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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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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临阵倒戈

  二堂里寂静的仿佛一座坟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第一个站出来的人是张典史,可他老人家已经倒下了。

  张典史有心疾,偶尔会请个病假,或者在签押房里煎药,久而久之,众官吏大多都知道他有心疾。但此刻心疾猝,和叶小天有莫大关系,是紧张也好,恐惧也好,总之叶小天才是诱因。

  在座的众官员中,唯有白主簿并不这么想,他此时非常兴奋,就像一个赌徒押下了他的全部身家赌大,结果一开盅,果然是大,而且是大得不能再大的豹子,通杀,真是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乐开了花。

  在白泓看来,叶小天提前赶到,赫然出现在此地,就是一个奇迹。而张典史心疾猝,也绝对不是意外!叶小天“妨人”呐,历史再一次证明,叶小天真的“妨人”!

  县仓大使和司狱官坐在椅中直冒虚汗,他们是花知县的人,没办法不遵从花知县的命令。就在片刻之前,他们还觉得花知县此番已稳操胜券,为此欢欣鼓舞,可叶小天一出现,还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他们就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

  以前,尽管他们是花知县派系的人,但是并没什么机会和叶小天做对,所以对此人忌惮恐惧的感觉并没有多么强烈,而此刻他们等于是站到了叶小天的对立面,心头那种压力,实在难以形容。

  花晴风眼见叶小天一到,虽然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脸上还笑吟吟的,可整个气场已被他夺过去。场面即将失控,情急之下一把抓起那份奏章,似乎一下子就拥有了莫大的勇气。

  他猛地一拍公案,喝道:“叶县丞,你休想恫吓同僚!本县并非背后阴谋算计。而是堂堂正正地行弹劾之事,本县这份奏章只要送上朝廷,你以为你还能坐在这儿耍威风?”

  叶小天刚要张口,门口忽地抢进一人,那人正是方才陪同张典史去求医的一个皂班副班头,这人脸色苍白。一进大堂便跪倒在地,向花晴风顿道:“大老爷,张典史……张典史在送医路上,死了!”

  大堂上顿时更静了,静得无以复加。花晴风脸上不禁露出了古怪的神气。死了?张典史竟然被吓死了!如此荒唐不经的事情,听着都是笑话,可是竟然就生在他眼前,这也太荒谬了。

  李秋池站在屏风后面也愣住了,他实在没想到花晴风网罗的这群乌合之众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叶小天还没出招啊!就算他来了又怎么样,照样可以上书朝廷啊,他有权力阻止么?只要弹劾奏章到了皇帝手中。还怕他不能大势已去!

  叶小天也被惊住了,张典史心疾作,居然不等送医。半路就死了?!叶小天怔了半晌,才清清嗓子,对花晴风道:“县尊大人,此事是否容后再谈,我们还是先料理张典史的后事吧。”

  叶小天话音一落,李云聪和罗小叶便附和起来。而白泓……居然已经站起来,掸掸袍子准备退场了。花晴风大急。他已经把自己逼得没了退路,如此现在散了场。人心也就散了,他再也无法争取到一人,包括先前已经同意和他联名的两个心腹。

  花晴风厉声大喝道:“不可!此间事尚未了,本县尚未吩咐下来,谁要退下?叶小天,本县与你并无私人恩怨,此举全是为了社稷,为了葫县黎民,你为官一任,罪行累累,本县是断然容不得你了,正好赵驿丞也在这里,本县马上就上书朝廷弹劾于你。杨洋、李见柏,你二人上前署名,本县这就加印封漆,上奏朝廷!”

  花晴风所唤二人正是之前表态愿意和他一起署名的仓大使和司狱官。二人被花晴风一唤,面色如土地站起来,失魂落魄地往前走,行不多远,仓大使杨洋突然身子一歪,“咕咚”一声摔在地上。

  走在旁边的司狱官李见柏肩膀刚晃了一下,一见杨大使抢在他前头“晕倒”,顿时心中大骂,但是此等情况下,他若是也再“晕倒”,未免太不成样子,李见柏灵机一动,马上俯身去扶杨大使,变声变色地道:“哎呀,杨大使旧疾作,下官送他去就医!”

  李见柏说罢便架起杨大使一条手臂,杨大使躺在地上,牙关紧咬,直挺挺的仿佛已人事不省,李见柏没把他架起来,便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道:“少他娘的装蒜,快让我架起来,老子要是走不掉,你也别想走!”

  杨大使一听顿时放软了身子,悄悄使了点力,在李见柏的帮助下站起来,但双目仍然紧闭,被李见柏拖着向大厅外走,两侧官员都看见他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左转右转,显见根本就没晕厥。

  花晴风呆住了,他没想到仓大使和司狱官竟然无耻到如此地步,眼见二人已经迈出大厅到了廊下,花晴风才反应过来,厉喝道:“李见柏,你给我站住!叫旁人送杨大使去就医,你回来议事。”

  李见柏是当司狱官的,什么黑心肠的事没做过,什么下作的本事使不出来?一听花晴风这么说,李见柏把心一横,左脚跟一踩右脚尖,自己给自己下了个绊子,“哎呀”一声大叫,把杨大使一推,自己便一头跄下石阶。

  眼见前面就是一水的平整青砖,李见柏把心一横: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儿!他果断地控制住伸手撑地的本能,硬是用自己的额头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砰”地一声,真的晕了。

  叶小天坐在堂上,眼见如此可笑的一幕,不禁啼笑皆非:“太过份了,我有这么可怕么?”

  他有些同情地扭头去看花晴风,花晴风眼见李见柏连这样的绝招都使得出来,为了不上“战场”宁可自残,不由彻底绝望了。他的目光从众官员的脸上一一掠过,看到的不是奚落就是同情。

  当他看到就连叶小天都满是同情地望着他时,花晴风就像心被狠狠地刺了一刀,痛到流血。花晴风疯狂了,就像他幼年时在私塾上学。被同学坑了一回时那样。

  隐忍、隐忍,忍到忍无可忍,老实人就会疯狂地暴,花晴风抖着手中那份奏章,疯狂地咆哮起来:“好!你们怕他,本县不怕他!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没人联名是么。没人联名本县就独自上书,我看你耐我何!哈哈哈……”

  花晴风疯狂地大笑着提起了笔,因为之前李秋池建议由众官员倡,由他来附议并上奏,所以花晴风还没有写上他的名字。此时没人跟他联名了,他只好独自署名。

  叶小天站起身,叹口气道:“县尊大人,下官自上任以来,自问并没有任何对不起大人的地方,实在想不出大人为何对下官成见如此之深。不过,清者自清,叶某相信。朝廷一定会还我公道!”

  叶小天说完把官帽摘了下来,托在手中,对花知县道:“赈济银子。下官已经解回葫县了,请知县大老爷与铜仁府护送兵丁交接,自行安排放吧。下官为证清白,自请停职,在家恭候圣裁!”

  其实,这种行为在京官里尤其是京城的重臣中才常见。遭人弹劾,便自请停职以证清白。同时也方便朝廷查办,否则依旧身在其位。难保不会再给人送一个“干涉司法”的罪名,这种情况下皇帝大多会下旨挽留。

  在地方官里这种事却不常见,你一遭人弹劾便回家歇着,那公事谁来做?所以江浙一带曾有一省总督与巡抚撕逼大战,两人轮番上奏章弹劾对方,互相告了三四年的状,还是各任各官,谁也奈何不得谁。

  叶小天虽然自幼厮混于天牢,身边全是官儿,可这方面的常识自然不可能有人说给他听,他还以为地方官也是这般规矩,所以来了这么一手。

  花晴风气极反笑,道:“叶小天,你以为离了你,这葫县政务便停滞不行了么?好!你要停职,由得你!”

  叶小天听了,便把乌纱帽往椅上一放,向花知县微笑道:“既然县尊准了,那下官这就告辞了。公道自在人心,叶某相信,终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希望那时候县尊大人你依旧还能坐在这里,抛弃成见,通力合作,共治黎庶。”

  叶小天这番话其实是正话反说,意思是你若告不倒我,你就难辞其咎,到时候我叶小天依旧是葫县县丞,你花大人却不知要何去何从了。可花晴风并不这么想,叶小天的微笑在他看来异常阴险,叶小天这番话也被他解读成了裸的威胁。

  “叶小天,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想对我不利?”花知县的脸色倏然惨白,色厉内茬地道:“你想谋害本县不成?”

  叶小天眉头一皱:“县尊大人何出此言?”

  花知县对左右众官吏道:“你们都听到了,叶小天他当众威胁本县。你等记着,如果本县遭遇了什么不测,那一定是叶小天所为,到那时还请诸君为证,为本县求一个公道。”

  叶小天真的火了,怒斥道:“县尊大人,你胡言乱语什么,简直是一派胡言!”

  后宅里,苏雅拭去眼泪,睁着一双红肿如桃的眼睛站了起来,苏循天看着姐姐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姐姐,你真要依了叶县丞不成?”

  苏雅凄然道:“我思来想去,只觉叶县丞所言俱都不假。没有别的法子了!”

  苏循天叹了口气道:“姐夫一定会对你怀恨在心,再难原谅你的。”

  苏雅垂泪道:“他鬼迷了心窍,好端端地偏要去惹叶县丞,那叶县丞曾斗垮孟庆唯、徐伯夷、王宁,而这些人都曾挟制你姐夫,令他束手无策,他又怎能是叶小天的对手?他如今愈陷愈深,已不可自救,夫妻一场,纵然被他误会怨恨,我也只能选择真正对他好的做法。走吧!咱们去二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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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你爆我也爆

  李见柏悠悠醒来,一睁眼,就见杨大使趴在他旁边,一双眼珠子贼兮兮地乱转。李见柏轻咳一声,小声道:“老杨,现在是什么状况啊,咱们还用不用晕呐?”

  杨大使压低声音道:“情况尚不明朗,还是先晕着吧。”

  堂上叶小天和花晴风对峙之态激烈,火药味浓厚,再加上众人都知道他二人是籍故想溜,并非真的突患重疾,所以没人理会他们了 ” 。

  李见柏答应一声,忽然想起杨大使在堂上抢先晕倒的事,恨恨谴责道:“老杨,你刚才可真无耻。”

  杨大使晒然道:“大哥别说二哥,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正斗着嘴,李见柏忽道:“噤声!”

  杨大使赶紧闭嘴闭眼,又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循着脚步声偷偷望去,这一看,两人闭着的那只眼睛也猛地张开了:“夫人?”

  苏雅在苏循天的陪同下走到门口,惊讶地看了看躺在阶下的两名官员,见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心中有些莫名其妙,县令并没有责打僚属官员的权利啊,这两人躺在这儿做什么?

  不过显然不是过问他二人事情的时候,苏雅只是脚步一顿,便撇下杨大使二人,转身向二堂里走去。

  堂上都是本县官员,官员的夫人们之间也有聚会,所以他们大多见过这位县尊夫人,哪怕只见过一面,又有谁会忘记姿容如此美丽、行止如此高雅的美人儿,何况在这里能登堂入室的也只有县令夫人,是以堂上顿时一静。

  花晴风抓着惊堂木,正与叶小天愤怒地唇枪舌箭,忽见夫人赶来,不由一怔,苏雅可是从未在二堂出现过,花晴风惊讶地对苏雅道:“夫人?你……怎么来了这里?”

  苏雅欲言又止。目光一闪,偷偷地瞟了叶小天一眼,叶小天背负双手,根本没有看她。想起叶小天先前所言,苏雅把心一横,对花晴风道:“老爷,你身染微恙,妾身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来促请老爷回去歇息。”

  花晴风怒道:“一派胡言,我有什么微恙?”

  “老爷……”

  苏雅满脸为难。欲言又止,转而对弟弟苏循天道:“你去,扶你姐夫回去休息。”

  苏循天马上举步上前,就要去扶花晴风,花晴风把他一把推开,大喝道:“滚开!本县有正经公事待办,这里也是你等妇道人家和无品小吏能进来的?出去,马上给我出去!”

  叶小天微微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苏雅被他一看,心弦一颤,她现在也是怕极了魔鬼般的叶小天,生怕叶小天心生不满。推翻先前约定,对自己的丈夫不利,便提高嗓音道:“循天,还不快扶你姐夫回去。”

  花晴风又惊又怒。拍案道:“夫人,你究竟想干什么?众官属面前,你敢如此视为夫如无物!这般没有规矩。难道你想逼我休了你吗?来人,把夫人和苏循天带出去!”

  眼看大老爷、二老爷的大战变成了夫妻二人的混战,众人都只能做壁上观,人家的家务事,他们不明究竟,也掺和不得。但堂下衙役得了大老爷的吩咐,却不能不听命行事。

  两个衙役走进来,对苏雅拱手道:“夫人,请退出大堂,莫要让小的为难。”

  苏雅寒着脸道:“我不走!老爷,有什么事咱们到后宅去说。”

  花晴风此时心中恼怒,额头青筋都绷了起来,他以为苏雅是眼见情夫遇难,不惜脸面赶来搭救,心中实是恨极,不禁冷笑道:“立即把这贱妇给我轰出公堂,立刻!”

  两个衙役无奈,只能道一声“得罪了”,便要上前架住苏雅的胳膊,把她硬拖出去。

  “且慢!”

  苏雅大喝一声,制止了两个衙役,噙着眼泪望了花晴风一眼,花晴风看到她眸中满是歉疚、乞求的神情,心中怒火更炽:“这个贱妇,为了她的奸夫真连起码的羞耻心都没有了。”

  苏雅轻轻吁出一口气,缓缓扫视了堂上众官员一眼,神色木然、语气凄婉地道:“事到如今,妾身……不能不说了。诸位大人,拙夫……因我县近年频出大案,劳思忧虑,患了心疾,是以性情大变,所作所为实非其本意。拙夫今已不能视事,还请诸君多多担待。”

  “轰”地一声,整个二堂顿时骚动起来,众人都把惊讶的目光投向花知县,这个消息实在是太劲爆了,他们城府再深、心性再隐,也是无法保持镇定了。

  花晴风脑袋一晕,抓在手中的惊堂木再度失手跌落,“吧嗒”一声落在案上,他不敢置信地瞪着苏雅,颊肉哆嗦,道:“夫人,你……你说甚么?”

  苏雅说她的丈夫患了“心疾”,这个心疾与刚刚暴病死去的张典史所患的心疾可不是一回事。那年代心疾中的心字,既可指心脏,也可指大脑。而这个疾包含的范围也很广,可以是**上的病情,也可以是精神上的病情。

  结合方才苏雅所言的“因我县近年来频出大案,劳思忧虑,患了心疾,是以性情大变,所作所为实非其本意”,他这个心疾指的就是精神病,按照当时的民间通俗说法,就是“失心疯”。

  精神病的所作所为当然不用理会了,而且由当事人的妻子出面指认,还有谁会不信?花晴疯激愤欲狂,抓起惊堂木拼命地拍着,大吼道:“肃静!肃静!她污诬陷我,这贱女人诬陷我,本县没病,本县没发疯!”

  众人看着他疯狂的眼神,谁也没说话,坐得稍近的白主簿和罗巡检悄悄地退了几步,和他拉开了一些安全距离。

  花知县真的快要气疯了,这个罪名一旦落实,他还告什么叶小天,赵驿丞肯答应替一个疯子上书给皇帝?那赵驿丞这官也就做到头了。而他所罗列的一切罪名,哪怕全是真的,也根本不会再有人理会。如果连疯子上书也要采信,或者抱着怀疑的态度去查证。那置被举告的官员于何地?岂不令天下臣工寒心?

  也就是说,花知县从现在起已经被“剥夺”了一切权利,在官府里,他将丧失作为县令的一切权利;在家里,他将丧失一家之主应有的一切权利;花晴风被人架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唯独这一次被人架空的最是彻底,他连做为一个正常人的资格都被架空了。

  “我没疯!我没疯!我真的没疯啊!”

  花晴风疯狂地咆哮起来,可他这么做的唯一结果,只是让众官员更相信他得了疯病。苏雅和苏循天姐弟俩沉痛、悲伤地表情,更让众人坚信了自己的判断:“知县大人。一定是疯了。”

  “好吧,好吧……,我方才只是太激动了。呵呵呵……,其实本县真的没疯,方才只是过于气愤,你们要相信我,好不好?”

  花晴风忽然意识到他此时表现的越是疯狂越会令人怀疑,他注意到就连被他唤上堂来的两个衙役也已转过身来,不再听命于他。而是一副随时准备扑上来制止他伤人的模样。

  花晴风心惊之下马上换了表情,尽量平心静气地与人说话,语气放的非常柔和,可惜。精神病这顶帽子一旦被人扣在头上,他任何正常的举动在别人眼中都会变得不正常起来。

  花晴风从暴怒突然变得和颜悦色,叫旁人看了只觉得心中更加害怕,如此喜怒无常。可不就是真的疯了?白主簿又退了两步,罗巡检则很同情地对花晴风道:“县尊大人,我们相信你。大人先回后宅歇息一下吧,有什么事咱们明日再议好了!”

  “你骗我!你其实是认定我疯了!你想骗我回去,你……你们……”花晴风气得浑身哆嗦,他嘶吼几声,突然绝望地捂住自己的面孔,痛苦地道:“我没疯,我真的没疯啊……”

  叶小天轻飘飘地道:“兹事体大,依我之见,不如找个郎中确认一下吧!”

  花晴风一听他说话,忍不住又是暴跳如雷:“我不看!我没病!你一定早就买通了郎中,你想坑我!”

  叶小天叹了口气,一脸无辜的表情。这小子也是损的很了,郎中能看得出疯病?到了现代,一个人有没有精神病,也不是医生能准确诊断的,更多的是靠观察他的情绪和行为,而花晴风此刻的情绪和行为……

  苏雅看着丈夫如此痛苦,泪水忍不住汩汩而下。但她心中依旧牢记着叶过的话,她并不是轻信他人之言的人,但她凭着自己的理智所做出的判断,和叶小天所做的结论是相同的,她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

  如果真让她丈夫上书朝廷,最好的结果就是能告倒叶小天,而这个机会成功的可能不超过三成。即便是这样的结果,叶小天也不会坐以待毙,在他的反击之下,花知县也会因为雅贿、出书牟利、私营赌场等一系列罪名垮台。

  而更大可能的结果是:叶小天没有倒,她的丈夫却倒了,不但因为数条大罪被罢官免职削籍为民,回到故土还会因为他的污点受人诟病,她的丈夫将要失去的不仅是宦途前程,还包括体面与名声。

  要避免这一切,只能依叶小天所言,让她丈夫收手。可她丈夫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孟庆唯、徐伯夷那般对侍他,他都不曾鼓起勇气与之决斗,现在却对与他关系相对温和的叶小天一副必欲除之而后快的样子。

  这种情况下如何让他收手?就算没有人愿意与他联名,他依旧可以独立署名上书朝廷,没有人能阻止他,要让他告不成,只有一个办法,叶小天想出的办法:让花知县疯掉。

  “失心疯”又称“怔忡之症”,以这个年代的医术,对它还没有明确的认识,对精神疾病的分类也很泛泛,而且医者相信,有些心疾是因为心火旺,肾阳衰,遇有惊骇悲恐,意志不遂之事时,七情内伤,阴阳失调,从而发病,也就是说,这种心疾能够治愈,这样,花知县就有复出的机会。

  再退一步,就算不能复出了,花知县患了臆症不能履职,官员品级和相关待遇也还在,他也是“冠带闲住”,为官的特权可以保留,免职前后的生活差距也不会太大。

  告则必然削职为民,不告就是“冠带闲住”的散官,而且不无复出的机会,苏雅还能不知该如何取舍?更何况,叶他不会拿她弟弟的命案说事儿,可相公出书明明没赚钱他都能颠倒黑白颠倒,此人信得过么?

  然则苏雅这份苦心,花晴风怎能知道,他只道苏雅铁了心为了她的奸夫要坑害自己,今日给他冠以“失心疯”之名,明日会不会说他发狂走失,然后在一口水井里发现他的尸体?

  花晴风越想越惊恐,于是,他爆出了一条更惊悚的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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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杯具小花杯具李

  眼看就要被那对狗男女合谋将他陷害,坐实他患了失心疯的事情,到时候他的生死都要由人摆布,花晴风把牙一咬,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他厉声吼道:“我知道!我知道是你、你,是你们两个联手害我!”

  花晴风指指苏雅,又指指叶小天,咬牙切齿地道:“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就是你们,你们勾搭成奸,视我如眼中钉,所以处心积虑地想要除掉我。”

  爆了!又爆了!苏雅刚刚爆出知县患了疯病的劲爆八卦,现在知县又爆出了知县夫人与人私通的八卦,内容更加火爆!

  但是……

  为什么堂上这么安静?

  花知县霍然扭头看去,在罗巡检、白主簿等人脸上只看到一种表情:“你真的疯了!果然是疯了!”

  “是真的,是真的!”

  花晴风急了:“本县在叶小天书房中发现一副‘兰草’,那题款就是我妻子的闺名,我妻子书房中悬挂了一副‘高山流水图’,那是叶小天所赠,嘿!谁不知兰草看的就是叶子,有‘看叶胜看花’之说,我姓花、他姓叶,其中意味还用我说么?”

  苏雅万万没有想到丈夫为了证明他没有疯,居然用这样的污名羞辱自己,一时间气得脸庞胀红,泪水潸潸,她实未想到,曾经那般恩爱的夫妻,今日竟然如此绝情!

  苏循天怒极,喝道:“姐夫休要胡言乱语,那副‘兰草’是叶大人新居落成时,我手中没有贺礼,所以央姐姐画了副画充数。叶大人还赠画作,那也是寻常礼数往来!”

  对于花晴风的这种爆料,不仅听过坊间传言的赵驿丞信了七分,其他众人也半信半疑的,并未全然当成疯话。但大家信了这话,并不代表他们相信花晴风没有疯,反而更加证实了花晴风疯了。

  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很少有男人会豁得出脸面,当众承认这种事情,尤其是有身份的男人。花晴风如果没疯,他会当众爆出这种体面丧尽的事来?难怪叶小天为县丞,对他这个知县相当友善,他还蓄意对付叶小天,难怪他疯了……

  “是真的。本县没有半句虚言呐!”

  花晴风眼见众人的目光更加同情,也更加相信他是疯了,不禁又气又急,语无伦次地吼道:“有一夜大雨倾盆,三更时分,我去叶府,在他书房亲眼看到这贱人……这贱人蹲在桌下,为叶小天行那羞耻之事……”

  这段话众人却并不相信了,只以为这是疯掉的花晴风幻想出的臆语。太荒唐了吧,深更半夜的,以知县之尊,他屈尊到下属府中拜访?知县夫人那是何等敏感的身份。若与县丞有私情,利用她进香礼佛、官宦内眷小聚的机会幽会不成么,半夜三更潜去叶府,不怕丈夫发现她不在家?

  而且叶府又不是开门就见卧房的小门小户人家。重门叠户的一座府邸,知县登门他们居然来不及躲避,要被知县堵在书房里?知县老爷做为一个男人。当场发现居然不发作,直到此时被他妻子指证患了疯病时才说出来?

  这番没头没脑的话便连赵驿丞都不信了,本来只有他尚怀疑县令是否真的患了疯病,此时也不再怀疑。罗小叶实在听不下去了,皱起眉头道:“你们两个,赶紧扶知县大人下去休息!快着!”

  那两个衙役得了罗小叶吩咐,上前架起花晴风就走,花晴风大急,挣扎吼道:“我没有疯!那贱人勾结奸夫,想要害我!如果我死了,一定是被他们害死的!我没疯,我没疯啊,你们相信我啊……”

  花晴风的声音越来越远,苏雅原本脸色苍白,突然听花晴风提起那晚暴风雨中的事情,脸上血色刷地一下抽得干干净净,变得苍白如纸,她这才知道,原来那一夜丈夫已经发现了她,而且因此产生误会。

  丈夫对她的冷落,对叶小天的恨意,所有的一切,联系上这件事后,都一下子清楚了,苏雅又悔又恨,恨不得立刻向丈夫说明误会,剖白心声。可她只迈出一步,便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苏循天急急赶上一步,一把抱住姐姐,被花晴风道破仇恨来由的叶小天正惊怔在那儿,见此情景,暗暗一叹,对苏循天道:“快扶夫人下去歇息,此间事情,我们来收拾。”

  苏循天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抱起姐姐默默地走了出去。

  顾教谕看了看二堂里面色各异的众官员,轻轻一捋花白的胡须,沉声道:“诸位都是有身份的官员,当知君子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的道理,今日之事,还请三缄其口,慎言!慎言!”

  白泓、李云聪、罗小叶等人纷纷拱手道:“顾教谕说的是,我等谨记了。”

  叶小天原本极为气愤花晴风恩将仇报,至此方知别有缘由。想起当日一场误会,花晴风却能隐忍不发,不动声色地与他周旋,直至利用他斗倒了徐伯夷和王主簿,这才猝下杀手,也不由暗自心寒。

  罗小叶见叶小天脸色阴郁,便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知县患了臆病,胡言乱语一番,大家都未当真,你不要坏了自家心情。”嘴里安慰着,心里却嘀咕:“你与知县夫人,莫不是真有私情吧?啧啧啧,知县夫人你也敢上,年轻人呐,难道不晓得色字头上一把刀?”

  叶小天向他勉强一笑,喟然道:“如今这副烂摊子,该当如何是好?”

  罗小叶道:“知县因病不能视事,你是县丞,理应由你主持大局。”

  叶小天摇了摇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他本就是被花知县弹劾的人,花知县又爆出那么劲爆的消息,他若取而代之,暂领葫县一应事务,岂不更加招人猜议。叶小天道:“我本不擅打理政务,何况如今情形,我也该避避嫌疑……”

  叶小天转向白泓。兜头一揖,诚恳地道:“白主簿,葫县政务,在知县大人病愈之前,就要拜托你了。”

  白泓慌得连连摆手,叶小天道:“白主簿,你本就是以七品官的身份行主簿之职,论起品级,本县无人及得你。况且,你曾任江浦知县。如今暂领本县政务可谓驾轻就熟,本县再也出不得乱子了,还请白主簿顾全大局!”

  白泓见叶小天语出至诚,并不是惺惺作态,这才道:“那……白某便暂行知县职务,可接下来这乱局该如何收拾,还请县丞大人多多指示才行。”

  罗小叶心道:“他说指示而不说指点,对叶小天倒真是恭敬的很。”

  叶小天点点头,道:“你我联手。通力合作便是了。”

  屏风后面,眼见事情发展成这般模样,李秋池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下来。每次遇到叶小天,他总是不等一展所长,便被叶小天果断掐断一切生路。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一直这样?莫非这叶小天生来就是克制他的?

  ※※※※※※※※※※※※※※※※※※※※※※※※※※※

  夜色深沉,一家客栈门口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轻轻飘摇着。

  一个小厮走进店里。对掌柜的道:“掌柜的,给我家公子开一间上房。”

  柜台后面,刚刚结完账的老掌柜打了个哈欠。往门口看了一眼,见一个青衫公子背光而立,似乎正眺望天上明月。掌柜的道:“‘过所’呢?拿出来,先让老朽登记一下。”

  “过所?我们的‘过所’……被偷儿偷走了。”

  “呵呵,客官,实在对不住,没有‘过所’,本店不敢容留。”

  “我说你这老头儿怎么这么胆小怕事呢,多给你些店钱就是了,快开间上房,休得啰嗦。”

  “你这小僮有所不知,若早几日,叫你主仆住店也没甚么,可现在不成。”

  “此话怎么讲?”

  “我县二老爷从铜仁回来了,晓得么?叶县丞、叶大人,专司刑法讼狱、城中治安的官员,只要有他在,你看谁敢图些好处便干犯国法。”

  “这……”

  “好啦好啦,既无‘过所’,你们主仆就请离去吧,老汉也该休息啦。小四儿,关门!”

  门口那公子低咳一声,道:“算啦,咱们走。”

  一主一仆走进夜色,身后客栈大门砰然关闭。

  走进夜色之中的正是李秋池和他的小厮,他惶惶然像丧家之犬般离开县衙,想要出城却错过了时辰,‘过所’他当然是有的,可是‘过所’上明明白白写着他的身份、来历。

  现在花知县被人当成疯子圈起来了,他相信叶小天已经从花晴风的心腹之人那里掌握了他这个近来与花知县过从甚密的外乡人究竟是谁,以真正身份投宿客栈,他怎么敢。

  亏得这小城不比中原大城大阜,除了更夫,夜间并没有什么巡夜的兵卒,李秋池凄凄惶惶地遁进小巷,正犹豫不知该去何处安顿一宿,前方忽有两盏灯亮着,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走来。

  李秋池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衫,这个时辰出行,大多是出入烟花柳巷者,而左右有人掌灯,自然是大户人家公子。这等人物,大多慷慨好客,行事又不知深浅,说不定可以攀交一番,到他府上借宿。

  两盏灯冉冉而至,到了近前,提着灯的果然是两个青衣小厮,李秋池连忙咳嗽一声,上前施礼道:“兄台请了,在下自外乡来,路经此地,错过宿头,不知兄台能否帮忙安顿个去处,不胜感激。”

  说话间,李秋池斯斯文文的行礼,直起身来,一见两灯夹照的那人面孔,登时直了眼睛。一张很年轻、很俊俏的面孔,笑吟吟的,开口说道:“本官若帮你安顿去处,你真肯去吗?”

  一抹寒气直冲后脑,李秋池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双膝一屈,“卟嗵”一声跪倒在地,顿首道:“李秋池愿从此效忠大人,鞍前马后,至死不违,还乞大人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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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麻烦不断

  县衙后宅里,花晴风困兽一般站在卧室中,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怒视苏雅姐弟,连连冷笑道:“你们成功了!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我是疯子,再不会有人相信我的话,你们想怎么样都成了。”

  苏循天怒道:“姐夫,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真以为你能成功吗?你以为你能斗得倒叶县丞?你以为你的屁股很干净……”

  “循天!”

  苏雅厉声喝止了弟弟,道:“你出去!”

  苏循天担心地道:“姐,姐夫他……”

  苏雅摇摇头,道:“放心,他不会伤害我。”

  苏循天犹豫道:“姐……”

  苏雅道:“我们夫妻要说些体己话,你先出去吧。”

  苏循天无奈,只得慢慢腾腾地退了出去。

  房中一静,苏雅道:“老爷,你当然没有疯,我知道!”

  花晴风冷笑连连。苏雅道:“可是,你做的事,比疯子做的事还要严重,你知不知道?你……在自毁前程……”

  她还没有说完,花晴风突然恶狠狠地扑了上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苏雅一惊,但双臂只是下意识地一抬就放下了,她凝视着花晴风那张扭曲的面孔,神色非常平静。

  随着窒息,她的脸庞渐渐胀红,但她的眼神却始终带着一抹安详平静的笑意。快要窒息了,苏雅干脆闭上了那双美丽的眼睛,花晴风心弦一颤,看着她的神情,忽地想到了似曾相识的一幕。

  当初,花晴风家道中落,被迫与商贾人家联姻,他自觉是种耻辱,但是苏家极其富有。他以穷书生的身份与苏家攀亲,没有几个旁人觉得他这个读书人如何清高,如何委屈,反而对他多有奚落、嘲讽。

  他记得,那时候只有苏雅不断地鼓励他、安慰他,正是在那段时间里,他们渐渐相知相爱,抛弃成见,相濡与沫。他们第一次亲吻时,苏雅就是这般轻轻闭上眼睛。脸庞也是红的,那是羞到发烧的红,是那般可爱。

  花晴风的手扼不住了,他颤抖着,突然放开手,倒退几步,悲鸣一声,双手掩面,泪水无声地自指缝间流出来。

  苏雅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许久才调匀了呼吸,她咳嗽了几声,对花晴风道:“我不知道那晚我去叶府,你居然会直接闯进来。我只好避到桌下,因为我无法向你解释我为何会出现在那儿……”

  花晴风像受伤的小兽儿般嘶吼道:“不要说了!”

  苏雅踏前一步,镇定地道:“我要说,我当然要说。因为事实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我不说,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花晴风怒视着苏雅道:“你还要解释什么。难道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

  苏雅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轻声道:“你看到了什么呢?你只看到,我藏在叶县丞的书桌之下,是不是?可我出现在那儿,就一定是因为男女之情么?”

  苏雅摇摇头,平静地道:“徐伯夷越过你,独自上书朝廷,宣讲易俗之策。一旦让他成功,就是你的过失,一旦令皇帝对你不满,你这县令还能做得下去么,当时你正在驿路上监修道路,情急之下,我只有找到叶县丞商议。”

  花晴风想起了他当日也是惊闻此事,才匆匆赶去找叶小天商议,便道:“可是你……”

  苏雅打断他的话,抢着道:“你一定会问,如此大事,我为何不马上与你商量,你一定奇怪,我只是一个闺中女子,为何要瞒着自己的夫君,去与他手下一位属官密商如何保全自己夫君,是么?”

  苏雅道:“老爷应该记得,当初叶县丞受人诬告,被提押于金陵,徐伯夷趁机大权独揽,利用修缮驿路,保障军需,供给云缅战事的理由,把财权、人权尽皆抓在手中。

  老爷当时束手无策,叶县丞自金陵返回,向老爷献计,弹劾徐伯夷,兼且自劾,以进为退,夺回权柄,但老爷瞻前顾后,不肯答应。之后,妾身便利用替老爷掌管印信的机会,替你写了两份奏疏的事吧?”

  苏雅凝视着花晴风,道:“妾身还记得很清楚,那两份奏章,一份是《劾葫县县丞徐伯夷暨主簿王宁疏》,一份是《葫县县令花晴风自劾疏》。就是在那一次,眼见老爷当断不断,妾身唯恐错过良机,才不得不抛头露面,替老爷与叶县丞密议,若不是提前与他达成密议,得到他的配合,妾身即便替老爷上书,又哪有人配合将老爷的权柄夺回?”

  花晴风慢慢想了起来,当初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他虽恨极了徐伯夷,却一直没有勇气正面对抗,就是因为苏雅替他上了弹劾奏章,赶鸭子上架,逼得他再无退路,才硬起头皮与徐伯夷一战。

  苏雅道:“就因此事,老爷你才上了驿道,取代徐伯夷,将他赶回县衙。徐伯夷不死心,又出一计,利用胡族百姓易俗取媚今上,一旦让他成功便前功尽弃了,既然之前共商其事的是叶县丞,我不就近与他商议还能找谁?”

  花晴风怔愕半晌,喃喃地道:“你既一心为我打算,为何要避入桌下,为何不敢见我?”

  苏雅苦笑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我要怎样与你解释?再说,妾身担心以老爷一向优柔的个性,会再有畏怯不前的时候,本想隐在暗处帮助老爷,如果老爷知道了,妾身还如何起到奇兵之效?本想暂避一时,谁会想到……”

  “会是这样么?”

  花晴风万万没有想到亲眼所见也会有所偏差,如果夫人所言属实……,倒也确实像是真的。女人出门容易还是男人出门容易?两人若真有私情,也不必由夫人送上门去啊,毕竟这样暴露的风险更大,而叶小天若夜不归宿,谁会注意。再者,两人若要亲热,又何必在书房那种地方……

  花晴风的信心动摇起来。他犹豫地看着苏雅,厉声道:“你不是骗我?”

  苏雅凄然摇摇头,道:“你现在已被所有人视为疯子,我若诚心负你,又何必对你说这番话,有意义么?”

  花晴风又怔住了,过了半晌,他突然又跳起来,怒吼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这一次你为何偏帮叶小天?你说!我才是你的男人。我才是你的夫君啊!”

  苏雅昂起了颀长的秀项,白皙优雅的仿佛天鹅一般的脖颈上几道指印宛然:“你说我偏帮叶县丞?”

  苏雅把叶小天所说的有关花晴风的一应真假罪状列举了一遍,道:“如果真让你把这封联名奏疏送上朝廷,你以为叶县丞会坐以待毙?他是什么下场我不在乎,但你是什么下场我在乎!无论成败,你最好的结局都是罢官免职,身败名裂,而依从叶县丞的条件,最不济也能保你一个冠带闲住。官宦之身,你说……我还能怎么选择?”

  说到这里,苏雅委屈的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花晴风下意识地举步上前,想要为她拭泪。可他只举了举手,便倒退几步,似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坐在椅子上,以手掩面。有气无力地道:“我无能,我无能啊……”

  ※※※※※※※※※※※※※※※※※※※※※※※※※

  “东翁,发放赈济银两。这是争取民心、积累人望的绝佳机会啊,东翁岂可假手于白主簿!”

  叶小天摆摆手,道:“算啦算啦,现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避嫌,避嫌啊。”

  ……

  “东翁,有关花知县患了臆症,须得暂且停职的奏章可曾递交朝廷?”

  “啊!我已经委托白主簿去做了。”

  “怎可如此!怎可如此啊!东翁,此事必须由东翁一手操办,鄙人已经草拟了一份文稿,东翁且看如何。”

  “唔……”

  “东翁与花知县之间的个人恩怨,是万万不能提的,就说花知县忧思国是,虚竭伤神,偶发臆症,如此一来,朝廷便只会令其歇养,不会马上调换官员,而主政葫县的则非你县丞大人莫属,如此一来,只需熬到花知县任期届满,东翁也有了资历,坐这七品正堂顺理成章!嘿!嘿嘿!”

  李秋池笑得很阴险,似乎叶小天已经坐到了七品正堂的位置上,而他作为师爷,也正式开始为幕主出谋划策,参与机要;起草文稿,代拟奏疏;处理案卷,裁行批复;奉命出使,联络官场,好不风光……

  叶小天以手抚额,好不苦恼。当晚见到李秋池,李秋池果断地跪了,叶小天想到自己身边一直以来还真没有一个能帮他处理文案政务的师爷,便接受了李秋池的“投诚”,谁料这李秋池进入角色也太快了,而且……怎么有点话唠呢?

  李秋池见叶小天抚额不语,关切地道:“东翁可是有些不适,要不要派人请个郎中来。”

  “不必了!”

  叶小天苦笑道:“本官只是觉得,眼下呢,咱们应该低调,尽量低调一些,这些事情,过些时日再说吧。”

  李秋池听了不免忧伤起来,用一副深宫怨妇般的幽怨眼神儿瞟着叶小天,黯然道:“那……鄙人如今该干些什么呢?”

  这时候就见潜清清一身清丽,甩开一双悠长健美黄金比例的大长腿,迈着猫步儿袅袅娜娜地走来。叶小天赶紧道:“李状师……啊不!李先生,你怎么会没有用武之地呢,来!你先替我挡驾,且莫让那位潜夫人靠近我。”

  近来频繁纠缠叶小天的不只是一个李秋池,还有一位就是赵驿丞的夫人潜娘子。自从得知花晴风是误会他与自己夫人有奸情才蓄意加害,黄泥巴糊裤裆说也说不清的叶小天可是敏感的很,哪敢与有夫之妇私相接触。

  “真是头痛啊……”

  看着轻摇小扇,快步迎向潜清清的李秋池,叶小天抱头暗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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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潜夫人!”

  李秋池折扇一合,潇潇洒洒地向潜清清行了一礼,还没说话,潜清清长腿一转,已经从他身边轻盈地绕了过去,只留下一缕香风和一句话:“我要找叶大人说话,请让开!”

  李秋池找好的理由噎在了嗓子眼里,一时目瞪口呆。

  “叶大人……”

  潜清清走进竹林小亭,娇柔轻笑:“听说知县大人患疾,不能视事,大人正该忙碌的时候,怎么近来却连衙门都不大去了呢……”

  叶小天很敏感地问道:“呃,不知嫂夫人听到了什么风声?”

  潜清清吃吃一笑,向他抛个媚眼儿道:“人家哪有听说什么风声,只是有些好奇嘛。大人既然正清闲,不如陪奴家去后山走走如何,听说遥遥养的那只貔貅又引了几只貔貅来同住,人家想看看呢。”

  潜清清说着,一个香香软软的身子就挨近了叶小天。她算豁出去了,反正接近叶小天的目的是以色相诱他上钩,趁他色授魂消警惕全失时取他性命,外边若有什么风言风语的,她也不在乎。

  叶小天皱了皱眉,只能无奈地躲避。

  李秋池被潜清清晾在那儿,竹扇往掌心一敲,暗自忖道:“没理由啊,这位潜夫人自有夫君,就算诚心色搭东翁,也不该如此明目张胆、毫无顾忌,此事……必有蹊跷。”

  李秋池眼珠一转,又回转身来,老远就提高嗓门道:“啊!东翁,前院送来消息,白主簿请你赴县衙一趟,有要事相商。”

  叶小天在石凳上挪一挪,潜清清马上跟一步,窘得叶小天正难以自处,一听这话,嗖地一下弹了起来,对潜清清道:“白主簿相请,定是有重要公事,叶某要去衙门一趟,嫂夫人要看貔貅,不如等遥遥下了课,让她带你去吧。”

  言犹未了,叶小天已逃出小亭,大步流星地离去。潜清清睇着他的背影,刚刚气鼓鼓地顿了顿玉足,李秋池摇着小扇凑了上来,贱兮兮笑道:“李某也可陪伴夫人往后山一行。”

  潜清清霍然立起,挺胸抬头往外就走,似有意似无意,胳膊肘儿轻轻一拐,恰碰到李秋池持扇的手肘,李秋池登时半边身子酸麻,“哎哟”一声,手中折扇便落到地上。

  潜清清回到自己住处,独自生了一阵子闷气,心中暗自纳罕:“叶小天离开葫县前,我有意挑逗他,他明明用小指勾抹我的掌心,显见动了色心,如今怎么避我如蛇蝎,莫非……是了,县衙传出那些风言风语,叶小天岂能不知避忌,如此一来,他是不会与我私相独处了。”

  潜清清思忖一阵,便站起身来,把窗子都落了,又闩了房门,便自柜中取出一个长型包裹。包袱打开,里边赫然是一具精致的竹弩,很小巧,旁边还有三枝弩箭,箭头都用油纸包着,并且用麻绳系紧。

  这不是军弩,而是民间的猎弩。其实由于元朝时候朝廷禁弩,使得青铜弩机从元朝时候起就失传了。明代军弩的发射机关比起前朝的发射机关也要简单许多,本就类似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山民百姓使用的弩机。

  这种弩的拉力和射程要远逊于唐宋时代的弓弩。不过由于军中已经用火铳和鸟铳取代了弩,所以她想弄到一具军弩本就不太容易,因此费尽周折,不惜重金,也只买得一具猎弩。

  这具猎弩很小巧,单手就可持发,本身杀伤力并不大,但是箭头涂抹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哪怕擦伤一点皮儿,都能立即致人死命。她花费了重金,其实贵重处不在竹弩本身,而是贵在箭头所淬的毒药。

  潜清清小心翼翼地解开短矢箭头上所绑的麻绳,把油纸包打开,露出蓝中透紫的深色锋利箭头,冷冷一笑:“既然你不肯在温柔乡里一命归西,那……我就用毒弩取你狗命!任你武功了得,怕也避不过这弩箭之利吧?”

  ※※※※※※※※※※※※※※※※※※※※※※※※※※※

  叶小天既然借口要去县衙办理公务,只好就此离开府邸下了山。白泓这些日子代理知县,倒也干得有声有色。其实白泓这人能力还是有的,而且他也不贪不占,以前他名声不好,主要是因为他是酷吏,而非贪官。

  说白了,就是这白泓的“事业心”实在太强,一心想往上爬,过度迷恋权势地位,所以根本不在乎是否能造福一方泽被百姓,他在乎的唯一“指标”是能否令上司满意。

  所以他在江浦做知县的时候,不管百姓贫困与否,朝廷下达的税赋数额,你就是卖儿鬻女也不能短缺了一分。地方上遭了水灾,他也隐瞒不报,赈济和减免的优惠政策固然是得不到了,但周边府县都遭了灾,唯独他江浦县安然无恙,自然说明他治理地方卓有成绩。

  因此,他才招致地方百姓极度痛恨,如今他代理花晴风职务,上边又有一个叶县丞坐镇,自然不可能按照当初在江浦县的风格治事,如此一来,分配赈银也好、料理政务也罢,秉持公心,倒也处理得井井有条,各方面都很满意。

  不只县衙僚属胥吏们交口称赞,那些以妥当公平的方式得到赈济银子或者减免了税赋的百姓也对他感恩戴德。白主簿刚刚送走一批耆老里正,眼见他们感激涕零的模样,这个原本只管媚上,不顾百姓死活的官迷儿感触颇深。

  白主簿正追思往事,检讨自己以往过失,就见叶小天走进了签押房,白主簿赶紧离案相迎,拱手道:“哎呀,县丞大人有事,只管召下官进见,怎么敢劳动大人前来。”

  叶小天怔了怔,依稀记得,这种客套话儿他对花知县说过,对孟县丞、徐县丞也说过,不想风水轮流转,今日终于轮到别人这般拍他马屁了,不禁哑然失笑。

  白主簿请叶小天坐了,吩咐小僮上了茶来,毕恭毕敬地道:“不知大人有何指示,还请大人示下。”

  叶小天又怔了怔,他哪有什么事儿吩咐,不过是被一个大美人儿纠缠的不得安生,想要找个地方避难罢了。叶小天想了想,便摸着鼻子道:“呃……,不知白主簿今日放衙后可有空闲,你我同往‘太白居’小酌一番如何?”

  ※※※※※※※※※※※※※※※※※※※※※※※※※※※

  一架轻车,在七八名侍卫的护从下驶进了葫县县城。窗帘儿打起,露出一张清瞿削瘦的面孔,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须,脸上皱纹很深,仿佛用刻刀一丝丝刻出的纹路。

  但是这个老人的一双眼睛却很有神,顾盼之间有一种久居上位者自然而然熏陶出来的威严之气。此人正是赵歆,播州大阿牧,杨天王的大总管。

  这个总管可不是士绅人家的大管事,而是和汉晋隋唐时期的官职兵马大总管类似,那是军政一把抓的重要人物,如果把杨应龙类比为封国的国君,那大阿牧赵歆就是封国的宰相了。

  赵歆向外淡淡一扫,随手放下了窗帘,沉声吩咐道:“直接去驿站吧。”

  赵歆赶到驿站,赵文远赶紧迎出来,一见赵歆便欣喜地道:“爹,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赵歆看到儿子,慈祥地一笑,道:“办事路过铜仁,特意赶来看看你。”

  父子二人进入小厅坐下,赵文远亲自为父亲端来一杯茶,赵歆品着茶,向赵文远询问了一下在葫县的情况。赵文远一直以为他在葫县身负重任,赵歆当然知道这只是杨天王明修栈道的一计,杨应龙是不会把真正的大事交给一个毛头小子去承担的。

  不过赵歆也没有必要说出真相,打击儿子的信心。反正不管杨应龙是否把葫县作为经营重点,儿子做官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紧要的,而且儿子因此不用承担极大责任,他也放心。

  赵歆慰勉几句,又对儿子点拨一番,忽然想起迄今还未见到潜清清,不管是他播州大阿牧的身份,还是现在潜清清公爹的名份,潜清清都没有避不见礼的道理,便问道:“对了,清清呢?”

  “呃……”

  赵文远吱唔了一下,道:“清清,奉土司之命,一直与遥遥保持密切联系,今日去叶府看遥遥去了,应该会……暂住一晚吧。”

  赵文远怂恿潜清清勾引叶小天,是因为潜清清与他并无任何实质关系,他没有心理负担。不过,这只是他们两个便宜行事,有些话还真不好对别人讲,尤其是他的亲生父亲,是以赵文远撒了个谎。

  赵文远先对父亲搪塞了过去,便想着明日派人再去接清清回来,如果他的父亲来了葫县,儿媳却不来拜见,会让人对他“夫妻”的关系产生怀疑的。

  衙门放衙的时间其实挺早,按照现代时间也就下午三点多钟,叶小天和白泓一起到了太白居,盛隆大掌柜的一见是这两位大人物到了,马上竭诚奉迎,全程候命,把两位大老爷侍候得无微不至。

  酒宴之间,叶小天发现白泓有些怕他,不管他怎么表示随和,白主簿都是战战兢兢、毕恭毕敬的模样,这令叶小天很是无奈,两人不能平起平坐,这酒喝得也就没了滋味,捱至日暮,两人便散了酒席。

  叶小天带了六侍卫回转山上府邸,心里想着回到府里便去哚妮处腻着,发了花痴的潜夫人再如何“春意盎然”,相信她也不会追到哚妮那儿,不想他到了府里,并未如前几日一般,见那潜清清徘徊左右,一见他便缠上来。

  叶小天固然松了口气,可是……他马上又无耻地感到,自己心里似乎有点失望的感觉,哎!近之则不恭,远之则逊的又何止是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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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离奇失踪

  潜清清自称身体有些不舒服,早早回房睡了,但她一俟丫环退下,便钻出被窝,脱下亵衣睡袍,从房梁上取下包裹,换好夜行衣,又把那具竹弩和三枚淬了剧毒的的弩箭小心带好,便悄然钻出窗子,遁入茫茫夜色。

  潜清清耐心地藏身暗处,悄然观察着主宅方向,发现哚妮独自走向她所居住的院落时,潜清清心中一喜,马上狸猫一般轻盈地潜向叶小天的住处。

  她在叶府这么久,早把叶府上下了解了个清清楚楚、一草一木的位置,一砖一瓦的形状她都熟记心头,再加上她高超的轻身功夫,不要说叶府巡夜的家丁发现不了她,就是叶府里养的那两头大黄狗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两只大黄狗嗅到了她的气味,但它们是不会吼叫示警的,因为潜清清在叶府这么久,便连这两只大黄狗都已对她很熟悉了,把她视同叶府一员。

  叶小天去铜仁期间,潜清清已经不只一次悄悄潜入叶小天的住处,把他室内环境勘察的十分仔细。她已经知道哪里易于藏身,而且不易被叶小天察觉。

  潜清清很忌惮叶小天那一身超卓的的武功,又担心叶小天身为蛊教尊者,一定精通用毒,所以她要选择一个悄无声息地除掉叶小天的办法很难。色诱本来是最好的法子,现在看来也行不通了,她只能动武。

  这具竹弩杀伤力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在近处射中要害依旧必死无疑。而且箭头上淬了剧毒,即便不能一下子杀死叶小天,只要毒性发作,起码也可以造成叶小天短暂的行动迟缓,这时她大可扑上去再补一剑。

  在叶小天的卧室里,正是他最放松警惕的地方,趁他熟睡的时候下手。箭头上淬了剧毒,她腰间又备了一口锋利的短剑,而且自身武功又不弱,潜清清思来想去,都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叶小天绝无幸理。

  他死定了!

  这是必杀之局。

  但是叶小天有时是睡在哚妮那儿的,所以她必须要等叶小天独自安寝时才能下手,如此一来,得手后再销毁竹弩和夜行衣,此案就是天衣无缝。任谁也不会怀疑到她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且与叶小天素无恩怨小妇人。

  是以,她先暗中观察叶小天动向,见他今晚未去哚妮处,便抢先一步赶到了叶小天的卧室。叶小天的卧室里,床榻对面就是一具立式衣柜,里边挂放一些不常用的衣袍。

  潜清清曾经在柜门处插入头发,观察良久,发现叶小天很久也不会开启一次。他每日放衙都是先去花厅。由哚妮侍候换上便袍,所以常用衣服都放在哚妮那儿。叶小天在自己卧室也是穿便袍进来,要上衙时再去花厅换穿官袍。地方官不比起五更睡半夜的京官要赶早朝,他们时间宽裕。官服不必置于卧室,一早起来便匆匆穿戴。

  叶小天的衣柜里放的大多是裘袍华服,不上衙不当值,需往别人家做客时才会换穿的衣物。他的睡袍就放在榻中,若在自己卧室休息时,他只是脱下衣袍往衣架上随意一挂。换上睡袍就休息。

  所以潜清清藏在衣柜中,正对着卧榻,是最方便下手也最安全的所在。事成之后,她可以从正对门口的东面山墙上开的小窗无声无息地遁走。

  为此,潜清清甚至提前潜入,给那柜子的门轴上了点油,确保它开启时无声无息,尽管些微的声音根本不会惊醒熟睡中的叶小天,但小心无大错,潜清清很小心。

  叶小天今天饮了酒,走回山上时酒力散开,便有些困意。所以他今夜未到哚妮处安歇而是回了自己住处。丫环替他点了灯便退下了,叶小天先斟了杯凉茶饮了,便宽去衣袍顺手往椅背上一搭,扯过榻上叠得整齐的睡袍换上。

  潜清清侧坐在衣柜里,从那道小小的缝隙里向外看着,就见叶小天换好睡袍往榻上一倒,只放下半面帷幔,便扯过被子盖在身上,不一会儿便有轻微的酣声传出。

  潜清清心中暗喜,桌上的灯亮着,这更方便她行动,而叶小天放下他上半身外的帷幔,这样的话即便她现在就走出去,到了叶小天他都未必发现。

  潜清清挪了挪腰间短剑,把弩上了弦,为稳妥起见,她还是要等,等叶小天睡熟。她是一个很有耐心的女刺客……

  ※※※※※※※※※※※※※※※※※※※※※※※※※

  “喔~~~喔~~~”

  雄鸡一唱,旭日东升。

  叶小天起了床,侍候在外间小屋的丫环听到声息,便进来侍候叶小天洗漱更衣。叶小天洗漱完毕穿了便袍,到花厅中和哚妮、遥遥共用早餐,叶小天到了花厅坐下,和哚妮、遥遥说笑几句,刚刚拿起筷子,就有一个小丫环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道:“老爷,潜夫人……不见了。”

  叶小天捧着饭碗,愣道:“潜夫人不见了?什么不见了?”

  那丫环急得脸庞胀红,顿足道:“潜夫人这个人……不见了!”

  “什么?”

  叶小天大吃一惊,赶紧问道:“怎么会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了?”

  小丫环结结巴巴地道:“潜夫人昨夜说身体不适,想早些歇息。奴婢侍候潜夫人睡下,就在外间小屋歇息了。今早起来始终不见内室召唤,奴婢也不敢闯入,及至天光大亮,还不见潜夫人说话,奴婢有些不放心,这才进去,结果发现房中空空,潜夫人不见了。”

  叶小天想了想,不以为然地笑道:“不会吧,潜夫人何必不告而别?会不会是到庭院里散心去了,你这般大惊小怪的。”

  那小丫环都快哭出来了,道:“老爷,潜夫人真的不见了。奴婢昨夜服侍夫人睡下,被褥枕头都好端端地在那儿,而……而且潜夫人穿的睡衣平平整整地放在榻上,换穿的衣物一件不少,唯独潜夫人不见了。还有,窗子是开着的。”

  叶小天惊愕地和哚妮互相看看,赶紧放下饭碗,急急赶向潜清清的住处。

  潜清清真的不见了,枕上还有压痕,显见小丫环所言不虚,她昨夜是侍候潜夫人睡下后才离开的。被子也还摊在榻上,有人盖过的模样。潜清清休息时穿的那套亵衣睡袍,平平整整地放在被子上面,应该是潜清清自己脱下来放在那儿的。所以才这般平整。但房中并没少了其他衣服。

  叶小天看看那扇打开的窗子,纳罕地捏着自己的下巴:“难道是传说中的采花大盗?不应该啊,他在这里脱下潜夫人的衣衫干什么,非得脱光了再扛走?而且亵衣会放的这般整齐?如果说是潜夫人自己脱了衣服,然后光溜溜地从窗户爬出去……,莫非是患有梦行之症?”

  京城是天下中心,许多奇闻佚事,京城的人都能知晓。叶小天就曾听说过“梦行之症”,据说有些人睡梦中会起来做些很古怪的事。能行能走,而醒来之后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想到有可能在他府中某处发现一个光溜溜一丝不挂的大美人儿还在茫然地走动,或者蜷缩在某处沉睡不醒,叶小天的神气顿时有点儿古怪起来。跟过来的遥遥奇怪地道:“小天哥。清清姐怎么会不见了呢?”

  叶小天咳嗽一声,对哚妮道:“快,发动后园所有丫环婆子,四处寻找。如果找到潜夫人,而且有些什么古怪,万万不可声张。”

  哚妮道:“要不要叫外宅的人过来帮着寻找?后宅人数有限。这庭院又大。”

  叶小天赶紧阻止道:“万万不可,你一会儿再去后山找找,圈进后宅墙里的,也就是这么大范围了。我……我在花厅,等你们消息。”

  叶小天一声令下,后院所有的丫环婆子都行动起来,包括哚妮和遥遥,她们四处寻找,就连柴房都寻过了,也不见潜清清身影。

  叶小天坐在花厅里,听到陆续回报,始终没有发现潜清清,原本还以为有好戏可看的叶小天开始察觉到问题严重了。这时候,一个小丫环匆匆跑来,禀报道:“老爷,前宅来了人,说是要见老爷。”

  叶小天放下茶杯问道:“什么人?”

  那小丫环道:“是一个驿卒,奉赵老爷差遣,来接潜夫人回府。”

  叶小天顿时默然。哚妮焦急地道:“小天哥,潜夫人在咱们家丢了,这……咱们可怎么向赵大人交待呀。”

  叶小天沉声问道:“宅子里都搜遍了?”

  哚妮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各处屋舍,包括竹林亭阁,乃至后山,全都找遍了,没人。”

  叶小天沉吟片刻,沉声道:“你们继续找。”说罢举步便向前厅走去。叶小天知道这一下是真的麻烦了,人家的女眷,如果年纪太老或太小也就罢了,偏是那般年轻貌美,如今在他府上失踪,这事传开后想没有风言风语都不可能了。

  这时的叶小天真是欲哭无泪,前有苏雅夫人,今有潜夫人,这是怎么说的,如果他真的占了人家便宜那也就罢了,可他没吃着鱼却惹了一身腥,这是从何说起啊。

  叶小天见了那驿卒丝毫没有隐瞒,这事儿拖的越久对他越不利,瞒得越多他嫌疑越大。他对赵文远派来的驿卒说明情况,要他立即回禀赵驿丞,那驿卒一听也是吃惊不小,赶紧告辞离去。

  叶小天又唤来一人,吩咐他下山去请白主簿,让白主簿带人上山勘案,事涉自身,不能不避嫌疑,叶小天也只好请官府插手了。白泓对叶小天已经是奉若神明,一听是叶县丞相召,赶紧点齐了一班捕快,浩浩荡荡地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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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扑朔迷离

  白主簿带人上了山,一到叶府,叶小天马上迎上前去,把潜清清离奇失踪的经过对白主簿说了一遍,白主簿捻了捻胡须,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县丞大人希望下官做些什么呢?”

  叶小天一脸无奈地道:“潜夫人在鄙人府上离奇失踪,叶某如何向赵驿丞交待?再者,若不能查清此案,各种风言风语也是在所难免,还望白主簿能还叶某一个清白。”

  白主簿松了口气,一拍胸脯道:“这没问题!叶大人当朝命官,堂堂县丞,岂会干出如此人所不耻之事?本官可以断言,潜夫人离奇失踪一案与叶县丞绝对没有任何干系!”

  叶小天苦笑不得地道:“白主簿,众口烁金啊。潜夫人年轻貌美,本官则正当壮年,她在我府中离奇消失,坊间若有不堪传言那也在所难免,白主簿信任我,叶某很感激,可是叶某希望白主簿能勘破此案,才能真正还我清白啊。”

  白泓“啊啊”两声,恍然大悟,转而对周班头道:“周班头,你是本县捕头,在捕班多年来破过许多案子,这件案子关系到叶县丞的清白名声,还要你全力以赴,破获此案!”

  周班头蹙着眉头想了想,对叶小天道:“大人,据贵府丫环所言,昨夜服侍潜夫人睡下后便到外面耳房歇下了,今早才发现潜夫人失踪。属下想去潜夫人的寝处一看,可否。”

  叶小天道:“自无不可,周班头请随我来,白主簿,你也请。”叶小天把白主簿和周班头请进后宅,进了潜清清的卧室,这时候华云飞、毛问智还有李秋池等人也都闻讯赶来,挤进房里。就连接替冬长老继任“传功长老”的耶佬也从他的住处赶来,加入围观人群。

  女人的亵衣本来是不宜让不相干的男人看见的,这时也讲究不了那许多,周班头仔细看看榻上小衣,伸手摸了摸,又低头嗅了嗅,扭头对那小丫环道:“这套亵衣,就是潜夫人昨夜所穿?”

  那小丫环紧张地道:“是!”

  周班头沉吟道:“若是有歹人潜进叶府,得手后必然急欲离开,没有令潜夫人宽去亵衣的道理,况且这亵衣摆放平整,上下有序,并无撕扯损坏,倒似随时还要穿回身上,因此可以断定,这亵衣,是潜夫人自己脱掉的。”

  白主簿连连点头:“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叶小天焦躁地道:“这衣服是潜夫人自己脱的也好,是强人扯下也罢,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潜夫人如今身在何处!”

  周班头道:“大人稍安勿躁,如果我们断定这亵衣是潜夫人自己所脱,也就是说,离开卧室很可能也是她自己主动为之。”

  这时小丫环插了一句,道:“捕头老爷,潜夫人所有的衣物都在房中,一件不少呢?”

  周班头目光一凝,追问道:“一件不少?”

  小丫环点了点头,道:“潜夫人好洁,衣服常要清洁晾晒,这些事一向是由婢子料理,所以潜夫人的衣服有无短缺,婢子能够确定。”

  毛问智插嘴道:“那就是说,潜夫人自己个儿脱光了衣服,光着腚爬窗户跑了呗?哎呀妈呀,这事儿可太逗了,哈哈哈,你说咋没让俺看见呢,哈哈……”

  叶小天回头一瞪,毛问智的笑声戛然而止,轻声嘟囔道:“潜夫人又没发疯,怎么可能这样儿,周班头尽瞎整,还不许人家笑。”

  叶小天现在对“发疯”这个词儿特别敏感,一听这话,忍不住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喝道:“闭嘴!”

  周班头知道这人有点浑,也没在意,而是若有所思地道:“一个人不管是被人带走还是自己想要离开,都没有光着身子的道理,要知道不管她想做什么,或者别人想掳走她,赤身一定更加引人注意。”

  白主簿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周班头走到那扇窗子处,道:“丫环睡在外间耳房里,潜夫人或掳走她的人,若从门口出去很难不惊动丫环,而丫环对潜夫人失踪全无所知,那她离开的路径十有就是这扇窗子了。”

  白主簿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周班头探头向外看看,见窗外绿草茵茵,不远处还有一座小池塘,便道:“叶大人,白大人,咱们不妨到院中看看。”

  白主簿点头道:“言之有……,啊!好,咱们到院子里瞧瞧。”一群人离开屋子,绕到后面花园,周班头细细检查一番,没有发现明显的脚印,便道:“这院墙之外都是什么地方?”

  华云飞答道:“这西墙和北墙之外都是山上野地,东面墙外则是后宅中庭,中庭院落内建有书房、中堂、花厅等房舍。”

  周班头方才是从门口进来的,晓得前边门口出去是一个长方形的小庭院,用一座月亮门儿连着中庭院落,他蹙眉想了想,唤过马辉、许浩然道:“你二人分别往北墙和西墙外去探视,不要错过一点蛛丝马迹!”

  周班头说着向他二人悄悄递了个眼色,二人心领神会,领命而去。如果此去他们真有什么发现,是一定不会马上宣扬的,必然是先与周班头私下出示,若判确与叶小天没有干系再公布出来。

  如果他们找到让叶小天辩白不清的证据,那就只好当作不曾发现。在胥吏中他们已经算是有良心的吏员了,但也做不到公心无私。他们都是叶小天这条船上的人,如果真是叶小天见色起意,甚而求欢不遂,所以干出一怒杀人的狗血事,他们也只好昧一回良心了。

  周班头又向叶小天和白泓请示道:“两位大人,咱们再到中庭看看吧。”

  叶小天自无不允,于是众人又到了中庭。

  这时候,驿卒已把消息送给了赵文远,赵文远一听就呆住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在一个年轻力壮的官员府邸失踪,换作谁第一个念头都是想到一些不可告人的风流事儿。可赵文远并没有这么想,因为他很清楚,潜清清此去就是勾引叶小天去的,既然是心甘情愿,叶小天又何必干出这种难以自处的事来。

  驿卒跑来报讯时,赵文远正与父亲赵歆叙话,所以赵歆也听到了驿卒的禀报,闻讯之后,他也惊愕不已。挥手摒退驿卒之后,赵歆奇怪地道:“潜清清在叶家怎么会突然失踪?”

  赵文远迟疑道:“莫非……她不堪受土司驱使,所以逃之夭夭?”

  赵歆嗤地一声,道:“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不晓得土司大人的手段,如果她敢不告而别,她在播州的家人必受严惩。”

  赵文远道:“那就奇哉怪也了,她怎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呢。”

  赵歆疑道:“潜清清那女娃儿甚是美貌,莫非叶小天见色起意,欲行不轨,所以……”

  赵文远截口道:“绝无可能!”

  赵歆狐疑地看向儿子,问道:“何以你能如此确定?”

  赵文远脸上一红,想到潜清清既然失踪,那她在叶府已寄住月余的事定然瞒不住人,便把他此前和潜清清的一番商议,以及潜清清主动请缨前往叶府的事说了一遍。

  赵歆听得眉头直跳,训斥道:“你们简直是胡闹!”

  赵文远讪讪不语,赵歆抚着胡须踱了几步,心中忽地一动,觉得这倒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把叶小天轰回深山的机会。

  水银山之事他已经听说了,险些因为叶小天从中作梗,使得土司大人的计划功败垂成。饶是如此,水银山局势也已失控,为了避免引起其他几大土司警觉,杨土司只能暂时收手。

  赵歆是播州阿牧,作为杨应龙的心腹,对杨应龙的心思很清楚,他知道杨应龙之所以看重叶小天,在意的是叶小天能控制数十万山苗,而不是他现在做的这个什么狗屁县丞。

  叶小天年纪轻,年轻的人总是多一些,多的人就好控制。而且叶小天不是土生土长的蛊教中人,和蛊教的众长老关系冷淡,这些都决定了,杨土司容易控制他。

  如今这叶小天好好的尊者不做,偏要入世做官,前番插手水银山之乱就险些坏了土司的大事。如今尊者意在铜仁,这叶小天在铜仁府治下做官,万一关键时刻又跑出来捣乱……

  赵歆便想,潜清清生死下落且不去理会,不妨利用此事把叶小天逼回山里去,省得他在这边碍事。赵歆此前已经听赵文远说过花知县当堂咆哮,所说的叶小天与其妻子私通的事情,如今再加上这桩丑闻,叶小天也就无颜继续做他的官了。

  土司在蛊教那边还有一些余党,只是都未身居要职,起不了什么作用。叶小天一旦不能做官,就只有回山,他和那些长老们关系不好,回去后一定会培植自己的亲信,那时正好让杨土司的人亲近于他,进而控制他。

  想到这里,赵歆便微笑着对赵文远道:“你的娘子在叶府失踪,你这做夫君的还能如此淡定,不该惊怒交加么?”

  赵文远愕然道:“父亲大人的意思是……”

  赵歆悠然道:“走!为父陪你往叶家走一遭,讨儿媳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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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一盆污水

  周班头到了中庭又进行了一番仔细的勘察,可是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发现。又过了一阵儿,马辉和许浩然也相继赶回来,一见周班头便摇了摇头,显然是在山间搜索时并没有什么收获。

  李秋池慢悠悠地摇着折扇,站在一旁想了想,忽然转身就走。走出几步,他又意识到了什么,轻轻一拍额头,返回来对毛问智低声说了几句。

  李秋池归顺叶小天后,华云飞是有些反对的,他认为李秋池此人唯利是图,是个性情阴险、毫无节操的小人,不该把这么一条随时可以噬人性命的毒蛇放在身边。

  毛问智却有不同看法,在他看来,坏能坏到一定的程度,那也是本事,有本事的人就一定是有用的,只看你怎么用。你要是用得好,那么毒蛇再毒,也奈何不了你这耍蛇高手,反而会成为你的得力帮手。

  所以这两兄弟对李秋池的态度截然不同,华云飞素来不喜搭理李秋池,毛问智对李秋池倒是挺客气,有时还会兴致勃勃地听李秋池讲他当年如何挑词架讼、以笔作刀,在贵州闯出一番字号的精彩故事。

  士大夫阶层一直以息讼为道德深入人心的体现,反感讼师帮人打官司,贬斥他们为只会般弄是非、卖弄唇舌之徒,在这等困顿的大环境里,李秋池能闯出一番名声,确实殊为不易。

  因此一来,李秋池和毛问智的关系还不错。毛问智听了李秋池所言,点点头,又就近拉过马辉,对他耳语了一番,三个人便悄然离开了中庭。

  叶小天见周班头盘查半天,还是没有什么线索,便道:“为今之计,只有先通知各处关卡南北要冲。认真查访了。周班头这里也不要松懈,潜夫人身份不比寻常,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白主簿道:“县丞大人,咱们是否画影图形,同时在城中悬赏检举,寻找潜夫人线索呢?”

  叶小天犹豫了一下,道:“一旦闹到这一步,那就风雨满城,流言势必难免了。据我所知。潜夫人是精通武功的,要想有个人悄然潜进她的住处,无声无息地把她制住并不容易,再者从她置于榻上的衣物来看,很有可能是她自行离开,此事我看还是先不要张扬了吧,是否画影图形,等赵驿丞来了再说。”

  白主簿唯唯称是,这时若晓生急急跑过来禀报道:“老爷。赵驿丞来了,赵家老爷子也来了。”

  叶小天一怔:“赵家老爷子?”

  这时赵歆父子已经不经通报径直闯了进来,叶小天刚要上前见礼,赵文远已经怒不可遏地扑过来。一把揪住叶小天的衣领,怒吼道:“叶小天,你把我家娘子藏到哪儿去了?”

  叶小天呆了一呆,道:“赵兄怎可如此说话。快快放手,且听我说明经过。”

  赵文远吼叫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叶小天。你好!你好啊,我赵文远识人不淑,把妻子托付于你,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牲居然垂涎我家娘子姿色,做出此等人神共愤的事来,你还我娘子、还我娘子!”

  叶小天怒了,喝道:“赵驿丞,你怎可如此血口喷人!你家娘子为何失踪,叶某也是全然无知,这不是白主簿、周班头在这里,正要查缉此案么?你怎可一口咬定是叶某所为!”

  赵文远是听了他父亲赵歆的主意:“把此事闹大,脏水一定要泼到叶小天身上。”如果始终找不到潜清清,那就是悬案,叶小天栽定了。如果找到潜清清的尸体,有他这苦主一口咬定,就算定不了叶小天的罪,也一定能坏得了他的名声。

  如果说花知县声称他的娘子与叶小天私通是疯言疯语,那么如今再加上潜夫人的失踪和他这个苦主的指证,叶小天必定声名狼籍,再也无颜继续在葫县做二老爷了。

  若是潜清清失踪另有缘故,那么即便把她寻回来了,赵歆也可以利用播州大阿牧的身份命令她配合赵文远指控这一罪名,那一来就一定能把叶小天逼回深山,免得他在这里碍事。

  眼下要确保杨土司控制铜仁。至于双方因此产生的一点过节,那都是以后的事了,他们有的是办法化解恩怨,包括苦肉计、包括贿之以利,包括把杨土司在蛊教的余党发展成簇拥在叶小天身边的心腹……

  赵歆既然打了这样的算盘,赵文远自然一口咬定是叶小天所为。这不是最合理的解释么:寄宿叶府的赵文远娘子年轻貌美,迄今依然单身(只要尚未娶妻就是单身,妾是不作数的)的叶小天垂涎美色……

  叶小天动了色心之后,或是因为潜夫人乃官宦妻子,不能霸占,只有将她藏起,伪装失踪才能达到目的。又或者是求欢不遂,或者已经强迫潜夫人做下什么丑事,担心丑行败露,所以杀人灭口或者将她拘禁,这更是合理的推断了。

  赵文远此刻的反应虽然显得过于激愤,但别人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当,自己妻子在别人府上无故失踪,不仅关乎性命,而且关乎重于性命的清白名节,做丈夫的要是不激动,那才见鬼了。

  叶小天心中好不烦恼,他狼狈不堪地扯开赵驿丞的手,恼怒地道:“赵驿丞,官府正在勘查此案,总会有个结论给你,如今事情尚未大白,请你不要胡乱诬蔑叶某。”

  赵文远怒气冲冲地道:“我污蔑你?你这府邸高门大院,有护院家、有看门犬,旁人哪个也不丢,偏偏我的娘子失了踪,你还敢说跟你没关系?你把我娘子藏到哪儿去了,快交出来!”

  周班头忍不住上前道:“赵驿丞,捕快们已四下搜索过了,始终未见你家娘子,眼下情形未明。不过据我察验你家娘子的卧室,觉得不像是被人掳走,应该是自行离开的可能更大一些,此事我等一定全力以赴,尽快找到潜娘子的。”

  赵歆冷冷一笑。对周班头道:“这位捕头,你是葫县的捕快,叶小天是葫县县丞,你以捕快之身,搜寻县丞府邸,当真全都搜过了么?”

  因为赵文远一冲进来就发难,结果大家也来不及认识这干瘦老头儿,周班头想起方才叶府门子说过赵家老太爷也来了,不禁迟疑道:“老先生是?”

  赵歆负手道:“文远是老夫的犬子,老夫再来问你。你果真把叶府上上下下搜了个遍?”

  周班头道:“那是自然,前院后院,地窖柴屋、赵家娘子的住处乃至这庭阁楼台,种种去处……”

  赵歆目光一冷,沉声问道:“家仆下人的住处查过了,那么叶县丞及其女眷们的住处呢?”

  周班头一呆,讷讷地道:“这……此案乃叶县丞报案,说起来也是事主之一,并非嫌疑人……”

  赵文远怒吼道:“贼喊捉贼的道理。你周班头居然也不懂吗?”

  赵歆淡淡地道:“这么说,也就是叶府中还有一些地方不曾搜过,是么?”

  “这个……”

  周班头很是为难,其实按道理来是该都搜一遍的。但他若是连叶小天的住处都搜,那岂不明白表未示叶小天也是他的怀疑对象?

  叶小天挺身而出,朗声道:“周班头不必为难,赵家老爷子说的有道理。现在只有我和哚妮、遥遥的住处不曾搜过,那就都查一查吧,查过了。才能证明我的清白。”

  周班头见叶小天主动揽下此事,暗暗松了口气,忙道:“既如此,那卑职这就带人过去查一查。”

  赵歆向儿子递个眼色,赵文远马上吼道:“我们也去,谁知你们会不会包庇于他!”

  叶小天的脸色冷下来,道:“叶某正要求个清白,你想不去也是不行的,走!咱们同去,若是依旧找不到你家娘子,赵驿丞,你如此武断,一口咬定是叶某所为,可要还叶某一个说法!”

  叶小天说罢,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赵文远的手,一同走出去。赵歆微微一笑,也举步跟在了后面。

  正如当初在于家寨,于俊亭明知是叶小天杀了于福顺,还是隐忍下来,因为把这桩杀人命案算到叶小天头上,对她的利益好处远不及算在凉月谷头上更多,所以她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今日之事对赵歆来说有异曲同工之妙,潜清清并非他真正的儿媳,不过是杨土司训练的众多杀手之一,死活并不打紧,他若能利用此事大作文章,把叶小天名声搞臭,逼他辞官归山,那才是最大的成功。

  所以,他并不在意能不能找到潜清清,但是他作为潜清清的“公爹”,和潜清清的“丈夫”一同搜了叶家,搜了叶小天本人的住处,这事传出去,就能进一步强化叶小天本人的嫌疑。他是在有意把这事往男女之事上引导,而且引导别人把叶小天列为最大嫌疑人。

  李秋池和毛问智、马辉回到潜清清住处,叶小天多少也懂些刑狱之事,所以这室中虽有许多人来来去去的,在他吩咐下却始终保持完好,没有遭到什么破坏。李秋池在房中转悠了半天,这看看,那看看,忽然停在桌前,弯下腰迎着阳光看那桌子。

  李秋池看了半晌,伸手在桌上一抹,在那桌上有一条隐隐的灰尘痕迹。陪同进来的小丫环赶紧道:“奴婢昨晚擦过桌子的。”

  “是么?”

  李秋池看看手指上那一抹灰尘,慢慢仰起头,看着屋顶横梁,沉声道:“老毛,快去弄一架梯子来。”

  :相信大家急于看到清清菇凉粗现,小天百口莫辩的情景,不过呢,饭要一口口吃,诸般线索一一推进,我发现,要今晚零点整,清清菇凉才能粗现,不是我的错,情节就是这么发展的,我们要尊重客观规律……,谁丢我臭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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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好生意外

  毛问智左看右看,趁人不备偷偷蹭过去,摸了摸潜清清那套柔滑的亵衣,假意装着检查床铺,又低头猛嗅一口,嗅到那淡淡的女人香气,心中顿时一荡,便想着要不要买一套这样的丝质亵衣送给叶小娘子,到时候……

  正在心猿意马的当口儿,李秋池突然一唤,吓得毛问智一机灵,赶紧转身,胡乱打岔转移他人视线,免得被人发现他方才的猥琐:“咋地啊?那房梁上有宝贝啊?俺还以为就俺能想到把宝贝藏屋顶呢,想当年俺捡到一块狗头金……”

  李秋池很无奈地看着他,毛问智干笑两声,道:“成!俺这就寻摸梯子去,这就去。”说着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这时候,叶小天带着赵氏父子,在白主簿、周班头等人的陪同下已经搜过了遥遥和哚妮的住处,一同来到叶小天所住的院落。

  叶小天虽然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潜清清失踪怎么也不可能会出现在他的住处,被人这么当贼一般搜查,面上实不好看。来到卧室门口,叶小天停下脚步,对赵驿丞道:“赵驿丞,今日搜过我的房间,咱们的交情也就到头了!”

  赵文远冷笑道:“若我娘子当真在你房中,我与你便是不共戴天之仇,还谈什么交情!”说罢一推房门便闯了进去。

  外间屋是一个耳房,丫环住的地方,再进一道门,便是叶小天的住处,正对面房山墙上开了两扇窗,右手边靠墙的衣柜旁边也有两扇窗。叶小天的卧房中陈设很简单,由于有丫环时时打扫,倒不似一般单身汉房间邋遢。

  叶小天进了房间便抱臂站定,满脸冷笑,赵文远先绕到床榻后边看了看,又回到房子中间跺了跺脚。脚下传来的声音意味着地面是实心的,于是,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卧室中唯一可能藏人的所在----那扇衣柜。

  赵歆父子其实并未怀疑过叶小天真的干下藏人美妇的丑事,更不认为如果叶小天真的干出了这种事,还会蠢到把人藏在自己房里,他们只是籍此恶心叶小天,坐实必将出现的对叶小天不利的传言,坏他官声,逼他走人。是以赵韵站在门口,对儿子使个眼色道:“看看柜子。”

  周班头见赵文远一进来便搜了起来。正好他拉不下脸面细搜叶小天的房间,便也站在一旁看着,赵文远走到衣柜旁,回头看了叶小天一眼,噙着冷笑猛地一拉柜门……

  柜台一开,立即从里边跌出一个人来,赵文远大骇,只道内有埋伏,一跳老远。定晴再看,却见从柜中跌出的那人保持着屈膝团身的样子倒在地上,穿一身青色劲装,姣好迷人的身体曲线毕露无疑。腰间别一口短剑。手中端着一具竹弩,肤色如玉,妙目圆睁,分明就是潜清清。

  赵文远根本没有想到真会在叶小天这儿搜到潜清清。一见是她,不由大骇,叫道:“娘子!”赵文远一言出口。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儿,潜清清的神色还有那一眨不眨的眼神儿……

  叶小天和白泓、周班头等人一见从柜中当真搜出人来,顿时傻了眼,叶小天认得潜清清,白泓和周班头虽不认得,但是听赵文远一叫,也知道这劲装丽人就是赵文远的娘子了。

  白泓和周班头同时暗叫一声:“苦也!人赃并获,还如何替叶大人开脱?不对啊,她为何身着劲装……”

  两人念头刚转到这儿,赵文远已失声叫道:“她死了!”

  “什么?”几人大惊,刚要扑上去看,就听门口一个捕快颤声叫道:“大……大人……,你们快看!快看赵老爷子……”

  叶小天几人闻言急又回头,就见赵歆站在门口,身子靠在门框上,手指掩着咽喉,两眼瞪得老大,喉中咯咯连声,却已说不出话来。

  赵文远一见父亲捂着咽喉,手指缝间露出一寸多长的蓝羽,心中顿时涌起不祥之感,他急呼一声“父亲!”扑过去扶住赵歆,赵歆抓住儿子的手,双目怒突,口中“嗬嗬”几声,突然黑气上脸,一个身子便软了下去。

  他的手臂一垂,众人才看清楚,在他咽喉处赫然有一枝短矢,短矢直透咽喉,只留出一段菱形矢羽。叶小天和白泓、周班头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呆了,看看赵歆,再看看端着竹弩,蜷身倒地的潜清清,一时哑然无声。

  潜清清的尸体都僵硬了,显见是死了许久,赵文远一拉柜门,她的尸体便从柜子里跌出来。可她手中还端着一具竹弩,尸体跌到地上不巧触发了弩机,那支劲矢便射了出去。

  矢箭无声,他们又只注意到了潜清清的尸体,竟未发现站在门口的赵歆中了矢箭。白泓一看赵歆满面黑气,就意识到那矢箭上还淬了剧毒,想到那矢箭本无方向,自己刚才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白泓登时后怕不已。

  赵文远抱着父亲尸体,放声悲呼:“爹!爹!”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白泓偷偷瞟了一眼叶小天,心道:“此人果然不能得罪,赵家父子刚刚诘难于他,马上倒了大霉,这人太邪门了。”

  周班头看看房中死去已久的尸体,再看看门口刚刚咽气的尸体,一时间就觉得被人插了双筷子进他的大脑,狠狠搅拌了一番,把他的脑子都搅成了浆糊。这等离奇的命案,他没有见过,听都没听说过。

  赵文远一见父亲咽气,登时号啕大哭,方才进屋时他还说跟叶小天不共戴天,当时本是装模作样,谁想到现在竟是一言成谶,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都全了。赵文远擦擦眼泪,跳起来直扑叶小天,却被周班头和几个捕快抱住。

  这个案子,至此已是处处诡异,赵驿丞是苦主,先是丢了媳妇,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已是一具尸体,而这具尸体又杀死了他的父亲。

  花大老爷患了“失心疯”,已经失去坐衙能力,叶县丞就是全县最大的官儿,可现在叶县丞成了嫌犯,能做主的就只有白主簿。可白主簿能说什么呢?叶小天他不敢得罪,但苦主也是命官,而且据他方才哭骂中所言,他父亲还是播州阿牧,那更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这个案子,他扛不下啊。于是,白泓马上施展“移魂”,把这事推到了可怜的周班头身上。

  周班头干巴巴地道:“以如今情形看来,潜夫人身穿劲装,携剑带弩,藏在叶县丞卧室衣柜之中,显然是意图对叶大人不利……”

  赵文远红着眼睛怒吼道:“放屁!我家娘子为何意图对叶小天不利?”

  周班头道:“这个疑问,我们还要再查。但是从眼下情形来看,潜夫人意图对叶大人不利当属事实。”

  赵文远冷笑道:“是么?那么为何她想杀的人没有死,要杀人的人反而死了?”

  赵文远向叶小天一指,厉喝道:“一定是他害了我的娘子,可我娘子无论死亡或失踪,他都难逃干系,这才设下毒计,将我娘子扮成刺客,意图以此脱罪,又因此害了我父性命!”

  白泓心道:“这么讲似乎也有道理啊,而且如此来,整件案子也就说得通了。”但他想归想,是绝对不会点一下头的。

  “杀死潜夫人的,是这只虫子!”一直毫无存在感的耶佬说话了,他方才看到潜清清奇异的死状后就来了兴趣,当他将柜中衣物拨开,看到柜中一只挤烂的螇蟀模样的小虫子,马上辨别出那是一只蛊虫,而且并非他所熟知的任何一种蛊虫。

  幸好他也清楚尊者此刻是杀人害命的嫌疑人,所以没有动那只可做证据的虫子,否则早就如获至宝地拎了那虫尸跑去研究它的作用了。

  众人纷纷赶到柜前,就连悲痛欲绝的赵文远也冲到柜前,往柜中一看,便冷笑道:“你说是这只螇蟀无声无息地咬死了我家娘子,而且令她不能挣扎立即致命?实在可笑。”

  耶佬当然不会指认那只虫子是蛊,因为蛊没有天生的,都是人工饲养,如果确认那毒虫是盅,尊者还是有嫌疑。耶佬冷笑道:“你道世间只有五毒么?山野之间,奇异毒物数不胜数,这只毒虫虽然形似螇蟀,与并非螇蟀,而是深山中一种罕见的剧毒之物!”

  耶佬瞄了眼柜中所挂衣服,又即兴发挥道:“这种毒物最喜嗅闻野兽皮毛味道,应该是受到这柜中皮衣的气味吸引,所以藏身其中,而潜夫人藏进柜中时惊动了它,所以被它咬死。”

  赵文远瞪眼道:“你是何人?何以认定这是毒物?”

  耶佬道:“老夫是山中一个野郎中,医术谈不上如何高明,不过对于山中毒物却大多认得。”

  白泓赶紧道:“如此说来,事情就清楚了。周班头……”

  赵文远激愤欲狂,怒喝道:“我娘子、我父亲全都死了,你白泓想轻描淡写匆匆结案吗?叶小天是重大疑犯,必须收监看押,直至真相大白!这场官司,不能轻结!”

  这时忽有一人排众而出,昂昂然道:“不错!这场糊涂命案,事涉我家东翁的清誉,岂可糊涂了结!要打官司,一定要打!李某现在就代表我家东翁状告赵文远夫妇意图杀人害命!”

  李秋池轻轻摇着扇子,强作镇定,可还是按捺不住,让两抹激动的潮红涌上了他的脸颊。不容易啊!等来等去,终于有了他李大状一展所长的机会,他激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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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夜郎第一状

  赵文远身边有两具尸体,一具是他的“娘子”,一具是他的父亲,全都横尸在叶小天房中,惨到不能再惨,眼前这人居然说要告他夫妻意图对叶小天不利,赵文远气得浑身哆嗦,怒喝道:“你说什么?你要告我对叶小天不利?”

  李秋池正色道:“正是!”他把折扇一收,侃侃地道:“此事看来离奇,似乎一团混乱,其实奇而不奇,乱而不乱,要想理清前因后果却也容易。既然事主、死者、官家都在此,那鄙人就当面剖析一番!”

  李秋池昂然走出几步,吸引了所有人目光后,才拿折扇向赵歆的尸体一指,道:“这位老人家是误中死者手中的弩箭而死,对此大家应该都没有疑问吧?”

  废话!

  众人都没说话,不过对此就连赵文远也无法有所质疑。

  李秋池道:“既然如此,那么这位老人家之死已经可以确认了,纯属意外。而射杀他的人……,却是他的儿媳妇。这个凶手呢……尸体都僵了,既然凶手已死,那么这位老人家的命案就可以结案了!”

  李秋池又指向蜷缩于地,依旧保持蹲坐姿势的潜清清:“接下来就是潜夫人之死了。赵驿丞,据闻,尊夫人是因为驿站屋舍翻修,被你托付于叶大人,暂住在叶府的,可是如此?”

  赵文远脸上泪痕未干,怒声道:“不错!”

  李秋池道:“然则借宿于叶府的潜夫人,为何会出现在叶大人卧房衣柜中呢?看她一身夜行装束,腰中佩剑,手握竹弩,弩上毒箭待发,分明就是潜入主人卧室欲行不轨,这是周班头的判断,对么?”

  周班头点点头。道:“以我多年以来办案经验,正是如此!”

  李秋池又转向赵文远,道:“可是你赵驿丞却猜测,是叶大人垂涎你妻子美貌,欲图不轨,潜夫人不从,被他失手杀死,仓惶之下,为了脱罪移尸于此,试图反咬一口。掩盖罪行,可是如此?”

  赵文远冷冷地瞪着他,没说话。李秋池追问道:“怎么,赵驿丞可是觉得方才所言有误,真相并非如此么?”

  赵文远受逼不过,只好喝道:“就是如此!否则你说,我娘子为何想要杀他?”

  李秋池道:“不急,不急,只要剥丝抽茧。世间就没有解不开的麻团!”

  李秋池转向众人道:“好!那么我们现在需要确定的就只有一件事:潜夫人是自行潜入叶县丞住处还是被人移尸于此,只要确定了此事,就能确定叶县丞有无杀人嫌疑,或是潜夫人才是意图对叶县丞不利的凶手!”

  白主簿连连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李秋池走到衣柜旁,伸手把悬挂的衣物往里边一推,向内一指。道:“大家请看,这柜中地面的踩痕,与潜夫人靴底踩痕一般无二。而且柜中只有她一个人的足迹。

  从这足迹来看,一个已经死去,被人摆布成这般姿势放入柜中的人,是不可能踩出如此凌乱的足迹的。你们看,这个脚印,应该是刚刚进入柜中时印下的,所以足尖冲内。

  这几个脚印,是她在柜中转身挪动时留下的,而最深的这几个足印,是她蹲下等待叶县丞回房时的足迹,这几个足印有反复重叠之处,显见她在柜中等了许久,无法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所致。”

  这一回连周班头也频频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李秋池说的这番话,他都牢牢记了下来,这可是回头书写案发现场勘察痕迹,证明叶县丞无辜的关键线索。

  李秋池直起腰来,朗声道:“据此,足以断定,潜夫人是自己潜入叶县丞居处,而她如此打扮,身携凶器,藏身暗处,分明是意欲对叶县丞不利。除此之外,我还有大量佐证!”

  李秋池道:“要帮一个死者更衣,打扮成如此模样,其难度可想而知。再者,如此是叶县丞害了潜夫人再移尸于此,一般情况下,这具尸体应该是斜倚地柜子内侧,等着被人搜索发现。

  可是刚才赵驿丞一开柜门,潜夫人的尸体就跌了出来,显见她进入衣柜时并未死亡,被毒虫咬死后尸体才靠到了柜门上。而且大家不要忘了,她手中还有一触即发的毒弩,尸体跌出,谁也无法预料毒弩会射向何人,方才大家可有发现叶县丞在打开柜门时仓惶闪避或者隐于他人身后的情形?”

  方才叶小天就站在房中抱臂而立,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听到这里,无不信服李秋池的判断。

  李秋池道:“如果说是潜夫人是被人移尸柜中,凶手还帮她踩下足印,把她的尸体倚在门板上,推着尸体关上柜门,以便造出一开门即跌出的假象,如此冷静、缜密,实难想象会是一个失手杀人、仓惶失措的人能办得到的。

  况且,人皆有趋吉避凶的心理,岂有杀了人,还要移尸自己房中,伪装成意图对自己不利的情况?死者身上并没有明显伤处,从这位郎中所指的这只毒虫来看,若是验尸,死者身上也应该只有虫子咬过的伤痕。赵驿丞同意验尸么?”

  赵文远咬牙不语,他怎么可能同意让忤作验尸,若是同意,就得把他的“娘子”剥个精光,让忤作全身看遍、摸遍,若他真的这样做了,那他的脸面也就一点不剩了。

  赵文远不接这个话碴儿,只是冷冷地道:“叶小天曾任葫县典史,现在是县丞,一直都负责司法刑狱、诉讼治安,对于犯案最熟悉不过,你说没有人能如此冷静机警,那是对常人而言,对叶小天却未必如此!”

  李秋池把折扇往掌心一拍,赞道:“赵驿丞言之有理,实在是太有道理了。可是,即然叶县丞能如此镇静、心思能如此缜密,那他又何必把尸体伪装成这般模样,再搬进自己房间,耗费绝大心力去辩证清白呢?

  只要把潜夫人的尸体摆在她自己榻上,旁边放上虫尸。天明后由丫环发现潜夫人被毒虫咬死,岂非无迹可循?鄙人都想得到的简易之法,一直都负责司法刑狱诉讼治安,对于犯案最熟悉不过的叶县丞会想不到?”

  “这……”赵文远听到这里,也不禁语塞。

  李秋池挑了挑眉头,开始反攻了:“所以,叶县丞绝无可疑,既然叶县丞没有可疑,那他就是受害者,只是凶手发生了意外。没有害死他罢了。倒是你赵驿丞……”

  李秋池冷笑着看向赵文远,不过他并未像以前在公堂上一般,向前踏出一步,摆出咄咄逼人之势,反而站到了华云飞和许浩然旁边,一旦赵文远狗急跳墙,暴起伤人,也好有人保护。

  李秋池道:“捕快勘察潜夫人卧室,发现她的亵衣好端端地摆在榻上。好象还要再穿上,而服侍潜夫人的丫环却证实,潜夫人的其它衣物一件不少,这就奇怪了。

  无论是自己走掉或是被人掳走。都没有特意脱去衣服一丝不挂的道理,不合理的事情就一定有个最合理的解释:那就是潜夫人房中一定另有丫环并不知道的衣物。

  所以,鄙人方才又回去检查了一番,还邀请了马捕快和毛大哥做见证。在潜夫人房中。我发现房中桌案上有一抹淡淡的灰尘,丫环却说昨夜服侍潜夫人歇息前曾经擦拭过桌面,那么这灰尘一定是在丫环离开后掉落的。

  于是。鄙人请毛大哥搬来一架梯子,爬上房梁后,发现屋顶大梁上覆盖了一层灰尘,可是却有一处地方有个很明显的压痕,那儿原本是放了东西的,可是鄙人看时,梁上却空空如野。

  看那压痕形状,如果是一个包着竹弩和夜行衣的包袱,正好可以放下。本人据此判断:潜夫人早就备好作案之物,佯称身体不适,打发丫环离开,随即取下房梁上早已备好的凶器和夜行衣,悄然潜出住所,遁入叶县丞住处。

  鄙人发现这些证据,赶来此处时,还曾问过你带来的驿卒,他们声称驿馆从不曾修缮过。既然如此,你以修缮屋舍为名,把妻子送到叶府,意欲何为呢?鄙人是不是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们夫妻对叶县丞早有图谋?”

  赵文远暗自骇然,这李秋池竟然猜的不离十,只是他送潜清清到叶府的真正目的说的不对,可是除非知道潜夫人并非他的真正妻子,又有谁能猜到一个男人处心积虑把妻子送进他人府邸,是为了给自己找顶“绿帽子”戴。

  赵文远色厉内茬地吼道:“一派胡言!狡言诈辩,全是为叶小天开脱!”

  李秋池仰天打个哈哈,向白主簿抱拳道:“是非黑白,自有公论。关于潜夫人的死因,这位郎中已经说了,是被这剧毒之虫咬死。此物既有剧毒,虽然已死,毒性还在,请主簿大人取一只鸡,若食之即死,便可证明潜夫人死因。”

  李秋池心思何等缜密,方才就已悄悄拉过耶佬询问过,其实这蛊虫和毒蛇相仿,所含的剧毒都是在特定情况下才起作用,死去后即便被食用也不会产生毒性,但李秋池已经让耶佬在那虫尸上又下了毒,不要说是一只鸡,就是一头大象也毒得死,所以他才如此笃定。

  李秋池对白主簿道:“事关我家东翁清白,鄙人再请大人寻个稳婆或医婆为潜夫人验尸,我相信,潜夫人除了虫噬之处,应该周身无伤。”

  白主簿连连点头,他本来觉得此案令他头痛不已,经李秋池这一指点,忽然觉得条理清楚的很,似乎并不难查个清楚明白。

  李秋池再接再励,又道:“此外,在潜夫人住处并未搜到包裹皮,她既如此处心积虑,事情未了时应该没有销毁证据,若我所料不差,那包袱此刻也应在她身上,鄙人还请主簿大人仔细查过!”

  白主簿刚一点头,李秋池又道:“鄙人要查梁上时,需要搬架梯子才能爬得上去,而潜夫人若是凶手,昨夜那种情形下她势必不可能登梯取物,想来是身怀武功,擅长提纵之术了。但凡习武之人,没有长久辍练的道理,她只要时常练武,就必定有人见过,所以鄙人再请大人调驿丞府上丫环奴仆取证。”

  白主簿道:“这也使得!”

  李秋池道:“赵文远夫妇谋害我家东翁的目的虽然尚不明朗,但是综上所述,完全可以确认,赵文远夫妇有谋害我家东翁的重大嫌疑,所以鄙人请大人将嫌犯赵文远收押看管,以查真相!”

  白主簿听到这里,却不觉犹豫起来,赵文远只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巧言狡辩,颠倒黑白,一至于斯!”

  李秋池傲娇地一笑,“哗”地一声打开扇子,上面很烧包地写着五个大字:“夜郎第一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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