胆起来,这些人的气力比之倭寇还大,身形比倭寇还矫健,虽在这乱军之中,可是却时时不忘身边的队友,他们的前后左右,都有自己的队友护翼,合十人为一人,而这一个个‘人’附近十米不到,又有一‘人’,星罗密布在大营之中,形成了一张无坚不摧的罗网,将网中的倭寇迅速收割。

  这种战法,是专门对付彪悍倭寇的,倭寇的个人作战能力极强,所以皇家学堂进行了针对xìng的cāo练,虽然只是短短cāo练了数天,可是皇家学堂就是以纪律闻名,熟悉某种战法,根不需要几天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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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章:告捷

  分散开的倭寇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由于各自作战,彼此不能相互呼应,大明的官军如撒网一般将他们分隔起来,悉数围杀,足足过了两柱香的时间,非但没有将这大营冲垮,整个战局竟是搅在了一起,倭寇损失惨重。

  谁会料想到,这群绵羊突然变成老虎,李光头的智商显然理解不能,他突然意识到,不能再打下去了,继续冲杀下去,倭寇的死伤将会达到李光头不能接受的地步,他的目的不是和明军决战,而是逃之夭夭,眼下这股明军战力极为凶悍,能不能胜暂且不说,就算是胜了,鏖战了这么久,要是有附近的明军听了警讯,前来驰援那才是麻烦。

  “撤!”李光头毫不犹豫,很是悲愤的大吼。

  现在不走,待会儿就走不了了,这一次算是栽了,对方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是自己的损失却是不小,至少近百人死伤,这不只是因为对方战术运用得当,也是因为倭寇们大意轻敌,假若知道他们的对手如此强力,李光头打死都不会这样蛮干。

  既然啃不下,那就跑吧。

  倭寇常年厮杀,因此李光头一声令下,也绝不会有人恋战,都是尽力杀出重围,朝东方逃窜。

  都是这些官军,似乎并不急着追击,追击有风险,没必要把对方逼成穷寇,狗急了是要跳墙,到时候对方发起疯来,回头杀个回马枪,就算能将他们悉数全歼。自身的损失也是不少。

  对于这些校尉,每一个人都对徐谦极为重要,因此在这次的作战计划部署上,徐谦身为作战计划的制定者。极力规避了与倭寇的鏖战。

  “集合!”各大队的队官们好整以暇的开始大吼。

  各队又开始集结起来,随即大家休息了一阵,队官们才下达了命令:“追击!”

  校尉们倒是不是狂奔,而是各带着干粮和烧粮的饮水。挎着武器开始慢跑起来,目标自然是倭寇逃窜的方向。

  第一队的队官陆炳十分明白,徐学士的第一阶段作战目标已经达成,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倭寇感觉到危险,感觉到吃力,并且开始逃窜,一旦他们开始逃窜,那么第二个作战计划便是追击了。

  只是要追击,却不能蛮干。这里距离海岸两三百里。而且这里水路纵横。想要逃窜,没这么容易。而追兵自然也不必着急,首要的就是和倭寇们保持距离。既不能追的太紧,又不能把人放跑了。这就很考验校尉们的体力和耐力了,幸好,若说爆发力和厮杀的技术方面作战经验并不丰富的倭寇比校尉们强得多,可是论起体力和耐力,皇家学堂说天下第一,这世上没有谁敢自称第二。

  于是,一幕让人目瞪口呆的事发生了,倭寇们开始狂奔,在前头气喘吁吁,看身后没有了明军的踪影,便在田埂和野地上刚刚要歇息片刻,谁知这时候,后头传出阵阵喊杀声,倭寇一看不妙,只得勉强站起来,继续撒丫子便跑,明军则吊在倭寇之后,既不发力急追,也不歇息,饿了就吃两口干粮,渴了就拿起腰间的葫芦出来喝口茶水,然后继续。

  只是倭寇显然没有想到自己要进行的是一场马拉松,他们显然没有准备好干粮和饮水,原本他们的如意算盘,是走到哪里吃到哪里,随便遇到了个村镇,冲进去半个时辰就能解决掉吃喝问题,所谓以战养战,这是一切杀千刀的强盗的行为准则,出去混还用自带干粮,对得起皇军两个字吗?

  可是现在,他们想要抢也不成了,后头尾衔着不知人数多少的明军,你歇一下人家就来了,抢?谁抢谁还是个问题。

  如此追击了一夜,倭寇便是体力再好,经历过一场鏖战和近四个时辰的长跑之后,也已经个个即将虚脱,眼看体力就要透支,可是后头的明军,虽然一个个大汗淋漓,步伐带着沉重,可是似乎还有余力,依旧锲而不舍。

  李光头可不是傻子,按照他原本的认知,寻常的官军追击倭寇,大多数都是做个样子,倭寇再次,体力也比寻常的官军充沛,所以要轻易甩掉后头的官军十分容易,所以他才决心撤退,没必要和人家动真格的,毕竟他的目标是出海,不是和人家斗气。

  可是现在,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了,现在距离海边还远,可是这样追下去,大家迟早饿死、渴死、累死不可,早知道这伙官军如此锲而不舍,如此坚韧不拔,还不如先拼了再说,被人捅死总比累死饿死的好,至少这伙官军杀敌一千,总要自损八百,他李光头杀一个没亏,杀两个是赚了。

  只是眼前这支官军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才让他判断失误,所以继续跑下去,肯定要被对方拖死。

  既然不能跑了,那么索性战吧。

  丁桥十里外,这是一片荒芜的田埂,冬风凛冽,倭寇们不跑了,他们一个个攥紧了手里的刀枪,气喘吁吁,几乎要虚脱的看着对面压过来的黑压压明军。

  “准备!”

  “前进!”

  “杀!”

  列好队的皇家校尉摆成了一字长舌,无数刀锋纷纷伸出阵外,一声大呼,犹如洪峰一般,朝倭寇们冲杀过去。

  哄……

  两个队伍相交在一起,高下立判。

  倭寇犹如风都能吹到的大闺女,被明军一冲,顿时七零八落。

  这委实怪不得人家,你就算再强,可是被人追了三四个时辰,赶了三四个时辰的路,一路屁滚尿流,一路滴水未进、滴米未食,在这有组织的冲击之下,怕也完蛋。

  皇家校尉除了几个被田埂绊倒的人之外,几乎毫发无损,倭寇折损近百。

  这样打下去,简直就是送给别人屠杀。

  李光头要疯了,他并不怕死,害怕的是这样憋屈的去送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与其送死,还是跑吧。

  “撤!”

  倭寇们一哄而散,这一次是完全自发的行为,因为他们实在没有气力去阻挡明军,他们现在只抱着一丝求生的,拿出最后一丝力气,发足狂奔。

  校尉们依旧没有继续去追,反而怜悯的看着这些仓皇而逃的家伙们不禁摇头,他们这样完全凭着一股子劲头竭力狂奔冲刺的跑法,怕是再过不了多久,又要力竭了。这些家伙显然没有经受过十里长跑的操练,长跑定要匀速,不但步伐最好一致,而且呼吸也要控制,像他们这种跑法,简直就是长跑界的耻辱。

  校尉们不急,队官们决定原地歇息。

  在短暂的休息进食之后,大家又开始动起来,依旧是老样子。

  到了正午,几乎已经脱力的倭寇发现明军又追了上来,有人实在已经跑不动了,索性什么都不顾,直接躺倒在地,索性装死,后头的校尉显然也不客气,就地处决,然后……继续……

  眼看到后头的同伴被处决时发出的哀嚎声,又一下子刺激到了倭寇们脆弱的神经,这些家伙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开始发足狂奔起来。

  跑不动了,李光头改了主意,这样的死法更憋屈,还是打吧,于是倭寇们又停下来,迎战。

  许村……

  依旧是寒风凛冽,在这参差不齐的车道上,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在这里开始,很快又草草结束,皇家学堂大捷,斩首两百余,倭寇继续溃逃。

  下午,周王庙……

  远处的城郭隐隐可见,在这旷野上,几乎连站立都不能够的倭寇们在这里迎来了第三场败绩,倭寇大败,斩首依旧是两百余。

  倭寇们依旧逃窜,随后在三里外的一处石桥前,倭寇又败。

  皇家校尉们已经不再顾忌所谓的保持距离了,也开始发力起来,一路追杀,斩首无数,期间亦有倭寇分散逃窜,只是这种人死的更快,明军早已在附近的乡镇贴下了告示,凡有倭寇,有民夫缉拿归案者,赏银十两,这些人又渴又饿,连走路都成困难,莫说寻常的民夫,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都能轻易干掉,所以根本不必理会。

  而到了石泉,这里是倭寇们的最后一站,显然那连武器都已经抛弃掉的李光头意识到了这一天,他狠狠的朝天发出一声咆哮,然后扑倒了地上,再也没有动弹。

  因为他连最后一战的资本都没有,所谓活的可耻,死的憋屈,李光头身边的百余余孽见李光头如此,也都绝望的坐倒跪倒,甚至有人索性躺倒在地,贪婪的呼吸着空气。

  他们绝对是倭寇中的佼佼者,因为他们已经连续狂奔了一百多里的距离,期间还历经了数次的厮杀,可是现在,他们什么都不是,随即赶来的明军们也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大多数人索性原地歇息,歇息的差不多了,将他们如死狗一般的拖起来,狠狠赏几个巴掌之外,不免还要痛骂几句:“别人跑五六十里,你偏要跑一百多里,狗娘养的东西,不折腾会死吗?”

[ 本帖最后由 fi62773490 于 2013-11-13 17:3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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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零一章:七战七捷

  五花大绑的李光头几乎是被人拖到了大营。

  李光头不晓得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依旧还在贪婪的大口呼吸。

  做倭寇很辛苦,每天要动脑,还需要动手,需要考虑风向,考虑哪里肥羊比较多,还要考虑这个地方已经抢过了一遍,是不是要隔一些时间再抢,抢到了花姑娘还需要考虑分配的问题,抢劫的过程之中,李光头还要亲自cāo刀,冲锋在前,干的比牛多,为了提振士气,吃的却比牛少。这一切艰辛的历程都走过来,事实证明,李光头不怕苦,他是一个很有职业道德的倭寇,倭寇中的典范,是战斗机。

  可是现在,他突然发觉,从昨天到现在,他从前吃的那些苦实在是太少,以至于昨天的折腾,让他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

  如果非要用两个文艺范的字来形容李光头现在的心情,那就是——冤孽。

  这做的是什么孽,抢了一辈子,一般见了官军,一冲就垮,结果冲不垮。冲不垮那就跑,官军再厉害,难道还能追上来继续杀?李光头显然犯了教条主义和经验主义的错误,事实上,他之所以被全歼,错就错在这个跑字。

  假若他们不跑,稳住阵脚,和这伙明军一决生死,就算明军大胜,李光头和他的同伙们至少也可以手染数百个明军的血悲壮死去。

  可是他还是选择了跑,跑的过程之中,历经了身心的折磨,就像是梦魇一样,好不容易把明军耍得没了人影,送了两口气。想找点吃的,找点喝得,结果明军又来了。

  随着体力的逐步丧失,他们从狼群变成了羊群,而这伙明军竟是越追越得瑟,越追他娘的士气越高昂,结果……全歼,明军的死伤,几乎寥寥。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现在,李光头只能等死,他也不知道自己被人带到了哪里,到了一处大营帐里头,有人像狗一样把他丢在了地上。然后这些明军装束的人不见了,迎面而来的,是两个笑的很恶心的鱼服青年。

  “大人,逃窜倭寇已悉数全歼,俘贼三百,斩首千余。”

  坐在大帐上首位置的正是徐谦,徐谦很牛叉。他选择了一种很隆重的方式迎接李光头,微眯着眼,纹丝不动的手抱《chūn秋》,很有儒将风采。

  他放下书。淡淡的道:“是吗?我方折损多少?”

  “重伤七人,已在救治,轻伤四十余人。”

  徐谦吁了口气,这个结果。他还是可以接受的,好在学堂里有专门的医局。随军的大夫亦有十几人,药品也是能确保的,尤其是跌打止血的药物更是多不胜数。

  他的目光才放在了李光头身上,道:“还未请教壮士高姓。”

  李光头昏昏沉沉,却还是很桀骜的发出了一声冷哼。

  徐谦叹了口气,淡淡的道:“那就有劳锦衣卫的兄台了,动手。”

  两个锦衣卫笑了,连忙朝徐谦行了个礼,随即各拿了一个小箱子,箱子打开,里头宛如一个百宝箱,所有工具应有尽有,寸长的细针,还有尺长的钳子,其中一个锦衣卫点起了烛火,一个锦衣卫取出针来,另一个锦衣卫熟稔的脱去了李光头的上衣,正待要去除李光头的裤子,李光头此时不但羞愤,更是畏惧起来,这是一种未知的恐惧,他未必怕刀剑,也不怕脑袋上留一个疤,一个当一根细长的银针在自己面前,又有人去除自己裤子的时候,他却异常的敏感,他连忙大叫:“我姓李……姓李……”

  徐谦已是拿起了书,不去理他。

  几个人将他按倒在地,银针烫红之后,狠狠一扎,扎到了他最敏感的部位,李光头瞬时哀嚎起来,方才还是有气无力,现在却是异常的jīng神。

  扎过之后,针还留在某个部位,接着扎针的锦衣卫很认真的从箱中取出一瓶药来,葫芦样式的瓷瓶在烛下反shè着微光,瓶塞儿打开,一股刺鼻的气味荡漾出来。

  在患口处,撒了一点药粉,李光头又是嗷嗷大叫起来。

  “大……大人……我姓李,叫李光头,本是福清人,十三岁随父出海,纠集了一批人手在海上劫掠,我……我……我勾结了佛朗机人,与澳门、吕宋的佛朗机人……”

  徐谦放下了书,挥挥手,两个锦衣卫带着箱子退开。

  徐谦叹道:“本官没兴趣问你其他的事,只想问你,你要逃到哪里去?你的人在哪里接应?”

  李光头很是憋屈,现在却是知无不答,下身的痛感一阵阵传来,让他的jīng神很是亢奋,他忙道:“在宁波府有一处渔村,这渔村的渔民多是我们的人,只要到了那里,他们有船将我们送去附近的小岛……”

  徐谦眯着眼:“然后呢,你的老巢在哪里?”

  李光头道:“澳门,有时候,也要到双屿港休整,不过那双屿港,却是王直的地盘,所以要到那儿休整,却要缴纳不菲的钱财或者货物。”

  徐谦第一次听到双屿港,不由道:“这双屿港距离这里多远?”

  李光头道:“并不远,出了海,几个时辰即到。”

  徐谦还是没有什么概念:“比之澳门呢?”

  “比澳门更大,港口更优良,那儿是所有海商和海盗的落脚地,澳门和它比,犹如宁波和杭州媲美,不值一提。”

  这家伙倒是聪明,居然还懂得对比,徐谦眼睛眯起来:“双屿港是王直的巢穴吗?那么……王直此次来了杭州,他的jīng锐……”

  这个计划,本来是李光头的,而现在李光头成了阶下囚,结果坏蛋总是不谋而合,徐谦比他更坏,只是一个提示,就立即想到了端人老巢的主意。

  李光头不敢吭声。

  徐谦淡淡的道:“叫邓健来。”

  过不多时,邓健便来了。

  徐谦将双屿港的事和邓健说了之后,邓健道:“这个港口我闻名已久,无论是在倭国还是在朝鲜都曾听闻过这个港口,据说那里聚集倭寇数千人,不可小视。”

  徐谦道:“那里现在防备空虚,最多也不过千余倭寇老弱病残,王直现在一心求和,现在李光头等倭寇又已伏诛,趁着这个机会,先端了他的老巢再说,邓大使,双屿港的海图我会这些倭寇绘出来,我们能否伪装成寻常的商船,奇袭双屿港?”

  邓健几乎没有犹豫,摩拳擦掌的道:“不是问题,自永乐年到现在,朝廷一直都没有大船巡视海疆,因此倭寇们一定不会有什么防备,到时我们直接进港,船进码头之后,便可动手,想来不是问题。”

  徐谦眯着眼,心里不由算计了一下,双屿港的防备此时必定是最空虚的时候,守岛的倭寇至多不过一两千人,又是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而邓健的人手能动用的也有七八百人,再加上皇家校尉,想来却是足够了。

  王直是个聪明人,徐谦倒是不急着解决他,对付这个人,单凭武力未必有用,唯有攻心,既然如此,那么就先端了他的老巢再说。

  再加上据说这双屿港乃是大洋的贸易中心之一,若是能夺取双屿港,绝对算是平倭以来一场最大的胜利,里头又有无数珍宝和赃物,许多倭寇都将那儿当作落脚点,财富想必也都聚集在那里,这些倭寇世世代代从永乐年抢到现在积攒的财富,怕也十分可观,这一票绝对是值得的。

  徐谦微微一笑:“那就去准备,准备妥当了,你这海路安抚使大人,怕要实至名归了。”

  邓健嘻嘻一笑,道:“哪里,哪里,徐大人不是也要发财了吗?”

  “这是哪里话!”徐谦瞪眼道:“我等朝廷命官,岂可爱财,最重要的是剿灭倭寇,还百姓一个太平,岂有此理,你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邓健立即道:“不错,不错,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怕死,你是文官,自然是不爱财的,我是武官,也不怕死,我们是官军,可不是贼。”

  二人商议定了,大致制定了方案,徐谦突然想起什么,唤来周泰道:“周教习,立即上报捷的文,现在朝廷,实在太需要一场捷报了,立即派七路快马进京,所过州县,都要大肆宣扬捷报,我军奋力斩杀倭寇,七战七捷,全歼倭寇一部,嗯,没什么害羞的,要震动朝野才好。”

  周泰颌首点头,道:“大人想借此安定人心?”

  徐谦微微一笑:“不只是安定人心,还要安定官心,这些东西,多说也是无益,你只管去办,是了,你至今没有封爵是吗?”

  周泰苦笑道:“是,从前虽然曾在边关,却一直没有机缘。”

  徐谦笃定的道:“这一次,至少一个世袭的伯爵跑不掉了,倒是先要恭喜周教习。”

  周泰一喜,忙道:“倒是多亏徐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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