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0
  第61章 设彀藏阄

  叶小天并不能据此确定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就来自于家寨,从今日发生在三岔口的一幕来看,行刺的杀手至少有三伙。但是他能确定,除了他自己派出去的那十个人,其他人并不介意顺手把他干掉。

  而且从各方立场来看,不管是展家、果基家还是杨氏两兄弟,暗杀他的理由都不充分,尽管他和果基格龙还有杨羡敏之前都有些不愉快,但那只是私人恩怨,牵扯到族群利益,倒是于家想暗杀他获益最大。

  他是张知府派来的调停人,于家也属于铜仁府,张胖子的面子他们多多少少都要给一些,可是如果张胖子派来的调停人被人暗杀了,那时会怎么样?他们就更有理由占据水银山,甚至以此事激怒张胖子,促使铜仁张家也趟进浑水。

  “于家的人么……,于家能做主杀我的,只能是于俊亭,这个女人,心好毒!”

  叶小天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他不是一个吃了亏还很难忍的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叶小天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所以他等不了十年。叶小天对那侍卫附耳说了几句,那侍卫微微一惊,诧然看向叶小天。

  叶小天冷笑道:“我已经摸清她的心思了,她想乱,那我就让她乱个够,你尽管去做吧,不会有事!”

  那侍卫垂下眼睛,恭声道:“是!”

  这个夜晚,于家寨内寨的土司主宅里灯火通明,头人、管家们都被召集到这里,与土司、土舍彻夜议事。可以想见,果基家、杨家和展家的人这一晚也不会睡好,三岔路口的一场纷争各部落都死了不少人,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而且,各部落的土司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夺取水银山的绝好机会,只要他们能抢过道义的大旗扛在自己肩上,就能得到其他部落的同情与支援,他们占据了道义,就更可以肆无忌惮地出手。

  ……

  五坝岭位于水银山以北约三十里处。此处山峰林立,重峦叠嶂,溪谷幽深,竹木苍翠,景致甚是迷人。五坝岭竹海深处,有一座粗陋简单的建筑,看其风格有些像道观,它也确实是一处道观。

  道教在贵州一带流传甚广,事实上四川作为道教的发祥地,将道教以此为核心辐射出去,受其影响最大的省份就是云、贵、渝。到后来贵州许多土官也信奉道教,广创神祠、宫观,对道教的传播进一下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比如播州杨氏例代土司就信仰道教,杨端第二十六世孙、播州宣慰使杨斌曾于正德十三年随道士白飞霞学道,次年干脆在高平建了先天观,整日于石室中修炼,还给弟子们讲《周易》,著有《玄教大成道法》等书。

  这一代的杨氏土司杨应龙同样崇信道教,他曾在遵义海龙囤修醮,并考验道士方术,命道士手持利刃自斫,以手不伤者为有道行。道士鲁一冲一身硬气功出神入化,当即以剑自斫,结果剑锋卷了刃却皮肉不伤,被杨应龙聘为法师。

  因之,在这五坝岭人烟罕至之处竟也有了一座道观。这道观中只有一师一徒两个人,香火不旺,所以除了自己种植些庄稼和蔬菜,他们还会应邀为百姓设傩坛作法,收些酬劳。

  傩坛的掌坛师与道教虽然各有起源与理念核心,不能等同而论,可事实上经过千百年的发展与融合,它们早就搞的傩道不分了。许多傩坛的掌坛师就自认他们是老君教,因此道士做傩坛掌坛师也就不稀奇了。

  附近的山民都知道,竹海道观中的老道士法号尘了,至于他那小徒弟,本是一个弃儿,被尘了道长捡回来做了徒弟,没有正式名字,只知道他的师父叫他石头,据说捡到他时,他就是被人弃置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

  除了需要请尘了道长去他们那儿做法事、还愿、祭祀、庆典等事时,山民才会进入林海到道观商请,其他时候绝少有人会到竹海打扰,是以竹海中很是幽静,在这幽静的夜晚,道观中本该早就熄了灯火,可此时老道士尘了的房间里却依旧亮着灯。

  灯下对坐着两个人,菜是一碟炒豆子,酒是自酿的糯米酒,嚼一口咯嘣脆香的炒豆子,灌一口自酿的醇浓老酒,两个人神态悠然。

  北边那人麻鞋道袍,正是附近山民所熟悉的尘了道长,坐在他对面的却不是他的小徒弟石头,而是一个年纪与他相仿,削瘦高挑的老者,这个老者正是从葫县越狱,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王宁王主簿。

  尘了道长拈起一颗豆子,咯咯嘣嘣地嚼着,对王宁道:“今天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杨家、果基家还有于家,三家的迎亲下聘队伍,在水银山大打出手,据说是有人放冷箭意图行刺,而被行刺的人居然囊括了所有各方。”

  王宁呵呵地笑起来,道:“我就知道,展家想和果基家联姻,再联手压制杨羡敏,制止水银山之乱,这怎么可能。那杨应龙野心勃勃,绝不会坐视此事成功!所以我一直袖手不理,果不其然……”

  尘了老道微微挑了挑白眉,道:“哦?你是说,行刺的人来自播州杨家?”

  王宁道:“有可能,却也未必,铜仁于家那小女娃儿,志气不让须眉,胃口也大得很呢,说不定是于家想趁乱拿回水银山,所以是她出手。不管是谁,总之,水银山之乱还没到头儿,不是么?”

  尘了老道嘟囔道:“说出去都没人相信,你们本是专司谋反大逆之罪的锦衣亲军,在朝侦缉不法,平息祸患,在外收集军情、策反敌将,如今却在处心积虑地帮助别人造反……”

  王宁正色道:“你说错了!我们做的依旧是侦缉不法,平息叛逆,并没有违反洪武天子创立亲军的本意。只是,有些人虽然野心勃勃,但他的反迹一日不显,朝廷就无法不教而诛。

  有没有我们,杨应龙都会想尽办法扩充实力,耐心地潜伏着,等到合适的机会就跳出来在朝廷腹心之处狠狠捅上一刀,与其如此,不如让他按照我们的步调走,如此一来才能将损失减至最小,最终把谋逆者绳之以法!”

  尘了摇了摇头,道:“水银山之乱,朝廷诸公就没有拿出个什么章程来?”

  王宁道:“这件事发生在众土官的地盘上,他们哪一个都未向朝廷告白,朝廷如何得知?”

  这就像一些混帮派的,哪怕是处于弱势的一方,也只会遵循道上的规矩跟对头斗,他们决不会向朝廷告状,一旦开了这个口,他们就会被土司这个群体所鄙夷、抛弃,以后还怎么混?

  铜仁张知府也是一样,他也是土官,纵然此事让他头痛不已,他也不会向朝廷开口,叫朝廷的人跑到他的地盘上来指手划脚。他们不但不会对朝廷讲,还会千方百计遮掩其事。

  哪怕打得头破血流,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让朝廷插手那才是噩梦,永乐年间思州思南两位宣慰使打得不可开交,永乐大帝不请自来,热情洋溢地跑出来调停了,结果如何?

  结果是思州、思南两位田氏宣慰使从此大权旁落,他们传承了千百年的地盘被永乐大帝左一刀右一刀的割成了八块,从此脱离了他们的绝对控制。前些年葫县两位小土司又打起来了,结果朝廷再一次不请自来,结果又如何?前车之鉴,张知府岂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尘了老道轻轻哼了一声,道:“可你们知道!”

  王宁抿了一口酒,道:“不错!但这一次我们知道,下一次呢?我们未必还有这个运气。只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所以我们没有上奏朝廷,我们还千方百计地帮他们隐瞒了消息,与其防着堵着,不如把他们主动放出来。”

  尘了老道苦笑道:“道不同不相与谋,算了,我如今已经是个出家人,出家人四大皆空,不理会你们这些俗事了。百川他们……都还好吧?”

  王宁点点头,道:“都好,反正你现在是闲云野鹤一只,不如抽空去看看老兄弟们。”

  尘了老道摇摇头道:“算了吧,以前我倒是还有这个心气儿,可这些年来独居竹海,已经懒得再动了。见或不见反正也就是那回事儿。”

  二人同时叹了口气,举起酒杯碰了一下,尘了道长又拈起一颗豆子,对王宁道:“对了,害你逃离葫县的那个叶小天,现如今被张铎派来调停诸部之乱了,据你所言,这小子甚是机警,这一回……不会被他坏了你的好事吧?”

  “叶小天……”

  王宁皱了皱眉头,对尘了道:“这小子,我倒是挺欣赏他的。如果朝廷中尽是他这般的干吏,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这一次的事,根本就是无解的,他也不会有什么办法。”

  王宁呷了口酒,悠然道:“你不是说杨羡敏和于家联姻就是他从中撮合的么?大昏招啊,他毕竟还年轻,有时候的想法太幼稚了,他这么做只能令各方关系更加理论不清。这么说吧,水银山这团乱麻,只有一剑斩断!而这么锋利的剑,只有朝廷才有,只能是天子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王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头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叶小天的形象:“那个鬼灵精,不会真能想出办法平息水银山之乱吧?”这时候的王宁绝对没有想到,张大胖子派来的这个调停人,现在正比他更用心地策划着如何让水银山局势变得更乱。

TOP

0
  第62章 前波未灭后波生

  叶小天是当事人,李经历则是去当见证人的。

  山林四周,昨日就由几家土司分别派了人把这里围困起来,为的是防止林中还有杀手尚未逃逸,为了防止某位作贼心虚的土司夜中派人上山毁灭证据,他们安排的人都是交叉布署,互相监视的。

  这些善后之事都需在今日进行,在此过程中,很可能会找到一些有力证据,以找出幕后黑手,于福顺当然要到场。几家土司相继赶到现场后,对林子的搜索便正式开始了。

  很快,搜索的人就在林中陆续发现了一些中箭死亡的尸体,这些尸体都被拖到三岔路口,由几家土司分别派人辨认。

  这几家部落在没有发生水银山争端之前,因为彼此地域接近,部落间的接触还是很频繁的,所以谁的堡寨里若是有什么杰出的武士,其他寨子的人多多少少总有认识他的。

  结果从陆陆续续寻找出来的尸体看,一些杀手被认出是于家寨的人,另一些则被认出是凉月谷的人,此外还有一些身份不明,根本没人认识。这些身份不明的人,其实是展伯雄从总堡派来的,是以此地无人能认出他们的身份。

  杨羡达和杨羡敏两兄弟成了涉案部落中最清白的两兄弟,他们虽然是一手造成四大部落相争,直至如今兵戎相见的罪魁祸首。但是搜索出来的刺客尸体中却没有一具属于杨家寨。

  杨氏两兄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不已。

  于福顺冷笑起来:“我们不可能把别人堡寨里的人都认全。但是不要紧,会派出杀手至此的,必然是与诸部近日的纷争有关的,那么这些身份不明的人会是谁派来的。不就呼之欲出了么?杨羡达,你说是不是?”

  杨羡达好不容易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一听这话不禁勃然大怒:“于福顺,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些来历不明的的刺客是我杨某人派出来的?”

  于福顺摊开双手道:“大家都听到啦,这可是杨羡达自己承认的。”

  “我承认你个姥姥!”

  杨羡达勃然大怒,拔刀冲向于福顺。展大头人见势不妙,赶紧冲上去一把将他抱住。一旁果基格龙帮腔道:“于土司,你这么说有失公允吧?这些身明不明的人怎么就一定是杨羡达派来的,难道就不能是杨羡敏派来的么?”

  杨羡敏气得脸庞通红,指着果基格龙道:“果基格龙。你好!你好!你我往日交情从此一刀两断!”

  于福顺阴阳怪气地道:“果基格龙,你自己屁股不干净,就不要忙着出来帮别人洗刷清白了。你说,你在林中伏下杀手,究竟意欲何为?”

  果基格龙根本没有派杀手,可于家寨早就做了准备,提前抓了几个到铜仁去贩卖山货的凉月谷的人,处死在密林之中意图栽赃。果基格龙如今是百口莫辩,因为冤枉,更形愤怒。

  果基格龙暴跳如雷。捶胸喝道:“我果基格龙光明磊落,怎么会做这种阴险之事!于福顺,你不要血口喷人!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于家寨掳了我的人,意图嫁祸于我!”

  于福顺负手而立,傲然冷笑道:“是么?如今已然人赃并获。你还想狡辩。果基格龙啊,你还真是无耻!按照你的说法。这林中发现的我于家的人,岂不也是有人故意嫁祸了?”

  果基格龙受不得激。马上拔刀扑向于福顺,刚刚松开杨羡达的展大头人又急忙抱住果基格龙,大叫道:“格龙少爷,息怒,息怒啊,这分明是于家有意搅混水,你千万不要上当,此时一旦动手,那就再也理论不清了。”

  等到整个山林被搜遍,除了已被证实了身份的果基家的人和于家的人之外,还有好几个难以辨识身份的杀手,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可供明确身份的标识,模样也没人认的,为了证明这几个杀手是谁的人,几位土司、土舍、头人、少爷们又展开了一场撕逼大战。

  这场闹剧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这才不了了之,各土司分别命人抬起属于自己堡寨的杀手尸体返回家园,至于那些谁也不愿承认身份的无名杀手,则由展大头人派人就近埋葬了。

  临行之前,果基格龙瞪着于福顺,恶狠狠地道:“我果基家究竟有没有派人,我格龙心里最是清楚。这几个人都是去铜仁贩卖山货的,定是被你掳走,藏在林中嫁祸!于福顺,你记住,不管水银山争端如何,咱们这个梁子,算是结定了!”

  于福顺依旧一脸欠揍的冷笑,不屑一顾地扬长而去。叶小天和李经历陪着他们吵了一天的架,也劝了一天的架,这时也是一副精疲力尽,脚步沉重地陪着于福顺下山,夕阳把他们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

  ※※※※※※※※※※※※※※※※※※※※※※※

  眼看到了于家寨,于福顺停住脚步,回身吩咐道:“尸体停在外寨吧,不要抬进内寨,内寨里有贵人,抬进去太晦气。明天……”

  他刚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夕阳晃了一晃,眼睛下意识地一眯,“噗”地一声,一枝利箭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于福顺踉跄退了两步,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不相信,经过各堡塞一天的搜索和折腾,最后在他的寨门口,居然还有刺客潜伏着要杀他。可那枝箭就钉在他的胸膛上,小指粗细的箭杆,只有一点点血渍蔓延到衣服上,那一箭实实在在地穿透了他的心脏。

  于福顺抬起一只手。刚刚搭在箭杆上,便仰面向后倒去……

  “刺客!有刺客!”

  随行的寨中壮丁纷纷叫嚷起来,丢下抬着的尸体,就近寻找蔽体,同时搭弓的搭弓。拔刀的拔刀,意图找出凶手所在。这时远处夕阳下,已经有一匹马绝尘而去,马上又有人大叫:“刺客逃了,刺客逃了。”

  “于寨主!于寨主!”

  叶小天仓惶地扑到于福顺的身上,用力摇了几下。于福顺大张着双眼,眸子滞涩不动,喉中咯咯几声,从嘴角缓缓溢出一缕血丝,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小天大呼道:“于寨主!”随即却以极低的声音冷冷地道:“你想杀我?没想到你会死在我的前头吧?“于寨主的身子惊悸地跳动了一下。眼睛蓦然睁得更大,那双僵滞的眸子缓缓地转动着移向叶小天,可他的瞳孔还没对准叶小天,便寂然不动了。

  李经历蹲在地上,像只鸭子似的一点点横移过来,小声问道:“于寨主怎么样了?”

  叶小天抬起头,一脸沉痛地道:“一箭致命,你说还能怎样?”

  ……

  于俊亭趴在蒲草榻上。对珠帘外的文傲一字一句地道:“你就照此……说与他知道吧,这里的局势太过复杂,已不是我所能控制的。要他……想想办……法……”

  于俊亭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凝重,其实只是因为忍痛忍的难过。她说到这里时,一双秀气的眉痛苦地跳了跳,终于忍受不了那位自诩为于家寨第一推拿师的神力,呼痛道:“你轻着些,痛!”

  那女推拿师咧嘴笑道:“大土司。奴婢早就跟你说过了嘛,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一边说,她还一边变本加厉地用上了力气。似乎越卖力才越显得她服侍周到。

  这时一个寨丁急匆匆地闯进门来,一进堂屋就卟嗵一声跪伏在地,颤声禀报道:“大土司,大事不好了!我们土司……我们土司在寨门外被人一箭射杀了!”

  “什么?”

  于俊亭猛地一惊,双手一撑蒲草榻,身子一下子仰了起来。

  “更衣!快更衣!”

  于俊亭跳到地上,愤怒地命令那些手足无措的侍女,虽然隔着细密的珠帘看不见她窈窕动人的身子,站在厅中的文傲还是深深地低下了头,不敢抬起。

  侍女慌慌张张地取来衣衫,于俊亭一抬左臂想要穿进衣袖,不料这一抬便是一阵剧痛,仿佛肌肉扭伤了似的痛楚,于俊亭一眼看到那位胖大的推拿妇人,心头戾气顿起,她猛地探出右手,揪住那胖大妇人的头发,把她的头狠狠地往几案上一磕,沉声问道:“痛不痛?”

  “痛痛痛,痛啊!”

  胖大妇人被于俊亭这狠狠一磕,额头顿时肿起一个大包,疼得她鬼哭狼嚎。

  “砰!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一定是你的脑袋经络不通咯?嗯!”

  于俊亭揪住她的头发,砰砰砰地磕在沉重结实的几案上,喝骂道:“通了没有,通了没有?”

  “通通通,通了通了,大土司饶命啊!”

  “通了为什么还痛?嗯?砰砰砰砰砰……”

  “饶……命,痛啊!太……大力……”

  “不是通则不痛吗?你也知道太大力?通则不痛的混蛋!砰砰砰……”

  于俊亭累得气喘吁吁松开手,胖大妇人像一瘫烂泥似的软在地上,已经晕厥过去,满头的包,好似释迦牟尼大神。

  于俊亭铁青着脸色转身喝道:“还不更衣!”

  此时的她几近全裸,耸胸丰臀,中连细腰,曲线跌宕流畅,浑身肌肤艳如桃花,丽如润玉,似锦江之水。垂下的秀发遮住了半边俏脸,显得愈发妖艳,但俏美的脸上却饱含戾气,仿佛林中水妖,异常邪异。

  几个侍女战战兢兢地凑过来,也顾不得帮她擦去背上的花露精油,便手忙脚乱地给她穿戴起来。于俊亭装束停当,“哗啦”一把拨开珠帘,顺手从墙上摘下她的珊瑚柄马鞭,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片刻之后,于俊亭便率领一群侍卫冲出所居的院落,文傲追到廊下,扶栏眺望夕阳下于土司远去的身影,皱起眉头深深一叹:于福顺是土司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他的死,对土司的大业势必要有所影响了!

TOP

0
  第63章 事了拂衣去

  于俊亭还以为于福顺是在寨外很远处就遇袭了,没想到刚冲出寨门,就见寨门处围了许多人,于俊亭翻身下马快步走过去,人群默默分开,于俊亭就看到了叶小天的那张苦瓜脸。

  叶小天抱着于福顺的尸体,一脸悲痛莫名,于俊亭冷冷地睇了他一眼,慢慢蹲下,目光落在于福顺的脸上。于福顺僵硬的脸上还保持着震惊的神色,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于俊亭默默看了良久,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离她最近的人就是叶小天,眼见他人噤若寒蝉,鸭子一般蹲在他身边的李经历又把殷切的目光投向他,叶小天便揉了揉鼻子,对于俊亭详细解说起来。于俊亭面无表情,很镇定地听着。

  叶小天道:“阿嚏!于寨主扭过头,吩咐人说,内寨里住着贵人,不宜把尸体抬进去,忽然嗖地一声,阿嚏!从那个方向就飞过来一枝箭,正中于寨主的胸口,于寨主退了两步,似乎想要拔箭,他只抬了抬手,就倒下了……”

  于俊亭冷冷地问道:“他有没有说什么?”

  叶小天摇摇头,道:“箭中要害,阿嚏!于寨主一声未吭,就死……阿嚏!”

  于俊亭皱了皱眉,问道:“你伤风了?”

  叶小天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将军,你身上的香味儿太浓了。我的鼻子有点痒。”

  李经历吃惊地看向叶小天,这厮是在调戏女土司么?

  于俊亭冷哼一声,没有理会叶小天这句话。

  她肌肤护理所用的精露花油气味儿确实有些刺鼻,她也是用习惯了才不觉得甚么,如今匆匆出来。尚未沐浴,叶小天距她最近,又处在下风头上,被熏的打喷嚏也属正常。

  于俊亭又看了看于福顺,刚要站起,忽然若有所觉,伸出珊瑚马鞭,拨着于福顺的下巴,让他的面孔正对着自己,渐渐露出深思之色。

  叶小天见她打量的仔细。心中微微一凛,急忙咳嗽一声,道:“将军,在山上时,果基格龙曾摞下狠话,说不管水银山之争最终结果如何,他跟于家寨的梁子都结定了。你看会不会是……”

  于俊亭深深地望了叶小天一眼,又垂下目光看看于福顺大睁双眼不敢置信的表情,慢慢摸到他的胸上。靠近箭杆,五根手指一根一根地贴上去,突地用力一拔,只听“噗”地一声。带倒钩的箭便扯着一块皮肉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叶小天暗暗佩服:“这娘们儿,眼都不眨一下!够狠!”

  于俊亭把带血的箭簇就手在李福顺的衣服上擦了擦,锐利的眼神盯着那箭簇。箭头是三菱状的锋刃,带有毒槽。后有倒钩,这和大明官方制式的枪刃式箭头截然不同。

  于俊亭抬起左手,用手指比了比箭簇的长度和宽度,这一动。牵动背脊,又觉有些疼痛,心中不由又暗骂了一句那个推拿师。随即她的目光便转移到箭杆上,箭杆用的是烘烤过后笔直一根的老青藤,既有韧性,又有足够的份量。

  于俊亭沉声道:“这种箭,确是凉月谷所有!”

  叶小天又惊又怒地道:“真是他们?”

  于俊亭冷冷地横了叶小天一眼,淡淡地道:“你这么悲愤做什么?”

  叶小天一愣,确实啊!于福顺又不是他儿子,于福顺这小姑奶奶都没悲伤,他这么悲痛愤怒做什么,表现太过火了么,可别因此引起于俊亭的警觉才好,这小娘们不但心狠手辣,人也精明的很。

  叶小天心念急转,马上愤愤地道:“我当然要愤怒,一位土司,当着我的面被人杀了,我还如何调停诸寨纷争!”

  于俊亭冷冷地瞧了叶小天一眼,又定定地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于福顺,直起身来,似一树琼枝般挺拔地站着,吩咐道:“把于寨主抬回去!”说罢转身就走,腰杆儿始终挺得笔直。

  叶小天和李经历对视一眼,马上举步跟在她的身后。

  三声号角声响过,寨子里那些担水挑柴、喂养牲口、忙碌杂务的奴隶娃子都垂首躬身,屏住呼吸等候土司大人经过。土司大人死了,但死了也是高高在上的身份尊贵的土司。

  忽地,前方一座低矮的小棚屋里蹒跚地跑出一个四岁大小的娃娃,咯咯地笑着,呼唤着她的母亲。看模样,小家伙正在和她的母亲在玩捉迷藏,小丫头穿着一件破烂的袍子,头发也脏兮兮的打了绺儿,健康红润的小脸似乎也很久没洗过了。

  她突然从棚子里钻出来,欢快地跑着,正撞在于俊亭的腿上。

  “混蛋!”

  气恼之中的于俊亭低头一看自己的袍子上被抓了两个脏兮兮的手印,登时勃然大怒,抬腿把那娃儿踢坐在地上,两个侍卫冲过去抡起了鞭子……

  “住手!”

  紧随其后的叶小天一声大吼,眼见来不及阻止,急忙抢上一步,张开双臂拦在那小女娃儿前面,于俊亭本来举步要走了,眼见这般模样,便停住脚步,瞪着他道:“你做什么?”

  叶小天道:“还请将军息怒,饶恕了她,她还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于俊亭微微扬起尖尖的下颌,傲然道:“我是土司,她是卑贱的奴隶娃子!这是冲撞土司最轻的惩罚了!”

  叶小天道:“将军要和一个还不懂事的小孩子论尊卑么?下官姓叶,据说叶姓出自姬姓,黄帝后裔。他姓李……”

  叶小天又向李经历一指,道:“据说李姓出自嬴姓,为颛顼帝后裔……”

  李经历茫然地看着叶小天,心道:“我这姓氏历史这般悠久么,原来上古时候我家祖上就当过皇帝了么。”

  叶小天道:“要说起来,现在有名有姓的人家,细溯起源。都是最尊贵的人物后裔。上溯几千年,那都是王子、公主了。时移势易,现在,你是将军,他是经历,我是县丞,而这个小女孩,是奴隶娃子!

  未来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我不是说讲究上下尊卑不对,可是对一个还不懂事的小孩子不必如此严苛。她不是公主。但是在她的父母眼中,她比公主还要娇贵。将军大人总有一天也要为人妻、为人母的,请饶过她,好不好……”

  李俊亭瞪着叶小天,神情怪异地斥道:“有病!”

  李俊亭说罢便大步走去,向身后摆了摆手,两个侍卫便放过了那小女孩。孩子的父母惶恐地站在一边,脸都吓白了,这时“卟嗵”一声跪倒在地。感激地朝向于俊亭离去的方向叩头不止,也不知他们是叩拜李俊亭,还是叩拜紧随李俊亭身后的叶小天。

  ※※※※※※※※※※※※※※※※※※※※※※※※※

  “你要去见祖宗了,别忘了带上一只公鸡。它会提醒你赶路的时间。佩好你的腰刀,拿上一把雨伞,跨上你的骏马,穿着新做的衣衫。泅过大河,爬过雪山,你的祖宗。在那美丽的平原……”

  苍凉的丧歌在灵堂前响起,石头坐在角落里,用芦笙伴奏,曲调哀婉悲伤,掌坛师尘了道长又扮起了芦笙坛师,舞蹈着,唱着歌,旁边还有一群伴跳的“大神”,王宁穿花衣,戴羽帽,脸上涂抹着油彩,胡乱扭动着,一双眼睛贼兮兮地东张西望。

  这叫“闹丧闹卯”。丧事期间,芦笙、鼓声是日夜不停的。作为掌坛师,还要根据灵场的变化及时间的早晚不断变换内容。来了吊客要用芦笙调表示欢迎;早中晚三餐前,要先对亡灵敬饭,芦笙要吹出敬酒、敬饭曲。

  客人为亡灵上香时,要吹敬香曲;在为亡灵杀猪、宰羊、献祭牛时,要吹交畜曲;天黑、天亮、中午、太阳偏西、鸡鸣等不同的时段,也要分别吹出不同的曲调,傩师和吹笙手少了根本坚持不下来。

  所以于家寨把附近所有的傩师都请来了,此时正是尘了道长和他的小徒弟石头当班。于家的人都在灵堂里披麻戴孝,后宅于俊亭的房间里,依旧是一身素色衣衫。

  于俊亭坐在椅上,低沉地道:“安排于福顺的儿子继任土司吧,至于向朝廷请封的奏本,先压一压吧,否则……死因实难说明,一旦说明真相,朝廷就会知道此处的乱象。”

  文傲请示道:“是!可凶手未明,杨天王那边属下怎么说?”

  “谁说凶手未明?”于俊亭抬起眼睛,目光森然:“凶手明明就是凉月谷,我们于家和凉月谷自然是不死不休!”

  文傲蹙眉道:“土司,刺客用凉月谷特有的箭矢,这分明是故意嫁祸……”

  话说到一半儿他就明白了,立即闭上了嘴巴。是有人故意嫁祸又怎样?重要的是,于家有了借口,而且是理由非常充分的借口,他们再向凉月谷果基家开战,就连张知府也不好出面阻止了。

  文傲立即顿首道:“属下明白!”

  这时一个侍卫站在门口禀报道:“大土司,李经历和叶县丞向大土司告辞,他们要返回铜仁。”

  于俊亭目中寒芒倏地一闪,唇角渐渐噙起一丝冷笑。她深深吸了口气,慢慢站起来,沉声道:“我去送他!”文傲敏锐地注意到,大土司说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他是谁?”

TOP

0
  第64章 草木皆兵

  于俊亭走到客厅里,大马金刀地坐下,吩咐道:“叫他们进来。”

  廊下,李经历小声对叶小天道:“叶县丞,于寨主刚刚过世咱们就走,不合适吧?”

  叶小天道:“李大人,我已经打听过了,他们丧葬、周祭、除灵,三太仪式的时间极长,咱们在这儿耗不起啊。”

  李经历道:“那调停一事……咱们不管了?”

  叶小天冷笑道:“如今连于寨主都遇刺了,还有调停的可能?知府大人的悬赏,我还是不要了了,可别有命赚,没命花。”

  李经历想及此地的凶险,机灵灵打个冷战,不再说话了。

  这时一名侍卫高声宣道:“请李经历、叶县丞进见!”

  叶小天一见于俊亭,便慷慨激昂地大谈他奉张知府所命来此调停四部纠纷,是如何的呕心沥血,费尽心机,终于促使四部议婚,和平之期指日可待,不想凉月谷狼子野心,先在山路设伏,复又安排杀手,致使于土司死于非命。叶小天本人对此深表同情,对于家做出的反击决定深表理解,他要回转铜仁府向``知府大人禀明此事,并请求知府大人支持。

  于将军对叶小天如此深刻的认知、这般细致的分析,完全无视于家也有刺客出现在山头的态度,表示非常满意和强烈认同,两人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举行会谈,就水银山局势和他们共同关心的问题深入交换意见,并达成了广泛共识。

  李经历在一旁只听得目瞪口呆,对面前这两位说瞎话大师,只能自愧不如。

  于俊亭道:“于寨主一死,水银山局势将更加严重。我本该亲自赶回铜仁,将这里情形告知知府。奈何于寨主是我的亲眷,他既过世,我此时是不能离开的。你便回铜仁,把此间情形告知张铎吧。”

  叶小天既然把李经历请来,当着他的面说出以上这番话,到了张知府面前就不可能再换一套说辞。于俊亭明白叶小天的意思,所以对他求去之举没有丝毫留难,两个人心照不宣,于俊亭很痛快地就答应了他的告辞。

  于俊亭陪着他们二人出来。便去灵棚向新晋土司告辞。新晋土司就是叶小天刚到于家寨时曾经见到过的那个胖墩墩的少年,这少年看起来差不多有十岁了,实际上才只八岁,但他现在已经是提溪于家的土司老爷了。

  小土司披麻戴孝,正在母亲和司仪的陪同指点下在灵棚里做孝子。石头吹奏了一段哀伤凄婉的芦笙,刚刚撤下休息,又换了几位乐师上来,掌坛师尘了道长正指示他们该奏什么曲子。

  这种丧葬法事的乐曲不下数十种,跳神的舞步套路相应地也有数十种。在尘了道长的指挥调度下。芦笙乐曲陡然变得欢快起来,几个跳大神的击掌大呼起来:“弟姑弟、弟姑纳、告达崩、哥达着!”

  王宁脸上画得花花绿绿的,也摇头摆尾地唱道:“堵达纳乍呀、堵达纳乍呀!”

  他们喊的是:“弟兄们、朋友们、吹起来呀,跳起来呀!大家一起来吧!”然后灵堂里刚刚哭嚎了一阵的一大票人。涌到灵堂前,随着欢乐的曲调咿呀嗨地跳了起来。

  叶小天见此一幕愕然不已,他实在不明白办丧事的时候为什么要在死者面前奏起这么欢快的乐曲、跳起如此欢快的舞步,如果面前停的不是一具棺材。而是生起一堆篝火,他都要以为这帮人在野营踏歌了。

  不过这是人家的习俗。想必其中自有他们的道理和说法,叶小天也不好露出太怪异的表情。只管阴沉着一张脸,表现得极其肃穆,反正这么做总不会是错的。王宁看见叶小天,虽不觉得他能认出自己,还是下意识地转了过去,只丢给他一个背影。

  小土司被人唤了过来,听到叶小天向他告辞,小土司并没什么反应,还是在母亲的提示下,才客气地挽留了他几句,随后便与于俊亭一起送他们离开寨子,一路行去,寨子里处处可见秣马厉兵的寨中壮丁,只待丧事办完,大战必然爆发。

  出了于家寨,叶小天和李经历止步回身,对于俊亭和小土司道:“两位土司请留步吧,我等这就告辞。”

  “慢着!”

  于俊亭忽然唤住他们,对叶小天道:“叶县丞,于某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请这边来!”

  叶小天心中有些奇怪,但还是依言与她走到一边。二人在一旁的寨墙下站定,于俊亭点漆似的双眸定在叶小天脸上,说道:“于某有一事不解,左思右想,始终不得要领,不知叶县丞肯为于某解惑乎?”

  叶小天拱手道:“于将军客气了,叶某知无不言,却不知于将军为何事而惑?”

  于俊亭轻轻鼙着眉儿,突然问道:“你为何要杀于福顺?”

  “什么?”

  叶小天脸色大变,猛然退了一下。于俊亭的目光从叶小天脸上缓缓地落下去,落在他下意识地攥紧的双拳上,轻轻一笑,低声道:“果然是你,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叶小天这才知道之前于俊亭只是怀疑他,并不确定真的是他。或许是她耳目灵通,察觉了什么,又或者是她从于福顺死亡时的模样注意到了什么……,是了!于福顺弥留之际惊闻他才是授意刺客杀死自己的人,当时的眼神和表情……

  叶小天暗恨,他当年在京城茶馆里听人说书时,常听见一个桥段,就是一个人陷入死地,对手却不忙着杀他,总要啰哩吧嗦说上一堆,说着说着一定会发生意外,煮熟的鸭子逃之夭夭。

  叶小天当时就想,有朝一日他若杀人,一定刚毅果决。该出手时就出手,决不婆婆妈妈地乱讲话,让煮熟的鸭子再飞走。可他怎会想到人都已经死定了,还是不能乱说话。

  无论如何,这种时候打死他都是不能承认的,煮熟的鸭子飞走也就飞走了,但不管是煮熟的鸭子还是活的鸭子,嘴巴总是硬的,叶小天立即惊怒交加地否认道:“于将军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和于寨主无冤无仇,怎会杀他?”

  “是么?”

  于俊亭俏媚的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但她对叶小天点点头,粲然一笑,很妩媚很温柔地道:“叶县丞,一路保重!”

  叶小天就像一只被揪住了尾巴的猫,毛都炸了起来。

  “吁~~~”

  叶小天猛地勒住马匹,李经历本来与他并辔而行,急忙扯住马缰,扭过头去,不耐烦地道:“叶县丞。你又怎么啦?”

  叶小天神色凝重地往前方一指,道:“你看,林中有鸟飞起。”

  李经历回头看看,茫然道:“鸟栖于林。自林中飞起,有什么奇怪的?”

  叶小天沉声道:“不然!也可能林中设有埋伏!”

  李经历道:“啊?”

  叶小天道:“去两个人,查探一下!”

  当即就有两名侍卫策马奔向林中。

  李经历圈马回来,赶到叶小天身边。苦笑道:“我的叶大人,你这一路疑神疑鬼的,用不用这么紧张啊。方才在镇子上打尖。你愣是要先把银子丢进茶水验毒,现在又怕林中有人埋伏,谁会紧追不舍地想暗杀你我呢?看看,看看,你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居然换成和侍卫一样的衣服……”

  叶小天有苦难言,总不能告诉他于俊亭对自己的威胁吧,那女人需要“于寨主死于凉月谷之手”这个理由,以便继续争夺水银山,所以不会公开说出他是凶手,但并不代表那女人会放过他,是以叶小天一路上惶惶如丧家之犬。

  叶小天只好对李经历解释道:“小心无大错,虽然麻烦些,可是这样才安全嘛。眼看就到铜仁了,咱们可别在家门口翻了船,于寨主就是前车之鉴呐。”

  李经历摇摇头,又叹了口气,只好翻了翻白眼儿,心中暗想:“知府大人派我等去水银山调停,结果四大部落原本还只是剑拔弩张,现如今却要大打出手,知府大人不知会做何想法……”

  ……

  展家堡里,春光明媚。展凝儿的闺房院内,一树桃花开得鲜艳。

  展凝儿对窗而坐,丫环都被她打发了出去,一个人坐在那儿,很紧张地捏着绣花针,瞪着面前裁好的几块布片。从小习惯了舞枪弄棒的她,想要做女红,却又拉不下脸面跟丫环学,居然异想天开要来个无师自通。

  此时的凝儿一副传统的苗女打扮,盘髻于顶,用红帕和白帕交叉缠着头,外围缠了一条绣花彩带,其下缘还罩上“小勒子”,周匝密密悬挂着一串串彩珠,摇曳于眉际耳根,美仑美奂。

  抄襟衣,衣袖、衣领和衣襟均有精美的刺绣,腰系刺绣的红飘带,下着一头蜡染刺绣的百褶裙,绑腿是由纯白色的麻布缠成的,素雅洁净,恰似窗外树上新雨洗后的粉桃花。

  苗家姑娘都要习女红,她们很小就要开始亲手为自己绣制嫁衣,出嫁的时候是要穿上自己亲手制的嫁衣的,如果女红不好,再漂亮也会被族人瞧不起,出嫁的时候会被人暗中嘲讽是光着身子来的。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以展凝儿的身份,她便不穿自己亲手缝制的衣裳也没什么。不过这一次展凝儿给叶小天出了一道难题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忽然觉得穿上自己亲手裁制的嫁衣才有意义,于是……

  “咚咚咚……”

  房门叩响了,展凝儿一惊,针差点儿扎了手,她气恼地冲着门口嚷道:“不是说了不要打扰我吗?”

  外面侍女怯怯答道:“小姐,有人从水银山来,说是有封很重要的信要给小姐。”

  话音刚落,房门“呼”地一声打开了,展凝儿水灵灵地杵在门口儿,急不可耐地道:“信在哪?”

  侍女把信递上,展凝儿一把接过,“呼”地一声又关上了门。

  展凝儿坐在窗前,急不可耐地打开信,只看一眼便笑靥如花,甜美的像吃了蜜,信上只有一句话:“臭丫头,不许再拈酸吃醋了,这一次为了你,我可是一把烽火,戏尽诸侯!”

TOP

0
  第65章 拆烂污

  “啊!终于回到铜仁了!”

  一进城门,李经历便精神大振,这一路上叶小天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的,都快把他折磨疯了,时不时的戒备一番也就罢了,行程也是异常错乱,艳阳当空时本该赶路,叶小天却建议入住客栈,明月当空时本该入眠,叶小天却突然来了个急行军……

  本来很轻松的返程之举,因为叶小天的怪异举动,折腾的他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如今回了铜仁城,总算见着亮儿了。叶小天谨慎地插嘴道:“越是容易松懈的地方,越容易出错,李兄不可大意。”

  李经历:“……”

  由此入城,前方路上要经过大悲寺。大悲寺的客舍实际上就是客栈,住客期限有长有短,还有只住一晚或者只在此歇足的,因为是庙产,官府又不能收税,倒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李经历远远看见大悲寺恢弘的建筑群,不禁扭头道:“叶县丞,可要使人去庙中打声招呼,提前备好住处么?”

  叶小天摇头道:“不必,此去提溪,有负知府大人所托。待我禀明知府大人后,若无旁的事就要回转葫县了。”

  李经历安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为葫县舍生忘死,事有不逮,非你之过,就不要多想了。”

  水银山如今的乱象,本就有叶小天的推波助澜,他哪有什么郁闷难过了,可又不能向李经历解释,只好苦笑道:“多谢李经历安慰。咦?那不是戴同知么?”

  李经历扭头一看,果然看见戴崇华摇着一柄绘着艳丽桃花的竹骨小扇,慢悠悠地走在路上,身边未带随从,看他脚下发飘,迈腿迟滞的样子,李经历便笑道:“这厮定是又去鬼混过了。”

  李经历翻身下马,大笑着向戴崇华迎去:“戴兄,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啊?”

  戴崇华两眼有点无神。看起来有点萎靡不振,好似很劳累的样子,竟未发现偌大的一支队伍过来,如今听人说话,抬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蓦地瞪大眼睛道:“你……你几时回来的!”

  李向荣笑道:“这不刚回城么!”说着向戴同知挤眉弄眼地问道:“快说,你今日又去哪里鬼混了,这回勾搭的是谁家小娘子呀?”

  戴同知看到李向荣背后的叶小天及一众随从人马。情知他们确实是刚刚进城,不觉松了口气,对李向荣笑道:“贤弟说笑了,不提这个。不提这个,啊!叶县丞,久违了。”

  叶小天从马上下来,对戴同知拱手道:“见过戴同知。”

  戴崇华问道:“怎么样。提溪乱局可有改观?”

  李经历和叶小天对视一眼,长叹一声,异口同声地道:“一言难尽呐。”

  戴崇华道:“我今正好无事。便陪你们去见知府吧,走,咱们边走边说。”他们已经到了人口稠密处,李经历和叶小天便不上马,与戴同知一起三人边走边说,向他讲起提溪司目前的情况。

  前方经过大悲寺不远,李经历忽地站住脚步,轻咦一声道:“那不是我家的轿子吗?娘子?娘子!”

  李经历放开双足向前方一乘小轿赶去,轿夫见是本家老爷,连忙停住脚步,轿帘一掀,露出一张蛾眉杏眼、妖娆动人的美人面孔,正是黎松月。黎夫人两颊酡红,艳若桃李,大概是在轿中有些闷热的缘故。

  瞧见李经历,黎松月吃了一惊,道:“相公回来了?”

  李经历笑道:“可不回来了么,你这是去哪里?”

  黎松月敛了惊容,轻轻掠了掠鬓边发丝,道:“哦,妾身刚去庙里上香回来。”

  李经历道:“好!娘子且回家去,整备一桌酒席,这一路为夫太也劳乏了,回去后你我夫妻小酌一番,去去乏劲儿。”

  黎松月道:“奴家晓得。”妙目一闪,瞟见不远处站着的戴崇华,马上又收敛目光,向李经历温柔一笑。

  李经历笑道:“是戴兄在那边,极熟稔的人,就不必下轿见礼了,你去吧,我向知府大人复命后便回去。”

  黎松月颔首答应,复又向戴同知的方向一瞥,帘儿一放,掩住了那红杏初绽般的无限春情。

  眼见小轿抬走,戴同知松了口气,忽一扭头,见叶小天正乜着眼睛看他,不禁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问道:“叶大人看什么?”

  叶小天对戴同知点点头,答非所问地道:“我对戴大人,真是景仰的很!”

  ※※※※※※※※※※※※※※※※※※※※※※※※※

  张知府老佛爷一般堆在椅子里,瞪着叶小天道:“你说怎么?谁死了?”

  叶小天道:“提溪于家的土司于福顺,不慎在寨门外遇刺身亡!”

  “啊!”

  张知府熊躯一震,身下坐椅猛地发出“嘎吱”一声惨叫。

  张知府惊道:“怎会如此,是什么人下的手?”

  叶小天道:“凶手远遁,不曾捉到。不过从于土司身上遗下的箭矢来看,于通判断定箭矢为凉月谷独有之物。”

  张知府又是熊躯一震,身下坐椅再度发出一声惨叫,继续大惊道:“竟然是果基家下的手?怎会如此!如今……如今提溪情形如何了?”

  李经历苦笑道:“我二人离开时,于家正在办丧事。不过我看那寨中悍勇之士毕集,披甲持矛,哀兵一片,恐大战已一触即发了!”

  张知府熊躯再震,叶小天咳嗽一声道:“那是我们离开的时候,现在么,怕是已狼烟四起了!”

  “哗啦”一声,张知府身下的坐椅四分五裂,一座肉山轰然倒地,震得地皮震了两震。

  “知府大人!”

  叶小天、李经历、戴同知,再加上厅门口两个侍卫。五个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张知府从地上拖起来,张知府垮着一张胖脸,好不沮丧地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戴同知提醒道:“铜仁于家和提溪于家同气连枝,势必不会坐视提溪于家受欺,凉月谷的果基家和提溪于家都是咱们铜仁府治下,大乱将起,,知府大人不难坐视了!”

  张知府脸色如鸡血,呼哧呼哧地喘了半天粗气。忽地振声大呼道:“快!快去水西请田氏调停!”

  戴同知登时垮下脸来:“知府大人是让下官去么?”

  这一问提醒了张知府,忙道:“对对对,就你去吧!你务必要向田氏说明此间情形之严重,于家和果基家可以不给我面子,他们总不能不给田家面子吧?你去,快去!”

  戴同知一听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原来是自己揽事上身,他的脸色垮得更难看了。

  “田家?”

  叶小天不期然地想起了田家那位柔柔弱弱、周身无处不媚的田妙雯田姑娘来,张胖子要去西天请如来佛祖了。却不知这位田白虎对上于将军孰胜孰败,不能留在铜仁坐观雌虎相争,真是可惜了……

  ※※※※※※※※※※※※※※※※※※※※※※※※※※※※※

  叶小天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给张胖子一个八面起火、四处冒烟的烂摊子。

  张知府的悬赏自然是拿不到了,叶小天只带走了约有往年九成的赈济银两,由铜仁府派员押送。解赴葫县。

  提溪乱象升级,惊得张大胖子屁滚尿流地跑去水西搬救兵了,此事很快传到了正隐藏在展家的杨应龙耳中。直至此时,杨应龙才知道张知府居然派了叶小天往提溪调停的事。

  杨应龙最初的计划是掌握十万大山中的生苗,只要这股力量出山,就可与播州遥相呼应,不管将来是夺铜仁还是占石阡,有这数十万生苗在手,都将如探囊取物。

  不料他竭力培植的长老功败垂成,尊者大位莫名其妙地落到了叶小天手里。杨应龙欲行大事,前期必须慎之又慎,太早露出狐狸尾巴必将引起朝廷警惕,为他举事造成种种障碍。

  所以杨应龙果断缩回了手脚,转而别寻他途,他想的办法就是挑起铜仁诸部纷争,扶植于氏上位。

  自从田氏失去对思州思南两地的绝对控制权,对于由土司们组成的这条贵州生物链最顶端的掠食者们来说,思州思南两地就等于是“无主之地”了。

  如同狮群各有领地,突然一块领地上的狮群远徙,这块无主之地是不可能任由鬣狗成为最高一级的掠食者的,总有一天其它的狮群会扩张领地,把这里囊括进去,而杨应龙就是那个最先下手的人。

  杨应龙要达成这一目的,必须做到两点:第一,不能扩大冲突落围。一旦战争局面发展到不可控制,他又不能提前介入干涉,将会引起其他土司出面,又或朝廷出手,那就为他人做了嫁衣。

  第二是不能让人发现一切他是铜仁乱局的幕后主使,在他举事之前,不能让人发现铜仁府实际上已经落入他的手中。所以他百般迂回,不惜分润好处,暗中收买展家,又与同样身怀野心的于珺婷达成合作。

  如此一来,他就得在避居幕后的情况下,激发冲突,又得控制冲突,不能让战争升级,不能采取极端手段灭亡某个部落,而是要通过一系列行为,削弱张知府的声望和影响力,促使原本附庸于张氏的土司们离心离德,最终由于氏夺权。

  唯有如此,才会避免其他土司的干涉,避免朝廷的干涉。各土司家族的势力本就是此消彼涨的,只不过正常的过程要润物无声,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才能达成,而他把这个进程加快了无数倍而已。

  这个火候可就不好掌握了,差一分半生不熟,过一分菜就要糊了。如今事态显然有些失控,幸好这一次于俊亭的自作聪明做的还不错,她一口咬定制造事端的是凉月谷,占了道义之先,又把目标确定在了铜仁一地之内,而且作为苦主,她操有主动权,这件事如何发展,她可进可退。

  只是杨应龙就得暂时收手了,田家可不像张胖子那么愚蠢,如果他不及时抽身,难保不会被人发现幕后有他活动的身影。想至此处,杨应龙立即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主要内容是安抚展家和石阡杨家,安排自己的人或按兵不动,或暂时抽身退出此事。

  等一切安排妥当,杨应龙又想到了叶小天,这根搅屎棍,怎么到了哪儿都有他?于珺婷说杀死于寨主的其实是叶小天,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发现于福顺意图杀他实施报复,还是别有目的?

  杨应龙很不放心,便又下了一道命令:“告诉赵歆,让他盯着叶小天,看看他还有什么举动,随时向我禀报!”

TOP

0
  第66章 各有所谋

  李经历毕竟与叶小天在提溪司“同生共死”了一场,所以当叶小天要返回葫县的时候,李经历很义气地送了他一程,虽然只送了三里路。

  三里路处,三岔路口,叶小天望着铜仁府唯一赶来送他的这位从六品经历厅经历李向荣大人,心中感动不已,差点儿就把“兄台家有红杏一枝,悄然出墙矣”的诗意画面很委婉地描述给他知道。

  李经历勒住马,一脸戏谑的笑,对叶小天道:“李某正要去三里庄见过一位本家长辈,顺路送你一程,天色也不早了,叶老弟你这就上路吧,一路上还是要昼伏夜行、草木皆兵吗?哈哈,似你这般惜命的人,李某也是生平仅见。”

  叶小天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向李经历拱拱手,干净俐落地道:“再见!”

  叶小天启程上路了,明里有六名侍卫,暗里有九名侍卫,另一个并非死在水银山,而是在他赶到铜仁府后,就派回了葫县,此外还有铜仁府押运赈济银两的百名余兵丁。

  李经历以为叶小天回葫县还是要疑神疑鬼,昼伏夜行地瞎折腾,却不知这一路回去,叶小天轻松悠闲的很。每日巳时三刻,艳阳当空的时候,叶小天才姗姗上路,还没到酉时就开始张罗歇宿,此时农人家养的溜达鸡还没归巢呢。

  叶小天住宿时尽量选择在较大的镇子落脚,这里的住宿和饮食条件相对好些,治安也更好,同时叶小天出手大方,一路护送的兵丁都很满意,对这位叶县丞便也更加恭敬了几分。

  这一日傍晚。他们又在一处镇子里歇宿,包下了当地一个大户人家的好大一处宅院,又向当地人买了几十只肥鸡肥鹅,用大锅烹的肉香四溢,以犒赏沿途护送的铜仁府兵丁。

  兵士们围着几口大锅流口水的时候,正房的大门却紧闭着,叶小天正在里边同匆匆赶来的华云飞说着话儿。叶小天先前派人去葫县向花知县报讯时,便让他顺道散播了一条消息,此后他便去了提溪司,在回转铜仁府的时候。又派人通知华云飞赶来。

  叶小天给华云飞斟上一杯茶,笑问道:“葫县那边的情形如何?”

  华云飞道:“消息已经传播开了,百姓们大多都已知道此事。”

  叶小天颔首道:“咱们葫县往年得到的赈银都是最少的,百姓都骂官府无能,不为地方百姓做主,其中真正缘由,身为官员不好宣诸于口,又或觉得没必要让百姓们知道,平白背负了许多骂名。

  但我以为。让百姓们知道真相并不是一件坏事,蒙蔽百姓,使之不知真相,百姓忿怒时又只知斥其为愚民刁民。这才是愚官蠢官,这等活受罪的事儿我叶小天可不干。叶某的苦衷总要叫他们知道才好,相信百姓中也不乏明理之人。”

  华云飞点头称是,笑道:“大哥说的是。只是这一来,原本往咱们家里送礼巴结的,可就少得多了。原本天天有客登门,自从消息传开,几天里也不见一位客人上门。”

  叶小天笑了,道:“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这个礼很烫手,还是不要的好。回去后,按我说的,已经收下的礼,都作价还回去。”

  叶小天想了想,又对华云飞道:“还有一件事,你回去之后,再传播一条消息……”

  叶小天对华云飞耳语了几句,华云飞点点头,兴冲冲地跳起来道:“那我这就回去。”

  叶小天道:“不必这么着急的,反正我这一路走的慢,给你留出了足够的时间,你且用过晚饭歇宿一晚吧。”

  华云飞道:“不了,早些办妥事情我才安心。我这就走了,身上带了足够的肉干和干粮,况且夜路我也是走习惯了的。”

  “好吧!那你……”

  叶小天点头答应下来,可是目光在华云飞的褡裢上扫了一眼,忽然又唤住了他。华云飞回身道:“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叶小天唇边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他慢悠悠地走到华云飞身边,拿起褡裢看了看,笑道:“新做的褡链,针脚缝得挺细密的啊。”

  叶小天托着褡链嗅了嗅鼻子,又道:“唔!里边装的是新做的酱肉吧,挺香的,比咱们炖的肥鸡肥鸭还好吃。”

  华云飞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讪讪地道:“大哥……”

  叶小天的手从褡裢上又滑到华云飞腰间,不等华云飞遮掩,便迅速扯下了他腰间那只用来装散碎银两的荷包,在灯下仔细端详着道:“哟!鸳鸯戏水,绣的好精致。”

  华云飞一把抢了回去,脸庞通红。叶小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揶揄地道:“老弟,你这么急着回去,怕是别有原因吧?”

  华云飞“嘿嘿”地干笑了两声,下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憨态可掬。叶小天高兴地在他胸口捶了一下,笑道:“真有你的,人家四娘子温柔美丽,知书达礼,可是一朵俏媚的小桃花呢,居然被你小子近水楼台啦。”

  华云飞红着脸道:“大哥,你……你就别取笑我啦。”

  叶小天好奇地道:“说说,你们两个到了什么地步了,几时能喝你的喜酒啊?”

  华云飞吭吭哧哧地道:“这个……这个……我……我得问过四娘才知道。”

  叶小天笑道:“四娘温柔贤淑,可不是河东狮。这种事啊,我看还得你做主才成,要不然人家四娘心里再愿意,也是绝不会催促你的。成了,你既归心似箭,那这就回去吧,我若再要留你,只怕你要埋怨我不解风情了。”

  华云飞被叶小天一通调侃,完全没有还嘴之力,只好窘着一张满是幸福甜蜜的大红脸。飞快地逃进了夜色,天空中,星星一下一下地眨着眼,似乎也在羞羞这位可爱的少年!

  ※※※※※※※※※※※※※※※※※※※※※※※※※※※※

  繁星点点,满是诗情画意的感情。田彬霏和田妙雯两兄妹站在庭中露台上,台下就是水池,泉水叮咚,肥鱼游动,莲叶摇曳,倒映灯光。便是一副美丽的图画了。

  田妙雯负手而立,亭亭似濯水而出的一株妖莲,媚骨天生的身子被灯光映出一圈朦胧的光晕,愈加散发出迷人的味道,叫人一见便恨不得把她搂进怀里,揉碎了吞进肚去方才甘心。

  田妙雯睇着水面轻轻荡起的涟漪,说道:“杨应龙很明显是要经营铜仁了,你为何还是按兵不动?”

  田彬霏着迷的目光从她身上慢慢抽回来,也投向面前的水池。淡淡地答道:“历经百余年,我田家对旧地的影响已是每况愈下,那些土司们越来越不把我田家放在眼里了,若不然。也不会出现水银山之乱。

  你看着吧,越往后去,失去我田氏秩序、没有上位者约束的两州八府,混乱纷争也会越多。到那时他们才会明白,有我田氏无我田氏,对他们意味着什么。破而后立啊,如果不下猛药,我田氏如何重新崛起?”

  田妙雯冷冷地看了田彬霏一眼,道:“杨应龙不是庸才,你这是在玩火!”

  田彬霏含笑望向胞妹,道:“杨应龙也在玩火,他玩得,我为何玩不得?”

  田妙雯冷哼一声,扭过头去道:“张铎派人来向我田家求援了,要不要插手?”

  田彬霏摇头道:“你以为,我们田家现在出面调停,他们就会卖这个面子给咱们?他们早就忘了谁才是他们的主人,即便没有杨应龙暗中挑拨,他们早晚还是要产生纷争的,这是他们妄自尊大应该付出的代价。”

  田妙雯道:“张铎对我田家一向还是尊重礼遇的,如果这次他向我们田家求援,而我田家却袖手旁观,恐怕田氏旧部更会离心离德了。”

  田彬霏一脸诡异的笑容,道:“他们对我田家早就离心离德了,你以为张铎就没有私心?我说过了,破而后立!如果不破,又怎么立呢?”

  田妙雯皱了皱眉,她能察觉到田彬霏似乎对铜仁早有安排,但是一直以来,他们两人之间需要通气的就通气,没必要知道的,她向来不多问一句,所以不明白他究竟有些什么部署。

  田彬霏吁了口气,对田妙雯道:“韧针,你还是考虑一下葫县那边你该如何收场吧,现在可以说,你在葫县是一败涂地!”

  田妙雯冷笑,乜着他道:“是么?”

  田彬霏道:“难道不是?当初如果有我帮你,你也不至于败的这么惨,韧针,你太任性了!”

  田妙雯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杨应龙以赵文远和谢传风为棋子,布局葫县是声东击西,我以徐伯夷和王主簿为棋子,就不是明修栈道了?如果不是我‘上了杨应龙’的当,让他误以为一直盯着他的田家果真把注意力转去了葫县,他会在铜仁发动水银山之乱?”

  田彬霏挑了挑眉,道:“这么说,倒是你将计就计了?”

  田妙雯弯弯的柳眉得意地一挑,道:“没错!不过,我虽然是将计就计,但是既然在葫县投下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怎么可以只是一记虚招,不真捞些好处呢?他杨家浪费得起,我田家现在可不成啊。

  所以,我在葫县还是下了一番功夫,驿路如今已经在我的掌握之中!对杨应龙来说,驿路的作用或许并没有那么大,但是对我们田家来说却又不然。有朝一日杨应龙举旗造反的时候,我田家若还能保证驿路对朝廷发生一定的作用,难道不是我田家立下的一件大功?”

  田彬霏愕然道:“徐伯夷、王宁,还有他们扶持起来的常自在全都垮了,你怎么可能……,难道你在葫县另外还安插了人手?”

  田妙雯笑而不语,伸手从围栏上的食盒里抓起一把鱼食,往水中轻轻一洒,平静的水面顿时激烈起来,鱼儿聚拢到水面上争抢着食物,一时波涛汹涌。

  田妙雯看着水中争食的鱼群,低喟道:“人常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孰不知笋因落箨方成竹,鱼为奔波始化龙啊……”

TOP

0
  第67章 同谘合谋

  “古语有云:‘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是以自古考核官吏,皆以德才兼备者为善,而德犹在才之先也。为官者当激浊扬清、为人表率,然我县县丞叶小天虽称干史,操守可鄙。

  古有五善五失,五善曰尊敬上司,曰廉洁奉公,曰办事谨慎,曰多行善举,曰凡事礼让,叶小天仅占其一矣!五失曰夸夸其谈、曰好高骛远、曰狂妄自大、曰知行不一、曰贪污受贿,叶小天五失俱全矣。是故……”

  花知县念罢他数易其稿的奏本,满脸希冀地对李秋池道:“先生以为如何?”

  李秋池翘起大拇指道:“真字字如刀,句句似剑也!”

  花晴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李秋池注意到他依旧有些忐忑,便道:“东翁其实根本不必紧张,皇上亲政后正当辞旧迎新的时候,这就是大势所趋。这种情况下,似叶小天这种人,正是应该清扫的旧臣,朝廷又何惜一县丞。东翁以一县正印的身份出面弹劾,十拿九稳了。”

  花晴风点点头,深以为是。

  李秋池又道:“叶小天妄自尊大是实,收受贿赂是实,勾连土官是实,不敬上官是实,这些罪名足以令他罢官免职。更何况,李某业已买通铜仁一个娼家,只要大人的奏章引起朝廷重视,派出风宪官斟察,便可出面检举。”

  李秋池得意地一笑,道:“太祖定制:官吏宿娼者,罪亚杀人一等,虽遇赦而终身不得叙用。如果咱们之前找出的罪名尚不能置之于死地,那么再加上这条罪名,足矣。”

  其实他们之前罗列的罪名如果朝廷认为属实,就足以摘了叶小天的乌纱帽了,不过叶小天此人被人算计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每每总能死里逃生,反败为胜,实在有点邪门,为了以防万一,李秋池还是多备了一手。

  要弹劾一个官员,只靠捕风捉影当然是不行的,但是八分真,两分假,这样就很容易取信朝廷了。饶是如此,为了谨慎起见,这两分假也没有直接写入奏章,而是留待观望。

  叶小天在铜仁府公干期间是否,花知县按理来说是不应该知道的,若是写进弹劾奏章,就算朝廷诸公采信了,起码也会立即判断出这位知县与县丞不和,早就有心整治他,所以派员监视,这是为官大忌,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必抛出来。

  如果朝廷相信了花晴风提出的其他几条弹劾罪名,派员前来勘察,那么就可以断定朝廷诸公至少是已经相信了几分,这时再巧施手段,让那风宪官“自行查到叶小天其它的不轨举动”,基本上也就可以确定叶小天的归宿了。

  不论对错,不论是非,唯论道德!私德不完美的人怎么可能做出对的事,私德完美的人怎么可能做错事。国人以道德为根基绵延千年,一直坚持这样的逻辑,所以在道德上做文章,可谓无往而不利。

  花晴风道:“那么,本官明日就上书弹劾?”

  “不可!”

  李秋池阻止道:“这封奏章的弹劾力度是够了,但是如果东翁独力上书,会给人一种什么印象?要知道,叶小天毕竟有诸多功绩,他铲除地方恶霸豪强、剿灭滋扰地方的山贼、建立‘天河’引水抗旱,破获贩私贩禁大案……

  每一桩、每一件,都还历历在目。此时东翁若独力上书,就算奏本中所言属实,也不免会给人一个嫉贤妒能的印象,那样的话,叶小天固然倒了,对东翁也大为不利,毕竟我们不只是要搞垮叶小天,还得确保大人您任期满后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如果因此令朝廷诸公对东翁产生了厌恶,那就得不偿失了。”

  花晴风赶紧请教道:“那依先生所言,该当如何?”

  李秋池一字一句地道:“由众官吏们联名弹劾,如此才能显出叶小天已犯众怒!东翁不可担当这首倡之名,只需作为一县正印,虚心接纳众官吏意见,附议弹劾即可。”

  “这个……”

  花晴风一听,顿时面露难色。让他搞点小动作,背后捅叶小天的刀子,他还是办得到的,可是纠集众官吏一同上书……,他既没这个威望,也没这个号召力,根本不可能啊。

  李秋池皱了皱眉,道:“怎么,东翁觉得有难处?”

  李秋池实不相信,花晴风在葫县做了五年的正印官,头一把金交椅上端坐的人物,居然连背后煽风点火、纠集一班人众攻讦一个下属的能力都没有,这得要多无能?太说不过去了吧。他在贵阳也接触过不少官吏,还没见过这样的奇葩。

  花晴风自然不会在李秋池面前如此露怯,其实在他发现叶小天和他的女人有“私情”以后,羞辱和愤怒已经给了他足够的勇气,他并不畏惧与叶小天一战,可是让他联络众官吏联名上书……臣妾做不到啊!

  紫羽托着大肚子站在屏风后面,听到这里也不禁替老爷着急。私下里闺阁中,她没少听老爷说起过这叶小天如何可恶,站在她的立场上,自然对叶小天也有了敌意,如今眼见老爷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却还畏首畏尾,心中甚是着急。可她只是一个小门小户人家出身的姑娘,没多少见识,哪能帮得上忙,只能跟着着急了。

  花晴风吞吞吐吐地道:“先生有所不知,叶小天在葫县一手遮天,接连斗垮孟县丞、徐县丞和王主簿,风头更劲,我县大小官吏,无不惧他三分。这般情况下让他们出头,他们怎么敢?”

  李秋池冷笑道:“如果可以确定叶小天此番必垮呢?东翁,众官吏畏他越深,便也恨他越深。一旦逮到机会,又怎会放过?如今有东翁出面主持其事,总不至于没人出头吧?”

  李秋池一边说着,一边暗想:“以前只知孟庆唯在时,勾连豪强,压迫知县。却不知花晴风能力究竟如何,如果花晴风经营葫县五年,一个心腹也无,就连串联同僚告举一个下官的事都办不到,那么这个东翁我也不必保他了!”

  花晴风见李秋池神色转冷,心中一紧,暗自忖道:“我若再推脱,恐怕李秋池也会对我失去信心,再难助我了。也是,我在葫县五年,难道就连几个人都号召不起来?

  花晴风细细盘算起来:白泓此人首鼠两端,最是胆小怕事,他巴结叶小天,应该是听说了叶小天的名声,畏惧此人强势。然则身为一县主簿,他也未必就愿意大权旁落,凡事都看叶小天的眼色行事。若是使他相信我此番告举必定成功,他应该会答应与我一同田署名。

  张典史么,此人与叶小天只是正常的通僚关系,并不算亲近。只是此人年岁已高,来葫县只是混日子的,谁人强横一些,他都不会在乎,恐怕是不会参与这件事的。但是我若许他好处……,能许他什么好处呢?

  罢了罢了,此人先搁在一边,再说两个班头,周班头是不用想了,此人铁了心跟随叶小天,循天……对叶小天推崇备至,也不可靠,县学教谕顾清、训导黄炫,如果我能许他们一定的好处,再施加一定的压力,应该可以拉过来。

  巡检司罗小叶……不可能!

  税课大使李云聪……不可能!

  驿站的赵驿丞……不可能!

  县仓大使……这是我的人,应该可以。

  司狱官……也是我的人,应该可以!

  想到这里,花晴风缓缓抬起头来,对李秋池道:“有三分之一的官员,本县有把握。另有三分之一,还要恩威并施,拉拢过来,另外三分之一,乃是叶小天的心腹,很难拉得过来的。”

  李秋池想了想道:“好!既如此,东翁对可以相信的人,不妨先透露声息,让他们心中有数。再对可以拉拢的人,或示之以恩,或敲打一番,让他们心生畏惧,然后便召集全县官僚,公布宣布此事!”

  花晴风大吃一惊,道:“公开宣布?”

  李秋池沉声道:“不错!东翁公开宣布,才有先声夺人之效!到时候,有心腹之人摇旗鼓噪,又有摇摆不定之人或先畏了东恩之威,或先受了东翁之恩,再见有人应和,便能当场迫使他们同意签字。如此一来,剩下那三分之一的人,说不定也有人会见风使舵,投靠东翁一边。”

  花晴风蹙眉道:“何不暗中一一串连,如此……”

  李秋池摇头,道:“暗中串连,一旦其中有人口是心非,提前泄露了消息,叫叶小天听闻后,难保他不会想出办法破坏此事。再者,暗中一一串连,耗时太久。

  如今趁他不在,正是东翁发威的机会。,一旦叶小天返回葫县,他的人有了主心骨,就更不会投靠东翁了。再说,只要东翁能联络到一半的官员,联名签署奏章,以六百里加急呈递京师,到那时叶小天就算知道也来不及了!”

  “这个……”

  花晴风犹在犹豫,李秋池沉声道:“东翁,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如此方能擒住叶小天这等狡诈小人!一旦上了奏本,东翁就是挟大义名份,行堂堂正正之事,有何惧哉?”

  花晴风咬牙道:“好!便依先生所言!”

  花晴风咬紧牙关,终于也露出了狼一般的獠牙。

TOP

0
  第68章 泄密

  县衙后进院落,主人、主妇所居的宅院与最后面丫环婆子居处中间那条幽仄狭长的小巷子里,苏循天一步三摇地走过来,他正要去探望姐姐。姐弟情深,如今姐夫冷落姐姐,姐姐心情不好,所以苏循天常来陪她聊天,排遣寂寞。

  迎面有一个十七八的翠衣小丫环走来,瓜子脸儿,颊上有几个浅浅的雀斑,很是俏丽,这个小丫环是紫羽夫人身边的人,名叫果儿。见到苏循天,果儿便避让到墙边,神情却有些异样。

  两个人挨近了,那小丫环一扭身,似要逃走似的,可还没等二人擦肩而过,苏循天已然飞快地探出手去,在她臀后重重地捏了一把。

  “哎呀!”

  果儿一声惊叫,掩住了臀儿,大眼睛登时水汪汪的,羞嗔地瞪了苏循天一眼,转身又要逃走,却被苏循天一把抓住手臂。果儿羞窘道:“舅老爷放手,会有人来呢。”

  苏循天嘿嘿一笑,低声道:“我在柴房等你。”

  果儿脸蛋儿红红的,羞怩道:“大白天的呢,不要!”

  苏循天已扬长而去,拖着长音儿道:“等你喔。”

  果儿跺了跺脚,扭头看看,恨恨地跟了上去。

  柴房里满是柔软的草,在不需要生火做饭的时候,是绝不会有人到这种地方来的,实在是大户人家人多眼杂的情况下偷情寻欢的绝佳去处。

  柴房里,跟进来的果儿撅着小嘴儿,鼓腾腾的胸脯儿气鼓鼓地气伏着:“人家还有事做呢,叫人家来干嘛呀?”

  苏循天伸手一拉。两个人就倒向了柴草堆,一番悉悉索索之后,果儿鬓也松了,钗也乱了,娇喘吁吁。媚眼如丝,那小撅嘴儿湿漉漉红润润的,胸脯却起伏的更加激烈了。

  “坏人,你就知道欺负人家!”

  果儿不安地整理着衣衫,道:“大半天的呢,别叫人发现。人家现在不能陪你,得赶紧回去侍候夫人。”

  苏循天拉着她道:“只聊一阵,没关系的,我对你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

  “才怪!”

  果儿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昨儿你对小夜动手动脚的,别以为人家没看见!”

  苏循天吓了一跳:“我那么小心还能被人发现?这丫头,别是老盯着我吧。”

  苏循天嘻皮笑脸地道:“你和小夜不是好姐妹嘛,嘿嘿,将来不如一起跟了我,依旧做好姐妹。”

  果儿叹了口气,认命地道:“只要你对人家好,将来不要对不起人家就行。人家只是一个可怜的小丫环。你便怎样拈花惹草,我也管不得你。”

  苏循天竖起三指,向天发誓道:“我保证。对果儿真心实意,如果有朝一日负了果儿,天……”

  果儿伸出手,掩住了他的嘴巴,道:“别乱发誓,人家信你啦。”

  苏循天大喜。揽过她香香软软的身子,又偷了个嘴儿。

  果儿晕着脸儿。对苏循天道:“舅老爷不做官,怎么有资格纳妾呢。”

  苏循天不以为然地道:“规矩是规矩。可如今天下还有几人那么守规矩。富有人家,没有功名却也妻妾成群的比比皆是,你不用担心,我不做官,也能纳你为妾,呵呵,我养得起你的。”

  “嗯……”

  果儿像只慵懒的小猫儿似的偎在苏循天怀里,手指在他胸口划着圈圈,细声道:“那……要是叶县丞倒了,张典史会顺进一位成为县丞吧?那样的话,你能不能升为典史呀,那就是官了呢。”

  苏循天一怔,奇道:“叶县丞要倒了?你听谁说的?”

  果儿撇撇嘴道:“还说你疼人家,还要瞒着人家是不是。”

  苏循天急忙陪笑道:“嗨!男人嘛,哪能把外面的公事动辄说与自己的女人听,你这是听谁说的,一旦传出去可不得了。”

  果儿听他说“自己的女人”,不禁心中一甜,便道:“你放心吧,我也就是跟你说,别人我哪会讲呀。我是听紫羽夫人说的,紫羽夫人说知县大老爷已经想出了定策,那叶县丞很快就要倒大霉了,紫羽夫人说……”

  花晴风与李秋池商议大事,现如今最安全的地方就只有紫羽的住处,是以便在那里议事。而二人议事的经过又被紫羽偷听了去,紫羽大为欢喜,心里又藏不住事,便向身边人卖弄起来。

  却不想她身边两个侍候的丫头早就被苏循天一一勾搭到手了。苏循天长得不丑,又是县太爷的小舅子,两个丫头的岁数已经老大不小了,对她们来说,若能跟了苏循天,那已是极好的归宿,自然很容易就上钩了。

  但是这两个丫头虽然知道大房和如夫人这边关系不太好,但那本是大户人家的常态,她们两个并不清楚苏循天这个小舅子和县太爷姐夫的官场派系居然不是一路,是以对他毫无隐藏。

  苏循天勾搭紫羽身边的两个贴身丫环,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他的姐姐,想从紫羽身边的人了解掌握紫羽夫人的一切。虽然紫羽是妾,可是有了儿子,在花晴风心目中的地位大为不同,苏循天不希望有任何不利于姐姐的事情发生,却不想竟会听到这样一个消息。

  他不动声色地听着,之后又与果儿嬉闹一番,逗弄得果儿有些春情难耐的时候,拍了拍她圆滚滚的屁股道:“如今先放过你,今儿晚上……”

  果儿冲他扮个鬼脸,嘻嘻笑道:“今儿晚上人家要侍候夫人,走不开!”

  一边说,果儿已经一边逃了出去,苏循天伸手一抓,抓了个空。听着果儿的脚步声远去,苏循天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起来。

  ※※※※※※※※※※※※※※※※※※※※※※※※※

  叶小天正走在返回葫县的路上,依旧是日上三竿时启程,刚及黄昏歇宿,走得悠哉悠哉。叶小天这么做,是为了给葫县那边散播的两条消息留出充分发酵的时间。

  叶小天究竟从铜仁拿回了多少赈济银子,葫县那边还无人知晓。此前叶小天派人回去向花晴风报信时,只说困难重重,恐难完成使命,但没说铜仁府决定给予葫县的拨款数目。

  与此同时,叶小天派人在葫县散播消息,向葫县百姓说明了铜仁府例年来在向各郡县拨款时之所以偏袒其他郡县,唯独冷落葫县的真正原因,先把内部矛盾引向外面。

  他还散播消息说,由于今年其他郡县确实有因天旱虫灾等原因造成粮食减产,所以铜仁府更有侧重,这一来葫县可能争取到的赈银大概不及往年的五成。

  叶小天通过这些消息,一方面把百姓们的不满引向外面,一方面又把他们的心理预期压到了最低,这样一来,即便他最后只能带着约有往年赈银的六成回去,都足以成为意外之喜了,那时谁还会心生怨尤,谁还会抱怨分配不公。

  而今叶小天带了约有往年九成比例的赈银回去,这将大大出乎葫县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叶小天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提高自己声望的好机会,于是他让华云飞又带回去一条消息:

  “知府大人原意只给葫县往年一半的赈济银子,叶县丞为了替葫县百姓多争取些赈济款,主动请缨为知府大人分忧,前往水银山调停四大部落之间的纷争,出生入死,凶险重重,最终为葫县争来了更多的赈款。”

  叶小天让华云飞带回去的这段消息,通过口口相传,那是一定会被人民群众发挥丰富的想象力补充完善,最终塑造出一个为民请命、不计生死的清官形象的,但这需要时间,所以叶小天沿途走的很慢。

  可惜铜仁府距葫县并不算太远,快马加鞭也就两天路程。虽说山道难行,虽说有大笔的银两需要用车子押运,本身不可能走得太快,可一天的路程顶多也就拖成三天半,因此几天下来,距葫县还是越来越近了。

  这天他们正行在路上,眼看太阳又已西斜,只见飞骑如箭,从山道上滚滚而来,踏得飞石乱溅,山间竟有回音。

  “戒备!”

  护银车队的一个把总厉喝一声,下马抽刀,车队立即停下,前方架起藤盾,长矛架于其上,后边又有弓箭手张弓搭箭,做好了准备。

  来骑虽只一人,但马速太快,而且可以明显看见那骑士背着一张大号猎弓,与弓交叉,另有一口长刀背在背上,刀柄红缨如火,他们押送着这么多银子,不能不防,万一这只是山贼前哨,不早做应对就迟了。

  叶小天手搭凉篷向来人眺望着,忽然吃惊地道:“云飞?”

  叶小天马上叫道:“不要放箭,是自己人,放他过来!”

  前方那把总刚刚厉喝一声:“来人止步,否则杀无赦!”就听见后边传来叶小天的大呼,那把总怔了怔,喝道:“闪开道路!”

  前方长矛手一撤,盾牌手左右分开,弓箭手也把箭矢指向地面,但仍全力戒备着。不得不说,铜仁张氏这支私兵军纪与战力还是相当不错的,起码比大部分已经退化成了民兵与农夫的卫所官兵要强大许多。

  华云飞一路不停,从队伍闪开的人墙中间直冲过来,到了叶小天身边滚鞍落马,叶小天早已下马相候,立即抢上一步,扶住因为乘马太久,两股发麻,有些站立不稳的华云飞,急道:“云飞,你去而复返,如此急促,可是出了大事?”

TOP

0
  第69章 后院起火

  今日的排衙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官员胥吏们发现花大老爷红光满面,好象有种莫名的兴奋。排衙之后,胥吏们退下大堂,又发现不用参加排衙的县学教谕、训导,税课大使、巡检司罗大人、驿站赵驿丞等人纷纷赶到,就意识到一定是有重要大事发生。

  在衙门做事的人,对风向特别敏感,所以这一上午胥史们都无心做事,有事没事的就会溜出签押房,到二堂附近转悠转悠,希望第一时间打听到确切消息,但二堂里的官员们却始终没人出来。

  坐在二堂的花晴风比一早排衙时还要激动,脸庞始终是红润的。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从小到大,他就是父母眼中的乖儿子,邻居眼中的乖孩子,教书先生眼中的乖学生,热血的经历,太少了。

  他能清楚地记得自己从小到大与人打架的次数,因为从小到大他就只打过一架,那时花家的家境还不错,他还没有与做绸缎生意的苏家订亲,那时他还是所在镇子上唯一一家私塾里学业最出色的学生,那一年,他才九岁。

  先生讲课的时候,坐在他前边的那个孩子不停地做小动作,不时与他人小声说话,花晴风很生气地提醒他住口,那孩子马上高声说了句:“花晴风,先生正讲课,你不要说话!”

  那时候,他正出言制止对方讲话,所以先生扭过头来时,正好看到他最得意的弟子在张嘴,所以很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花晴风忍了一肚子气却无法辩解,一直忍到下课,终于像只出闸猛虎般扑上去,揪住了那个信口雌黄的小子……

  不怎么会打架的花晴风没赢,因为他甚至不懂得怎么出拳。他只是揪着对方的衣服,从课堂的最后面一直抡到最前面。那场架他输了,可是尽管他鼻青脸肿,却非常兴奋,浑身的血液久久之后还有一种燃烧般的感觉。

  那时候,血液冲得他的手掌都一涨一涨的。他觉得那时候一拳砸出去,就算是砸在墙上,他也不会有痛的感觉。而此刻,他又有了那种感觉,久违的感觉:热血!

  花晴风冷冷地扫视着二堂里所有的官员。他已经当堂公布了叶小天的十大罪状,全场为之哗然,没人想得到即将卸任离职的花知县这是发的什么疯,但是每个人都察觉到,他们的大老爷似乎真的与往常有些不同了,他的目光异常锐利,很有气势。

  县仓大使和司狱官已经表态支持了,在花晴风连续两次强调自张居正被清算以来的皇朝气象。保证此番联名弹劾,叶小天必倒,又有县仓大使和司狱官站出来决意联名后。堂上的风向渐渐有些变了。

  至少,罗小叶的质疑和李云聪的强烈反对,并没有压住花知县的气场,他仍然掌控着整件事情的基调。花晴风越来越喜欢现在这种感觉,似饮醇酒一般,飘飘欲仙。

  “白主簿。你意如何?可愿与本县一同联名?”

  花情风把矛头对准了白泓,这是县里的三把手。只要他也肯联名,必定又会有一批摇摆不定的官员加入进来。白泓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一言不发。

  花晴风抬起手,重重地压在已经写好的奏章上,沉声再问:“白主簿,你意如何?”

  白主簿沉思着,他忽然明白昨日花情风召见他,以“压担子”为名,许他更大权力的根由了,原来是为了拉拢他一同弹劾叶小天,亏他还为此兴奋了半宿,如果他不肯答应,花晴风先前的许诺显然是不会兑现了。

  “干掉叶小天,花知县又将届满,这样的话我就是葫县权位最高的官员中资历最老的一个,我本来就是七品,并不比花晴风低,我又有表姐夫在南京吏部为官,到时候会不会由我接任葫县正印?”

  想到这里,官迷儿白泓不禁心头一热,但他旋即就想了悬挂于书房之中的那张条幅:“与为善!”

  中间的留白,并非如他对人所言是要把“人”记在心里,那留白处,其实留的是“叶小天”三个字,这是他来葫县上任前就打定的主意:绝不与叶小天为敌,如今要违背先前的誓言么?

  想起那个斗垮了两任县丞、一任主簿,在南京城又胡搅蛮缠,接连祸害了吏部、刑部和礼部,又轰走了李国舅的叶小天,白泓熊熊燃起的贪念登时就像被泼了一瓢冷水……

  ※※※※※※※※※※※※※※※※※※※※※※※※※

  花晴风在二堂大摆威风,试图逼迫众官员与他联名上书的时候,他的后院却已起了火。叶小天此时赫然出现在苏雅夫人的闺阁之中,端坐在苏雅夫人的小书房内。

  苏雅与叶小天端坐于书案两端,苏雅满面羞恼,脸泛酡红,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口贝齿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叶小天双手按膝,神色冷峻,睨着她沉声道:“夫人考虑的怎么样了?”

  苏雅攥起粉拳,道:“这件事,是我夫君对你不住,但……你怎可逼我做这样的事,我是他的妻子啊!”

  叶小天冷冷地道:“不然,夫人还有良策?”

  苏雅怒道:“你这人,怎能忘恩负义,如果不是我那弟弟向你通风报信,你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到时候……”

  叶小天道:“到时候,你那夫君就要落一个嫉贤妒能、诬告同僚的罪名,被罢官免职,遣归故里,不但再也做不得官,而且还要声名狼籍,想做个体面的士绅亦不可得!”

  苏雅睇着他道:“满口胡言,你怎知便不是朝廷准了我丈夫的奏章,将你削职为民!”

  叶小天泰然道:“我当然不会信口开河,夫人既然问我其中道理,那我就讲给你听。尊夫一旦上书朝廷。朝廷不会不教而诛吧?朝廷会让叶某上书自辩,还会派风宪官来查我,是不是?”

  苏雅道:“那是自然!”

  叶小天道:“好!那时候,叶某已知其事,夫人以为。若我有心对付县尊,比起尊夫,谁能发动更多的力量?他想害我,我有没有办法抹杀一切对我不利的证据,反过来抓住他的把柄?”

  苏雅气道:“我夫君两袖清风,有什么把柄好抓?”

  叶小天仰天打个哈哈。道:“是么?”

  叶小天往墙上一指,道:“夫人,这张《高山流水图》可是名家之作,前朝古董,起码值一千两银子。你说……这算不算是‘雅贿’呢?”

  所谓“雅贿”就是以名贵字画、古董赠送官员,既达到行贿的目的,又显得高雅。官员拿着它,随时可以向书画古董铺子换取银钱,也算是一种硬通货了。可那张图正是叶小天所赠,上边还盖着叶小天的私章呢。

  苏雅恼怒道:“那可是由你赠送的,莫非你就是行贿之人?”

  叶小天一本正经地道:“非也,那是下官受逼不过。被知县大人勒索!”

  苏雅只气得张口结舌:“你……你……”

  叶小天目光一转,又道:“我没记错的话,花知县曾经通过洪大善人名下的书铺。出过一本随笔?”

  苏雅瞪起一双美丽的杏眼道:“那又怎样?”

  叶小天似笑非笑地道:“常言道:‘讨个小,刻个稿’,可见印书之利,印书一套,至少也能赚回买个妾的银子。不知花知县刻印这本诗词散文集子,赚了多少啊?”

  最初出书并不赚钱。但是到了明朝中后期,由于出版业的发展。刻书、卖书开始成为一项能赢利的行业。而书籍和文人关系最是密切,官员又多是从文人中来。这一来就有官员利用印书卖书赚钱了。是以朝廷规定,官员以出书赢利者,革职查办!

  本朝就曾有一位学政大人,把自己所著八股文章刊印成书,命诸生买读,被人弹劾,一经查实后,立即革职查办了。也就是说,官员写书刻书可以,但不能营利,更不能利用职务之便强买强卖。否则要受严惩。

  苏雅气得脸上红晕更盛,道:“我家可没从中赚得一分银子,为了印书,倒还搭了些钱呢。”

  叶小天摊了摊手道:“这个只是夫人你一面之辞,谁能确定呢?如果下官去洪大善人那儿走一遭,再去拜访拜访本地几位士绅,你说他们会怎么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

  苏雅脸色一白,恨声道:“你要诬陷?”

  叶小天反问道:“难道尊夫指摘叶某的罪名属实?”

  苏雅又不语了。

  叶小天微微一笑,又道:“循天曾经闹出人命的事,我是不会提的,我当他是朋友,这是我为他做的事,不是为了县尊。但……本县有一座赌坊,据我所知,它真正的幕后主人乃是大老爷,而且这座赌坊现在还在经营。县太爷经营赌坊……呵呵……”

  在门外把风的苏循天并不知道因为他的疏忽,给姐夫又增添了一条罪名。花晴风意欲对付叶小天的时候便吩咐他关掉赌坊,把花家的痕迹抹去,可他觉得从那些赌徒们身上抽点利水,既非伤天害理,又能有所收入,所以没舍得,想不到叶小天其实一直就知道这赌坊的存在,也知道这赌坊就是县太爷做后台。

  苏雅夫人胸膛起伏不定,激动地打断他的话道:“你不要说了!”

  叶小天笑了笑,转口说道:“夫人,我在京师,有礼林侍郎的交情,在金陵府,有兵部张尚书的缘份,真要打起官司,你说谁输谁赢?对我来说,结局只有两个,要么反败为胜,要么同归于尽,而对夫人你来说,结果只有一个:你丈夫,一定会丢官罢职,身败名裂!所以,循天告诉我这件事,使我提前知晓,有了回旋余地,他不是救了我,而是救了他的姐夫、你的丈夫!”

  苏雅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软在椅子里,闭上美丽的眼睛,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哽咽地道:“我……答应你……”

  叶小天微微一笑,起身走到苏雅身边,衷心地道:“夫人很聪明!既聪明又美丽,有此贤妻,是花知县的福气!”

TOP

0
  第70章 当面锣

  二堂上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看着白泓。白泓脸上变形变色的,心中天人交战,不会儿额头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花晴风眼见白泓如此挣扎,心中信心更大了,曾几何时,他花晴风也能靠着威严,把一个仅低他一品的官员压迫成这般模样了。花晴风一字一句地道:“白主簿!”

  白泓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颤颤巍巍地在脸上擦了擦,道:“事关重大,可否容下官……好生斟酌一下。”

  花晴风冷笑一声道:“白主簿,奏章今日就要上奏朝廷,可等不了那许久,不知你究竟意下如何?”

  白泓似乎被汗水蛰了眼角,他猛地闭了闭眼睛,眼前陡然浮起出了那张悬挂在自家书房中的横幅,上边空白出赫然出现了三个大字“叶小天”,变成了六个大字的条幅:“与叶小天为善!”

  白泓猛地张开眼睛,对花晴风道:“下官赴葫县上任时日尚短,对葫县官员不甚了解,县尊所言罪状,下官全无所知,既不知其事,实在不能与大人联名签署奏章,还请大人恕罪!”

  花晴风怔住了,他眼看白泓那般模样,还以为他马上就要被自己逼迫到崩溃,谁料突然之间却发生了这样的演变。白泓有大权在握的诱惑,有搞垮叶小天,捱至他离百里至尊的机会,可他居然拒绝了。

  一念及此,花晴风对叶小天更加忌惮,他知道叶小天势大,却也没想到叶小天的威势竟如此之大,致使这位县主簿畏之如虎,如此一来,花晴风铲除叶小天的决心也更大了。

  他要报仇,他要搞垮睡了他的女人的混蛋!他要洗刷在葫县任职五年留下来的窝囊名声。重振官威,如此他才有前程可言,否则再到任何地方为官,也难免被强势下属架空的可能。

  花晴风想了想,咽下了对白主簿的呵斥之辞,呵呵笑道:“白主簿,且不忙着拒绝,你再好好想想,或许……会改变主意!张典史,你来葫县有段日子了。本官所言不虚吧,你可愿与本官联名?”

  张典史一直低头不语,忽然花晴风点到他的名字,张典史不由身子一震。李云聪和罗巡检的脸色已经轻松下来,既然连初来乍到的白主簿都拒绝签字了,张典史一向顺从叶县丞,又岂会答应与花知县联手,背后捅他一刀。

  不料张典史咬紧牙关,颊上肌肉绷得紧紧的。一寸寸抬起头来,忽地用力点了点头,沉声道:“下官愿与大人联名,弹劾……叶县丞!”

  罗巡检和李云聪怔住了。彼此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置信。白泓有接替花晴风成为葫县县令的机会,都禁受住了诱惑,张典史……这是吃错了什么药?难道花晴风许给他的好处更甚于白主簿?

  却不知白泓早在金陵时就亲身领教过叶小天的手段。见识过叶小天横行三部,弄得三位尚书哭笑不得的场面,叶小天守刑部大门的时候。可是把都察院、大理寺和应天府尹都给戏弄了,却毫发无伤。

  再加上白泓有亲戚在金陵吏部,放弃这个机会再隐忍几年,照样有机会复出,他不必冒着得罪叶小天却未必扳得倒他的风险。而张典史却不然,他老人家马上就该致仕了,以不入流杂职官的身份致仕。

  而花知县答应分润功劳给他,并且在离职前作为他的保举人,为他上书请求晋级为从九品官,有了品级,他就不再是杂职官了,在他致仕的时候,他就能有一个更体面的身份。

  这个诱惑对他来说,远比白泓所得到的貌似更大的好处更具诱惑,因为白泓放弃这个机会依旧还有机遇,而他错过这个村,就再也没有这个店了。何况,他本来自中原地带,还不太了解贵州官场,在他看来,以正印官的身份,又联络了一些同僚,联名弹劾一个副手,断无失败的可能。所以,他决定冒这个险。

  张典史的掌心都已沁出汗来,他有心疾,为了做出这个决定,心跳如擂鼓,现在都有点一阵阵的耳鸣,可是一旦做出这个决定,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眼前阵阵发黑的阴翳也就消失了,他往椅上一靠,感觉有些虚脱的感觉,忙抓起茶杯,大口大口地喝水。

  大堂屏风后,李秋池心中暗想:“东翁怎么不先问张典史,若是张典史先行答应,恐怕白主簿也就不会拒绝了,平白少了一个有力人物联名,实在可惜。不过,锦上添花也就是为了好看,没有白主簿,此事至此也是一定能成的了。”

  花晴风得到张典史承诺,不禁欣喜若狂,马上趁热打铁又看向顾教谕和黄训导,花晴风已经想好一些说辞,比如列举叶小天的罪状,激起两位老学究的仇忾之心,比如顾教谕和黄训导才是葫县教化方面的主官,可易俗一事的功劳却被叶小天独享,不曾分润于他二人一点好处,挑起二人的愤恨……

  只要顾教训和黄训导同意联名,回过头来再对白主簿软硬兼施一番,他定然也要答应的,那时候大概只有李云聪这个死忠还有罗小叶这个讲江湖义气的军头儿依旧不肯联名了,想必就连赵驿丞也会来个墙倒众人推。

  花晴风越想越美,清了清嗓子,扭头对坐在侧首的黄教谕道:“黄教谕,对于本县的提议,你……”

  花晴风还未说完,就听门口一声怪叫,就像一只猫被人踩了尾巴,随即叫声戛然而止,又似那猫被人割断了喉咙。

  花晴风听得那怪叫声是他派在二堂门口负责守卫的心腹衙役,不禁大怒,他霍地转过头去,一把抓起惊堂木,正要严斥堂下,就见叶小天从堂下走上来,一边走一边很随意地向众人不停地拱着手,像极了一只招财猫儿。

  “大家好啊,大家好!罗巡检好,顾教谕好。白主簿好,县尊大人,这是在议事么?”

  花晴风手中抓着惊堂木,目瞪口呆地看着叶小天,状似中邪:“不会啊,他不是还该有两日才到么,怎么会……怎么会……”

  “啊!”

  突然又是一声怪叫,声音就响自堂上,吓得花晴风一哆嗦,手中的惊堂木失手跌落。吧嗒一声砸在那份奏章上。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张典史从椅子上“直不愣登”地拔起来,两只眼睛瞪得吓人,伸手指着叶小天,嘴巴张合几下,忽地脖子一歪,“咕咚”一下又摔回了椅子,随即就向地上滑去。

  坐在他上首的是罗小叶,到底是军人出身。身手还算敏捷,迅速探臂一抓,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这才没有让他滑脱在地。就见张典史脸色铁青,口吐白沫,唇色发紫,脸色苍白。已然不省人事。

  罗小叶惊道:“不好了,张典史突发重疾。”

  这张典史本有心疾,方才一阵紧张一阵放松的。心脏本就再难承受刺激,却不想叶小天突然冒了出来,本就有些心虚胆怯的张典史惊吓过甚,一下子促发心疾,就成了这般模样。

  堂上堂下顿时一片大乱,赶紧唤了两个人来,卸下一扇门板,抬起张典史,急去求医诊治,等把张典史抬走,堂上的混乱才稍稍平静下来。

  叶小天见张典史发病,心里也有点儿纳闷,他知道花晴风此时在二堂召集众人就是为了对付他,但他刚到堂前,所以并未听见张典史附和花晴风的话,虽然现在看见张典史胆怯心惊的样子他也猜出了几分,可是……他有这么可怕么?

  其实叶小天虽然气愤花晴风过河拆桥,利用他斗倒了徐伯夷和王主簿便掉过头来对付他,但他所恨者也只是花晴风一人而已,像张典史这种混吃等死的小人物,不过是摇旗呐喊的角色,他根本懒得理会,怎么就……

  骚乱过去,众人落座,叶小天佯装不知花晴风所议之事,坦然入座,对花晴风道:“下官奉命往铜仁求取赈济银两,今已解赴入县,惭愧的是,下官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讨来约有往年九成的赈银。”

  花晴风强挤笑容道:“去岁有几个县受了灾,今年铜仁府必有照顾,所以我县赈银少于往年也在情理之中,叶县丞辛苦了。”

  叶小天道:“多谢县尊体谅。对了,今日县尊将全县官员召集于此,不知所议何事啊?”

  堂上顿时又变得鸦雀无声了,所有的人都望向花晴风,花晴风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顿时觉得“亚历山大”。叶小天一瞬不瞬地盯着花晴风,花晴风的额头不禁见了汗。

  屏风后面忽地隐隐传出一声低咳,一下子提醒了花晴风:“事已至此,我还有退路么,根本不可能退却了,便是他提前回来了又如何?我已别无选择,唯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想到这里,花晴风神色一肃,沉声道:“本县召集众官僚,在此众议你为官的过失与罪责,打算联名向朝廷弹劾你。”

  叶小天讶然道:“弹劾我?县尊大人,你不是开玩笑吧?”

  花晴风胀红着脸道:“怎么会开玩笑,本县从无戏言。你不敬上司、收受贿赂……”

  “停停停停停……”叶小天像挥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打断花晴风的话,直截了当地道:“这些罪名就不用念给我听了,你知道我一定否认的!”

  叶小天一到,便在右首最上位坐了,他先向左首众官员扫视了一眼,又向与他同列而坐的官员们扫视了一眼,声音很轻、很柔:“听说有人要联名告我,不知是哪位君子,可否请出一见?”

[ 本帖最后由 chenjiaonline 于 2015-4-10 13:40 编辑 ]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7-20 0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