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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8月28日更新至“ 第六四七章 百恶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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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0章 负鞭请罪

  面对这种沧海桑田的改变,王贤不得不臭屁的暗叹一声,人生,还真是他娘的狗血至极啊!

  不过狗血的人生,总比狗屎的人生强的多吧……

  ‘只有强大起来,才会获得尊严、安全和虚荣。此言果然没错。’王贤好一会儿才定下神,端起酒杯朝朱六爷笑道:“还没谢过六爷昨夜相助。”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朱六爷赶忙谦逊着,但手上一点不慢,与他碰杯一饮而尽。

  “对六爷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对在下却举足轻重。”王贤正色道:“我妻子当时受到惊吓,已然是病了,要是再继续在寒风中等下去,还不知会是什么样子。”他心里一直记挂着抱恙的林清儿,只是皇命之下、分身乏术,不由再次体会到身不由己的无奈。

  “总之是件小事,老弟就别再谢我了。”朱六爷把酒杯一搁,一脸羞赧道:“不然我这张老脸,真不知该往哪搁了。”说着站起身,朝王贤深深施礼道:“老弟,过往是我不对,”说完又觉着这么说太轻描淡写,忙加重语气道:“是我的过错,哦不,是我的罪孽!”觉着这个词的分量还算重,他才继续道:“我是一万个对不住你,你就是杀了我也应当。本打算明日一早,过去负鞭请罪,但想不到老弟却来了,真让老哥我无地那个自容。”

  “负鞭请罪?”王贤一愣,旋即才明了,心中暗恨道,以老子的脾气,真该把你整得死无葬身之地才解恨!区区一句道歉就想了账?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只可惜世事难料,自己如今处在一个万分凶险的境地——且不说皇帝命他三天破案,单说日后入镇抚司,那可是纪纲经营十多年的老巢啊!王贤再狂妄,也知道自己单枪匹马,根本不是纪纲的对手。要想不被生吞活剥,只能尽可能的寻找盟友,或者至少尽可能的减少敌人。生存下去才是压倒一切的任务,在此之下,任何事情都可以先往后放。

  对王大官人来说,节操这种东西,跟馍馍差不多,随时可以一口吃掉。

  这就是他今日在小饭馆中苦思的结果。自从皇帝让他入镇抚司那一刻起,王贤就在不停思考该如何解这道超级难题。但在他看来锦衣卫真是铁板一块,根本没有自己插脚的空间。苦思无果之际,他终于想到了昨夜朱六爷的古怪言行……唯一的解释是,这老货提前就知道,他要被自己取而代之了。并且出于对皇帝的畏惧,或者其它什么原因,并不想跟自己搞僵……这就十分值得玩味了,因为纪纲肯定对这个决定大大的不满,作为他的下属,朱六爷就算不趁机整治自己,也会装作没看见自己的。

  当时在广场,千百双眼睛盯着他们呢,朱六完全没必要放低身份和他搭话,还安排车送他回去。那不是既丢了面子,又惹得纪纲不快么?

  所以王贤一直在寻思,是不是朱六并不是想象的那样,是纪纲的心腹。又或者他十分怕的最自己?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得了皇帝的吩咐之类……但无论哪一种,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锦衣卫并非铁板一块,有隙可乘!

  所以王贤当机立断,必须要暂时忘掉仇恨,来朱六这里一趟,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

  。

  见他面色晦明晦暗,显然不是那么容易解开心结,朱六竟作出个惊人的举动,他单膝给王贤跪下,解开衣袍,露出满是伤疤的胸膛,然后把一根黑黝黝,满是倒刺的皮鞭,双手递给王贤,闷声道:“任凭责罚,打死算球!”

  王贤不禁愣住了,好一会儿却不禁莞尔,心说你要是个美女,我还有兴趣跟你‘爱死爱慕’一下,但一个大糙老爷们,有什么好抽的?不过他还是把鞭子接过来,把玩一下,还真挺凶的,估计一下就能皮开肉绽。

  不过说实在的,见朱六‘负鞭请罪’,他心里还是很愉快的,这说明自己的猜测没错,朱六急着跟自己搞好关系。

  朱六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他动手,只好抬头一看,却见王贤盯着自己的胸膛出神,不禁一阵恶寒,心说这货不会跟朱高燧一个爱好吧,要是他想走我的谷道,我是答应还不是不答应呢?

  王贤就是想象力再丰富,也想不到朱六爷已经准备牺牲色相了,他终于开口道:“六爷这一身伤疤,是怎么来的?”朱六身上的伤各式各样,十分恐怖。这样看来,皇帝说朱六因为身体不好,想退下来休养,倒也不全是托词。说起来,朱六和皇帝在这点上还真像,都是看上去龙精虎猛,实际上身体早被多年征战摧垮了。

  “这都是跟着当时还是燕王的陛下,南征北战留下的。”提起身上的伤疤,朱六脸上登时来了神采道:“陛下每战必身先士卒,时常陷入重围,故而我们这些侍卫折损的最多,侥幸活下来的,哪个不是一身的伤。”说着炫耀似的指着心口偏右铜钱大小的疤道:“这是白沟河一战留下的箭伤,差那么一点,就呜呼了。”又指着脖子上的一道疤道:“这是从前征蒙古时,被鞑子的弯刀砍的,好家伙,厚厚的铁甲都被砍透了,不过也幸亏皇上给我们穿最好的甲,不然我这脑袋就搬家了……”他一样样指着身上的伤,一脸骄傲的如数家珍。待讲完了才黯然道:“不过比起阵亡的那帮兄弟,老子能活下来,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可以说,你这是一身为皇上献身的勋章啊!”王贤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三分感慨三分敬佩三分无奈,还有一分怒气道:“你让我怎么打?”

  听他这个说法,朱六竟感觉比什么马屁受用,浑身骨头轻了一半,竟转过身道:“不要紧,往俺背上打,这里一个疤也没有!”

  “这是为什么呢?”王贤行伍出身,其实不问自知。

  “因为俺从没当过逃兵!”朱六自豪道。

  “唉,”王贤叹气的把鞭子一丢道:“你这样的功臣我不敢打,不然皇上会吃了我的。”

  “不要紧,我不说谁知道。”朱六坚持道。

  “我下不去手,恩怨归恩怨,我对您这样出生入死的功臣,还是由衷钦佩的。”王贤半真半假道。

  饶是朱六在官场浸淫十几年,还是被王贤弄得晕头转向,挠头道:“那就换个方式?”

  “先起来说话,”王贤伸手拉他一把,却没拉动道:“我这个人恩怨分明,向来是有仇必报,但有恩也必报。”

  朱六这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一下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露出了然的神情道:“我帮你一次,恩怨一笔勾销?”

  “这要看多大的恩了,”王贤流露出他遗传自老娘的嘴脸道:“恩怨相当才能一笔勾销,当然要是恩大于怨,那你以后非但不是我的仇人,还是我的恩人,反之亦然。”

  “呃……”如果说之前,朱六是因为皇命,不得不跟王贤主动低头,这会儿经过王贤一番连揉带搓,他却主动生出一种,跟这人做朋友,比做敌人要好很多的感觉。终于顺从的起身,穿好锦袍,遮住了那一身勋章道:“那么说,我得准备一份大大的厚礼才行。”说着掏出那一摞金票,有些肉痛道:“给你我一半的身家,如何?”

  “我虽然爱财,但更爱惜自己的小命。”王贤接过来一看,足足五十万两,尼玛,好大的手笔。不过也能看出,对方确实是诚心跟自己讲和了。他把那摞金票递还给朱六道:“若六爷能真心帮我,比这五十万两值钱多了。”

  “呵呵,不稀罕就算了。”朱六一下拿出一般身家,本来就肉痛,现在见王贤不要赔偿,心下一松,笑道:“不过老弟可想清楚了,就是把我这把老骨头拿去,也不值多少钱。”

  “这么说,六爷是打算全力帮我了?”王贤把‘全力’二字咬得极重。

  “尽力而为吧。”朱六重重点头道。

  “那太好了,咱们边吃边说。”王贤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厅堂里的气氛,也好似一下从冬到春。他一边夹一筷子西湖醋鱼,一边苦笑道:“不瞒六爷说,自打领了皇命到现在,我是饭也吃不下,家也不想回。直到听了六爷的承诺,心头一块大石才落了地。”

  “哈哈,老弟别高兴得太早。”朱六却笑道:“也许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怎么可能,北镇抚司管着抓捕、审讯、判决、诏狱。”王贤哑然笑道:“老哥帮不了我,谁能帮我?”

  “你说的都是老黄历了。”朱六苦笑道:“这些年来,北镇抚司的权力被纪都督一点点侵夺,现在也只剩个诏狱了。说白了,我就是个典狱长。”

  “……”王贤登时愣住了,一块鱼刺卡到喉咙。

  朱六赶忙给他拿个粗饼子,掰开让他吃下去,王贤才顺过气来,拍了胸膛又抹泪道:“六爷不是开玩笑吧?”

  “不是。”朱六其实是个不苟言笑之人,更没有****他的心情,“现在,抓捕归李春管,管审讯是庄敬的,判决是纪都督说了算,我这边只管把他们弄来的人关起来,就这么点差事。”说着歉然道:“让老弟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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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1章 选美

  听了朱六这话,王贤这个郁闷啊,就好比你苦苦追求来一个美女,结果到手才发现其实是个伪娘,那种遭遇假冒伪劣的感觉,要多不爽有多不爽。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儿,似笑非笑的望着朱六道:“十二年前也是这样么?”

  “十二年前啊……”朱六眼中露出回忆之色,有些得意道:“自然不是的,当时皇上重建锦衣卫,我们八兄弟各个身居要职,他纪纲虽然是都指挥,却也要看我们的脸色。可惜……”说着愤恨的咬牙道:“可惜我们终究是群武夫,耍心计比不了纪纲那个喝过墨汁的,被他拉拢分化,各个击破,五个兄弟被迫调离了锦衣卫,就剩我和四哥、九弟还在坚守。”

  “九爷好像不太得志。”王贤想到当年牛逼拽拽的朱九爷,竟然成了自己的属下,就一阵阵的……暗爽。

  “何止是他,我四哥虽然贵为同知,也跟我一样被架空了。”朱六叹气道。

  “看来纪都督还真有一手。”王贤有些头大道。

  “那是自然,不然能十几年屹立不倒?”朱六苦笑道:“不过这事儿怨不得别人,是我们兄弟觉着跟着皇上打下天下了,应该好好享受享受,当时又是光会打仗的武夫,让人家坑了还对人家感恩戴德,等到反应过来,想要反击时,已经被人家捏住卵蛋,动都动不了,只能任人宰割。”

  王贤头更大了,他岂能听不出,这老货是在暗示,没法明着帮自己。不禁有些火大道:“感情我这趟,要无功而返了。”

  “不会不会。”朱六忙摇头笑道:“我之前对纪纲还算恭敬,所以他一直对我也算客气,是这二年,他那帮徒子徒孙爬上来之后,才开始架空我的。”说着冷冷一笑道:“不过老夫这十二年,也不是光吃干饭了,北镇抚司的大官小吏,还大都是我那时候提拔起来的,虽然现在不敢明着帮我,但锦衣卫里有个风吹草动,还逃不过老夫的耳目。”

  “那就好!”王贤心说,这些成了精的家伙果然没一个好想与的,亏我刚才差点以为丫就是个武夫。便沉声问道:“昨晚火场上,他们在找什么?”

  朱六爷赞许的看他一眼,笑道:“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一眼就看出问题来了。”

  王贤羞羞的摸摸鼻子,这是今天第二个说这句话的了,看来自己确实有点名气了……他是当局者迷,又一直没回京,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名声有多大。山西一局,被朝野视为汉王对太子最后的绞杀,谁都觉着大局已定,太子根本没指望了……想想也是,******的骨干几乎被皇帝一网打尽,最后只好让个毛头小子上阵。在当时朝野看来,太子这一仗能赢了,那才叫见鬼呢!

  结果就真见了鬼,这个横空出世的王贤,几乎以一己之力压制住了晋王,把山西官场一网打尽,为太子洗清了冤枉。又转身奇袭广灵县,以少胜多逼降了白莲妖人,既为太孙洗刷了九龙口之耻,又为太孙赢得了仁德的美名。这差事办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以至于朝野纷纷打听,这个王贤到底是哪来的神仙?有道是出名要趁早,他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更给他罩上一层夺目的光环。也就是他自个还没意识到,自己已成了大明朝新鲜**的当红炸子鸡。名声好比三年一出的状元了。否则皇帝也不会将北镇抚司交给他,毕竟哪怕是圣心独裁的皇帝,在用人上也要讲个资格。

  。

  “昨晚他们在找人。”朱六证实了王贤的猜测,进一步爆料道:“在找几个朝鲜人。”

  “朝鲜人?”王贤神色一凛,“这么说,昨夜的火灾不是意外了?”

  “不是也是。”朱六淡淡道:“说不是意外也对,是因为火是被人为引燃的。说是意外也对,因为谁也没想到,会突然起风,火势一下就蔓延开了。”

  “谁放的火?”王贤心说,自己这步棋果然走对了,朱六虽然不能或者说不愿直接帮自己,但他肚子里料,就足够为自己指点迷津了。

  “这真不好说,反正不是锦衣卫干的。”朱六道:“起火时我就在五凤楼上,别人都在看天上的烟花,我却一直盯着现场,看到火是从一座灯山烧起来的,而且火势之大,超乎想象,应该是用了相当多的硫磺、硝石、火油之类的玩意儿。”顿一下,他决定实话实说道:“后来我下去看了下,那座灯山都被烧成灰了,而别的灯山框架仍在。”说着看看王贤道:“而那座灯山我查了下,是一个叫崔成泽的朝鲜商人所立。”

  “又是朝鲜人?”王贤不动声色道:“和锦衣卫要找的朝鲜人,是一伙么?”

  “不是一伙,但关系很密切。”朱六缓缓道:“锦衣卫要找的,是从使团失踪的一个朝鲜官员,和他的几个下属。而那个朝鲜商人崔成泽,已经在大明定居十几年了,否则也不会通过应天府的审查,允许他在御前街上立灯山。”说着有些幸灾乐祸道:“元宵节立灯山,已经成了那些富商大户炫富比富,讨好皇上的法子了。其实这种非我族类之辈,按说在大明多少年,都不该相信他。薛正言那种书呆子,才信什么狗屁‘狄夷入中国则中国之’,不过这个不倒翁这下应天府尹是干到头了。这场大火他责任可不小。”

  说起来,王贤是愈加佩服那薛府尹了,应天府一来审查有漏洞,二来允许设立的灯山太多太密,都是引发灾难的原因,薛府尹肯定知道逃不脱干系。但他却丝毫没有惊慌,更没有隐瞒,反而积极帮自己破案,一点没想过推卸责任,甚至都没开口请王贤帮着开脱,难道这就是士大夫的风骨?无论如何,比之山西群鼠,实在是天上地下。同样是读书人,差距咋这么大呢?

  朱六爷侃侃而谈,不知不觉已经与开头王贤见到的粗鲁武人形象截然不同了,显然刚才是装出来哄王贤的。不过王贤也没工夫跟他计较,听他继续道:“这场火应该跟崔成泽没什么关系,锦衣卫上门时,他一家老小还都蒙在鼓里呢。这家伙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连儿子都不顾了。”

  “那个失踪朝鲜官员呢?”王贤追问道。

  “老弟,咱不提这茬行不?”朱六爷目光怪异的看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不是老哥不想告诉你,而是为你好。”

  “我了解。”王贤点点头道:“不过,您姑且说之,我姑且听之,要是真不能听,我就当没听见,可好?”

  “成,那就当我给你讲了个故事吧。”朱六爷端起酒盅呷一口,他受说书的毒害太深,就差没拍个惊堂木了。“这事儿还得从七年前说起……”

  “噗……”王贤一口酒差点喷出来,苦笑道:“六爷,您这摆龙门阵呢?咱长话短说成不?”若是平时,他倒很喜欢听点密闻八卦之类,但这会儿时间紧迫,还有两天时间就得交差了啊!

  “那我简短截说。”朱六爷怏怏道:“永乐六年,今上派内侍黄偐等人出使朝鲜,命朝鲜国王广选美女,以充后宫。于是朝鲜国王下令全国禁止婚姻嫁娶,大选美女,以备进献。起先,朝鲜上下没人愿意把女人送到万里之外的金陵当宫女的,因此挑上来的都是些平庸女子……”

  王贤这个郁闷啊,这哪有一点简短截说的意思?不过这事儿也确实挺带劲——我中国皇帝一声令下,朝鲜人就全国不能结婚,乖乖进献美女,还真是霸主风范。虽然自己享受不到,也有点大国骄民、与有荣焉的意思呢。

  便听这老货继续抑扬顿挫道:“结果惹得黄偐大怒,把朝鲜国王臭骂一顿,责令他重新挑选。那国王一看天使发怒,吓坏了,这才动起来真格的。命各道官府加大了选拔力度,同时通告各地官府,无论官职大小、爵位高低,都统统要把女儿送到官府过目,如有姿色,一律送选上来。倘或躲藏或用针灸、断发、贴药等方法逃避挑选的,一律处死。”

  ‘好一个鸡飞狗跳。’王贤发现自己对朱棣的好感,竟因此一下增加了许多。这他妈才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总之这一次,是把朝鲜国的美女搜罗净了,送到国都让黄偐他们再精挑细选,最后挑了五个绝色美女出来。”朱六爷虽然对皇帝忠诚无比,但提起那五个朝鲜美女,还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道:“当时我去辽东迎接的,冒昧的见过这五位娘娘真容,那真是……各个天仙一般,可把宫里的娘娘们都比下去了。”说着又赶紧为大明的女子解释道:“这可不是说大明的女子不如朝鲜美。而是皇帝在国内选秀女,国内百姓一样很抵触。圣上仁德,不愿意强迫,结果选上来的虽然都是美女,但比起这五个朝鲜国最漂亮的女子,就不够看了。”

  王贤点点头,心说怪不得清朝末年的妃子都那副鬼样子,原来是皇权不彰,下面人敷衍的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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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2章 陈年旧案

  “皇上一见这五位娘娘,一下就惊为天人。原本说是做秀女的,结果一下都封了娘娘。”朱六爷还真是说书的材料,就算从锦衣卫退下来,也能在茶楼实现再就业。但说到这,他面色凝重起来道:“其中最出色,也是最得宠的一位,是贤妃权娘娘!”

  “哦。”王贤轻呼一声,他显然听说过这位娘娘。那可是徐皇后薨后,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啊,连乡下老百姓都无人不闻。传说朱棣第一次见到她时,便被她出奇的清丽文雅所吸引。皇帝问她有何特长,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玉箫吹奏起来,箫声悠扬窈渺,听得皇帝如痴如醉,于是把权妃选拔在众妃之上,很快又封为贵妃,命其执掌后宫之事。

  所有人都不怀疑,若这位权妃娘娘是汉人,可能直接就被立为皇后了……不过她也跟皇后,也就差一本金册了,自从她入宫后,那真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每当皇帝忙完朝政,托着疲惫的身子走进权妃宫中,她美妙的箫声总会像一阵春风,将皇帝的疲劳吹得无影无踪。朱棣是如此深爱这位柔顺、温宛、妙不可言的朝鲜妃子,甚至连出征蒙古都将她带在身边。

  然而红颜薄命,永乐八年皇帝北伐阿鲁台,凯旋而归返回京师途中,走到山东临城时,权妃突然不幸身得重病,不久便不治身亡,享年二十二岁……

  “皇上当时伤痛成疾,好几个月都没缓过劲儿来,后来见到权妃的家人时,竟然悲痛得泪流满面,一时说不出话来。”朱六爷一脸哀伤道:“唉,皇上是至情至性之人啊,可老天让他屡失爱侣,真是太残忍了……”

  王贤想不到,朱六爷如此粗豪的面容下,居然还有颗纤细敏感的心,不过他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问道:“权妃娘娘病逝已经四年多了,跟今日这场火灾有什么关系?”

  “听我继续讲么,马上就到要紧处了。年轻人要多点耐心。”朱六爷不满的白他一眼道:“放心,耽误不了正事儿。”

  “这话可是您说的。”王贤赶紧抓住话把。

  “呃……”朱六爷有些傻眼,但为了满足说书的****,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接着道:“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权妃娘娘是病死的,为此皇上把随行的太医全都处死了,按说这事儿也该完了。但时过三年,一次宫女吵架,结果令皇上雷霆震怒,下令重新查处权妃的死因!”

  “什么吵架?”这些事情王贤就无从得知了,看来应该是秘密查办的。不过宫闱禁秘么,他当时在浙江混,没听说也正常。

  “吵架的双方,一个是权贵妃生前的宫女,另一个是吕婕妤的宫女。那吕婕妤也是五位朝鲜妃子之一,虽然也是貌若天仙,但比不了权贵妃受宠。吵架的内容是,吕婕妤的宫女,骂权妃娘娘的宫女和她的主子一样该被砒霜毒死。”朱六爷缓缓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结果一位同样姓吕的吕美人听到了,向皇上告了密。”

  “皇上的反应可想而知,立即命纪都督严查此案。当时纪都督正因为和阳武侯争风吃醋,一时冲动,在大内给他开了瓢。阳武侯可是皇上很钟爱的将军,虽然没有处罚纪都督,但对他的嚣张跋扈已经有所不满了。”朱六接着道:“纪都督也察觉到这点,正愁着如何立个大功,重新赢得圣眷呢。现在自然格外卖力。”

  “纪都督领了圣命,把淑玉宫中从吕婕妤到太监宫女全都抓起来严加审问,很快便查出了结果。原来吕婕妤与权贵妃一时入宫,权贵妃却椒房专宠,还掌管着后宫,成了实际上的皇后。这让生性善妒的吕婕妤十分不满,她认为自己的样貌不比权妃差,无非只是不会吹箫,两人的处境便天上地下。吕婕妤对此十分不满,曾当面辱骂权妃说,‘有子孙的皇后也死了。你管得几个月,这般无礼!’后来更是串通了宫中宦官,从一个银匠家里借来砒霜,研成末子,放进胡桃茶中送给权妃吃了,权妃因而毙命。”

  “结果呢?”王贤不禁毛骨悚然,他能猜想到那个生气就杀人的皇帝,会怎样倾泻自己的怒火。

  “结果……”朱六叹口气道:“皇上雷霆震怒,将淑玉宫数百人,并那银匠统统处死。那吕婕妤罹刑最惨,皇上命人用烙铁烙她一个月才把她杀死。皇上尤不解气,还下旨令朝鲜国王,将吕婕妤在朝鲜的家人全部处死才算完。”

  “……”王贤听了很是无语,自己这一世,也是个快意恩仇的性子,却从没有过祸及家人的念头。这朱棣动不动就搞株连,实在是让人发指。好一会儿他才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前年秋天。”朱六爷道。

  “那跟昨天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王贤恨不得掐死这个说书的。

  “本来所有人都以为事情过去了,”朱六爷压低声音道:“但年前朝鲜使臣来京贺岁,又有情况了。锦衣卫密探发现,使团中有人在暗中查访此案。”顿一下,他说句题外话道:“老弟以后说话行事千万倍加小心,锦衣卫的密探无孔不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谁人出卖,也许是你最信任的手下,也许是你同床共枕的女人……”把个王贤说得毛骨悚然,干笑一声道:“说正题。”

  “按说这也正常,朝鲜国进献的妃子之间投毒,对其国内震动很大,朝鲜国王想要探明真相,也可以理解。”朱六道:“但纪都督十分在意,亲自督办此事。”

  “哦?”王贤不禁笑道:“这么点小事儿,也能惊动纪都督?”

  “嘿嘿。”朱六爷得意的笑笑道:“我可没告诉你,当初吕婕妤等人,是熬不住刑,屈打成招的。”说着冷笑一声道:“当时吕婕妤坚决不承认下毒,那个宫女也是坚决不承认,自己说过那样的话,她说自己只是骂权妃的宫女,该像她主子那样去死,却没说权妃是被毒死的。不过锦衣卫的酷刑,你以后就了解了,任你铁人也挺不住,何况几个弱女子……那案子办得破绽百出,可惜皇上盛怒之下,根本没细想,就把人给杀了。”

  “哦……”王贤一个激灵道:“要是皇上醒悟过来,纪都督岂不要倒霉?”

  “倒霉是一定的,就不知倒多大霉了。”朱六爷显然对纪纲恨意不小,幸灾乐祸道:“所以他很怕有人再查此案,可对方有使节的身份,他也没法贸然动手,只能严加监视。”说着笑笑道:“后来他发现那几个人竟上元节出来观灯,便想要趁机拿人,谁知道他那班徒子徒孙,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拿人时被人家引爆了灯山,一下场面大乱,结果还是给人家趁机逃脱了……”

  “原来如此。”朱六爷虽然说得杂七杂八,但好歹让王贤清晰了解到了昨夜火灾的缘由。而且杂七杂八也有好处,就是他连最深层次的东西都了解了。朱六爷这份帮助,确实分量够足。

  。

  “我知道的就这些。”朱六爷谦虚道:“希望能对老弟有所帮助。”

  “帮助确实不小。”王贤不想让他这么快就扯平,不动声色道:“这案子我该怎么办,请六爷教我?”

  “找人呗。”朱六爷理所当然道:“那几个朝鲜人没死在火场中,也不可能离开京城,找到他们不就破案了。”

  “我也知道要找人……”王贤无奈道:“可京城之内,百万之众,我怎么可能抢在锦衣卫之前,找到那几个家伙呢?”

  “别怕那帮蠢材,他们除了窝里斗,别的样样稀松。”朱六爷缓缓道:“我也没法帮你,锦衣卫密探自始至终就在纪都督手里,我们谁也没法染指。”顿一下道:“不过,我倒有个思路,也不知对不对。”

  “请讲!”王贤已经习惯了这个不卖关子会死人的朱六爷。

  “我觉着,朝鲜使团的人肯定知情,因为就是在他们的包庇之下,那几个家伙才混进京城来的。”朱六爷沉声道:“而且我猜测,那几个家伙,应该跟惨死的吕婕妤脱不开干系,极可能就姓吕。不然谁会如此疯狂?昨晚那场大火,根本就是报复啊!”

  “不是说吕家人都给杀光了吗?”王贤吃惊问道。

  “朝鲜人是这么说的,但无凭无据啊!”说了这么多话,朱六爷口干的冒火,拎起茶壶咕嘟嘟喝起来道:“而且以他们当初选美时的表现看,这帮家伙是能蒙就蒙,蒙不过才会来真的。”说着看看王贤道:“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嗯。”王贤点点头,他要是再不明白,就真是榆木脑袋了。

  “不过我还得提醒老弟一遍,”朱六爷正色道:“江湖行走,安全第一,不该察的东西,不要去碰,当心粉身碎骨。”

  “谨受教。”王贤也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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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3章 会同馆

  从朱六家中出来,已经是子夜了,京城的气温要比太原高上许多、早习惯了严寒的王贤等人,觉着金陵的冬夜还挺暖和呢。

  于是王贤抄着手,缓缓走在寂静的长街上,默默想着心事。

  将朱六爷所说的内容,与从薛正言那里了解到的情况相印证,基本严丝合缝。而且既然双方讲和,那么一起对付纪纲,就顺理成章,也不大存在他给自己下绊子的可能。毕竟朱六爷要是故意真真假假、把自己引入歧途,皇帝那里也不好交代。

  其实不信也不行,这次去找朱六,不就是拿死马当活马医么?

  王贤之所以这样谨慎,是因为朱六所言牵扯到宫闱之事,这对外官来说向来都是禁忌,一个弄不好,便如朱六所说,就会粉身碎骨。

  但他又从中看到了巨大的机遇,如果能把这个案子的真相揭露出来,那将对纪纲是个极大的打击。这种机会可是十分罕见,因为一般的冤假错案,皇帝不会放在心上,顶多说纪纲两句就算了,只有这种令皇帝枉杀爱妃的案子,才能彻底的撕裂两人的关系。

  这样的好机会,错过了也许再也等不到。寒风中,王贤那颗心却越来越热,直到他设想如何去翻案时,才一下又凉了下来……时隔多年,当事人都死光光了,所有证物也已经湮灭。思来想去,现在唯有两件事能翻案,一是让那个告密的吕美人,承认她是诬告的。但那样的下场,将比吕婕妤还惨,她是万万不会改口的。二是开棺验尸,只要验一下权贵妃的骨殖,就知道她有没有中毒。因为正常的骨头是白色,年代久了会变成黄色,只有砒霜过量才会现出黑色。

  不过这比前一个方法更不靠谱,王贤绝对相信,要是自己敢提这事儿,皇上能活剐了自己。

  想来想去,难度实在太高,只能先搁到一边,先按照正常案子查下去。失望的叹口气,王贤上了跟在身后的马车,神色飘忽的烤着火。马车缓缓行驶在寂寥的街道上,路过一个巷口时,车帘一动,一道黑色的身影闪身上来。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就像开了挂一样。

  当然王贤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能容忍此人如此****的走位,只有一个原因……他是自己人。

  王贤含笑望着游魂鬼似的闲云,“难得,今天居然穿了夜行衣。”

  闲云少爷知道,他是在笑自己,当初在广灵县说的大话,不禁气愤道:“你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盯着太子殿下么?我这不是为了保险起见么。”人都是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当初只顾着耍帅的闲云少爷,在五台县被俘后,也终于不再托大了。

  “这么说没被发现行踪?”王贤笑问道。

  “本少爷既然加了小心,这世上就没有能发觉我的!”闲云冷笑一声,臭屁不改。

  “没被发现就好。”王贤笑笑,轻声问道:“太子怎么说?”

  “太子殿下说,”闲云方正色道:“你只管放手去做。”

  虽然上午刚被皇帝教训了,但这么大的事情,王贤不可能不跟太子通气,那样就太忘本了。王贤本以为,太子会让他谨慎点,把握好分寸,却没想到是让他放手去做。这还真不符合的太子谨小慎微的性子呢,看来去岁的遭际终于让太子殿下意识到,这是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一味忍让换不来安宁了。

  “我知道了。”王贤点点头,探手打开车窗,沉声吩咐道:“去会同馆。”

  。

  会同馆在皇城之西,乃是专为藩属使节来京时下榻所建,此刻住着进京朝贺的朝鲜、琉球、苏禄等大大小小十几个使团。不过所有使团加起来,都没有朝鲜使团所占的地面大,整个会同馆东厢都归他们使用,而且有单独的大门,可见永乐皇帝对朝鲜国的偏爱。

  “敲门。”此时已经是四更天了,朝鲜使团的大门自然紧闭,王贤一声令下,侍卫便上前敲门。在这静谧的夜里,敲门声格外震耳。

  不一会儿,门房打着灯笼出来,气呼呼道:“有什么事儿不能天亮再来?”

  “少废话,北镇抚司奉旨办案!”虽然王贤还没正式上任,侍卫们已经迫不及待要用这句拽酷**炸天的台词了。

  很是奏效,门子果然不敢骂了,赶紧把门打开。这时候,馆中人也被惊动了,灯光亮起,朝鲜官员纷纷出来查看。

  “动作够快的。”王贤小声对身边的闲云道:“看来很多人夜不能寐啊。”

  闲云点点头:“做贼心虚。”

  朝鲜人的衣装打扮语言,基本跟随大明的规制,只在一些细节上有点不同,比如这两位迎出来的官员,打眼一看穿的就是大明的官服,但仔细一看,区别还是存在的,比如下摆,大明的官服长及脚踝,朝鲜官服的下摆却很短,靴子都露在外面。还有大明官服的腰带更宽,且都是向下虚束,朝鲜的官服的腰带要窄很多,且是向上翘着,压在胸口。还有补子和乌纱也短小一些,看上去颇为局促。不像大明官服那样威严大气。

  不过这也正常,藩属国的官服岂能跟宗主国的一样拉风?

  两名官员向王贤施礼,王贤还礼之后,请他进屋就坐。落座之后,两人自我介绍,一个叫任添年,一个叫李茂昌,王贤登时肃然起敬道:“原来是二位皇亲。”

  永乐六年朝鲜进献的五位美女,除了权贵妃和吕婕妤外,还有一位是仁宁府左司尹任添年之女,一位是恭安府判官李文命之女,一位是中军副司正崔得霏之女,后来入宫后,任氏被册封为顺妃,李氏被册封为昭仪,崔氏被册封为美人。眼前这二位,皆是皇帝宠妃之父,不看僧面看佛面,是以王贤换了态度。

  女儿成了大明皇帝的妃子后,任、李二位父凭女贵,被大明封为光禄寺卿和鸿胪寺少卿,不过不用来京城上班,俸禄也由朝鲜代发。说白了就是让朝鲜国王养着这几位清贵闲人,不过那朝鲜国王也不会白养这几个闲人,出使的任务,总是交给这五位中的两三位,不过后来吕婕妤被处死,这差事便在四位中轮回。朝鲜每年春节、朱棣的生日以及一些重大仪式都会遣使来京,是以这几位频繁朝觐,已经是彻彻底底的中国通了。

  他们竟听说过王贤的大名,只是还不知道他已经担任北镇抚司镇抚,听王贤自报家门,心里都暗暗吃惊,盘算起这一任命对大明朝局的影响。

  简单的寒暄之后,王贤道明来意:“深夜前来,实在唐突,无奈皇命难违,令在下三日内查明昨夜……哦不,应该说前夜的午门失火案,这才不得不搅扰二位大人清梦。”

  “哪里哪里,王大人奉命办差,着实不易,若有需要配合之处,下官等自当竭力而为。”说话的使团正使任添年,只是说这话时,他的眼神有些闪烁,虽只是一瞬,却没逃过王贤那双眼睛。

  “那太好了。”王贤笑道:“现在首要工作,是核实死难者的身份,不知前夜使团中,是否有人去御前街观灯?”

  “当然有了,此天朝胜景,很多人平生难见,”任添年和李茂昌对视一眼,前者答道:“别说下面人了,我们两个也去了。”李茂昌也犹有心悸道:“谁承想能发生那样的意外,虽然侥幸没有受伤,但到现在还是夜不能寐,满眼都是当时的场面。”

  王贤慰问了几句,话锋一转,“那使团可有死伤?”

  “这个么……”两人又对视了一眼,方摇头道:“没有。”

  “确定?”王贤追问道。

  “确定。”两人迟疑一下,点点头。

  “不过还是请将全体成员集合到院子里,让在下清点一下。”王贤进入状态很快,已经颇具北镇抚司的蛮横。

  两个朝鲜官员果然变了脸色,李茂昌皱眉道:“莫非大人不相信我等之言?”

  “信,怎么不信,”王贤皮笑肉不笑道:“不过使团那么多人,二位大人难免有所遗漏,还是仔细清点一遍放心。”

  “我们已经清点过了。”李茂昌已经有些不悦了。

  “还是再清点一遍放心。”王贤笑呵呵道。落在朝鲜人眼中,就是一头笑面虎。

  “大人为何执意要清点使团人数呢?”任添年终于忍不住道。

  “大人为何执意不许清点使团人数呢?”王贤颇有些无赖道。

  “大人给个能说服我们的理由,自然可以清点。”任添年皱眉道:“若是没有理由,还请大人恕罪,我朝鲜使团并不在镇抚司管辖之内,还是请大人请来圣旨再说。”

  “好听的理由我已经说过了。”王贤的表情也冷下来,“剩下难听的也要听么?我觉着还是不听的好。”说着正色道:“不过既然二位要听,下官也只好说了。我之前是出于对二位皇亲的爱护,这个案子皇上雷霆震怒,你们卷进来,不仅自己可能要受牵连,还会连累宫里的娘娘。”

  “……”两个朝鲜官员一下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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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4章 搜查

  会同馆朝鲜使团院中,王贤正在循循善诱。

  “其实对二位大人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不知情……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是被蒙在鼓里的。就算有所疏忽,看在二位娘娘的份上,皇上也是不会责罚二位大人的。”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却让两个朝鲜官员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喉头直颤动。但两人思酌良久,还是硬着头皮道:“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看他两个的样子,王贤便知道他俩肯定知情,冷笑一声道:“看在两位是皇亲的面子上,本官才说这么多。如果二位执意隐瞒,那我只好实话实说了。”说着冷声道:“昨夜的火灾,并不是烟花引燃的,而是有人故意纵火!”

  两人闻言脸色发白,额头隐现汗水。便听王贤继续说道:“而纵火的灯山也已经查明,乃是一个叫崔成泽的朝鲜商人所立!”

  “啊!”李茂昌忍不住轻呼一声道:“是他?”

  “怎么,大人认识他?”王贤目光如剑,紧盯着李茂昌。

  “不,不认识……只是听说过。”李茂昌忙不迭解释道:“他多年前便来到大明,生意做得很大,在朝鲜很有名。”

  “现已查明,崔成泽的灯山中,藏着大量的硫磺硝石火油,只是还不清楚,是他自己的意图,还是有人偷藏的!”王贤沉声道:“审问过崔成泽的家人,灯山是由他出资不假,但设计方案却出自使团中,一个叫金英泽的官员之手,建造过程中,金英泽也全程参与!”说着剑眉一竖道:“而据目击者证明,当日确实有不少朝鲜人,在那座灯山边上。后来崔成泽主仆死亡,但还是有人逃脱了!”他这话虚虚实实,但说得言之凿凿,根本不容怀疑。

  “这就是本官要清点使团的原因,如果所有人都在,那这个金英泽便是冒充的!如果人数少了几个……”顿一下,他阴冷的目光扫过两个吓毛了的朝鲜人,“那么贵团就难逃嫌疑了!”

  “大人……”任添年一下站起来,掏出手帕擦汗道:“方才我们没对大人说实话,确实有个官员和他的仆人没回来,那官员就叫金英泽……”

  “为什么不说实话?”王贤向前一步,逼视着任添年。

  任添年被威压得倒退一步,膝窝撞椅子边缘,不禁一屁股坐下,汗如雨下道:“金英泽帮着崔成泽建灯山一事,我们是知道的。昨夜大火是先从崔成泽那里燃起的,我们也有人看到了。回来一禀报,我俩都吓坏了,唯恐天朝怪罪,才一时糊涂,商量着装作不知。”

  “大人,我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李茂昌也忙着解释道:“前番吕婕妤的案子,已经惹得皇帝对我们朝鲜不快了,这次要是再牵连进来,皇上肯定要降罪的!”

  说完两人竟一齐给王贤跪下,请罪道:“我们错了,不该欺瞒大人,求大人搭救!”

  “我怎么搭救?”王贤面无表情道。

  “不要把之前的话禀报皇上……”李茂昌小声道:“还按大人所说,我俩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情。”

  “这样啊。”王贤神色飘忽道:“是不是晚了点?刚才你们说不知情,本官还可以不深究。现在二位都承认了,我要是还不知情,岂不也是欺君?”

  “求大人垂怜!”两人竟向他磕头开了,“这里并没有别人,我等必然为大人保守秘密。”

  王贤侧过身去,不受他们的大礼,“快起来,二位怎么说也是皇亲,不要乱了礼数。”

  “大人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两人是怕极了,对朝鲜国来说,头等大事就是服侍好大明,让大明高兴,朝鲜的日子就好过,就没有人敢欺负他们。前夜发生的事情,却极可能搞砸了朝鲜君臣辛辛苦苦的经营,只要一想到本国将要遭到天朝的非难,两人就觉着天都要塌下来了。

  其实他们从前夜到现在,都一直处在惊恐失措中,他们原先在朝鲜国,也不过是微末小官,只是因为女儿得以骤贵,之后一直富贵安泰,根本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否则也不会心存侥幸,扯谎说所有人都在。要是两人一上来就承认,那金英泽主仆至今未归,他们也在寻找,便可一推三六五,王贤还真不好办。

  可惜没有如果,他们一上来就被抓住了把柄,在王贤这种高手面前,自然溃不成军。

  见火候差不多了,王贤才一脸为难道:“你们让我好生难办,这样吧,你们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我,咱们想个法子,看看能不能弥补过去。”

  见王贤终于松了口,两个朝鲜官员这才爬起来,连声道:“保证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那好,我问你们。”王贤沉声道:“这金英泽是个什么身份,和吕家有没有关系?”

  “吕家?”两人登时又中了一箭,心里暗叫道,原来人家什么都猜到了,果然不愧是天朝的锦衣卫,世上没有能瞒的了他们的事儿!

  “就是原吕婕妤之父吕贵珍家。”王贤道。

  “有……”两人哪敢再隐瞒,李茂昌忙小声道:“金英泽是吕贵珍妻子的侄子。”

  “果然。”王贤露出了然的神色道:“那金英泽暗中调查吕婕妤的案子,是为了给姑母家伸冤了?”

  “是。”任添年点点头道:“吕婕妤案发后,皇上震怒,令我们大王处罚吕家,原本很兴盛的吕家,一下就倒了。”

  “那金家受到冲击了么?”

  “金家自然也受到牵连了。”任添年道:“原本金英泽已经是翰林,下一步大王就要重用他了。结果因为他姑母的事情,被派了闲职,一下就仕途无望了。”

  “那也不需要纵火泄愤吧?”王贤却不信道:“他不要在朝鲜的家人了?”

  “这,就不知道了……”两人摇头道。

  “你们又想撒谎。”王贤面色转冷道:“他身边是不是还有吕家人?!”

  “啊……”两个朝鲜人如遭雷击,难以置信的看着王贤,心中狂叫道,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你们国王对皇上的旨意,又一次阳奉阴违了。没有将吕家人全部处死!”王贤冷哼道:“以为锦衣卫不知道么?”

  两个朝鲜人又坐不住了,满头大汗解释道:“当时也不是正式的旨意,皇上只是派使者说了句,‘吕家人也不必在朝鲜出现了。’我们大王仁慈,却也不敢违背皇上的圣意。当时吕贵珍已经病死,王上只赐死了他的妻子,后来他儿子不知所踪,我朝也一直在追查,只是杳无音讯。”打死他们都不敢承认,其实他们是知道吕婕妤的哥哥,扮作金英泽的仆从也在使团中。当时两人苦求他们,说只是想来京城暗中查找证据,为吕婕妤平反。他们俩本来耳根子就软,又觉着若是真能为吕婕妤平反,对本国也是件大好事。在取得二人绝不牵连使团的保证后,便一时心软答应下来,谁知竟酿出这等祸端!

  “金英泽的身边,一定有吕家人,应该是吕婕妤的兄弟。”王贤却笃定道:“只有吕家人有纵火的动机,我想二位不否认吧!”

  “是……”两人如何能否认呢?否认就是说其他朝鲜人也有纵火动机了,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王贤竖起食指,目光炯炯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这就真不知道了。”两人无奈摊手道:“事发之后,他们就再没回来,我们也不知他们去了哪。”

  王贤看看二人,不像是作伪,再想想两人若是潜逃,肯定不会把去向告诉任何人。但他还是问了句:“其余人知道么?”

  “白日里问过了,都说不知道。”两人摇头道。

  “带我去他们的住处看看。”王贤默然道。

  “大人请。”两个朝鲜官员忙领着他穿过几道门,到了官员住宿的客房,指着倒数第二间道:“他们主仆二人住在这里。”

  “开门。”王贤道。

  “上着锁……”李茂昌的‘呢’字还没出口,就见一名侍卫一脚踹在门上,锁鼻子立马崩断,大门洞开。李茂昌咽下口吐沫,“呃,上差请进。”

  闲云和吴为先进去转一圈,待确认没有危险,才点亮灯光,请王贤步入。

  王贤进得房中,见是个套间,里头摆设简单,物品摆放整齐。

  “搜一下。”王贤一声令下,侍卫们便开始翻箱倒柜,不一会儿,便把个好好的房间,翻得一片狼藉。

  “大人,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搜查的结果令人沮丧:“所有带字的东西都烧毁了,就剩几件衣服了。”

  “烧毁了么?”王贤露出玩味的笑容道:“果然是做贼心虚呢。”说着看看身后一个样貌俊俏的小侍卫道:“小师傅,看你的了。”

  “小贤贤,你终于想起为师来了。”那侍卫横了王贤一眼,声音清脆悦耳。看得两个朝鲜人一阵惊叹,原来这位王大人也好男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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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5章 顺水推舟

  王贤见又被误会了,苦笑着摸摸鼻子道:“其实她是个女孩子。”

  那女扮男装的丫头,自然是我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灵霄大小姐,她一皱小琼鼻,哼了一声,似乎对王贤的意见很大。她对王贤的意见岂止很大?简直是大了去了!这臭小子,去漠北不带着自己,去山西也不带着自己,把自己留在京城,给他看家护院,当我是狗狗么?

  这次好说歹说,终于带她出来,却一直把自己当空气,跟他说话也不理,真是气死本姑娘了!现在找不到人了,才想起我来……似乎还是把本姑娘,当狗狗了!

  不过生气归生气,灵霄也不是几年前那个一味任性的小丫头了,她知道王贤时间紧迫,只好等回头再跟他算账。打个唿哨,两条小猎犬便冲进来,朝着她摇头摆尾。

  灵霄从腰间的鹿皮袋中,摸出两块肉脯,凌空一丢,两只武当山特有的小猎犬,便欢快的蹦起来接住,津津有味的吃下去。

  灵霄将那几件衣物给两只小猎犬嗅了嗅,气哼哼道:“要是找不到人,就把吃下去的都吐出来!”吓得两只小狗一下亚历山大,夹着尾巴呜呜叫唤起来。

  两只小狗只好迟迟疑疑出去,灵霄跟在后头,丢下一句:“不过话说在前头,那两人身上没有涂抹十里香,人又走丢一天多时间,气味已经过于淡薄,小王和小贤也不一定能找到。”

  “试试吧……”王贤说着瞪大眼道:“你管两条狗叫什么!”

  “小王和小贤!”灵霄转过头,一双灵动至极的大眼睛怯生生的望着他,突然一吐舌头,扮个鬼脸,跟着小狗一溜烟跑了。

  “这丫头……”王贤这个汗颜,目光扫过众人道:“你们都没听见吧?”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众人强忍着笑,赶忙摇头。

  “还不快追!”王贤实在没脸见人,愤愤丢下一句,便快步跟了出去。

  。

  果然让灵霄说着了,昔日里无往不利的小猎犬,犹犹豫豫出门,走出去几条街,竟见见狗脸茫然,一只想往东一只要往西,十分不靠谱了。

  “这可如何是好?”李茂昌急得满头大汗,他怕王贤找不着人,又要修理自己。

  王贤寻思片刻,问道:“京城有多少朝鲜商人?”

  “一百一十户。”任添年报出一个准确的数字。

  “可能和这两人有关系的,有多少?”

  两人想了想,不确定道:“得有十几家吧。”

  “带着犬,一家家的找。”王贤也没什么好办法了,只能用这笨法子试一试。

  “唉,好吧。”两人苦着脸点头,心说这下可好,越闹越大了。

  王贤朝吴为和闲云递个眼色,便率众浩浩荡荡奔第一家朝鲜商人的住处而去。吴为和闲云两个却故意落在队尾,在拐弯时悄然离开了队伍。两个惯于追踪匿形的高手,便顺着墙根的黑影,悄无声息的潜回了会同馆,静静伏在墙上,一动不动。

  没过多久,便见已经安静下来的院子里,闪出一条黑影,纵身攀上了墙头,举目张望张望,见四下无人,才翻过墙头,两脚着地,就顺着小巷奔出去。离他更近的闲云,这才纵身一跃,无声无息缀了上去。吴为则继续趴在墙头,监视着会同馆中的风吹草动。

  。

  那厢间,闲云闲庭信步的跟着那黑衣人,跟着跟着,却站住脚了。因为他看到,那人竟闪身进了锦衣卫衙门,不禁有些失望,原来是锦衣卫的密探。不过这也说明,纪纲也在紧盯着会同馆,四下查找那两个人,只是他做贼心虚,不敢做在明处罢了。

  ‘得赶在对方前头才行。’闲云立在巷尾的阴影处,默默寻思着。他不敢靠的太近,那毕竟是高手如云的锦衣卫衙门,就算他敢窥探,也一样被发现。

  在闲云都不能窥探的锦衣卫大堂上,此刻灯火通明,纪纲和他的徒子徒孙全都在,听了那密探的禀报,庄敬叹气道:“这王贤果然是个厉害角色,一转眼工夫,就让他找到这条线了。”

  “庄夫子莫要涨他人威风!”许应先却像被踩到尾巴一样,蹦起来道:“王贤又不是神仙,是朱六那个老王八给他支招了!”

  纪纲不悦的瞥他一眼,许应先才像泄了气的皮球,又老实坐下。不过纪纲知道他没说错,王贤就是从朱六那里取到真经了。但也正如此,他才会如此忧虑——他万万没想到,王贤竟是个如此****的人物,为了破案竟然主动向仇家求和,这让向来公私不分的纪都督,根本无法想象。

  看来王贤是和朱六和解,并从他那里知道了很多情报,这让纪纲万分焦躁——万一朱六把吕婕妤的案子也告诉王贤,这可如何收场?

  不行,必须抢先找到那俩家伙,光暗中查找是没用了!

  想到这,他豁然起身,一班徒子徒孙也赶紧跟着站起来,听老祖宗阴沉着脸吩咐道:“调集所有人马,大索全城,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俩找出来!”

  “是!”众人轰然应道。

  “一定要抢在他们前头,”纪纲不放心的嘱咐一声:“不管用什么方法!活的死的都可以!”

  “是!众人再应一声,便赶紧出去召集人马了。

  闲云在阴影里等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得锦衣卫衙门里一阵喧腾,旋即大门洞开,一队队打着火把锦衣卫开出衙门,一双双靴子踏在青石路上,一把把挂在腰间的绣春刀掠过他的眼前,虽然没听到他们要去哪,但闲云估计,**不离十,是要利用人数优势,抢先一步搜查那些朝鲜商人家吧。

  而王贤手里只有百多人,毕竟他已经回京,不再是钦差,又还没正式上任,也只有这些人可以差遣了。

  ‘要是让那两人落在锦衣卫手里,这功劳岂不被纪纲夺了去?’闲云不知道此案对纪纲意味着什么,他也懒得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兄弟要跟纪纲争锋了,不能第一仗就被纪纲压下去!

  ‘怎么办,怎么办?’闲云着急的想拿个主意出来,无奈他的点数全加到武力值上了,动脑子实在非他所长。只好郁闷的一跺脚,去找王贤报信。

  闲云知道王贤的去向,飞速赶过去时,王贤等人刚从那一家出来,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人毛都没找到。闲云赶紧过去,凑在王贤耳边说了几句。王贤听了却不像他一样着急,反而笑起来道:“正愁人手不够呢,有他们帮忙,实在太好了。”

  “让他们找到,你的脸往哪搁?”闲云郁闷的翻白眼,心说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放心好了,他们找不到的。”王贤笑嘻嘻的拍拍他的肩,安慰一下心灵受伤的闲云少爷道:“朝鲜人在我大明不容易,”说着用下巴指指被亲兵隔开的任添年和李茂昌道:“这二位贵为皇亲,尚且小心翼翼,你说那些朝鲜商人又是怎么个处境?”

  “商人本来就没地位,又是外国商人。”闲云想一想道:“就更没地位了。”

  “是呀,他们捧着卵子过河尚且怕出事儿,还敢收留逃犯?那两个朝鲜人是猪啊,还敢躲在他们家里?”王贤耐心解释起来,似乎锦衣卫终于按捺不住,开动起来的消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那你还要搜查朝鲜商人家?”闲云说着终于明白了:“你是故意的吧?”

  “不错,咱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锦衣卫密探的眼里呢。”王贤得意的笑道:“我便顺水推舟,做出大举搜查的架势,那帮家伙以为我掌握了什么确凿的线索,便终于急不可耐的跳出来,开始替咱们大搜全城了。”

  “你要的就是这效果?”闲云还是不太懂:“但他们搜来搜去也是白搜,还不一样白搭?”

  “怎么会是白搭呢?”王贤笑着摇摇头道:“打了草才会惊到蛇。”

  “打草惊蛇。”闲云终于明白了,“你是要把他们给逼出来!”

  “聪明。”王贤对闲云少爷能动脑子,向来不吝鼓励。

  “可是,你逼他们出来有什么用?到处都是锦衣卫密探,我们抢不到前头去的。”闲云少爷追问道。

  “我们当然不行,但有人可以。”王贤神秘的笑笑道:“咱们就安心看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吧。”

  “你是说,朱六……”果然是脑筋越用越灵光,闲云一下就猜到了,却被王贤用眼光制止,不让他再说下去。

  不错,就是朱六爷。他既然要给王贤一份大大的人情,光动动嘴皮子怎么信?在王贤一再坚持下,老东西终于勉强同意帮他找人。但前提是得让锦衣卫动起来,造成大索全城的架势,他才能有机可乘。

  “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睡觉了?”闲云一听不用动脑子了,马上欣然提议道。

  王贤无奈的看看他,暗暗发誓以后不对闲云少爷的智力抱希望了。“咱们还得做做样子,不然人家看咱收工了,不啥都明白了?”

  “也是。”闲云点点头,不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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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6章 投案

  天光渐亮,安静的金陵城终于喧腾起来,却比平时多了几分不安。早起奔生活的百姓刚要出门,却听到外头兵荒马乱,吓得不敢打开屋门,只敢透过门缝看着外头,一队队锦衣卫官兵将一户户朝鲜商人家围起来,并在街头巷尾贴出告示。

  待锦衣卫轰然离去,老百姓才敢出来,围在那新贴上去的两条告示议论起来。

  “上头写得啥么?”围观了好一会,终于有人憋不住问道。

  那些识字的‘秀才’,早就等着睁眼瞎们发问,闻言摇头晃脑起来:“说是通缉前夜纵火的嫌犯呢,连画像都出来了。说有窝藏包庇者,以共犯论处,有举报线索、协助捉拿者,赏银千两。”

  “吓,是两个朝鲜人呢,我就说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们纷纷议论起来,有激愤者,有默然者,还有那些游手好闲之辈,开始拼命回想,是不是哪里见过这俩朝鲜人,好赚到这笔赏银。

  人们正在议论着,突然又有一队锦衣卫过来,在原先的通缉令旁,贴上另一条告示,这下可看呆了那些识字的。

  “快说说,写的啥。”睁眼瞎们忙催促起来。

  “警告那两个犯人,若是天黑之前不现身,就把在京的所有朝鲜人都抓起来处死!”众人登时瞠目结舌,但想想那位大帝的嗜杀成性,这也合情合理。

  锦衣卫们也看到了这条告示,但今天兵荒马乱,各路大人都在带队搜查,也说不准是谁的主意。想一想这对搜捕应该是好事,也就不往心里去了。

  一个白天就这样在闹腾哄哄中过去了,在这一天里,王贤和纪纲的人就像在比赛一样,一刻不停的搜查那些朝鲜商人的家宅。但锦衣卫终究在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王贤搜查一家的功夫,他们能搜查七八家,相应的,他们赶在前面找到人的可能性,就要大上许多。不过前提是,人确实在那些朝鲜人家。

  等到日暮时分,众兄弟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一个个通红着眼睛,嘶哑着喉咙,看上去活像一群狼,对那些朝鲜人的震慑效果成倍增加,搜查的速度陡然快了许多。

  拖着沉重的脚步,从一户朝鲜人家走出来,王贤看看疲惫不堪的众兄弟,心下不忍道:“先吃饭吧,小辉,你订好酒楼了么?”

  “前头夫子庙的醉风阁,”帅辉笑道:“大人难得犒赏兄弟一下,咱们这次去尝尝达官贵人们吃的淮扬菜。”

  “什么叫难得?说得我很抠门似的!”王贤啐他一口,天地良心,他在财富上素来没啥大追求,只要一家人住的好点,衣食无忧就行。说实在的,在这大明朝,他真找不到赚大钱的理由,他喜欢的东西,这个年代都没有。这个年代那些达官贵人的享受,诸位戏班、园林、古董、姐儿之类,他就对最后一样感兴趣,但家里家外的女人,已经让他招架不了了,哪还有再开辟新战场的勇气。

  所以王贤真不稀罕钱,有钱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花。他在浙江的生意也好,在山西捞外快也罢,只不过是为了让身边人过得更好,为了让他们更紧密的团结在自己身边罢了。

  有人说所有成功者都是禁欲者,王贤觉着蛮有道理,正因为这世上几乎所有的浮华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他才会如此迷恋身处风口浪尖上的刺激……

  。

  众人说笑着正往酒楼走去,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循声一看,竟是被王贤留在应天府衙门的二黑。

  “这家伙怎么知道有饭局?”众人笑起来,王贤却眉头微皱,竟有些紧张。

  “大人,”二黑翻身下马,冲到王贤近前,低声道:“两个朝鲜人向应天府衙门投案自首了。”

  “果然……”王贤心里也暗暗吃惊,姜还是老的辣,竟一切都在朱六爷的算计中。顾不上惊诧,他让周勇赶紧把马牵过来,翻身骑上去道:”“快,别让人抢了先!”话音未落,便打马冲了出去。

  昨天夜里,朱六爷对王贤说,只要他能调动锦衣卫大索全城,就有把握让那两个朝鲜人到应天府衙投案自首。当时王贤也只是将信将疑,谁知竟果真如此!不过今天锦衣卫全都在街面上,这个消息肯定也瞒不过他们吧?

  路上二黑证实了王贤的担忧,其实那两人是被锦衣卫追着逃进应天府衙的,随即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锦衣卫,便将应天府衙门里外三层的包围起来。二黑要不是走得及时,差点就被堵在衙门里出不来了。

  盏茶功夫,王贤便到了应天府衙外,只见除了栅门内穿着藏青色号服的应天府官差,栅门外却是穿着红色军袄、挎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密密麻麻,刀枪如林。

  王贤的手下也穿着一样的红色军袄,挎着绣春刀,迎着锦衣卫便上来了。

  “站住,哪部分的?”对头领队的锦衣千户是老熟人,曾经在杭州抓过王贤的许应先。

  “你又是哪部分的?!”周勇虽然穿着锦衣卫百户的官服,但横眉竖眼,要吃了许应先一般。他的老主公周新,就是险些被这厮害死的!周勇恨不得把这厮生吞活剥了。

  许应先一愣,他可不认得周勇,不知道对方哪来这么大仇。但他再一看,可看见周勇身后的王贤了。对这个害他丢了差事和脸面的混蛋,许应先也一样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了。“管你是哪个衙门的,没看见这里戒严了,绕道走!”

  “谁给你的权力,戒严应天府衙?你想造反么?”周勇喝道。

  “奉了纪都督的命,应天府衙门里有钦犯,为防止犯人外逃,特此戒严!”许应先恨恨的盯着王贤,当初在他眼里的小虾米,如今却成了他的上级,这让许千户那颗善妒的心,该往何处安放?

  “巧了,我们是北镇抚司的,前来接手钦犯,还不快让开!”周勇喝令道。

  “北镇抚司的?”许千户做出吃惊的神情,旋即冷冷道:“我怎么没印象,你们不是冒充的吧?”

  “是不是冒充的,不是许千户说了算。”王贤终于拨马上前,朗声说道。周勇立刻让到一边。

  此刻王贤骑在高头大马上,许千户却立在地下,前者俯瞰着后者,眼里带着蔑视,后者仰视着前者,眼里满中愤恨。

  “许千户,许久不见。”王贤睥睨着许应先道。

  许应先在气势上就输了,又不能牵一匹马过来,现骑上去跟王贤说话,只能尽量高昂着头,冷笑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当初在浙江千户所坐牢的那小子么?”

  “不错,是我。”王贤丝毫不以为耻,反而大方承认道:“当初的阶下囚,现在却成了你的上司,许千户心里肯定很不好受吧。”

  众人听了这话险些笑出声来,让王贤这一挤兑,许应先显得好蠢……

  “那有什么不好受的,你不过走了狗屎运罢了。”许应先闷哼一声,咽下一口老血。

  “哈哈哈,可惜我这个走了狗屎运的家伙,是你的上司了!”王贤大笑三声道:“见到上官还不下拜,让人笑话咱们锦衣卫没规矩!”

  “你!”许应先涨红了脖子,死挺着不给王贤下跪道:“我不是你的下属,没必要非得向你行礼。”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王贤冷笑道。

  “你还想动粗不成?”许应先身后可是几百上千人,哪能在乎王贤的挑衅。

  “呵呵……”王贤笑笑,从袖中掏摸出一卷黄绫,缓缓展开道:“有圣旨。”

  “你……”许应先差点没气晕了,有圣旨你不早拿出来,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但他岂敢对皇帝不敬,赶紧双膝跪下,后面的锦衣卫和应天府官差也齐刷刷跪下。“臣等聆听圣训!”

  下一刻,王贤却把圣旨往手里一攥,便领着十几名手下,施施然穿过跪在地上的人群,向衙门口走去。

  “站住,你们不许过去!”许应先忙起身阻拦道:“拦住他们!”

  一众锦衣卫刚要起身,却见王贤一下把黄绫打开,拖着长腔道:“有旨意!”

  许应先等人只好再次跪下,却等不到下文,这次许千户郁闷的真吐血了……这不是耍无赖么,头一次见把圣旨这样用的!只能眼睁睁看着王贤等人穿过锦衣卫的封锁线,到了栅门口。

  王贤这才转过身宣旨道:“命王贤为北镇抚司镇抚,负责查办午门前火灾一案!钦此!”说着大声对身后呆若木鸡的应天府官差道:“还不起来开门!”

  应天府官差如梦初醒,赶紧把栅门打开。那边许应先等人,也不可能把王贤再拉出来,只能眼看着他率众长驱直入!

  而之前纪纲给他的任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王贤踏足应天府衙一步,哪怕他亮出北镇抚司的招牌也白搭!

  谁知道这么轻易就让人家进去了……

  无数双眼睛望着王贤在手下的簇拥下,大摇大摆进了栅门,直入府衙,许多了解许应先和王贤这段恩怨的锦衣卫,都生出‘许千户败得不怨’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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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7章 薛府尹

  应天府衙二堂。

  纪纲果然早来一步,他让人将衙门围起来,然后才亲自进入应天府向薛正言要人。虽然兵围应天府有些容易引起非议,但纪都督是可以在皇宫给阳武侯那样的猛人开瓢的牛人,他除了不敢在皇帝眼前放肆,别的场合下,还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儿!

  在纪纲看来,薛正言虽然是皇帝很信任的臣子,但这次午门外的大火,足以烧掉他的乌纱。但若是自己帮他脱难,则又是另一番情形了,所以在他看来,自己亲自出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薛正言一定会交人的。至于兵围应天府,不过是防止王贤那厮来搅局,并非针对他薛府尹的。相信以薛正言现在的狼狈,不会计较这个的。

  然而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那般顺利,那自身难保的薛正言,似乎对自身处境毫不在意,只是在东拉西扯的和纪都督拉起呱来。弄得纪纲焦躁莫名,他身后的李春忍不住冷哼一声道:“府尹有闲心扯闲篇,我们都督却忙得紧。少说废话,到底交不交人,给个准话吧!”

  “这位是李副镇抚吧,”薛正言看看他,捻须微笑道:“朱六爷呢,他怎么没来?”

  “六爷退休了。”李春哼一声道:“现在北镇抚司的事情,暂时由我管着。”

  “这么说,人犯是交给北镇抚司了?”薛正言笑道。

  “那是自然,北镇抚司负责钦案。”李春顺着他的话头道:“薛府尹不会连这个也不懂吧?”

  “纪都督,一定要把人交给北镇抚司么?”薛正言悄悄换了个说法,但在众人听来,在这里,北镇抚司就是指锦衣卫了。事实上,因为北镇抚司的名头太盛,经常有人以为锦衣卫就是北镇抚司,北镇抚司就是锦衣卫。

  “是。钦案由北镇抚司查,这是规矩。”虽然纪纲想避免‘北镇抚司’这四个字,但他已经被薛正言磨光了耐心,一心想着赶紧敷衍过去,把人提走才是正办。

  薛正言沉默一会儿,方点点头道:“拟移交文书吧。”二堂是大老爷过堂的地方,笔墨纸砚都是齐备的,马上有应天府通判,草拟了一份移交文书。小心拿起来吹干墨迹,呈给薛府尹过目,薛正言扫一眼,便在上面签字画押,又将文书转给纪纲。

  纪纲仔细看一眼,见没什么问题,便也在上头签字画押,那张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道:“李春,提人去。”

  李春应一声,走上前道:“薛府尹,把人犯转交给我们吧?”

  “李副镇抚,你能代表北镇抚司?”薛正言把个‘副’字咬得极重道。

  “当然。”李春昂然道。

  “那你把王镇抚置于何地?”薛正言缓缓问道。

  一句话让李春被蜇到一样,倏然变了脸色:“哪来的王镇抚,根本没听说过!”

  “我却是见过的。”薛正言淡淡一笑道:“昨日王镇抚已经来过了,拜托在下若抓到嫌犯,一定要转交给他。”

  此言一出,满堂一片死寂,纪都督亲自出马,已经给足了薛正言面子,万万想不到他如此给脸不要脸。

  “本官没见过什么劳什子王镇抚……”李春黑着脸打破沉寂道。

  “那你现在就见到了!”一阵脚步声从二门方向传来,王贤龙行虎步,出现在众人眼前。

  。

  庄敬、李春等人目瞪口呆的望着大步走进来的王贤……他们其实没见过王贤,但这样年轻的四品武官,会在此时此刻出现的,除了王贤还能有谁?

  坐在太师椅上的纪纲,更是面色阴沉,外头就是上千头猪,也能挡着这小子让他进不来,那群蠢货是怎么搞的!

  一直被围攻的薛正言,也可见了此刻出现的王贤,虽然依旧面无表情,眼中却闪出了亮光。

  王贤施施然朝纪纲和薛正言施礼道:“下官王贤拜见二位大人。”

  “哼……”纪纲用鼻孔哼了一声,对王贤不单独跪见很不满意。

  王贤却不在意,又朝纪纲拱拱手道:“纪都督也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了?你来这里干什么?”纪纲满脸阴云,那双令人发毛的眼睛,直盯着他问道。

  王贤要是之前没见过朱棣,怕是要被纪纲唬住,但比起朱棣的气势来,纪纲还是差点火候,王贤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他不以为意的笑笑道:“回都督的话,午门前纵火的嫌犯,已经到应天府衙投案自首了。”

  “与你何干?”纪纲发现自己降妖除魔的凌厉眼神,居然在王贤这里不好使了,不禁面色更加阴沉。

  “回禀都督,下官身为北镇抚司镇抚,特来请求应天府尹移交人犯。”王贤答道。

  “不必了,你回去吧,”纪纲哼一声道:“这个案子由本座处理了。”

  “哦?”王贤神情一愣道:“莫非皇上另有旨意?”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纪纲用看蝼蚁样的眼神睥睨着王贤道。

  “按说下官应该遵都督命,”王贤却不硬不软的顶回去道:“只是此刻领了圣旨,在没见到新的圣旨前,恕下官不能遵命。”

  纪纲望向王贤的那双眼奇寒无比,就像千年冰山的冰!他突然省悟过来道:“你这是哪来的圣旨?”他在昨日就已经知会过宫里的人,让他们拖两天再把旨意下来。

  “都督是怀疑旨意真假么?”王贤貌似恭敬的问道。

  “呃……”一下把纪纲堵得不轻,闷哼一声道:“回答本座的问题!”

  “既然是圣旨,当然是皇上给的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纪纲还是锦衣卫的总头目,王贤只好作答。

  “皇上的旨意,也是要从宫里传达下来!”纪纲皱眉道:“是哪个公公传的旨?!”

  “纪都督,圣旨只有内官可以传达么?还有行人司呢。”王贤淡淡一笑道:“这道旨意是内阁直接交给行人司,由行人司下达给下官的。”行人司是洪武十三年设置的官署,掌传旨册封等事。但是永乐皇帝多嫌其是外臣用着麻烦,在京城之内传旨,往往让身边的宦官代劳。只有离京到各省传旨的,才用到行人司的行人们。

  显然,这是杨士奇他们帮了王贤一把,才能打破常规让行人司下旨。

  “这不合规矩!”纪纲不禁喝道:“行人司是京外传旨的,京内传旨,是内官的事!”

  王贤却不急不躁道:“都督说的是,可旨意是真的,这总做不了假吧?难道只因为传旨的方式有欠商榷,就连圣旨都不用遵了?”

  “当然……”纪纲闷声道:“不是这样。”他身后的庄敬等人,知道王贤这小子,是彻底跟他们干上了,庄敬便冷声道:“旨意真假不论,大都督要提人,你还想阻拦不成?!”

  “下官不敢。”王贤不卑不亢道:“只是皇命难违,这人必须交给北镇抚司。”

  “薛府尹,你要把人交给谁,给个明白话吧!”王谦大声道。

  “这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薛正言一掸手中墨迹未干的文书道:“将人犯转交给北镇抚司。”

  “好,你很好,你们都很好……”纪纲黑着脸,低吼一声道:“原来你们早就串通起来了,看来只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说着他一拍桌案,断喝道:“来人!”

  登时十几名锦衣卫军官跑了进来,列队立在纪都督面前,单膝跪下听令。

  “把府衙守住,一个人不许放出去!”说着纪纲一抱手,冷笑道:“我看谁能插翅膀飞出去不成?!”

  见纪纲耍起了无赖,王贤和薛正言无奈的对视一眼,后者虽然有心帮他,但纪纲这种身份的人,真要耍起无赖来,除了皇帝之外,谁那他也没办法。

  王贤却很快笑起来道:“得,看来是暂时走不了了。”

  那边纪纲等人轻哼起来,意思是你当然走不了了。但听到王贤下一句,又全都气晕了。只见他看向薛正言道:“能借薛公审讯房一用吗?”

  “当然可以,王镇抚要作甚?”薛正言不动声色道。

  “闲着也是闲着,”王贤笑道:“我就在这里提审两名嫌犯吧?”

  “你!”见王贤根本不把自己的威胁当回事儿,更不把自己当回事儿,纪都督多少年了,都没被这样无视过了!他自然被气得半死,只是碍于面皮不好发作,不然岂不更丢脸。但他身后的徒子徒孙不干了,指着王贤吼道:“姓王的小子你别嚣张,对抗锦衣卫,对抗我们大都督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王贤却把他们视若空气,望向薛正言。如果他猜测的不错,薛正言应该会大开方便之门的。

  果然,薛府尹微微一笑道:“当然可以。”说着吩咐一名推官道:“将牢中的两名囚犯提到审讯室去。”

  见两人浑然不顾自己还在现场,就这样肆无忌惮,显然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纪纲知道僵持下去,万一闹大了,自己在皇上那里,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想来想去,他站起身来,冷哼一声道:“你们很好,都很好!”说完便大步流星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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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8章 提审

  “今天的事情,多谢薛公了。”纪纲一走,黑云压城的锦衣卫轰然散去,王贤向薛府尹拱手致谢。

  “呵呵。”薛正言捻须笑道:“王大人不必客气,下官不过遵旨行事罢了。”

  普普通通一句回答,却在王贤心底激起一阵波荡,昨夜里朱六爷乖乖与自己合作,就是因为皇帝的旨意,现在薛正言又是如此,加上内阁用超常规法子及时送到圣旨,王贤一下明白了五个字——皇帝的意志!

  在这大明朝,在这金陵帝京,在这亿万万子民的头顶,笼罩着一片天,一轮金光闪闪的日头,一种令众生俯拜的力量,那就是皇帝的意志!

  这意志至高无上,不容挑战,任何胆敢以身试法者,都会被碾为齑粉!

  而这次,就是皇帝的一次小小警告,当然不是冲着他来的。对他的修理,已经在皇宫面圣后结束了。现在自己只是被皇帝当成道具,用来警告那些不安分的家伙,这大明朝虽然山头林立,但是永远别忘了头上的那片天!

  不然这次,王贤也不会得到薛正言、朱六爷、杨士奇等人的鼎力相助,案子自然也不会办的如此顺风顺水。

  而对他而言,顺利破案当然是求之不得,却也彻底被推到和纪纲针锋相对的境地,没有丝毫缓转的地步。本来双方虽然对立,但并没有当面冲突,就好比太子和汉王,虽然私底下死掐,面上还是亲兄热弟。但相信过了今夜,京城内外就会传遍纪都督被自己的下属当面顶撞、虎口夺食的段子,纪纲要是不展示手段,对自己进行报复,他就不光是丢面子的问题了,还会被人猜想,这个不可一世的锦衣卫头子,是不是要失势了?

  所以被皇帝这一推,王贤就不得不走向和纪纲你死我活的斗兽场。虽然王贤早有这个觉悟,早晚会跟纪纲对上,可是绝不是现在啊!

  但世事如棋盘,他只是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皇帝想让他进则进,想让他杀则杀,就算想弃掉他,也只在反手之间,岂会考虑棋子的感受?

  ‘靠,老子还没准备好呢!’带着人犯离开应天府衙时,王贤郁闷的直叹气,‘常听人说捧杀捧杀,这下自己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捧杀了……’

  。

  从对皇帝翻云覆雨的无奈中回过神来,王贤摇摇头,赶走笼罩全身的无力感,先把眼前这关应付过去再说。

  因为还没有正式入主镇抚司,王贤自然不会将两人送去诏狱,而是让人在街边旅店开了个独立的跨院,作为临时刑讯之处。

  此举让旅店的老板十分诧异,嗫喏着直说不敢。

  “兀那店家,我们又短不了你家店钱,为何不敢租房给我们?”帅辉气恼道。

  “官爷误会了……”店家赶忙擦擦汗,哆嗦道:“我是不敢收官爷的店钱,官爷要用地方,只管用就是了。”

  “哦,原来如此……”帅辉挠挠头,显然还没适应身份的转变。奶奶的,原来我们已经是下馆子不用给钱的镇抚司官差了!

  他待要收回钱袋,却被身后的二黑一个爆栗,低声骂道:“给大人长点脸好么?”

  帅辉摸着脑袋上的包,嘟囔道:“我不也是为了给大人省钱么。”还是讪讪付了店钱,

  店家把众人领到最僻静的一个院子,便逃也似的走掉了,侍卫们把守好各处,王贤在正屋端坐,提审第一名人犯。虽然是在旅馆问案,但问的是钦案,细节上丝毫马虎不得。王贤在正厅问案,书记官在里间记录,这是大明朝问案的规矩,据说是可以便于套供。而犯人分开提审,则是为免串供。

  不一会儿,五花大绑的犯人被押了上来,是个样貌颇为俊朗的青年,侍卫们让他跪下,他便顺从的跪了下来。

  王贤面无表情的看着那青年,只见他的眼里除了犯人常有的恐惧和乞怜,还有浓重的愧疚。

  王贤本来恨死这个害死上千人,尤其是险些害死自己夫妻俩的纵火犯,他原先的打算,是抓到这厮后一定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而在看到这双眼睛后,他却没了愤怒,只是静静的看着这青年。开口问道:“嫌犯报上名来。”

  “我叫金英泽。”青年既然投案自首,自然存了好汉做事好汉当,绝不牵连他人的念头,自然不会隐瞒。

  “你是朝鲜国的那位翰林检点么?”王贤问道。

  “正是。”提到自己在国内的身份,青年的脸上绽出一丝痛苦之色。

  王贤敏锐捕捉到了这点,沉声问道:“你既然是翰林,自然饱读圣贤书,怎会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他深谙人心,知道先提审从犯,再击破主犯,所以先受审的是这个金英泽。而从金英泽读书人的身份入手,不愁他不为自己辩解。

  事实上,金英泽两人也是在得知锦衣卫要将在京朝鲜人全都抓起来处死后,担心牵连到同胞,才会跑出来投案的。投案的对象,不是深仇大恨的锦衣卫,而是应天府,就说明他们还有话想说。

  果然,那金英泽垂下头道:“当时并未想到会造成这种恶果。”

  “怎么讲?”王贤问道。

  “我表兄说,那天皇上会在五凤楼观灯,是最好的告御状的机会。”金英泽黯然道:“所以他要用烟花在天空写个大大的冤字,我才帮搭建了那座灯山。”

  “用烟花写字?”王贤一愣,他知道后世有这种高难度的玩意儿,现在就能做到?

  “我听闻京城名匠所制烟花,能写简单的字,比如‘一’、‘日’、‘二’、‘人’之类。”见多识广的吴为轻声道:“不过可写不了‘冤’这么复杂的字,除非朝鲜的工匠技术更高超。”

  金英泽闻言变色一变道:“原来大明也没有这种能耐,原先我不信,堂兄说这在大明天朝能做到,我才信了的。”

  “所以说,他一开始就存心骗你?”王贤幽幽道。

  “……”金英泽不说话了,这对他打击太大了,之前他以为是烟花燃放没成功,导致了这场大火,还安慰过表兄几句。现在看来,却是堂兄丧心病狂的瞒着自己,要向大明展开报复呢。想到自己在朝鲜的家人,就要因此遭殃,金英泽的眼里,终于流露出恐惧和怨恨之色。

  “在担心你的家人,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吧?”王贤的语言直指人心。

  金英泽不吭声,却是默认了。“想让他们不受连累,首先得减轻你自己的罪名。”王贤循循善诱道:“现在听你的描述,你应该是被蒙在鼓里的,这样就可以大大减轻罪名。再加上主动交代的话,我想对你在朝鲜的家人的处境,是有很大好处的。”

  “我说,我什么都说。”金英泽没有抵抗,只有坦白。

  “你的那个伴当是你的表兄?”王贤问道。

  “是。”金英泽点头道:“他叫吕成建,是我姑母的儿子。”

  “吕成建,和吕婕妤有什么关系?”王贤追问道。

  “他是吕婕妤的嫡亲哥哥,”金英泽不待问,便主动招认道:“当初吕婕妤毒杀权妃案发,皇上派使者到朝鲜传旨说,吕家人不必住在朝鲜了。言外之意,让王上杀掉吕家人,当时我姑父在病重,听到之后立时就死了。我姑母也被王上抓去杀了,我表哥逃到我家在乡下的庄园里,才躲过一劫。”

  “他怎么混到使团中的?”

  “我表哥听说我加入使团,要到大明来朝贺。”金英泽苦涩道:“便找到我苦苦哀求,让我带他一起来京城,他要查找证据,为我姑母一家平反昭雪。我和表哥自幼感情极好,见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惨状,心下难免恻隐。加上自家也因为姑母家的牵连,地位江河日下,便一时糊涂答应了,让他扮作我的仆人,一同来京。”

  “后来呢?”王贤轻声问道。

  “来到京城后,我便和他四处查访,主要是询问在京的朝鲜人,当时案子的情形。”金英泽叹气道:“但这种宫闱秘闻,他们也无从知晓,只是突然间,就听说极得宠的吕婕妤,一下就被废处死,至于其中情由,宫里的朝鲜人都讳莫如深,根本问不出什么。”

  “这么说,这阵子毫无头绪了?”王贤问道。

  “是也不是,”金英泽郁闷道:“后来几经辗转,才找到一个宫里的嬷嬷,重金之下,探听出了真相。但我俩都觉着此事匪夷所思,皇上那次出征,只带了权妃一人,吕婕妤当时在京城呢,怎么可能投毒杀害权妃。退一步说,就算真是吕婕妤毒杀的权妃娘娘,她和知情者也该烂在心里才是,怎么可能到处乱说?而且还是跟权妃的宫女说,她活腻了不成?”

  “有道理。”王贤点点头。

  “我们也觉着,此中大有蹊跷,吕婕妤的宫女不可能说‘像权妃一样被毒死’的话,八成是有人故意扭曲,栽赃陷害。”金英泽叹气道:“我们当时想找到权妃的宫女问个明白,谁知她看了吕婕妤受刑,已经疯掉了。便只剩下当时告密的吕美人,可她在深宫中寸步不出,谁也不可能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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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9章 怨念

  “吕美人么?”王贤缓缓问道:“她和吕婕妤有什么关系?”

  “都姓吕而已,”金英泽道:“永乐六年那次进献后,下国又向大明进献了一次秀女,其中有个商人之女吕氏被选入宫,封为美人。听说这吕美人因为与吕婕妤同姓,欲相结好,但吕婕妤嫌她身份低微,并不乐意,吕美人因而怀恨在心,常对吕婕妤有怨怼之言,”说着愤然道:“这种人的话怎么能信呢?”

  “你的意思是,吕美人诬告?有证据么?”王贤问道。

  “有证据还用到这一步么?”金英泽颓然道:“仅靠这些传闻有什么用?这时候,我们又发现,自己被锦衣卫的人盯上了。我劝表哥算了,他说锦衣卫既然盯上我们,就断无放过我们的可能,现在不动手,是因为我们有使团的身份作掩护,又是在京城。一旦离京,就是锦衣卫动手之日。”

  “有这个可能。”王贤想一想,点点头道。

  “我当时就吓坏了,问那该怎么办。我表哥说,只能放手一搏了。”金英泽道:“后来我们便找到崔成泽,帮他设计灯山。那崔成泽正发愁,该如何在灯会上脱颖而出,我堂兄是丹青圣手,自然一拍即合。他设计的灯山内部,在竹筒中藏着火硝之类,他说是燃放烟花之用,演示过一次后,我们也都没生疑。”

  “到了那天晚上,他突然说锦衣卫过来了,然后便点着了灯山,灯山当时就炸开了,一下点燃了全场。”虽然已经过去两天,但想起当时的一幕,金英泽仍是面色发白道:“我当时吓坏了,不过我表哥拉着我的手,先一步逃入人群,然后被裹挟着离开了御前街,躲在秦淮河上一艘商船中。那船主的名字我就不说了,他完全是不知情的,本来说好了,天亮要送我们出城,那商船舱底有夹层,完全可以躲过搜查。谁知火灾死人太多,京城九门尽闭,只能先躲在船上。”

  “本来船上有吃有喝,我们躲上十天半个月,总能等到城门开门的时候。谁知今天下午,那商人拿了张布告来,一言不发的递给我们。我俩一看,朝廷经迁怒在京的朝鲜人,要将其一网打尽。我劝我表哥,我们已经成了丧家之犬,连朝鲜也回不去了,又何必再牵连别人?我表哥在从火场逃出来后,已经是万念俱灰,想也没想便答应和我投案了。”说到这,他苦涩的看看王贤道:“我虽然不是有心作恶,但害死上千前朝子民,实在罪不容诛。但求大人信守承诺,放过我在朝鲜的家人。”

  “我尽力吧。”王贤怜悯的看看这金公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十恶不赦,反倒一片好心。但软耳朵根酿成这场惨剧,总要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

  将金英泽带下去,侍卫又带上第二个人吕成建。这吕成建应该不比金英泽大多少,然而胡子拉碴,一脸落魄,不像金英泽的表哥,倒像是他表叔。

  侍卫让吕成建跪下,吕成建死挺着不跪,被侍卫揣倒在地又死死按住,他却依然硬挺着脖子,圆瞪着血红的双眼,对王贤怒目而视。

  看他这样子,王贤也火了,那股气顿时冒出来:“你这罪恶满盈的狂徒,难道没有一丝愧疚么!”

  “你家皇帝将我妹妹炮烙致死,又逼着李芳远杀了我父亲母亲,难道没有一丝愧疚么?!”吕建成恨声道。

  “无论你有什么理由,与无辜百姓何干?你一把火害死了上千百姓,有多少家庭破碎,有多少老人失养,有多少父母失孤?”王贤深恶痛绝,重重一拍桌案道:“仇恨就可以让你变成畜生么?!”平心而论,王贤不是好人,甚至杀人不眨眼,比如那假冒的朱美圭,他连身份都没弄清楚,一遭到威胁,便说杀就杀,绝不含糊!但他信奉的是冤有头、债有主,最不齿的便是滥杀无辜。甚至在各方面都符合他心中一代雄主标准的永乐大帝,就是因为这点,在他心里被化为暴君之流。更遑论这个跑到京城来制造惨案的吕建成了。

  “这是个意外……”吕建成闻言却低沉道。

  “你要说,自己本来是想放烟花么?”王贤哂笑一声:“把给你作烟花的高手请出来,我就相信你。”

  “我不是要放烟花,哪有能写出字的烟花?”吕建成咬牙道:“我本来是要刺杀朱棣的!”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好一会儿,王贤才问道:“你要如何刺杀?”

  “灯山的位置正冲着午门,我在灯山的架子上,安置了十几跟瞄准五凤楼的冲天炮。”吕建成很是遗憾道。

  “冲天炮?”王贤没听过这玩意儿。

  “这是我们朝鲜的秘密武器,为了保密起见,平时并不生产,图纸只有大匠才知道,我家没失势前,我就是负责这个的大匠。”吕建成恨声道:“制作方法本来应该保密的,但那李芳远也是个畜生,我凭什么替他保密,便告诉你又何妨?”李芳远就是朝鲜国王,所以现在朝鲜也被称为李氏王朝。

  “说来听听?”王贤好奇道。

  “说白了也简单,就是将竹竿掏空,只留下中间的隔层,两端分别装上火药,插上引线。但底端的后门不堵严,这样下层火药爆炸后,就会推动整体冲出几十丈远。这时候的,引线又正好引燃了密闭的上层,引发爆炸。”吕建成傲然道:“不信就用我说的法子一试便知。”

  “我看不必了吧,你说得这么热闹。”王贤心说,不就是个大二踢脚么?哂笑道:“那天也没见你大显神威啊。”

  这话戳中吕建成软肋了,他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道:“谁知道你们大明的奸商良心坏了,卖给我的硝石是假的,结果光着火没爆炸……”

  王贤等人这个汗啊,心头升起一个诡异的念头,是不是该找到这个奸商,发给他一面‘救主有功’的金牌呢?

  。

  案情到此彻底明了,王贤再问下去,吕建成说的和金英泽说的基本没啥区别。王贤挥挥手,示意将其带下去。又命人去拘那窝藏两人的船家和卖给吕建成火药的烟花店老板……玩笑归玩笑,人该抓还是得抓的。

  不过这些琐事,已经不用王贤操心了,他此刻在那间旅店的独院客房正厅中,正紧皱着眉头,向皇帝写结案陈词。这玩意儿他不是头一回写了,深知刀笔之利,措辞不同,结果也大有不同。

  究竟该如何措辞,才能把握住皇帝的情绪呢?

  思来想去了一个时辰,王贤最终决定实话实说。于是便坐下提起笔来,给皇帝写奏章……他的一笔字只能算是过得去,一般上奏这种事,都是让人誊抄一遍呈上去的。在他所拟草稿中,将这起纵火案,描述成本来是一起行刺案,结果皇帝洪福齐天,才导致火箭哑火,爆炸变成了燃烧。加上那天风大,才引发了那场悲剧。

  王贤又用大量笔墨描述金英泽和吕秀成的来龙去脉,还顺带点出了两人的怀疑对象。王贤相信,以皇帝的智慧,在冷静之后,不可能不去想吕婕妤的案子,其实多有蹊跷。现在王贤只是要给皇帝一个借口……要是皇帝想再查下去,自然可以就势下旨追查此案。要是皇帝不想查下去,自然没有下文,不过依然会在皇帝和纪纲之间制造裂痕,何乐而不为呢?

  用尽自己肚里全部的墨水,写完了一篇不算太长的奏章,王贤却感觉比打了场仗还累。揉着酸麻的手臂问一声,才知道自己足足写了一个多时辰,现在已经是戌时中了。见弟兄们又陪自己到三更半夜,他忙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好了,回家睡觉去了。”

  “都这时候了,咱们还是在这凑合一宿吧。”帅辉提议道:“回去打扰家里人干啥?”

  众人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那是因为你没人可打扰。大伙儿还急着回家钻媳妇的热被窝呢!

  王贤记挂着生病的林清儿,自然不会在小旅馆留宿,从小旅馆出来,外面已是繁星满天,空气清新而冷冽,王贤却没心情欣赏这难得的夜色,急急忙忙奔回府上。

  这时候家门早闭,王贤本想轻轻敲门进去,不惊动睡着的爹娘。谁知周勇还没敲,那门便一下打开,守门的家丁一看果然是他,满脸喜色的转过头去,大叫道:“老爷、夫人,大官人回来了!”

  “深更半夜的你叫唤什么?”王贤有些不悦,万一吵到爹娘和那还吃奶的小弟怎么办?

  “大官人放心,老爷和夫人都没睡,在等着老爷回来,有喜讯告诉大官人呢。”守门家丁笑逐颜开道、

  “什么喜讯?”王贤本来疲累欲死,闻言精神一振。

  “小人可不敢嚼舌头,还是请老爷夫人告诉大官人吧。”家丁陪着笑道:“到时候再向大官人讨赏!”

  “看心情吧。”王贤笑笑,大步走进灯火通明的正厅中,笑问道:“爹娘,又有啥好消息?我又有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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