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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8月28日更新至“ 第六四七章 百恶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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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零章 灯山火海

  “当然不是在做梦。”王贤搂住妻子瘦削的肩膀,仔细端详着她的小脸,无比心疼道:“清儿,你又清减了。”

  “官人才是……”林清儿死死搂住他的腰,螓首深深埋在他结实的胸前,再也不肯抬起来。好一会儿才羞羞道:“官人,妾身失态了……”

  “哈哈哈哈……”王贤放声大笑道:“不要紧,反正大伙儿都不在家。”

  “官人怎么知道?”

  “不然娘子能如此大胆?”

  “官人取笑妾身了……”

  久别重逢的两口子,自然有说不完的体己话,两人相拥回到里院,林清儿亲手伺候王贤洗脸,王贤笑道:“连小茉莉都不在家啊。”

  “家里人都出去玩了,玉麝陪了我几天,看她那抓耳挠腮的可怜样,妾身实在不忍心,便放她跟着银铃和灵霄出去玩了。”林清儿苦笑道。

  “那你怎么不出去?”王贤洗于净脸,换上身于净的锦袍道。

  “官人不在家,”林清儿羞羞道:“妾身没心思玩乐……”

  “所以我赶着回来了,今晚是灯节最后一天了,咱们两人好生出去耍乐一番。”王贤长笑一声,起身道:“娘子,你穿这件外套可好?”

  “都听官人的。”林清儿心花怒放,自己没出门实在太多了,要不哪能得到和官人二人世界的机会?

  **一刻值千金,上元节的时间何其宝贵?小两口穿戴整齐,便出门奔秦淮河边而去。虽然金陵城里处处繁华,今夜也是处处灯光,但人们还是习惯往最繁华的地方去挤。金陵城最繁华的地方自然是十里秦淮。此时天刚擦黑,秦淮河上如林如织的画楼箫鼓,已经迫不及待点亮了各式花灯,七彩缤纷的灯光映在柔腻的秦淮河上,倒映出绚烂的色彩,十分的迷人。河边鳞次栉比的店铺也不甘示弱的亮起了灯,什么坐车灯、衮球灯、槊绢灯、日月灯、诗牌绢灯、镜灯、字灯、马骑灯、凤灯、水灯、琉璃灯、影灯、诸般琉珊子灯、诸般巧作灯、平江玉珊灯、罗帛灯、沙戏灯、人物满堂红灯……京城的居民们把憋了一年的创造力,一股脑倾泻到上元节,你能想到的一切灯样这里都有,你想象不到的这里也有。不论财力大小、手艺高低,人们都尽心竭力的妆点着自家的花灯,只为在这上元节上争奇斗艳增光添彩

  好像是天上的星星翻转到地上,化作了万灯千盏,闪闪烁烁,遍处生辉,触目皆是。在这灯火辉煌的不夜天中,人们尽情的耍乐,一蓬蓬五彩的烟花在夜空绽开,地上响起声声箫鼓,数以千计的锣鼓舞队,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扎眼便汇聚成一条长龙。有踩高跷的、舞龙灯的、划旱船的、耍把戏的、翻跟头的,规模庞大,花样百出,让比肩接踵的观者目不暇接。不过更受民众欢迎的,还是那些青楼乐坊扎出的花车,上头不仅花团锦簇,姹紫嫣红,更有异香馥郁,光彩夺人,恍如仙子下界的姑娘们立在上头。姑娘们或是弹琴而歌,或是翩翩起舞,甚至只消站在那里,朝人群露出甜美的笑容,就足以⊥观者如痴如醉,人头如潮,跟着花车涌动了。

  “奶奶个熊,”王贤也看得目瞪口呆,“跟京城一比,太原就是他娘的乡下地方老子哪也不去了,我就赖在京城了”虽然对他的话一百个赞成,但听官人出口成脏,林清儿依然娇嗔不依,官人可是举人老爷,让人听到您这么说话,岂不笑掉大牙?她可从没放弃将自家男人改造成谦谦君子的努力。

  往常王贤还会狡辩几句,但今天他态度很是端正,承认错误、保证改正,让林清儿很是惊喜,搂着他的肩膀撒娇道:“官人,我饿了……”

  “饿到娘子了?这还得了?”王贤马上收回落在花船上的目光,大声道:“我们去酒楼里用些酒食?”

  “今天,”林清儿踮起脚,凑在他耳边羞羞道:“人家想尝尝街边的吃食呢。”

  “哈哈,也是。”王贤看街边的小贩在向市民大肆兜售乳糖圆子、水晶脍、韭饼、蜜饯、生煎、藕盒、烤鱼之类的小吃,在黄色的灯光下,小贩们将这些琳琅满目的食物,摆成一摞一摞,样子格外诱人,保准让你直吞口水,怪不得连饮食极讲究清淡养生的林清儿都动心了。这也说明她的心情是何等雀跃。

  王贤便摸出一串铜钱,挤到人群里,不一会儿出来时,手里捧着五六个食盒,有带着汤汁的海鲜丸子、有馅儿在里头的乳糖圆子,还有金黄色的烤牛肚……把个林清儿馋得直吞口水。见官人戏谑的看着自己,她忙不好意思的用罗帕掩住小口。

  “哈哈,娘子,上元节便当放浪形骸。”王贤大笑道:“你没看那些女娘么?”

  林清儿顺着王贤的目光,便见一群群女郎成群结伴,头上带着各色缯楮做成的玉梅、雪梅、雪柳、菩提叶、蛾蜂儿,花枝招展、旁若无人的说笑打闹,欢声尖叫。更有甚者,与尾随左右的浮浪少年挤眉弄眼,甚至直接手拉着手,肩并着肩,更有直接被背着走的,哪里还有什么男女之防?

  这就是上元节啊礼教规矩都不存在,那被压抑一年的人性,自然如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正是这火山熔浆般的灼人热浪,才让这上元佳节如此绚烂夺目、令人迷醉……

  林清儿终于也彻底放开了,挽着王贤的胳膊,徜徉在这欢乐的海洋中,想吃什么就张开檀口,让夫君用签子插来嘴中,看到精彩之处就大呼小叫,连蹦带跳……从小到大,她都没这么忘形过。

  王贤只宠溺的望着妻子,眼里满是愧疚和歉意,待林清儿填饱了肚子,他把那些食盒随手一丢,突然俯下身道:“娘子,我也背你走一程吧。”

  林清儿眼波流转,面色酡红,虽未喝酒却已然醉了,竟颤抖着点了点头。王贤便便学着那些浮浪少年,将林清儿一把架在背上,背着她便如游鱼般穿行在灯市上。

  林清儿身材娇小,本来感觉四面八方的人群,像森林一样遮挡着自己,这才敢放胆乱来,此刻上了王贤的背,一下高人一头,视线登时开阔,她却感觉没有遮挡一样,好像被所有人注视着。赶忙挣扎着要下来:“官人,快放我下来,羞死人了。”

  “别怕,谁认识谁啊”王贤哈哈大笑道。

  “官人累了……”

  “你身子这么轻,我都感觉不出分量来。”王贤大笑道:“今儿个说啥也不放你下来了,就在官人背上好好赏灯吧。”说完便朝着灯光最亮,人声最大的地方——御前街上钻去。御前街的灯虽然没有秦淮河畔那么多,但更精美、更宏大、更昂贵……道理很简单,皇帝会在午门上与公卿嫔妃赏灯宴饮,与民同乐。最好的灯,自然要给皇帝看了……

  林清儿无可奈何,只好继续羞羞的趴在王贤背上,看着四周的灯火,发现视线果然前所未有的好,终于可以完整的看见那高达八十尺,点燃后百丈皆亮、光明夺月色的‘百丈灯树,;还有那广达二十间,高达一百五十尺,悬挂着珠玉、金银穗,描绘着龙凤虎豹,极尽绮丽和韵致的绚烂灯山‘西方极乐,。灯山上万灯齐明,金碧四射,锦绣交辉。有的灯彩绘成文殊菩萨跨狮子、普贤菩萨骑白象等造型,特别令人吃惊的是,菩萨的手臂竟能自如活动,手指还能出水,喷珠溅玉,奇妙多姿……

  但更吸引人的,还是那鳌山灯。鳌山灯是花灯与烟火的巧妙结合。只见一座各色花灯扎成的灯山上,有凤凰有金龙有山妖有鸟兽……此刻凤箫声动、玉壶光转,鱼儿在水中摆尾、凤凰金龙在空中盘旋,龙口中喷云吐雾,凤凰则满翅烟花。当龙凤飞到灯山最高处,突然一声巨响花团绽,无数烟火腾空而起,照亮了暗沉的夜空。

  连带五凤楼上的皇帝嫔妃,万众昂首张口,呆呆望着这绚烂之极的景象,待烟花散尽,人们还未从震撼中醒来,天空依然红彤彤一片。

  “走水了,走水了”凄厉的喊叫声突然响起,人们这才茫然循声望去,却见一座灯山不知何时燃起了熊熊大火。那火势转眼就蔓延开来,从一座灯山烧到另一座灯山,又把街边的店铺引燃,火势冲天,将夜空也染成了红色。

  “快救火”城头上的皇帝惊呆了,他的大臣们却反应过来,大声呼喊着提前预备的水龙队。但是御前街上起码十万人,比肩接踵人头攒动,那些笨重的水龙根本靠近不了着火的地方。火势却迅速蔓延,大有吞没整个御前街的架势

  观灯的百姓彻底乱套了,有人想去救火,有人想要逃命,登时乱成一锅粥。丈夫找不到妻儿、家丁寻不到主人、爷娘看不见儿郎,哭喊声、惨叫声此起彼伏,场面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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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一章 避险

  这时候偏生又刮起了风,风助火势,火借风力,刹那间就引燃了大半灯市,将夜空映照的血红一片,也映红了五凤楼上皇帝的瞳仁

  “万邦有罪,罪在朕躬”朱棣这才从惊怒交加中缓醒过来,这位大帝惧怕的事情不多,唯有天地异象,让他感到深深的恐惧。因为天子受命于天,水火蝗灾、地震瘟疫,都被视为上天的示警,朱棣原本是不大相信这个的,但几年前发生的一件事,让他噩梦连连,龙体也每况愈下,也就渐渐迷信起来。

  对永乐大帝来说,眼前这场大火是天王老子的警告,对御前街上乱成一锅粥的民众,则是如坠地狱一般。无边的恐惧迅速蔓延,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奔逃,相互碰撞挤压践踏着不计其数整条御街上,都是爷娘唤儿声,妻子寻夫声、惨叫呼痛声……

  “官人,快放我下来”林清儿仍在王贤背上,她已经被吓坏了,噤若寒蝉道:“我会拖累你”

  “闭嘴”王贤骂一声,反而用腰带将两人紧紧捆住,“要死也死在一起

  “官人……”林清儿把螓首深深埋在他肩上,同生共死的幸福,一下将恐惧冲淡了许多。

  可王贤并不想死,更不想让林清儿去死,他紧紧把林姐姐绑在背上,不过是为了逃命。经历过那么多生死瞬间,他已经可以时刻冷静的审时度势,他知道最大的威胁不是来自火灾,而是人群的恐慌——这御前街空旷广阔,其实正是最佳的避难场所,那火势熊熊、看起来很是恐怖,但不过是一一座座彼此相连的灯山被引燃,实际上没有吞没人群的能力。可是恐惧如潮水般蔓延开来,人们都已经失去思考能力,哪怕有像他这样冷静的人,也必须要跟着慌乱的人潮随波逐流,否则任你武功多高,都会被撞倒在地,踩成肉饼……

  但随波逐流也是极危险的,只要前头有人不慎跌倒,就会绊倒一片,后面人就是提前看见了,可四面八方都是人墙,根本躲不开,只能眼睁睁被绊倒,然后被后面人压上……

  在人潮中凶险万分,王贤心中焦急,一边拼命抵御着四面八方的压力,一边使劲想办法,但此时他才感到人力之渺小,竟然完全没有办法……唯有保持万分警惕,祈求前面人不要摔倒。这时他看见人群纷纷向两边分开,原来一座灯火辉煌的灯山亘在眼前那灯山有三丈多高,地下的架子自然密密麻麻,人们忙着逃命,哪顾得上脚下,两面都有人被绊倒。后面人又前赴后继的压上去

  转眼间,王贤也被挤到灯山前,向左还是向右,他必须要马上做出抉择,结果王贤的选择是……向下。他竟一个懒驴打滚,背着林清儿滚到了架子底下。旁人只以为他不下心摔倒了,谁也没料到他竟然还敢往灯山下头钻……就算有人料到了,也不敢跟着他钻。因为人们还没意识到,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火灾,而是他们自己。

  外头人惊慌失措,各自逃命,王贤却把腰带解开,让林清儿和自己并排躺在地上歇口气。背着林清儿倒不累,但刚才实在太紧张了,竟吓出了满头大汗

  “奶奶个……”王贤刚想骂一句,又硬生生把脏字憋回去道:“出来看个花灯也能遇上火灾。”

  “官人,这座灯山不会着火吧。”林清儿一边用袖子小心给他擦汗,一边小声问道。

  “说不好。”王贤看着被人群挤得摇摇晃晃的灯山,上头悬挂的数百盏花灯都在动摇西晃,里头装着的油灯随时有倾倒,引燃丝绢竹篾为材料的花灯的可能。不禁苦笑道:“本来没什么事儿的,再晃悠下去非着了不行。”

  “那咱们怎么办?”林清儿虽然愿意跟夫君同生共死,但她不想死,更不想让王贤死。

  “别着急,我看看……”王贤四下瞅瞅,这灯山底下虽然仅有一尺左右的空隙,但透过密密麻麻的毛竹竿,能看到上头间距很大,形成一个巨大的中空。他不禁松口气道:“我们就待这儿不动了,即使这灯山真烧起来也不打紧……好吧,已经烧起来了……”在外面人潮不遗余力的推动下,终于有花灯被里头的油灯引燃了,登时变成一个火球,人群惊恐声陡然增大数倍,拼了命的要离开这危险的灯山,又不知踩踏几凡。

  林清儿登时惊恐万状,紧紧搂着王贤,王贤赶忙脱下她的外套,铺在地上,然后将一脸不解的妻子放在上面,合身压在她身上……这本是很旖旎的动作,却让林清儿泪流满面,心说,官人你这是何必呢,你若死了,我又岂会独活

  王贤又把自己的大氅,盖在自己背上,将两人严严实实蒙住,嘿嘿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索性眼不见为净。”

  这时挂灯的毛竹竿也被引燃了,继而又引燃了更多的宫灯,又将更多的毛竹引燃,灯山还快变成了一座火海。王贤和林清儿趴在地上,却一点不觉着冷,反而都热出一身汗……

  “官人,”林清儿以为在劫难逃了,抱着王贤哭道:“咱们被烧死之后,人家还能认出咱们是两口子么?”

  “瞎说什么,烧不死。”王贤虽然有些不太确定,但决定还是相信科学。

  “呜呜,都这时候了,官人不用安慰妾身了,”林清儿哭泣道:“能和官人同生共死,是妾身的福分,只是没给官人生个孩子,实在太遗憾了。好在宝音妹妹有了……”

  “呃。”王贤登时一僵道:“你都知道了?”

  “都这时候了,官人还要瞒我么?”林清儿捶着他的口,伤心道:“妾身要是连自己丈夫在外面于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妻子做的也太失败了。”

  “不是,这个……”王贤没想到她竟然已经知道了,不禁大窘道:“清儿你听我说,我可没想瞒你什么,不是今天不是过节么,咱们又才团聚……我打算过完节就跟你说的。”

  “呜呜……”哪知林清儿哭得更伤心了,呜呜咽咽道:“官人竟把我看成那种善妒的恶毒女人了,咱们家有了孩子,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有不快呢”在这个年代,说起来不管是侧室还是小妾所有孩子,都归在正妻名下

  “哈哈,我不是这个意思……”王贤就是这个意思,拢着妻子的秀发道:“我就是单纯的想好好陪陪清儿。”

  “官人……”林清儿抬起螓首,泪眼婆娑的望着他:“清儿是不是很没用

  “……”王贤心里一黯,她果然还是很在意的。忙劝慰妻子道:“这种事儿就是碰茬,碰上那茬一次就搞定,运气不好可能老碰不上。不过不要紧,多碰几次、碰啊碰啊总会碰上的。”说着还故作轻松的捏一把妻子翘臀道:“这屁股蛋子,绝对能生养”

  林清儿让丈夫的风言风语说得芳心一荡,旋即又伤心欲绝道:“可我们没机会再碰了”

  “你放心,绝对有机会。”王贤却信心满满道。

  “那我们约好了,过奈何桥时,都不要喝孟婆汤好么?”林清儿直勾勾的望着他,生怕到了阴间会忘记一样。

  “呵呵呵……”王贤露着妻子的纤腰,失声笑道,“想不到我冰雪聪明的清儿,也有犯糊涂的时候。”

  “犯糊涂?”林清儿刚才是沉迷在生离死别中,对周围的情形置若无睹了,这会儿让王贤一点,她登时察觉出异样来了,恍然道:“对啊,都这么久了,我们怎么还没死?”

  “本来就死不了。”王贤笑着掀开罩在头上的大氅,林清儿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原先大火熊熊的灯山已经基本熄灭,灯山上层已经烧成了灰,但底层靠地三尺一下基本完好,还能看到那些竹筒的半截头上,有黑红色的余烬,被风一吹,不时发出噼啪的脆响,拉出一串串晦明晦暗的火星……

  “官,官人,这是佛祖保佑么?”林清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那么凶猛的大火,在烧到底座时就停了呢,若非丈夫之前那么笃定,她真要彻底变成佛祖的信徒了。“官人怎么知道,火烧不下来呢?”

  “呵呵……”王贤也不无庆幸的笑笑。他也在感谢,却不是在信神,而是在感谢上辈子的小学自然课老师。感谢她让自己知道了,火焰在燃烧时,由于热胀冷缩的基本性质,空气要产生对流,所以整体火焰是向上的,底部温度要远低于上面部分,只比常温高一些。那灯山的火势虽大,却是从上部烧起来的,向下烧本来就困难。且整个灯山中空,亦不会有多少着火的东西落下来,引燃不了底座。所以王贤在看到灯山的形状后,才会判断底座下是个避火的好地方。

  不过王贤脸上的庆幸得意只是一闪而逝,因为他听到了外头遍地都是哀鸿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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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二章

  等惊恐失措的人群散去,那水龙队才终于得以入场,讽刺的是,早先看起来恐怖无比的火势,这会儿已经小的不能再小,根本用不着那庞大的水龙,任其再烧一会儿,也就灭了。

  救火已经不是水龙队和应天府的官差们的任务,他们开始神情沉重的收治满地的死伤者,见有小两口从一座灯山底下爬出来,官差们不禁精神一振,直夸他们命大在这满眼尸体的地方,能看到有幸存者完好无损,对每个人都是莫大的安慰。

  林清儿何曾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躲在王贤怀里瑟瑟发抖,王贤朝众官兵点点头,便要带着妻子离去。却见许多惊魂未定的百姓,又开始冲击官府刚设立的栅栏,哭喊着寻找他们失踪的亲人。

  “看来二位现在走不了了。”一个水龙队的小旗,指着一辆大车道:“去那里歇歇吧,车上还有喝水,等人散了再家去。”王贤两口子灰头土脸,早就看不出身上衣裳的贵贱,不过这会儿是过年,又刚发生这种惨剧,官差的态度倒是很和气。

  “嗯,多谢。”王贤揽着妻子便要过去,却见林清儿迟迟不肯迈步。“怎么了?“

  “我腿软了。”林清儿低下头,她何止腿软,还一阵阵想呕吐。

  “不早说。”王贤说一声,便打横把她抱起来。林清儿先是一羞,待发现四周到处都在救死扶伤,两人这样并不突兀,这才不挣扎了。静静靠在丈夫结实的胸前,她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

  王贤来到那大车旁,便见地上已经躺满了伤号,大都是践踏碰撞受伤的,真正被火烧伤的寥寥无几,他不禁暗暗叹气。可这种事自己也无能为力,能保护好自个和妻子,就已经烧高香了。抱着妻子捡了个角落坐下,又用烟熏火燎的大氅,将她紧紧裹在怀里,不一会儿林清儿便在他温暖的怀里睡着了……王贤却缓缓转动目光,扫视着场中。只见除了应天府的官差外,还有许多锦衣卫在场中搜索,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在皇帝眼前发生了这种惨剧,纪纲肯定要给朱棣个交代的。

  但王贤再细看时,却又有些奇怪,也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他感觉那些锦衣卫的举止有些怪异……按说对失火现场的调查,应该以过火的建筑为主,寻找失火原因才是。可他们却在不停的翻动尸首,好像在找什么人似的……

  那些锦衣卫不光搜查尸首,还来大车边上,将商号挨个查看一遍,待看到王贤时,那个锦衣卫总旗冷声道:“你怀里是什么人。”王贤眉头紧紧一皱,刚要去摸怀里的锦衣卫腰牌抖一抖,却听一声怒喝道:“混账东西,你敢跟镇抚大人如此说话”

  那总旗登时变了脸色,镇抚这官职虽不算太高,却是锦衣卫独有的——锦衣卫南北镇抚司二位镇抚大人,分别是庞瑛和朱六爷,什么时候又冒出这么一位土鳖似的镇抚大人来?

  要是让王贤知道这小子如此腹诽自己,肯定要暴跳如雷,奶奶的,就算以貌取人,也不能在老子刚从火场逃生出来的时候取吧?

  不过那总旗还是深信不疑,因为说话的乃是北镇抚司的镇抚大人,朱六爷

  总旗忙不迭跪下请罪,王贤淡淡道:“不过是个闲职罢了,你去忙公务吧。”倒是出奇的客气。待那总旗一走,王贤看看朱六爷,也不起身,面无表情道:“多谢六爷解围。”两人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之间恩怨可多了去了,那何常就是朱六爷从死牢里李代桃僵弄出来的,换了个身份回乡报仇,却被王贤直接弄死了。这往后深感被扫了面子的朱六爷,便一直想把王贤也弄死出气,先是让锦衣卫浙江千户所抓了他,后来王贤第一次进京,朱六爷又想抓他,但看到姚广孝的那串菩提念珠才作罢。

  王贤看着朱六爷,对方也在看着他,朱六爷万万想不到,当年在自己眼里,如蝼蚁般的小人物,竟在短短数年之间,便跟自己平起平坐了。虽然很大原因是王贤成了姚广孝的弟子,但这小子本身也邪乎着呢……尽管后来都督大人的那帮爪牙跟王贤过招时,他都是在冷眼旁观,却也忍不住为这小子绝处逢生的本事击节叫好。

  有本事的人只佩服有本事的人,虽然朱六爷跟王贤是敌对状态,却不妨碍他欣赏这小子。王贤不起身他也不生气道:“想不到老弟也落在这一场中,不过老弟鸿运当头,果然毫发无伤。”

  王贤对朱六爷自然恨得牙根痒痒,但他现在已经修炼到口蜜腹剑的程度,淡淡一笑道:“能得六爷关怀,在下真是受宠若惊。”他这样说,即表示自己没忘了梁子,又没有关闭和解的大门,其实等于什么都没说。

  “呵呵,”朱六在王贤身边坐下,笑道:“你我现在是一个衙门的同僚了,关心一下也是应当的。”按说朱六应该四十五六了,但练武之人不显年纪,他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多岁,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一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美髯,不怒自威的样子一看就是手掌重权、久居上位者。这样的人和你称兄道弟,很难不令人生出受宠若惊之感。

  “呵呵,六爷见笑了,我这个锦衣卫镇抚可是个虚职。”王贤自嘲的笑笑道。

  “老弟才是说笑,我大明朝从没有虚职的镇抚。”朱六爷面色怪异的看他一眼道:“我这个镇抚要于到头了,八成就是老弟接班吧。”

  “开什么玩笑。”王贤失笑道:“纪都督能把北镇抚司交给我?”

  “呵呵……”朱六爷也不跟争辩,只是淡淡说一声道:“锦衣卫,终究还是天子的亲军。”说着便打住话头道:“这天寒地冻的,老弟还在这儿作甚?

  “我倒是想回去。”王贤看看栅门处依然汹涌的人潮,无奈道。

  “这有何难?”朱六爷哈哈一笑,吩咐左右道:“派辆车,送镇抚大人伉俪回府。”

  “喏。”手下应一声,很快找了辆马车,请王贤两口子上车,王贤见再待下去,妻子就要冻出病来了,便也不推辞,扶着她上了马车。车门一关,十几名锦衣卫便在头前开路,来到栅门前。见是锦衣卫,官差压根拦都不敢拦,乖乖去打开栅门。

  趁着栅门还没打开,一名锦衣卫总旗对外头想要趁机闯入的民众阴测测道:“擅闯者,全都下诏狱”就这一声,便吓得外头民众噤若寒蝉,乖乖让开一条去路,待栅门开了,锦衣卫便护着马车扬长而去。

  没办法,锦衣卫诏狱的凶名实在太盛,京师百姓大都是从小被锦衣卫的故事吓大的……

  王贤家离着御前街很近,不一会儿马车便到了府门前,一看到王贤从车上下来,府上的门卫便激动起来,也顾不上上前请安了,转身就朝院子里大喊大叫道:“大官人和二少奶奶回来了”

  此是已是午夜,院子里却到处亮着灯,闻言老娘、银铃、侯氏、玉麝,一股脑全蹿出来,显然都还没睡呢。一看到小两口全须全尾回来,侯氏使劲拍腿,一脸庆幸道:“谢天谢地,二叔你两口子可算回来了,可把咱们给担心坏了

  “你瞎担心个屁,”老娘却翻翻眼皮道:“我儿子是天上星宿下凡,有神仙保佑的”

  “娘,还说大嫂呢。”银铃已经出落成大姑娘,再不能跟小时候那样黏在王贤身上,不过看她一脸洋溢的笑容,就知道她此刻的欢喜:“不知是谁把周大哥、吴大哥、孙大哥他们几位叫来,让他们帮着出去找人的”

  “啊,他们去找我了?”王贤奇怪道:“我怎么没见到他们?”不过一想,在这京城非比太原,吴为他们找自己也得规规矩矩,不然惹出麻烦来,随便一尊神就能让自己吃不消。至少现在,有资格在京城嚣张的几伙人里,并不包括他王大人及其贵属下。

  “灵霄也出去了,还有爹和大哥。”银铃道:“他俩非得也跟着去找,净添乱。”

  王贤听了心中却暖洋洋的,命人赶紧去把他们寻回来。好在去的及时,要不闲云二黑等人非得跟不让他们进去栅门的应天府兵打起来。

  待听说王贤好端端回府了,本来火气很大的众兄弟登时鸟兽四散,很多人正在家中跟媳妇战到半酣呢,有道是久别胜新婚,弟兄们还赶着回去二婚呢。

  待王兴业和王贵,还有闲云灵霄回府时,王贤已经洗刷于净,换上老娘给做的过年新衣裳,朝老爹老娘磕头道:“爹娘,孩儿给你们拜个晚年,祝二老福寿安康、泰然自若。”

  当儿子的不给父母磕头拜年,这还叫过年么?

  “好好。”王兴业深深望着儿子,那张总是老不正经的脸上,此刻已经笑开了花:“我儿子回来了咱们老王家终于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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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3章 王父刺字

  昨夜一家人见面,天已经很晚了,说了会儿话便该各回各房睡觉,老爹却非拉住王贤,要他今夜陪自己睡。这一决定不仅让王贤十分郁闷,连老娘和银铃等人都看不下去了,‘死老头子,什么话不能白天说?非得打扰人家小两口团聚?’

  “女流之辈懂什么?”向来耙耳朵的老爹,却吹胡子瞪眼起来,王贤虽然很想安慰惊魂未定的妻子,但看父亲这样,就知道他肯定有什么事儿。便嘱咐银铃和灵霄今儿陪着林清儿,自己和父亲到书房去了。

  到了书房,老爹亲手泡了浓茶,王贤不解道:“爹不打算睡觉了么?”

  “不睡了,有个事儿没干,睡觉都不踏实。”王兴业从抽屉里拿出个木匣子,下令道:“你到床上趴下,然后扒了上衣。”

  王贤瞅一眼那匣子里头,笑道:“爹什么时候学会针灸了?”

  “针灸个屁。”王兴业眯着眼道:“老子要给你刺字!”

  “刺字?”王贤瞪大眼道:“为啥?”

  “你心里不担心么?”王兴业一边调配着匣子里的药粉,一边眯着眼道:“反正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

  “你现在是大人物了,按说你爹我那点在衙门厮混的经验,已经教不了你……”王兴业有些唏嘘道。

  “瞧爹说的,您过的桥,比我走得路多,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王贤忙恭维道。

  “放屁,你当我是咸菜呢!”王兴业大翻白眼道:“不过你爹我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我觉着你现在,跟《三国》上的杨德祖有点像。”王老爹的谋略水平,全来自罗老师的三国。十几年来反复看,早就能活学活用了。

  “那是哪位?”王贤一愣。

  “就是那个抖机灵的杨修。”王兴业道。

  “那不一样吧,杨修是跟错了人。”王贤不以为然道。

  “杀他的可是曹孟德,不是曹子桓。”王兴业幽幽道。

  王贤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老爹旁观者清,还真是一针见血——自己整天替太子冲锋在前,表现越是出色,恐怕皇帝老儿就越不爽吧?

  自己毕竟是当着大明朝的官,把皇帝摆在什么位置了?

  想到那位杀人如麻的永乐大帝,王贤汗如浆下,止也止不住。

  见儿子听进去了,王兴业很是欣慰道:“趴下吧,为父为你刺上几个字,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

  “要给刺什么字?”

  “总不会是‘到此一游’的,”老爹说着一针下去,痛得王贤险些哇哇大叫起来。

  “别动,小心刺歪了。”老爹一把按住他,却有些心虚,唉,都说四十三过眼关,此言果然不虚,这老眼昏花的厉害……

  。

  第二天王贤才知道,昨夜午门外灯山起火,有仓促不及避而死者近千人,其中不乏达官贵人。听说连皇帝的爱将,刚在忽兰忽失温之战立下大功的都督同知马旺,都死在这一场,实在令人唏嘘。又听说皇帝以为是上天垂戒不德,惧而修省,令各衙门进送物件悉皆停罢,以纾民力。

  王贤昨天一进城,就让人递了复旨的手本到通政司……本来按规矩,钦差回京,应该到午门外跪等皇帝召见,但午门外成了火场,他只好在家候旨。本以为皇帝要斋醮的话,暂时不会召见自己了,谁知道当天下午便有传旨太监宣他进宫,王贤赶忙让人伺候穿上官服,骑马往宫门去了。

  经过御前街时,应天府的官差和民夫仍在忙碌,那些烧成废墟的灯山已经拆除,他们在用热水和拖布,吃力的清洗着被熏黑的地面。王贤下了马,跟着传旨太监走到午门外,进了大内才松了口气。

  那传旨太监暗暗奇怪,小声笑道:“人家进了大内都紧张,大人倒正相反。”

  “下官昨天也在火场中。”王贤叹口气道。

  传旨太监了然,点点头不再说话,带着王贤进入午门,过内五龙桥,入奉天门,穿过三大殿,最后直到把王贤绕晕,才在一座宫殿前停下。王贤感觉要是没人领着往外走,自己肯定会迷路的……

  传旨太监让王贤候着,自个进去通禀,不一时出来领着王贤进去。进去前,他小声嘱咐道:“皇上最近心情不好,大人奏对时,不该说的千万别说。”王贤见他一脸恐惧的样子,感觉他不是在提醒自己,而是在央求一样,只好点了点头。

  那太监这才领着他进了宫门,一进去宫门,就像步入另一个世界,那太监连头都不敢抬,走起路来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不只是他,那些侍立在殿内殿外的宫女太监,也都屏息静声,偌大的宫殿里针落可闻,那太监领着王贤进了宫殿,让他在一道纱幔前跪下,自己趋前轻声道:“万岁爷,王贤觐见。”

  王贤立即在纱幔前叩首道:“臣钦差山西安抚使王贤,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里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个低沉威严的声音道:“进来吧。”

  便有宫女将帘子拉开左右,王贤赶紧低头起身,进入内宫,再次跪下。

  。

  因为是在斋戒,永乐皇帝没有穿龙袍,而是穿着一袭印有龙纹暗花的松江棉袍,也没有坐龙椅,而是负手立在一副真武大帝像前。还没开口,那深沉凌厉的帝王之气,已经压得王贤心头突突直跳。

  这还是王贤第一次和永乐皇帝近距离接触,之前见过两次,都是在阅兵和行军途中,隔着十几几十丈的距离,根本看不真切。但这位传奇大帝早已经在王贤心里,留下深深的烙印。且不说从前那些真真假假的传说,单说王贤在富阳县那安逸的地头蛇生涯,就是被这位皇帝打破的……当然,皇帝哪知道他王贤是哪号人物,但帝王的一个念头,一道旨意,便会改变千千万万人的人生轨迹。王贤就时常想,要不是胡潆到富阳那一趟,自己也许还是那个欺上瞒下、假公济私的富阳小吏。当个数钱数到手抽筋、欺男霸女的地头蛇有什么不好?总强过现在这样站在风口浪尖,整日里心力交瘁强的多吧?

  “抬起头来。”朱棣发话了,王贤赶忙直起身子,仰起脸来。终于看到了永乐大帝的真容……这就是口含天宪、手掌乾坤的永乐大帝啊!靠,不就是个老年版的小黑子么。那张脸与朱瞻基活脱脱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多了太多的风霜之色,岁月刀刻,更有太多朱瞻基不具备的威严气度在那里。

  王贤看着皇帝,皇帝也在好奇的打量着他,想瞧瞧这个被姚广孝看中的小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看来看去,也就是普通一人,朱棣才缓缓道:“山西这一趟,爱卿辛苦了。”

  “尽忠报国,是臣的本分。”王贤忙道。

  “听说你率军雪夜奇袭广灵,打了白莲教军队个措手不及,又剿抚并用,把十几万大军都束手无策的刘子进,一举拿下来了。”朱棣称赞道:“仗打得很好。”

  “这一仗能大赢,上托皇上英明神武,中仗着太孙殿下运筹帷幄、指挥若定,下靠幼军将士舍生忘死。”王贤忙谦虚道:“而且天佑大明,敌军正好发生内讧,让我天军这一仗容易了许多。”

  “这跟朕英明神武有什么关系?”朱棣冷笑一声。王贤要是答不好,一顶‘溜须拍马’的帽子就扣上了。

  “起先微臣并不明白,皇上为何迟迟按兵不动,后来到了山西,慢慢才体悟到圣意之高远,原来皇上是在欲擒故纵。”王贤忙道。

  “你倒是说说,怎么个欲擒故纵法?”朱棣饶有兴趣的问道。

  “皇上圣光如炬,一眼就看穿了白莲妖人是一群乌合之众,知道他们在危难之际尚且可以共存,一旦放松下来,必然内乱横生,守备懈怠。这时再进攻,自然可以事半功倍。”王贤一脸认真道:“微臣也正是体悟到一点圣意,才敢斗胆建言太孙殿下,出奇兵攻克广灵的。”

  “哈哈哈……”朱棣放声大笑起来,虽然知道王贤是在拍马屁,无奈王贤这马屁拍得太舒服,让郁郁许久的永乐皇帝,心情舒畅了不少。

  那些施礼一旁的宫人,心中暗暗松口气道,今天应该又熬过去了吧……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皇帝的阴晴不定,下一刻朱棣便敛住笑,冷冷道:“但你去山西是为了打仗的么?”

  “臣是奉旨查办山西军粮案。”王贤心下一凛,暗骂道,难道不是你下旨让我参赞军务的么?不过对方是口含天宪的皇帝陛下,显然不是他说理的对象。

  “差事办得怎么样?”朱棣的眼里闪着寒光,紧紧盯着王贤道。

  王贤后背一下就湿了,他就知道这事儿不能这么算完……山西的事情险些害得皇帝的大军饿死在草原上,光把个张春灭口就想完事儿,把皇帝当傻子了?

  “臣……已经将结案陈词奏明皇上了。”王贤感觉自己说话都变了调。

  “王贤,敢当着朕的面发誓,”朱棣面无表情道:“奏章上的每一个字,都对朕绝无欺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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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四章 你是谁的人?

  “臣……”王贤心中苦笑,这话问得,我敢说个‘不,字,就是欺君之罪。只好硬着头皮道:“臣敢发誓,所奏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真的么……”朱棣的目光有些游离,声音却愈发冰冷。

  “千真万确”王贤把心一横,昂着头道:“臣少不更事、才疏学浅,蒙陛下错爱,委以重任,唯有肝脑涂地、再所不惜,又怎会欺瞒陛下”

  “你欺瞒的还少么?”朱棣陡然大怒,横眉竖目道:“朕问你,张春是怎么死的?”说着上前一步,声音如从九幽地狱刮来的阴风,让王贤一下又通体冰凉。这个杀人百万的皇帝,一旦目光阴沉下来,周身仿佛都弥漫着红色血腥之气,寻常人能被活活吓死,王贤这种胆大包天之徒,都差点吓尿裤子。

  人的名树的影,朱棣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屠夫,一言不合把他推出去剁了喂狗都是,真如喝水般简单。更何况王贤在山西做的那些事儿,较真起来可不正是欺上瞒下、内外勾结么。

  但恐惧归恐惧,这一关还得过呀,王贤咬破嘴唇,清醒了一下道:“臣已经禀告过了,根据他留下的遗书和现场勘探,臣相信他是自杀身亡。”

  “他为什么要自杀?”朱棣冷冷追问道。

  “他勾结贼人、贪污军粮、害得大军断粮,实乃罪不容诛,自知罪责难逃

  “你还未曾审问他,他就知道罪责难逃了?”

  “山西官场贪墨横行,他这个布政使罪责难逃,可能知道自己就算不招,这辈子也完了,才动了自杀一了百了的念头。”

  “你能完全排除他杀的可能?”朱棣冷声问道。

  “臣不能,但堂堂布政使衙门,府中守卫森严,臣不认为有哪种高明的刺客,能不留痕迹的将他杀死在书房中”王贤横下一条心,揣着明白装糊涂到底了。

  “武断”永乐哼一声,好一会儿才冷声道:“你就从没想过,是有人逼死了张春?”

  “想过”王贤毫不犹豫道,诚实答道。

  “想过是谁?”朱棣目光闪烁道。

  “臣想过晋王、汉王、赵王、纪都督、甚至太子殿下……”王贤大声报出一长串名字,把有能力于掉张春的人说了一遍,结果等于没说。

  “为什么不追查下去?”见他要耍滑头,永乐朱棣的声调严厉下去。

  “臣不敢。”王贤的头又磕了下去,大声道:“臣也无能为力。”

  如此坦率的回答,让朱棣不禁一滞。因为王贤这话无可指责,谁能要求一个小小的武官,去做他能力范围之外的事?

  “好一个无能为力,你还不到二十岁,就说这种暮气沉沉之言,实在让人失望。”朱棣面无表情道:“朕本是想借你的年轻锐气,好好破一破那些讨厌的魑魅魍魉,结果你却判了这么个葫芦案”

  “臣少不更事、才疏德薄,有负圣望,”王贤赶忙磕头请罪道:“臣有失察之罪,请皇上处分”

  “失察误国,也是重罪。”朱棣冷峻道:“可不是打两板子就能过去的

  王贤深深叩首,心中拔凉拔凉,暗道乖乖隆地洞,看来最轻也是个回家种地了……

  “你委屈么?”见他害怕了,朱棣走到他跟前,声音中带着玩味道。

  “微臣不敢。”

  “不敢,那就还是委屈了。不过也对,你救太孙、破大案、下广灵,样样都是大功,换在别人身上,早就封个伯爵了。”朱棣道:“可你现在才是个从四品的镇抚,还要被朕问罪了,当然会感觉特别的委屈。”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王贤突然抬起头来,大声道:“皇上如何处置微臣,自有皇上的道理,臣都乐于接受”

  “这还像句人话……”朱棣那张冷峻的脸上,竟绽出一丝笑,他终于从王贤眼前走开,看着墙上那副踏龟持蛇的真武画像,王贤偷眼望去,发现画像上的真武大帝也是个黑脸汉子……与永乐皇帝竟有八分相像。不禁一惊,我擦,这是哪个拍马屁的,实在太不要脸了再仔细一看,画像左下角,赫然写着‘弟子孙碧云敬录真武大帝像。,

  jj`碧云,不就是闲云和灵霄爷爷?,王贤恍然大悟,怪不得老道士混的风生水起,成了大明第一工程承包商,原来有这神仙级的马屁功夫啊。

  “你在看什么?”朱棣一侧头,看见王贤在端详那幅画,不禁微微皱眉,就是朱高炽朱高煦在他面前,都大气不敢喘,这小子却敢四下乱看

  “臣在看真武大帝的画像,常听人说吾皇乃是真武大帝转世,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见自己应该不会有事了。王贤渐渐克服了初见皇帝时的恐惧,又恢复了正常水平。

  “哼,你懂个屁。”朱棣颇为受用,面上却冷哼一声道:“你知道朕为何有功不赏么?”

  “臣不知。”王贤摇摇头,茫然道。

  “该说你聪明还是糊涂呢?”朱棣问道:“你这山西之行,有什么感触?

  “臣最大的感触,便是做人难做官更难,臣的道行还远远不够”王贤大声道。

  “做人难,为臣难?其实都不难。既不做小人,又做好官做忠臣,这才难。”朱棣一反常态的与他推心置腹起来道:“太子对你有知遇之恩,太孙与你与兄弟之情,你在他们风雨飘摇之际,不愿背恩负义,为他们奔走经营,这就是不做小人,朕体谅你。”说着却把脸一沉,声音冷冽道:“可你不要忘了,你做的是我大明朝的官,不是太子的官,也不是太孙的官朕的朝堂,只要我的忠臣,不要那些食君之禄,却忠于别人的贰臣”

  朱棣这话并不是诈唬王贤,而是真的生气了。因为他认为王贤是忠于太子,而不是忠于他这个皇帝的。想到一个臣子领着自己发的俸禄,却效忠别人,朱棣就无比愤懑。王贤表现的越优秀,他就越生气。这也是他为何一直打压王贤的原因。

  永乐皇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震得王贤耳膜嗡嗡直响,王贤登时惊得面无人色。他刚夸了皇帝欲擒故纵,朱棣马上就让他领教了一番。要是方才一直持续高压,他还能顶得住,但朱棣故意让他看到希望,以为这下能过关了,却突然拿出杀手锏来,打得王贤措手不及、泪流满面,心防彻底崩溃。

  皇帝乘胜追击,气沉丹田,声如洪钟道:“朕再问你最后一次,张春的背后到底还有谁”

  王贤突然昂起了头,激昂地答道:“皇上,臣有肺腑之诚沥血上奏!”

  朱棣紧紧盯着他,吐出一字道:“说!”

  “皇上说的对,太子对我有知遇之恩,太孙于我有兄弟之情,臣乃一介草民,能得二位殿下恩遇,自然肝脑涂地、无以为报”王贤一脸激荡道。

  “好,也算条好汉。”朱棣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赞道。

  “但臣在遇到太孙之前,便已经是大明朝的臣子我自幼在县衙前的八字墙前,听知县大人宣讲忠君爱国的道理,父亲也时常耳提面命,让我要忠于皇上臣心里唯一的君,是皇上啊”王贤泪流满面道。

  “两片嘴唇一碰,随你怎么说。”朱棣冷冷道:“你当朕是可以哄来哄去的孩子么?”

  “臣绝非哄骗皇上,臣有证据的”王贤大声道。

  “什么证据?”朱棣一愣。

  “臣请皇上恕臣无礼。”王贤道。

  “可以。”朱棣点点头,他还不知道这玩意儿也有证据,还真有点好奇。

  王贤便解下腰带,去解官袍的扣子,羞得宫女们纷纷侧过头去,太监们也暗暗偷笑,莫非这小子要给皇上跳一段裸舞,表示忠诚?

  在皇帝讶异的目光中,王贤露出结实的上身,然后转过身去,只见他背上刺着拳头大的两个字——君,

  皇帝一看,先是两眼瞪大,然后忍不住噗嗤笑了,骂道:“快穿上衣裳吧,谁给你刺的字,歪歪扭扭的,真丑。”

  “家父读书不多,但忠义之心不落人后”王贤赶忙把官服重新穿好,正色道。心里却暗暗叹气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昨夜老爹要给自己刺字,我还一百个不愿意,想不到转天就用上了,真是不服都不行……只是您老明知道自己老花眼还逞能,能不能上街请个师傅来刺得漂亮点啊

  王贤此言一出,一个没读过什么书,却忠心耿耿的老人形象,一下子浮现在朱棣眼前。虽然这说明不了什么,但却让皇帝对王贤的印象,大大改观……毕竟这还是个血统论的年代,人们都相信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你没让你父亲失望么?”朱棣玩味的望着王贤。

  “臣再愚鲁也知道,太子太孙对臣的恩情,是私。效忠皇上是公臣说做人难做官难,其实就是在说,公私分明真的很难。但臣又岂敢因私废公?”王贤见老爹的招数奏效,大为振奋道。

  “你说你从未因私废公?”朱棣顿感不悦道:“你在山西于的那些事儿,难道不是为了庇护太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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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5章 特务

  王贤登时一脸愕然。

  “怎么,被朕说中,哑口无言了?”朱棣冷笑起来。

  “臣,只是不知皇上,为何会想到太子身上?”王贤一脸错愕道:“山西的事情,跟太子殿下毫无关系啊!”

  “毫无关系?”朱棣两眼眯起来,冷冷道:“你自相矛盾了吧?刚才那番做人难做官难的感慨,难道不是有感而发么?”

  “当然是有感而发。”王贤一脸坦诚道:“臣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帮太子一把,把汉王殿下拉下水。但在一番天人交战后,臣还是下决心做个纯臣,一切以皇上为重。将此案就此打住!”说着又一脸慷慨道:“哪怕有些风言风语,臣也愿一身承担。”

  朱棣才明白过来,嘴角抽动一下道:“你为什么要保汉王?你应该恨不得汉王去死吧?”

  “臣说过,臣绝不因私废公!”王贤答道:“臣一切以皇上的利益出发!”

  “这么说你还真是个忠臣来着?”朱棣睥他一眼道。

  “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要做忠臣!”王贤大言不惭道。

  “好,朕问你个王大忠臣,你为什么要保汉王?”朱棣竟觉着好笑,许久没见过这么厚的脸皮了。

  “当时案子查下去,只会有两种结果。”王贤大声道:“一个,是确实没有人指使张春,另一个是有人指使张春。前一种可能不必说,单说后一种,如果有人指使张春,那立即会兴起大狱,牵扯到臣方才说的几位中的一位或几位。无论牵扯到哪位,都会让皇上陷入被动!”

  “你错了,朕是发誓要为饿死的将士报仇的。”朱棣眼中闪过丝丝怒气:“不管是谁牵扯在里头,朕都不放过他!”

  “臣之前并不明白皇上这个态度,现在臣明白了。”王贤叩首道:“臣请命再赴山西,追查到底!”

  “……”这话却把朱棣说得语塞,其实王贤刚才那话,正中他的心事。事到如今,他已经基本排除了太子的嫌疑。皇帝也是有些担心,如果查下去,万一查到汉王怎么办?如果真是汉王做的,自己必须要惩罚他,可汉王要是倒了,那样谁来制约太子?随着衰老和疾病缠身,朱棣对太子的担心,也是日甚一日。不过现在看来,又有些矫枉过正了,太子这边被折腾的太厉害,又让汉王气焰高涨了……

  唉,朱棣发现君王最难治的不是天下,而是自己的家,儿子和后宫,都他妈的不省心!

  见皇帝走神了,王贤只好安静等着,他万万没想到,这次面圣会持续这么久,在地上跪得膝盖都酸麻了。

  好一会儿,朱棣才回过神来,目光渐渐凝聚道:“案子当然要查,但先搁一下,现在还不是查的时候。”说着他紧紧的盯着王贤道:“朕再给你个机会,你证明给朕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公忠体国。”

  “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王贤昂然道。

  “朕不让你赴汤蹈火,朕让你去活地狱。”朱棣冷冷一笑道:“你这个锦衣卫镇抚,从今日起便不是虚职了。北镇抚司的朱六,靖难时受过伤,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想找个人替替他,好换个轻快的差事。跟朕说了好几次,这次就答应他,让你去接他的班。”

  王贤瞳仁一缩,万想不到昨夜那朱六爷所言居然成真。不过朱六那身子板,看起来比自己还结实,恐怕身体不好只是个体面的借口吧……

  “怎么,还不领旨?”朱棣很少跟臣子废话这么久,只是王贤这家伙着实有趣,才多说了一会儿。想到还有许多国务没处理,皇帝有些焦躁,要尽快结束这场召见。

  “臣惶恐,臣不敢领旨。”王贤叩首道。

  “理由呢?”

  “那可是北镇抚司啊……”王贤苦笑道。北镇抚司,官署名,锦衣卫所属机构。人们对锦衣卫闻之色变,视之为鹰犬特务,但其实锦衣卫的大部分职责是护卫宫掖、扈从圣驾。真正负责侦缉刑事的,是其下属的南北两个镇抚司。其中北镇抚司是洪武十五年添设,专理诏狱……也就是皇帝钦定的案子,其拥有诏狱,可以自行逮捕、审讯、行刑、处决,不必经过刑部大理寺。是以锦衣卫的恶名,倒九成是因为这个衙门而起。自然,北镇抚司也是锦衣卫里最重要的一个衙门。

  “北镇抚司怎么了?”朱棣明知故问道:“你是锦衣卫镇抚,去管北镇抚司,岂不合情合理。”

  “皇上容禀,北镇抚司级别虽轻,权责却极重,臣少不更事,更毫无刑狱经验,到时候出了漏子,臣把命赔上,也挽回不了皇上的损失啊!”王贤忙道。

  “你太谦虚了,山西那样繁冗复杂的大案,那么多难以对付的官员,都被你轻而易举解决了。”朱棣哼一声道:“现在却推三阻四,是不是担心自己会狼入羊群啊?”

  “臣……”王贤这个汗,弱弱的点下头道:“还真有这层担心。”他的仇家不算太少,又恰好全都集中在锦衣卫,估计从纪纲到庄敬庞瑛到许应先之流,各个都想要自己的命吧。对自己来说,还有比去锦衣卫上班更刺激的事儿么?

  “是谁说不能因私废公了?个人荣辱祸福,是公还是私?”朱棣倒是很会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这……”王贤只好无奈道:“个人荣辱倒不在意,可上下左右全是绊子,微臣如何能不辜负皇上的厚望?”

  “这你不用担心,朕会让纪都督不要为难你的。”朱棣淡淡道:“诏狱里可关着好些******人,你就不想照拂他们一下?”

  “皇上,这可以么?”王贤并不相信,朱棣一说,纪纲就不会为难自己,但是皇帝后一句,却让他不能拒绝了。

  “朕也不知道。”朱棣面无表情道:“看你怎么想了。”

  “臣只能赶鸭子上架了……”虽然万般无奈,王贤只好接下了这副担子。

  “别人都为争着管北镇抚司打破头,你倒好。”朱棣哼一声道:“就跟逼着你似的。”

  王贤心说,可不就是逼我么。讪讪笑道:“为臣只是万分惶恐。”

  “别光顾着惶恐,办砸了差事,你提头来见朕!”朱棣咳嗽一声道:“先给你个案子练练手吧,昨夜午门外的大火,你怎么看?”

  “臣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王贤哪能那么快就进入状态。

  “那就赶紧去调查!”朱棣撵人道:“三天之内,朕要知道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是纵火还是失火,不管哪一种,放火的是谁?要是没死,把他抓捕归案!”

  “是!”王贤忙高声应道。

  “下去吧。”朱棣一阵剧烈咳嗽,疲惫的挥挥手。

  “微臣告退。”王贤磕了头,这才慢慢爬起来,用微小的动作,活动着膝盖,加速血液回流。双腿稍有知觉,便慢慢退了出去。

  出去殿外,王贤的两腿才恢复正常,看见那领他来的太监迎了过来,带他原路返回。待离皇帝寝宫远了,那太监才露出笑脸道:“日后还请镇抚大人多关照。”看来他听到皇帝对王贤的任命了。

  “好说好说。”王贤摸摸鼻子,笑道:“不过北镇抚司办的都是钦案,恐怕和公公八竿子打不着,下官就是想关照都不能。”

  “呵呵,大人了解了情况,就不会这样说了。”传旨太监笑道:“总之镇抚司里头道道多着了,大人可别让那帮小崽子欺蒙了。”

  “哈哈,有可能,到时候说不得得请教公公。”王贤笑笑道。

  “乐意效劳,可惜咱家也不清楚那些门道,就是想帮也帮不上大人。”传旨太监学着王贤的话,笑道:“不通咱家听说十三太保的名声很响,大人要想站稳脚跟,恐怕离不开他们的帮助。”

  “多谢提醒。”说话间,太监把他送到午门,站住脚道:“大人咱们日后常见,就不说后会有期了。”

  “有时间一起吃酒。”王贤笑道。

  “好说好说。”那太监有些高兴,因为不论文武,都不大愿意和他们这些死太监一起玩耍,难得遇到王贤这个不歧视太监的主。

  午门前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简单说了几句,那太监便匆匆离去了。望着他的背影,王贤只想问一句话——兄弟,你妈贵姓!那太监一直没有自我介绍,王贤也不好贸然问,因为人家不自我介绍,无非就是没必要,没兴趣或者不方便。不论哪种,问了都是自讨没趣。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第一种才对,那死太监应该是个高知名度的大红人,只是王贤不认识罢了。

  不过王贤上哪知道他去?又不好随便问人,那样太丢人不说,万一传到死太监的耳朵里,还得得罪人。他只好摇摇头,出了午门。

  午门外,周勇早牵着马等在那里,但王贤却不接缰绳,而是步入遭受过火灾的现场,下令道:“先都不要清理了。”

  场中正在忙碌的众人,闻言抬头一看,只见是个四品武官在说话,摇摇头,并不理会他的命令,继续低头清理下去……

  王贤这个窘啊,唉,膨胀了,膨胀了,装逼太盛遭雷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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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6章 惊诧莫名

  且不说王贤在御前街上装逼失败,单说皇上命他掌镇抚司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城。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皇帝也没有刻意保密,自然被那些耳报神急报给各自的主子。

  “什么?”此时朱高煦正在朱高燧的别业里吃酒,闻言登时摔了杯子,“父皇竟然把镇抚司给了老大!”

  “大哥少安毋躁。”看着自己珍藏的北宋瓷杯被摔得粉碎,朱高燧不禁嘴角抽搐,暗下决心,以后这丫再来喝酒,给他用最便宜的粗瓷杯。忙劝道:“这并不太意外,当初皇上升王贤为锦衣卫镇抚,应该就有这个打算了。”

  “为什么,父皇要把这么重要的差事给老大?”朱高煦焦躁道:“北镇抚司被老大抓在手里,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应该是父皇给我们的教训。”朱高燧那俊秀的脸上,挂起一丝苦涩道:“山西这一局让老大逆转过来,看来父皇又对咱们不满了。”

  “你是说父皇是不是,”朱高煦登时变了脸色:“察觉到是咱们……”

  “父皇不可能不起疑心的,”朱高燧看看二哥,心中一阵冷笑,父皇怀疑的是你,不是我!面上却宽慰道:“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父皇也只是一闪念而已,不然山西的案子不会这么算了。而且这次的安排也能看出,父皇还是很爱护二哥的。”

  “屁……”朱高煦嘟囔一声道:“让那个王贤掌握了北镇抚司,咱们的苦日子就来了。”

  朱高燧呷一口杯中的美酒,淡淡一笑道:“二哥也说了,前提是王贤掌握了北镇抚司,这是不是还得问问纪纲答不答应?”

  “嗯……”朱高煦闻言终于转怒为喜道:“是啊,哈哈,纪大葱要是连闯到他虎穴的独狼都干不掉,直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纪纲是山东人,吃饭离不开大葱,和他吃了几次饭,朱高煦便给纪纲起了这么个外号。当然这外号也只有朱高煦敢叫,别人还没活腻歪。

  “让纪纲他们去折腾吧。”朱高燧拿来一个新杯子,给朱高煦重新斟上酒道:“咱们看戏不好么?”

  “嘿嘿,嗯。”朱高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混没发现已经换成了普通的白瓷杯,还赞道:“这酒杯大,喝起来才过瘾。刚才那个指头肚大小,忒没劲了。”

  “……”朱高燧那叫一个无语,强笑道:“那以后都给二哥用大杯子。”

  “正合吾意。”朱高煦欢喜的点点头,吃了几盅,表情又沉重起来道:“老三,你说父皇不会就此偏向老大吧?”

  “哈哈哈……”朱高燧大笑起来,却没有豪爽的感觉,反而声如风铃、颇多妩媚。“老大和父皇的龃龉,那是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头呢!”

  “怎么讲?”朱高煦每次听他这么笑,都起一身鸡皮疙瘩。

  见他这副表情,朱高燧有些不开心,朱高煦赶忙忍着不适拉住他的手道:“老三快告诉哥哥。”

  朱高燧这才娇嗔的横他一眼道:“二哥没听过那个传闻么?”

  “什么传闻?”

  “父皇有迁都北京之意。”

  “迁都北京?当然听说过,不过怎么可能?”朱高煦摇头笑道:“那些公卿大臣都已经在金陵安家两代,如今天下太平,谁不想在花红柳绿的江南声色犬马,把都城迁去北京那个风沙苦寒之地?怕父皇也办不到吧。”

  “呵呵,是啊,父皇也不能一意孤行,还得从长计议。”朱高燧有些幸灾乐祸道:“说起来父皇也是狡猾狡猾的,知道这是个得罪人的事儿,所以先不会亲自出马,而是要让人替他表态。”

  “那这个人可够惨的。”朱高煦呵呵笑着,一愣神道:“不会是老大吧?”

  “正是老大。”朱高燧笑道:“据可靠消息,老大最近愁得都瘦了,年都没过好。”

  “哈哈哈哈,那头肥猪能瘦了好啊。”朱高煦满心的幸灾乐祸,阴霾一扫而光道:“这下老大多少年装腔作势,攒出的好名声,非得全砸在里头不可!”

  “是啊。”朱高燧笑道:“以老大那个面瓜性子,这差事保准办砸了,你说到时候父皇会怎么收拾他?”说着与朱高煦一碰杯道:“所以我们啥也别愁,冷眼旁观就好。”

  “嗯,还是老三你有见地,让哥哥彻底宽心了。”朱高煦深以为然道:“不瞒你说,哥哥我这个年,也过的十分堵得慌,早该来跟老三你聊聊了。”

  “就是,二哥没事儿的时候,从来不会想起我这个可怜的弟弟。”朱高燧横他一眼道:“我听说二哥府上下人的屁股,都被打开花了,可把人心疼坏了。不是我说你,打哪不好,非要打白花花的屁股。”

  “好好好,以后不打了就是,都给老三你留着……”朱高煦忍着恶心解释道:“我那不是上火么,辛辛苦苦谋划一场,全给朱瞻基那兔崽子做了嫁衣。”

  “这次估计是朱济熿那老西儿放水了,不然朱瞻基那么玩,只有死路一条。”朱高燧不在意的笑笑道:“不过这无关大局的,还是那句话,关口是老大,老大一倒,朱瞻基也就跟着完蛋了。”

  “朱济熿这个王八蛋,翌日我登基,第一个捏爆他的卵蛋!”朱高煦恨恨道。

  。

  朱高煦兄弟毕竟不是切肤之痛,还有心情扯东扯西,那边纪大都督的宅子里,气氛就完全不同了。

  纪纲位于夫子庙的宅邸,气度宏伟,比王府还大,据说是南京城风水最好的地方,当初纪纲请张天师看过,说这里下宅子紫气东来,可保家宅免受刀兵。纪纲便巧取豪夺,将周边几十户人家悉数迁出,建了这座大都督府。

  此刻在府中正厅中,坐满了他的徒子徒孙。原本朱六被从北镇抚司大掌柜的位上整下来,纪纲这帮子爪牙,为这个能作威作福的位子,争得是头破血流,互相暗中使绊子不说,甚至发生过斗殴,闹得纪纲年都没过安生。

  这下好了,听说空降个外人来当北镇抚,这帮家伙全都傻了眼,跑到纪纲这里求真相。

  目光扫过一群不争气的子侄党羽,纪纲终是垂下眼睑,缓缓点头道:“不错。”

  “啊!”众人登时坐不住了,纷纷起身道:“大都督,您怎么能眼睁睁看看,咱们的地里长出别人的庄稼呢!”

  “皇上一道旨意下来,本座有什么办法?”纪纲黑着脸骂道:“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动朱老六,不要动朱老六,你们就是不听,以为把他挤走了,北镇抚司就是你们的了!这下怎么样?你们以为他十三太保是吃素的?”

  “老祖宗,十三太保都是老黄历了。”说话的是李春,北镇抚司的副镇抚,也是鼓捣朱六最卖力的一个。

  “你闭嘴!”纪纲啐一口道:“知道什么叫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么?十三太保是皇上为燕王时的侍卫,论资历比我还早!靖难死了五个,剩下八个便随我重建了锦衣卫!我知道他们心里只有皇上,始终不跟我一心,却也不敢明着对付他们,用了十年时间,才把他们的势力清除的差不多。”说着很是生气道:“就剩个朱六还掌着实权,本来本座已经把他拉拢的差不多了,结果你们这群不能容人的东西,终于把他给逼走了,人家临走能不摆咱们一道么!”

  众人听都督这样说,知道结果已经不能改变了,都郁闷的不吭声了,好一会儿,一个带着怨恨的声音响起,“他王贤算个什么东西,把他扶上龙椅就能当皇帝么!”

  “就是!”众人一下又来劲了,七嘴八舌道:“锦衣卫是咱们的天下,他一个外来户能顶什么事儿?咱们齐心协力,非把他整得渣都不剩!”

  刚才还争得头破血流,恨不得掐死对方的一伙人,这会儿又同仇敌忾起来,不知道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纪纲却眉头紧皱,看看庄敬这位麾下第一智将,庄敬会意,咳嗽一声开口道:“那王贤不是一般角色,大伙儿切不可大意!”

  “管他是什么玩意儿,来到咱们锦衣卫的地盘,是龙他得盘着,是虎他也得卧着!”众人却不以为意的叫嚣起来:“张永不比他的来头大,功劳高,原先也号称智将,还不是被老祖宗整得屁都不敢放!”

  说到张永,纪纲嘴角也忍不住挂起得意的笑。那张永是将门之后,太子妃张氏的亲哥哥,靖难时跟随燕王参加取大宁、激战郑村霸等战役,立有战功,授义勇中卫指挥同知,永乐登基之后,跟随太子守北京。不久,又随太子来到南京,任锦衣卫都督同知,位在纪纲之下。起先,张永自恃出身、资历都比纪纲这个废秀才强得多,又身为皇亲国戚,一直不服纪纲,想和他掰掰手腕。却哪里是纪纲的对手,最后被纪纲整得灰头土脸,险些小命不保,自此再也不敢逞能,在锦衣卫已经毫无存在感,大伙不提,纪纲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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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7章 拜会

  不过这也有副作用,纪纲和太子恶劣的关系,也和张永这个太子小舅子的存在不无关系。

  “得小心张永和王贤勾搭到一起。”庄敬不无担心道。

  “我说庄夫子,你也忒小心了吧,张永这些年养花遛鸟玩女人,早就成了废人,他还敢出头?我老王就把他收拾了!”纪纲麾下又一员猛将叫王谦的,愤愤叫嚣起来道:“我今晚就去他家吃饭,让他给我小心点!”

  “行了,别胡说八道了,你去就去,别打着本座的旗号。”纪纲瞪王谦一眼,却是默许了他的想法,正色道:“现今北镇抚司的位子是个火盆子,不然朱六也不会那么痛快走人。他推荐王贤也没安什么好心,恶心你们是一方面,也未尝没有看王贤倒霉的想法。”

  “大都督说得是,”张春点头附和道:“听说午门外失火案,皇上交给王贤了,限期三日破案。”说着忍不住笑起来道:“三天时间,他连镇抚司的门都找不到,拿什么破案。”

  众人闻言哈哈怪笑起来,但很快纪纲的脸色却阴沉下来,笑声戛然而止,张春小心翼翼问道:“怎么老祖宗,有何不妥?”

  纪纲似有难言之隐,好会儿才缓缓道:“都他娘的不要大意,都给我盯紧了他,当心阴沟里翻船。”

  “是,老祖宗放心吧!”众人忙拍着胸膛保证。

  “都该干嘛干嘛去吧。”纪纲平素喜欢热闹,今日却觉着乱乱的烦得很,众人忙知趣的鸟兽四散,转眼大厅里只剩下庄敬和纪纲两个,都是一脸严肃。

  “都督是否担心,”庄敬也是读书人出身,深得纪纲器重,所有机密之事都与他商议,“火灾的事情呢?”

  “是啊,本来朱六接手案子的话,一切都好说。”纪纲凝眉道:“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谁知道那个精似鬼的王贤,会不会看出什么端倪来!”

  “应该不至于,火场已经清理干净了,他还能怎么查。”庄敬缓缓道:“再说这场火又不是我们放的,他得多丰富的想象力,才能联系到我们头上?”

  “但那几个该死的朝鲜人跑掉了,”纪纲的眉头却皱的更紧了,“现在又没法大张旗鼓搜捕他们,总是个隐患。”

  “都督是担心他们,会落在王贤手里吧?”庄敬道:“不要紧,王贤还只是个外来户,我们的密探却遍布京城每个角落,一定能在他之前找到他们。”

  “嗯,暗中加紧搜查,千万不要暴露。”纪纲郁闷道:“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再出岔子了。”

  “都督是否担心,皇上的态度呢?”庄敬又问道。

  “是啊。”纪纲长身而起,他是典型的山东大汉,身量极高,站在那里气势十足,此刻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忧虑之色道:“这次明明是汉王的问题,板子却打在我身上。”方才在徒子徒孙面前,他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现在没了外人,才露出心底的忧虑来。愤愤道:“做奴才的如何忠心都没用,终究逃不了杀鸡给猴看的命!”

  “都督何以如此忧虑,”庄敬道:“皇上不论心里对汉王如何不满,现在都不能处罚他。不然岂不让天下人看笑话?”

  “哦?”纪纲何其聪明,一点就透道:“你是说,皇上现在处罚汉王,就证明山西的事情与汉王有关……”说着露出嘲讽的神情道:“要是让天下人知道,皇帝最疼爱的汉王,居然在断自己老子的粮道,岂不要笑死皇帝有眼无珠?”

  “正是如此。”庄敬捻须笑道:“所以皇上现在不处罚汉王,不代表汉王就没事儿了。同样,皇上给大都督来这一下,也不代表大都督就有事儿了。”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纪纲点头赞道:“不过,皇上来这一下,也让我暗自警醒啊,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毛骧和蒋献的下场,是本座的前车之鉴啊!”毛骧蒋献是纪纲的二位前任,都曾在洪武年间掀起大案,前者制造了胡惟庸案,后者查处了蓝玉案,一时间凶名赫赫,比今日之纪纲也毫不逊色。但最终,都被洪武皇帝处死,当了平息众怒的替罪羊。纪纲的路子与两人何其相似,他是靠清洗建文逆党,不停为皇帝铲除异己而得到今日之权势。但如今眼看着海内混一,前朝旧党也烟消云散,纪纲已经有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对寻常武将来说,还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去当个富家翁享受余生。纪纲却很清楚,自己这种替皇帝背负万千骂名之人,是没有安然下野的可能的,因为他还有最后的利用价值——那就是替皇帝背负骂名。这一点,自几年前陈瑛被处死,他就已经清醒的觉悟到了。

  也正是从那以后,纪纲再不是原先那个,只知道替皇帝杀人卖命的酷吏了,他开始更多的为自己打算。才有了后来向汉王靠拢的举动。性情也更加阴沉多疑,皇帝任何关于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来他的惊惧猜疑……

  “光担心也没有用,车到山前必有路。”庄敬宽慰主公道:“皇上终究还是个念旧之人,且现在还是信任都督的,就算将来真有那么一天,我们也不会像毛骧蒋献那样,毫无反抗之力的。”

  “是啊,还是要加强实力,”纪纲点点头,烦躁的叹一声道:“靠谁也不如靠自己。”再说下就是大不韪了,两人默契的住了口。

  。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太子为迁都的事情发愁,汉王和纪纲为皇帝的态度担忧,王贤则为午门外失火案愁容不展。时间紧迫,他根本没时间去北镇抚司看看,便带人往应天府衙去了。

  御前街的失火现场已经打扫干净,若非地面的熏黑仍在,都已经看不出昨夜,这里曾烧过一场大火了。所以失火案后很重要的一步——勘探现场,就没了意义。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打扫残局的应天府,能提供点有价值的东西了。

  其实等圣旨下来再去应天府衙更妥当,但时间实在太紧迫,王贤根本不能等着走完程序。不然等拿到旨意,估计三天时间就过去了……硬着头皮来到府衙前,王贤让人拿着他新写的名刺去通名。应天府的官差一看,名次上写着‘钦命北镇抚司镇抚王’,不禁吓了一跳,竟然是北镇抚司的头子来了!但转念一想,北镇抚司的头子不是朱六爷么?什么时候冒出个王镇抚来?不过他们还算知道好歹,见王贤身上穿着四品武官服色,赶忙进去通禀,又请他在门房吃茶等候。

  不一会儿,便有一名五品文官迎出来,说府尹大人有请。应天府是大明首都,府尹的级别是正三品,远高于普通知府那样的正四品,地位更是远高于后者,且历任府尹皆是天子心腹之臣。现在的应天府尹薛正言,便是永乐皇帝非常信任的大臣,也是出了名的不结党,美其名曰‘孤臣’。

  现在这位四十开外,面容清矍的孤臣,便站在客厅门口,含笑朝王贤点头,请他进去就座,上茶后,王贤笑道:“还以为大人会觉着我是冒充的,把在下抓起来呢。”

  “王大人这样的身份,岂有冒充的道理。”薛正言淡淡一笑道:“想必大人是奉了皇命,前来查问昨夜的失火案吧。”

  “府尹大人真是料事如神。”王贤轻松一计马屁,他发现自己还真有变色龙的潜质,没怎么费劲儿,就从山西的活土匪,转换成了虚伪礼貌的京官。

  “谬赞,下官不过是恰巧看见大人进宫罢了。”薛正言却诚实道:“大人来的这么急,应该是皇上限期破案吧。”

  “是。”这坦诚锐利的薛正言,竟让王贤感到不小的压力。这压力与晋王给他的相当,是张春也未曾让他感受到的。

  “那要多谢大人了,”薛正言笑笑道:“下官可以交出这副担子。”

  “还请薛公多担待,”王贤诚恳道:“下官连镇抚司的门都没摸到,圣上限期三日破案,没有薛公鼎力相助,下官是万万办不到的。”

  “呵呵……”对应天府尹来说,最头痛的便是北镇抚司,因为这个衙门的权责,实际与应天府颇有重合,又有独立逮捕审判的权力,是以时常侵凌应天府。现在王贤竟有求于应天府,薛正言也乐得做个人情,对王贤笑道:“大人既然这样说,应天府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多谢薛公,下官来日必有厚报。”王贤抱拳道。

  “分内之事,无须客气。”薛正言笑笑道,心说举人出身的就是不一样,比朱六好打交道的多。只是不知异日见了王贤活土匪的一面,他会不会还有这样的感言。

  “请问薛公,昨夜今晨对火场勘探过了么?”王贤问道。

  “自然要先详加勘察,才能加以清理。”薛正言道:“若非火场在午门前,也不会清理的如此仓促。”

  王贤听他话里有话,微微皱眉道:“薛公先说详加勘察,又说清理的仓促,是不是说发现了什么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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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八章 疑点

  “呵呵,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薛正言点点头道:“昨夜的火灾,看起来应该是灯山过于密集,被烟花引燃后,又正好起风,火借风势,一下蔓延开来。”说着笑笑道:“如果大人只是想交差,可以就此打住了。”

  王贤知道他是在挤兑自己,笑一笑问道:“那么请问疑点何在?”

  “疑点在于,大部分灯山在过火后框架仍在。但有一家的灯山却烧成了灰烬。”薛正言缓缓道:“让人很是奇怪,里面是不是加了什么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王贤神情一紧道。

  “烧得实在干净,一时什么也找不到。”薛正言道:“待要细查时,宫里催着赶紧清理火场,下官只好作罢。”说着笑笑道:“不过我命人将其灰烬单独盛放,运了回来。”

  “薛公心细如发。”王贤赞道:“可发现有什么东西?”

  “有,一些白色的粉末,待会儿拿给大人看。”薛正言道:“据下官一点微不足道的经验看,应该是硫磺火硝之类燃烧后的残留物。”

  “灯山应该用不到硫磺、火硝吧?”王贤神色一凛道。

  “至少下官没听说过。”薛正言道。

  “这家灯山的主人是?”王贤问道:“各家灯山应该在应天府有备案吧。”

  “有,也查过了,是一家朝鲜商人的灯山。”薛正言点头道。朝鲜是对大明朝最恭顺的属国,与大明的一个省无异。而且当今圣上亦对朝鲜美女有格外兴趣,是以朝廷对朝鲜也最为优厚,任其国民自由往来国境。在京城做生意的朝鲜人最多。定居在大明的也不在少数,而且都是富商。

  “人抓起来了么?”王贤追问道。

  薛正言摇摇头道:“没有。”

  “以在下愚见,应该先将这几个朝鲜人控制起来的。”王贤道。

  “不可能了,主仆数人,都死在火场中了。”薛正言苦笑道

  “那朝鲜商人的尸首,应该收殓了吧?”王贤问道。

  “收敛了,也请他们的房东辨认过了,确认无误。”薛正言道:“此刻仵作在验尸,大人若愿意,下官可带你过去。”

  “求之不得。”王贤起身道。薛正言虽然十分客气,但对方是三品高官,他丝毫不能托大。

  两人便往府衙东侧的验尸房走去,打开门,里头停着十几具尸体,虽然是隆冬,验尸房还是有股令人悚然的异味,薛正言却浑无所觉道:“这些是下官觉着有疑点的,运回了衙门详加验尸。不过大部分尸首,现都停在五成兵马司的教场,待仵作验过之后,再由家属领回。”

  “包括马都督的么?”

  “马都督的遗体,自然已经送回去了。”薛正言说着,问那跪在地上的仵作道:“有什么结果?”

  “回老爷,这几人应该是被践踏而死,并没有中毒、饮酒、遭受利器伤害的迹象。”仵作忙禀道。

  “哦。”薛正言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那天恰巧在下也在现场,当时那个情形,”王贤出言道:“根本不用什么钝器,把人一把推到地上,基本上就没活路了。”

  “嗯。”薛正言点点头,示意王贤出去说话。

  到了外头,薛正言轻声道:“还有一个疑点,就是当日锦衣卫的表现。”

  王贤想一想道:“他们似乎对失火原因并不在意,反而一直在查看死者的样貌,似乎在找什么人。”

  “这个他们后来给过下官解释,”薛正言道:“说是在接到马旺家人的求助后,到处寻找马旺,同时看看还有什么重要人物。”

  “这倒也说得过去。”王贤缓缓道。

  “但是当时那么混乱的场面,马旺家人如何第一时间就找到锦衣卫求助?”薛正言正色道:“锦衣卫这个说法,有点未卜先知的味道。”

  王贤点点头,对薛府尹的说法表示认同。他用开玩笑的语气道:“这场火不会是锦衣卫放的吧。”

  “不大可能。”薛正言摇头笑道:“以下官对纪纲的了解,他在很多时候,可能行事肆无忌惮,但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绝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儿。昨天皇上在午门上观灯,纪纲就算要放火,也绝不会选择此时此地的。”

  “嗯。”王贤点点头,笑道:“不过跟锦衣卫总是有些关系。”

  “这就得继续调查了。”薛府尹笑笑道。

  。

  从应天府衙门出来,王贤便在一名应天府推官的陪同下,往五城兵马司的校场去了。

  一到校场左近,便见一片愁云惨淡,等候入场认尸的家属,挤满了校场栅门外。两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在侍卫的护送下入场。一进去,便见排了满地的尸首,还有那些围着亲人尸体痛哭的家属,场面更是惨不忍睹。

  “唉。”那推官凄然道:“验尸的结果说,死者几乎没有被烧死的,都是被挤倒在地后,被人践踏而亡,真是太惨了。”

  王贤点点头,他对这个结果一点不意外,走到一个正在验尸的芦棚旁,他对在外头抹泪的家属道:“能问你们几句话么?”

  家属却只顾着哭,没有理会他的,王贤只好换个生硬点的语气道:“本官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王贤,有话要询问尔等。”

  一听他是镇抚司的头子,那些家属吓得都止住了哭,一个男子怯生生道:“大,大人要问什么……”

  王贤不禁暗暗苦笑,镇抚司的凶名还真不是盖的。便又和气一些道:“当时你们也在现场么?”

  “我和我弟弟在,当时我们兄弟三人出来看灯,”那男子说着悲从中来道:“结果我大哥被活活挤死了。”

  “你们当时在哪个位置。”王贤掏出一份图纸,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当日御前街上,所有灯山的位置和名称,这是薛府尹给他的。

  那男子和他弟弟看了看,又商量了一下,在图纸上画了小圈道:“应该是这附近。”

  王贤一看,运气不错,距离那个朝鲜人的灯山不算远。“当时火起之前,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兄弟俩互相看看,摇了摇头。

  “你们感觉火是从哪烧起来的?”王贤只好问得再具体点:“是天上还是地下。”

  两人想一想道:“当时正是满天放烟花的时候,大伙儿都抬着头看天呢,后来是听人大喊起火了。”

  “哪个位置。”王贤沉声问道。

  两人又寻思了一下,都指向图纸上同一个位置,王贤瞳孔一缩,正是那朝鲜人所立灯山附近。

  他继续寻访下去,一直到天黑,问了百多人,其中距离朝鲜人所立灯山不远的有十几个,都将先起火的位置,指向了同一处。而且还有人告诉王贤,没感觉是烟花引起的火灾,更像是那座灯山着火,才引燃其余的灯山。

  这时应天府结束了本日的认尸,开始清场,王贤等人也离开了校场。让侍卫跟家里说一声,王贤便和周勇等人,随便找了个馆子,把晚餐解决了。

  吃饭时,王贤端着饭碗,脑子却在不停转,现在基本能确定,这场火不是由烟花引燃的,而是从那座朝鲜人的灯山烧起。而且根据薛府尹提供的线索,那座灯山也不是意外引燃的,而是有人蓄意纵火。

  是什么人如此丧心病狂?又怀着什么样的目的?王贤苦思不得其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问道:“吴为两个回来了么?”

  众人正要摇头,却见吴为和闲云钻进了馆子,周勇忙招呼他进了包厢,两人端起饭碗狼吞虎咽一通,一碗饭下肚,吴为才抹抹嘴道:“大人,我俩跟顺天府的张推官,去了那朝鲜商人的住处。他家里人告诉我们,昨晚除了那商人和他几个仆人外,还有他几个朝鲜朋友一起去赏灯。”

  “带他们去认尸了么?”

  “去了,要不能耽搁这么久?”吴为道:“家属认出死者,确实是那朝鲜商人和他的仆人,但没看到他那几个朋友。”

  “那几人呢?”王贤问道:“去找过他们了么?”

  “都失踪了。”吴为道:“不知道是不是在校场还没被认领。”

  “这得等等才知道。”王贤追问道:“他那几个朋友,也是商人么?”

  “不是,是朝鲜国的使节,也是宫里几位娘娘的家人。”吴为说着又补充道:“几位娘娘都是当初跟权妃娘娘一起进宫的朝鲜人,皇上封他们的家人高官,不过他们都是在朝鲜做官,因为有宫里这层关系,朝鲜国王每次派人来朝,都会让他们同行。这次,他们是来向皇上恭贺新年的。”

  “使节失踪了?这还得了!”王贤吃惊不小道:“此事不能隐瞒,必须马上查找,找不到就得赶紧上奏了!”

  “不就是几个朝鲜人么?”这年代的大明人,有着强烈的大汉族意识,把明朝意外的地方,视为蛮夷之地。不能指望他们像王贤一样,为几个朝鲜人的失踪而揪心。何况王贤也不是担忧,而是只觉着那几个朝鲜人,可能就是这场火灾的引子!

  “通知应天府,找到他们!”王贤沉声下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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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章 讲和

  命人把话传到应天府,吴为和闲云的晚饭也吃完了,见王贤还在寻思着什么,众人只好闷头看着他,只见他面色阴晴不定,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紧攥着双拳,显然在进行什么天人交战。

  好一阵儿,王贤终于下定决心,黑着脸起身道:“帅辉,备份儿厚礼,陪我去一趟朱六爷家。”

  “吓……”众人一阵惊呼,被留在京城,没捞着去山西的帅辉,听吴为他们得意洋洋讲在山西的传奇经历,见二黑还领回来个漂亮媳妇,馋得他百爪挠心,此刻自然唯恐天下不乱道:“给他备纸钱还是马桶,要不砍个黑狗头装在盒子里,效果更震撼!”

  “……”王贤这个汗啊,瞥他一眼道:“最好把你的狗头装进去,那样才震撼。”

  “我……”哄笑声中帅辉见自己领会错了,嗫喏道:“那大人什么意思?”

  “厚礼,就是很厚很厚的礼。”王贤翻翻白眼道。

  “大人不是说反话啊?”帅辉吃惊道:“那朱六可是咱们的大仇家啊,给他送礼可不符合大人的做派啊!”

  “我什么做派?”王贤白他一眼道。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帅辉的马屁功夫,在众兄弟里那是首屈一指的:“对朱六几次三番加害,我们应该十倍奉还!”说着垮下脸道:“这一送礼就是求和了,以后还怎么报仇?”

  “是啊大人,难道就这个跟朱六算了?”这话倒引起了共鸣,众人纷纷点头道:“太便宜这龟孙子了!”

  “我懂了,大人这是麻痹他,等待良机!”帅辉拍着脑门道:“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错了。我刚才做了个艰难的决定,”王贤却笑了,他缓缓摇头道:“正式登门向朱六求和。”

  众人一听都有些难以接受,那朱六曾几次三番想置大人于死地,怎么可能这么便宜他?退一万步说,就算要讲和,也得朱六登门谢罪,而不是王贤去登门求和!太跌分了!

  王贤见难以说服他们,便把脸一板道:“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

  “我去去去……”帅辉只好赶紧出门。

  。

  朱六的宅子位于玄武湖附近,虽然不大,却是永乐皇帝的赐邸。所以尽管掌了十年北镇抚司,积累的财富到了惊人的地步,他也没有扩建或者迁居的想法,一直这样安然的住在这个三进的小院子里。

  自从管了北镇抚司,他记不得多少年没回家吃晚饭了,今天终于卸下肩上的担子,朱六在失落之余,亦感到浑身轻松。下午时便让亲兵收拾好个人物品,自己先施施然回家了,这让一大家子人都很不适应,在得知他不再管镇抚司之后,更是大气不敢出,唯恐触怒心情肯定不好的老爷。

  心情不好么?朱六自嘲的笑笑,他在镇抚司这十年,外人看来自然风光无限、威风凛凛,但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风口浪尖上站了整整十年的朱六爷,其实早就感到深深的疲惫和恐惧了。现在退下来,何尝不是一种福分?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自己的继任者——王贤!

  平心而论,朱六爷对王贤没什么恶感,虽然因为何常的事情,他吩咐人收拾掉这小子。但对彼时的朱六爷来说,收拾掉王贤就等于捏死一只蚂蚁,不是非得有恶感才会动手,仅仅是觉着该这么干就足够了。

  可是谁能想到,不但没捏死他,反而不过两三年工夫,昔日的小蝼蚁,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和自己一般高大的巨人,而且即将接替他的位子!这不能不让朱六爷感到忧虑……毕竟他在镇抚司十年,虽然算不上无恶不作,但也绝对不是油盐不进。以王贤在山西显露的手段,难免抓到他的把柄,到时候自己虽然有皇帝庇护,恐怕也罪责难逃。

  其实关键还不在王贤,而是皇上的态度,作为十几岁起就跟在燕王身边,见证他一步步从藩王成为帝王,创造出千古伟业的见证人,在朱六心里早就深深烙下对皇帝的盲目信任。他相信,只要是皇上想干的事情,就没有办不到,那么皇上让王贤掌北镇抚司,王贤就一定能坐稳那个位子。

  而皇上的意思也很明白,希望他为王贤保驾护航,当然顺便监视也是题中之意,但无论如何,都不希望看到自己跟他继续闹下去……对于双方的恩怨,朱棣也是有所耳闻的。

  所以朱六爷脸上的阴霾,并不是因为自己失去了权位,而是因为和王贤的恩怨。晚饭过后,他便把自己关在书房……他这种武人的书房,其实跟王兴业的书房一样,都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不过布置的典雅优美,关起门来静一静,还是不错的。

  ‘最好能跟他缓和一下……’朱六爷一边捏着盘里的炒黄豆,一边暗暗盘算着。其实昨夜在午门前,他已经向王贤释放过善意了,只不过那点程度的示好,恐怕那年轻气盛、又少年得志的小子,根本看不到眼里去,更别说缓和关系了。

  朱六爷十几岁就在燕王身边当差,全程目睹了朱棣是如何从一介藩王,一步步走上至尊宝座的。他也在皇帝身上学到了很多很多,其中最大的一点,就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忍辱方能负重。想当年燕王被建文猜忌,不得不装疯卖傻,以堂堂皇叔之尊,整日里蓬头垢面睡在鸡窝里,还吃过自己的大便,这才麻痹了敌人,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若没有这段隐忍,恐怕燕王早就步他几个兄弟的后尘了,王位被夺,性命难保,又怎会有后来的轰轰烈烈?

  把黄豆捏的喀拉喀拉直响,朱六爷暗暗下了决心,明天备上一份厚礼,登门向王贤负那个啥请罪……朱六爷没读过书,一点历史知识都是从戏文里学来的。当决定要向王贤请罪时,他马上想起《将相和》上,廉颇是怎样做的,好像是光着上身,背着一根鞭子,好丢人的样子。但想人家以上将军之尊,都不怕丢这个人,自己又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这也是朱六爷从皇帝身上学到的,拿定主意,他便开始准备。先把自己这些年的积蓄拿出来,数算数算,大概有一百万两银子的样子,咬牙拿出一半。又去到处找鞭子,最后找来一根满是倒刺的皮鞭……不愧是北镇抚司的大佬,家里的鞭子都这样重口味。

  看着那在烛光下黝黑刺目的皮鞭,朱六爷自己也咽了下口水,不过他约莫着,以自己横练十三太保的硬气功,顶上百十下应该不成问题……吧?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换根不那么暴力的鞭子,外面管家轻声禀报道:“老爷,有客人。”

  “不见不见!”见天都这么晚了,还有不长眼的家伙上门,朱六爷一阵烦躁道:“老子已经睡下了,管他是谁,让他明天再来。”

  “是。”管家应一声,却没马上走,而是迟疑道:“来人自称叫王贤,好像跟接老爷印的那个人重名。”

  “什么,王贤?”朱六爷霍得站起来,那双练过铁砂掌,稳如磐石的手,竟忍不住颤抖起来,连带着声音也微微发颤道:“他来干什么?”

  “说是来拜会老爷,还带了份厚礼。”管家道:“要是老爷不想见他,我这就回了他。”

  “回个屁!”朱六爷一下推开门,着急道:“快,请他客厅,不,正厅就坐,算了,还是我去迎接一下!”说着大步走出去,没走两步却又转回书房,先将银票收到袖子了,又拿起那根皮鞭,想了想,塞到另一边袖子里。

  。

  “哈哈哈,”朱六爷爽朗大笑着迎到门口,朝含笑立在月光下的王贤拱拱手道:“我说刚才怎么听喜鹊闹枝,原来是贵客登门,寒舍真是蓬荜生光啊!”

  身后的管家心说这大半夜的喜鹊都宿窝吧?听到夜猫子叫还差不多。他何曾见过自家老爷如此笑脸迎人?要是对人说阎王朱六如此热情似火,怕是没几个信的。

  “深夜打扰六爷休息,”王贤笑着拱手施礼:“恕罪恕罪。”

  “哪里哪里,正好睡不着,巴不得有人能来一起喝酒。”朱六爷忙吩咐管家道:“快摆酒席,我和王兄弟要好好喝一杯!”

  “恭敬不如从命。”王贤没有拒绝,其实他拒绝也没用,因为朱六爷已经拉着他的胳膊,亲热得往正厅走去。

  朱六爷宅子不大,但干货不少,一声吩咐,酒筵便很快摆上,而且是一桌很见功力的浙江菜。朱六爷拉着王贤入席,非要让他上座,王贤不肯,怎奈哪是朱六的对手,被他硬按在正位上,又亲自为他把盏道:“王兄弟是杭州人,我家的厨子也正好是钱塘人,兄弟快尝尝这杭州菜地不地道,不地道我明天就让他卷铺盖滚蛋!”

  “一看就是大厨水准。”王贤笑笑,突然有些恍惚。曾几何时,在自己眼中高高在上,生杀予夺,捏死自己就像捏死只蚂蚁的的朱六爷,此刻却在他家中这间只有祭祀、婚礼、冠礼之类重大仪式时才会使用的正厅里,点亮百盏灯光,备好美酒佳肴,为自己斟酒,满脸示好之意的作陪。

  想起来,还真有些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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