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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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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二章:巨头和巨头的对决

  这份圣旨的意义,相当于定海神针,压制各种不服。

  徐谦接了圣旨,哈哈大笑,敢如此猖狂的,怕也只有他了。

  那传旨的太监小心翼翼将圣旨送到徐谦手里,随即嘻嘻一笑,道:“徐大人,久仰,久仰,奴婢乃印绶监诰敕房佥书,久闻大人大名,我家印绶监掌印太监刘公公,还托奴婢来给你道个好呢。”

  这番话,摆明着是想要拉关系。

  其实和太监拉关系没什么不好,徐谦的地位能有今日如此稳固,怕是和黄公公和王公公脱不了干系。现在人家主动凑上来,又报了印绶监掌印太监的大名,自然是代表这位刘公公,和徐谦拉拢一下关系。

  这官场上如履薄冰,可是内宫里头,也照样是刀光剑影,想要站稳脚跟,拉关系必不可少,外朝的人拉里头的太监,里头的太监拉外朝的大臣,相互呼应,互为外援,形成掎角之势,这也是巩固地位的一种方式。

  而徐谦,显然是太监们眼里的香饽饽,一方面,他和天子走得近,比如那个王公公,在宫里要资历没资历,要啥没啥,不过是镇守过杭州,在外头别看人五人六,可是回到京师,回到紫禁城,他就什么都不是,可现如今呢,人家发迹了,人家现在是御马监提督太监,提督太监虽然不如掌印,可是御马监和司礼监一样,都是宫里最有权势地地方之一,一个提督,比起印绶监这种内宫衙门不知上多少档次,可见,谁要是能攀上徐某人,也算是福份。

  对于印绶监刘公公的善意。徐谦无动于衷,徐抚台只是认真的去看手上的这份旨意,待确认无误了,不由大笑:“哈哈……你们也有今天,这下子不收拾掉你这老乌龟,我这姓徐的倒过来写!”

  他将圣旨小心翼翼收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喝一声:“来,上笔墨!”

  这传旨的公公觉得自己就是个悲剧。你跟人家攀交情,人家压根没把你当一回事,只得愣在原地,走又不是,留又不是。

  其他官员们还在沉浸在喜悦之中。不过徐谦的举动,让人不解。

  此时徐抚台已进入大堂,摆了书案,随即挥毫泼墨,一炷香时间,一篇文章便成了,命了个差役来:“送去明报。明日头版,刊载出来。”

  “还有,往后每隔三五日,提醒一下本官。本官还要写文章。”

  官员们顿时下巴都要掉下来,这抚台大人写文章莫非上瘾了,有人看到了文章中的一点只言片语,竟还是和那位远在江西的张公有关。这抚台大人如此得瑟,莫不是……

  众人真真汗颜。本来身为抚台,应当大度才是,怎的如此睚眦必报,睚眦必报的人,惹不起啊。

  徐谦写完了文章,浑身舒畅,笑道:“诸位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新政举步维艰,还有许多事要做,各自散去,好好效命去吧。”

  又是次日,文章继续放出,这一下子,又是一颗重磅炸弹落水,激起数重巨浪。

  这一篇文章,不再是骂张抚台了,而是摆出了论战的姿态,开始说起新政的诸多好处,又说江西本是鱼米之乡,又擅陶瓷工艺,亦可新政,可是张公身为巡抚,竟是无动于衷,可见张抚台如何如何。

  言辞之中夹枪带棒,表面上是论政,实则还是骂人,把这姓张的骂了个狗血淋头,就差说他是昏聩无为的老匹夫了。

  巡抚骂巡抚,这可不多见,而且还是骂了一次不够,还要再冲上去踩几脚,那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这明报也是坑爹无比,为了证明徐抚台的正确,近日不少新闻,都有许多文章描写江西近况,将江西和浙江对比,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同是荟萃之地,同是鱼米之乡,可是江西却有诸多流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有不少窜入浙江做工,明报特意有编撰访谈江西来的流民,大言江西土地租税之高,令人乍舌,又有明报编撰,不知从江西搜来了几个冤案,也俱都写在副版。

  这张抚台也是倒霉,不少陈年旧案,有许多他还未赴任的时候办下来的,如今竟也栽赃在他的头上,偏偏他这江西巡抚难辞其咎。

  江西南昌府。

  这巡抚行辕,乃是当年宁王府邸别院,宁王谋反,后被朝廷所诛,王府自然废除,自此之后,这里大多都成为了衙门,巡抚衙门,也就在此。

  江西巡抚张琦,乃是弘治十三年的进士,资历也是不小,历经多职,曾为大理寺少卿,后来因为父丧,在家守制三年,复出之后,敕为江西巡抚。

  当政两年有余,政绩其实还算显著,不过这位张公时运也是不好,他是理学大家,偏偏近来江西这里兴起王学,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张巡抚倒是没有直接弹压,只能暗中给予使一些绊子,即便如此,这学争愈演愈烈,王学门人对他很是看不惯,总是各种给他泼脏水,面对这样四面楚歌的形势,张巡抚除了自认倒霉,倒也无话可说。

  而浙江新政,更是事情的转折点,江西士林舆论批判更加严重,张巡抚见状,倒也有走一走新政的意思,结果一琢磨,这新政要不得,不但江西弄不起来,而且太过离经叛道,自此,张巡抚对这新政,便生出反感,又因得知朝中对新政亦是多有不喜,张巡抚被王学门人黑惯了,终于给力一回,直接撰文,在江西的知新报上刊载,大力抨击徐谦和所谓新政。

  其实到了现在,张巡抚早已忘了这茬,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天,两省议论纷纷,不过王学门人都是死脑筋,依旧变着法的黑他,他处在这种环境,索性眼不见为静。

  只是今日,张巡抚的幕友刘文龙却是拿着最新的明报飞快赶来后衙的花厅见吃茶的张巡抚,心急火燎的道:“东翁,出大事了。”

  张琦讲究的是中庸,即所谓不喜不怒,不为外界事务干扰,虽然还没学到家,可是脸上总不至于让人轻易看破,他一边镇定吃茶,一面道:“是不是又有生员闹事,哼,岂有此理,再有生员闹事,往后和提学打个招呼,革掉几个学籍功名,且看他们还敢不敢如此放肆。”

  刘文龙苦笑道:“若是生员倒也罢了,请东翁先看了报吧。”

  张琦将信将疑的看了报,见这满篇都是骂的言辞,一看署名之人,竟还是浙江巡抚徐谦,张琦心里大怒,心里想,乳臭未干的小子,骂到老夫头上,不知好歹。

  他是真的动怒了,为官这么多年,还没人这样骂过他,更无人呼他为老贼,更何况还是将此登载上报,等于是让天下皆知,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巡抚恶狠狠的道:“好……好嘛,早闻这徐巡抚是个刺头,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他这般折辱老夫,正好让大家看看他的德行。”

  刘文龙见东翁虽然说好,可是一股子怒意,却明明却在脸上,不由小心翼翼的道:“东翁,现在该怎么办。明报在江西销量不少,让那些无知生员和士绅买了去看,又不知要如何取笑。”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身为巡抚,一省之长,威严何其重要,现在被人这么指着鼻子一骂,什么斯文都扫地了,他不由道:“姓徐的小子既然不识相,那么老夫自要反唇相讥,久闻他是状元之才,可是这文章,也不过如此嘛,你知会知新报一声,让他们做好准备,老夫写出文章,他们立即刊载,还有,老夫要修书几封,你现在拿笔墨来。”

  张琦此时是气炸了,老脸挂不住,不反击是不成的,可是怎么反击,这位老兄却也有主意,单单自己反击还不够解恨,得邀几个相好的一起动手,反正是徐谦先开的火,倒要看看谁脸皮先搁不下。

  这种意气之争,本来身为巡抚之尊的张巡抚一般是不会去做的,无奈何触到了他的逆鳞,为官这么多年,钱是捞够了,现在正是蓄养名望的时候,现在被人当众打脸,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张琦二话不说,立即修书几个要好的同僚,有的在京师占据高位,有的在各省位居津要,自然都是极有影响的人物,再邀上几个大儒,磨刀霍霍,自是要准备大干一场,好好的磨磨这姓徐小子的锐气,让他晓得为何花儿这样红,晓得他的厉害。

  一切准备妥当,派人将书信送出去,随即这位老爷也没心思办公了,他开始静坐,他得好好琢磨,既然要反击,就一定要反击的漂亮,骂人也是一门艺术,得好好打个草稿,好好琢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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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三章:坑死你的节奏

  张巡抚不是个有仇报仇的人,作为一个老愤青,他显然在心里一万个草泥马跑过的时候还得假装一下自己是个大度容人的好人。

  不过徐谦这个仇,非报不可。

  这已经完全触及到了他的底线,好不容易混到省部级,钱有了,官也做够了,结果成为了笑柄,将来莫说青史留名,单单一篇这样的文章,就够他背一辈子黑锅。

  所以……张巡抚几日下来,满肚子都在琢磨着怎么骂回去,经过他不断揣摩,深入业务,终于,他灵光一闪,当即挥毫,随即写下一篇锦绣文章,吹干墨迹,自己细读一遍,顿时心花怒放,这一篇文章,可谓超水平发挥,实在难得。

  做官的,对付草民,固然是棍棒齐下,可是对付同僚,却多是诛心,所谓诛心,就是骂的你体无完肤,骂的你抬不起头,骂的你死去活来,骂你祖宗十八代。

  而这一篇,可谓典范,是典型的诛心文章,不但好好的反击了徐谦的责难,而且还推陈出新,变了花样。

  文章写完,张巡抚心情大好,感觉自己一口恶气,尽皆吐了出来。于是连忙命人送去知新报报馆,命人明日当即刊发,广而告之。

  张巡抚舒服了,惬意了,骨头都酥了,心里乐呵呵的忙了一些公务,身体疲倦,便会后衙小憩。

  只是这小憩的功夫,那幕友刘文龙却又是急匆匆的拜谒。

  张琦显得有几分怫然不悦,耐着性子见他,冷着脸道:“刘先生何故如此毛躁?”

  毛躁二字,本是教训毛头小伙子的,用来教训张琦,这就是训斥了。按理说,此时的刘文龙定然要满心羞愧,而后作揖回一句,学生惭愧。可是刘文龙没有惭愧,却是急切的道:“大人,最新的邸报,刚刚送来的,还请大人过目。”

  对刘文龙的表现,张琦是越来越不满意。却还是耐着性子,接过邸报随手翻看。

  这一看不打紧,只翻看第一页,张琦的眼珠子都掉下来。

  这……怎么可能。

  不是京师里的人修书来说,这新政在朝廷的反响极坏吗?

  不是说徐谦是秋后的蚂蚱吗?

  可是现在。当这第一页,朝廷的表彰却是明确的诏告天下,新政是伟业,天子甚至下旨表彰,并且待诏翰林草拟了圣旨,这……

  张琦呆住了。

  他眼睛一动不动的瞪着刘文龙哭笑不得。

  敢情这些人私下里骂着徐谦,骂着新政。忽悠的自己做了冤大头,结果他娘的圣旨居然下了表彰,你这是逗老夫玩吗?拿老夫当傻子吗?

  问题显然很严重,因为之前他撰写文章批评新政。抨击徐谦,可是过不了多久,圣旨和邸报就**裸的打了他的脸,到现在。张琦都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显然,身为巡抚。如此表态,而且又被朝廷的旨意和邸报推翻,这是个很严重的政治问题,和天子、朝廷唱反调,你活腻歪了吗?

  这属于严重的政治不正确,若是有人追究,有人揪住了这个鞭子大做文章,甚至可能会让张琦陷入极为危险的境地。

  毕竟……身为一省巡抚,政敌还是有的。

  张琦眯起了眼,不由道:“这是什么时候传来的消息?”

  刘文龙忙道:“就在方才,学生也是看这邸报有些不同寻常,这才立即送来请东翁观看,这事儿太古怪,你看上头的用词,许多都是前所未有,可见天子或者是朝中某些大人物,对新政极为看好,甚至关乎到了社稷的程度,东翁且细看鸟一句创朕之伟业,这句话,更是蹊跷,分明……”

  张琦有气无力的压了压手,苦笑道:“本官知道,本官知道……哎……为何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怎么突然就表彰了。哎……”

  “东翁,现在该怎么办?”刘文龙小心翼翼的问。

  张琦好歹是见过一些大风大浪的人,道:“快,立即命人入京,让人在京中大叹,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支持新政的,又是哪一些人,这事儿太大,不可小视,不可小视。是了……立即命人去知新报,去把老夫刚送去的一个文章拿回来,告诉他们,不许再刊发了,知新报,往后也不要再妄议新政,还有……还有……是了,还有就是,立即命人想尽办法,把老夫在报中刊载文章的那一期报纸,能收回来多少是多少,虽然是于事无补,亡羊补牢,可是……可是能尽一些人事,就尽一些人事吧。”

  说完这些,张琦长呼一口气,心里感觉郁闷到了极点,被这姓徐的骂的狗血淋头,偏偏不能反击,门牙打落了还得往肚子里咽,憋屈。

  可是现在不装孙子不成,他张琦又不是言官,又不是阁臣,只是一个封疆大吏,封疆大吏在外头看上去光鲜,可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在天子刚刚表彰了徐谦之后,还跳起来痛骂徐谦,更不敢在天子刚刚大大褒奖了新政之后,和天子唱起反调,抨击新政,张琦现在的选择只有一个,把自己的头埋起来,埋到沙子里,越深越好,然后心里默念:“你们看不到我,你们看不到我,哈哈……你们看不到我的。”

  说罢,很不甘心的张琦一屁股重重的坐在椅上,整个人显得老了几分,挥挥手:“快去办吧,要快!”

  刘文龙犹豫一下,飞快去了。

  张琦坐在椅上,揉着太阳穴,心里既是愤愤难平,又是郁闷无比,都是巡抚,人家乱搞骂街,都能得到表彰,自家辛辛苦苦,熬了这么久的资历,被人骂了还得忍气吞声,如此一想,对徐谦更是怨恨无比,可是怨恨又有什么法子,他得忍。

  半个时辰之后,刘文龙又飞快跑了回来,这一次,刘文龙的脸色真比哭还难看,他气喘吁吁的进来,张琦问他:“怎么,事办妥了吗?”

  “东翁……”刘文龙要哭了,道:“已经交代下去,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莫非有人想借着邸报,来嘲弄老夫,又是哪个生员胆大妄为,简直没有王法了!”这一下子,张琦动了真怒,动不了几个姓徐的小子,收拾你几个生员还是足够的,他心里估摸,定是邸报已是传抄开去,一些生员借此来讥讽他。

  刘文龙却是摇头:“东翁,这一次也不是生员滋事,而是……而是……而是明报……明报又有文章了。”

  他小心翼翼的从袖里抽出一份明报来,交给张琦。

  张琦满是狐疑的打开报纸,随即腾地一下霍然而起,卧槽!

  现在张琦的心里,定有百万头草泥马疾奔而过,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你撰文骂了也就骂了,现在居然还来?

  没有错,这一期的明报,又是徐谦的文章,依旧还是言辞犀利,依旧还是一副很欠揍的嬉笑怒骂,上次骂他厚颜无耻的老贼,这一次骂他愚不可及的昏官。

  张琦的身躯在颤抖,他怒了,他满腔的怒火,感觉无处发泄,随即,他将将这只看了一半的报纸撕成了碎片,然后洒向天空,大骂道:“这……这个小贼!”

  刘文龙却是吓了一跳,道:“东翁慎言!”

  慎言二字,如一盆冰水,一下子把张琦的怒火浇熄了。

  是啊,得慎言,要是听了去,天子表彰的大臣,你竟骂他是小贼,这不是等于拐着弯骂天子有眼无珠吗?

  于是……张琦只得无言的锤着自己的胸脯,他不能骂,又不能反击,只能捶胸跌足,发泄心中的郁闷。

  刘文龙只是傻傻的看着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的东翁,想要劝慰,却发现自己学问实在浅薄,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劝慰之词来,其实换做是别人,纵然是满腹经纶,此时也蹦不出一个屁来。

  几日之后,消息传出,张巡抚病了,暂时不能视事,这位老抚台,显然已经有了急流勇退之心,不过要下定决心,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乌纱帽实在不容易,正如后世歌词中所说:我好像再活五百年。张巡抚是个俗人,他估摸着要写歌,也非要写一个我还想再做官三百年。

  可是不请辞,这官做的也实在味同嚼蜡,明报的文章,早就在士林中传开,大家在江西,固然不敢明着来笑话这位老大人,可是这拐弯抹角,含沙射影的却是不少,这种话别人听不出,张抚台却是听得出。

  莫说士林,便是那些个下属官吏,怕对他的敬畏也开始有限了,堂堂抚台,消息如此不灵通,居然不能和朝廷步调一致,闹出这个笑话,还被浙江的巡抚如此羞辱,以至于连出来见人都不能从容,这样的抚台,有什么可敬畏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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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四章:杀人父母不共戴天

  痛打落水狗,是我党······额,是徐某人的光荣传统。!

  张抚台落水了,徐谦手里抓满了石子,毫不犹豫朝落水的张抚台砸去。

  三天大小骂,十天一大骂,如今已经成为了徐某人的生活习惯,不找个时间骂一骂那位江西的仁兄同僚,徐谦觉得自己骨头痒痒,反正新政渐渐步入轨道,徐某人也是闲来无事,这叫不骂白不骂,骂了还想骂,高兴了骂你,不高兴还骂你,你能奈何,有种咬我。

  可惜张抚台不敢咬,他现在在学习定气养神的功夫,每日起来,少不得要对自己说几句:“要镇定,要镇定,几篇叫骂文章是吓不倒我的。”

  事实上,人的脸皮在经过锻炼之后,确实能够越来越厚的。

  骂了第一次,张抚台或许气的哇哇乱叫,第二次,他必定捶胸跌足,可是这次数多了,是人都得麻木,骂的多了,张抚台也就不怎么当一回事了。他现在就是混日子,混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反正没脸没了皮,也不在乎什么了。

  只是徐某人的毅力,实在让人大开眼界,你说你一个堂堂抚台,睚眦必报到这个程度,也算是罕见,可偏偏徐抚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津津乐道,至今过去近一个月,依旧兴趣盎然,惹得下头的生员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某日都猜测,徐抚台今日是不是又要推陈出新,研究出什么新的骂法。

  骂人也是一门手艺,徐谦如今算是将骂人发挥到了淋淋尽致的地步,身为状元公,他写诗词来骂,他做八股来骂,他写散文来骂,总而言之,各种文体都要尝试一二·生员们佩服了,但凡是他骂人的文章,纷纷传抄,竟是将这些东西当作了艺术品来品鉴。

  至于浙江省内的官员·终于晓得了抚台大人的厉害,先是干掉巡按周昌,现在又是这般坚韧不拔的痛打落水狗,大家对徐某人的认识就是,这个上官千万别招惹,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要是跟他对着干·明日你就得完蛋。

  于是,在骂人中,浙江各府各县的新政推行出奇顺利·大家都卯足了劲头,巡抚衙门下了什么文,比如前几日发现了某个新政的空子,各府各县的官吏二话不说,立即下乡,纠察不法。至于工程,钱粮局有的是银子,银子足够,工程的进展自然就快·可谓一日千里,再加上官吏们将身心都扑在上头,谁也不敢怠慢。

  至于朝廷·虽然觉得徐某人这样很不像样子,可又能奈何,当作没看见吧·连当事人都没有出来喊冤,陛下刚刚说他是个贤臣呢,而且谁也不能保证,你若是站出来说几句话,这徐某人难保不会站出来,连你一起骂进去,何必惹这一身骚·和徐某人斗嘴皮子,绝不是自降身价·而是这厮战斗力爆表,他能坚持不懈,你能吗?他能骂你一万年,你能吗?

  于是,天下又太平起来,太平的很不像话,照旧歌舞升平,歌照唱、舞照跳,人生有许多让人舒心的事,比如嫖娼,比如小圈子的人凑在一起玩沙龙相互吹捧,谁也没有多大兴趣,去捅马蜂窝。

  六月初,徐谦这巡抚,已是就职五月有余,五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自然也是不短,而此时,江南总督总算走马上任,这位方总督的权利极大,江南总督实称直浙总督,负责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军事和钱粮。

  按理,直浙总督的衙署本该是在南京,不过上任总督却认为南京各衙门过于负责,且又有南京六部掣肘,许多行事很不方便,所以就设在了南直隶的苏州府,只是这位方总督,到了苏州之后,觉得苏州并不让他满意,却也没有将行辕搬去南京,而是突然传出消息,要迁往杭州

  这就有点让人莫名其妙-了,江南三省,南直隶最为重要,这一点毋庸置疑,你这做总督的,好端端的不呆在南京倒也罢了,跑来浙江做什么?

  这就不免让人联想,这位方总督是有意为之,甚至有可能,压根在京师赴任之前,就已打定了主意。

  而对浙江巡抚徐谦来说,这显然不是个好主意,你在南京,大家反正也不见面,你爱如何如何,可问题是,你这官大一级的总督跑来杭州,这摆明着不让徐某人不太痛快。

  这种消息,早就传出,而到了六月中旬,果然有总督府的札付果然递到了浙江巡抚衙门,无非就是照会浙江巡抚,老夫要来了,老夫是个很高洁的人,两袖清风,一身正气,既然来了,你们就不要铺张浪费的迎接了,随便找个能下脚的地方,老夫迁移总督行辕从此以后和你为邻,再一次重审一下,老夫是个简朴的人,切莫违规招待云云。

  接了这札付,徐慊没什么表示,因为此刻他没功夫去迎接这位总督,要打算带着各司衙门的官吏,前去宁波。

  之所以去宁波,是因为一方面,杭州至宁波的水道几乎已经贯通,另一方面,是双屿港的海路安抚使司在数日之后,开始第一次在宁波港装载货物,返回双屿港交易。

  这才是关乎了徐谦新政的最大问题,新政能否成功,都和这两件事息息相关,所以徐谦早已命人知会各大士绅,约定明日启程,由水道东进宁波,参与这一次盛况空前,关系着浙江新政成败的盛举。

  至于这位总督大人,徐谦则是叫来杭州汪知府,道:“总督大人既要迁至杭州,这杭州府却要费费心思,札付里头都说了,一切从简,想来总督大人高风亮节,也不喜欢铺张,你按着总督的意思办就是,总督大人有什么要求,能满足的就满足,不能满足的,就先拖着,等本官回来时,再来禀告。”

  汪知府哭笑不得,你倒是跑了,却是留了我在这里做主,那总督大人见巡抚跑了,肯定不悦,到时候下官怎么办?

  可是眼下也没有办法,抚台大人既然有了交代,又有什么办法?

  这其实还是站队的问题,你杭州知府是听抚台大人还是听制台大人的,若是听抚台,那就得按着抚台大人的意思办,至于制台大人怎么说,这是他的事。

  根本没有犹豫,汪知府便满口应承下来,若是这个时候,他还想着朝三暮四,这就是蠢了,抚台大人在他心目中,显然地位更高一些,至于那位即将到来的制台,爱咋咋地吧,倒不是汪知府真想得罪,只是若让他在两个人之中选择一个,想来想去,还是不要招惹抚台为妙。

  现在抚台说一切从简,那么就一切从简,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事情敲定之后,徐谦连夜召集各司衙门主官和大士绅们相商。

  这些人现在经常往巡抚衙门跑动,是衙门里的常客,见识到了徐抚台的脾气,自然也知道只要不招惹他,万事都可商量,所以也没了从前的拘谨,大家汇聚一堂。

  徐谦便道:“此番前去宁波,便是检验新政成效,虽说时日还短,可眼下总算有了一些实绩,既是去,肯定不是看热闹,要前面的检验,赵大人……”

  安抚使司赵明忙道:“下官在。”

  徐谦道:“这宁波建成的道路和水道,就劳你费费心,好好走走看看了,有什么问题,要写出章程。”

  赵明点点头。

  徐谦又道:“吴提学。”

  吴提学道:“大人不必关照,这宁波的新建学堂,下官一定会好好看看,若是有什么问题,自会立即上报。”

  徐谦不由笑了:“劳烦了。”

  随即又分派了许多监督的事项,最后目光落在刘瑜等大士绅上头:“此次带你们同往,主要是让你们实地走走看看,看看这货物如何流转,到时诸位跟着本官便是,有什么想法,尽管和本官来说,眼下新政已有半年,是骡子是马,也该出来溜一溜了。不明白的地方,也可随时向本官详询。”

  刘瑜笑了,道:“大人怎么说,咱们怎么做。

  徐谦颌首点头,那刘瑜突然道:“听说直浙总督即将来这杭州,还要将总督府迁来,却不知对新政是好是坏,老夫担心,到时候朝令夕改……”

  徐谦微微一笑:“无妨,本官也知道你们的心思,不过新政既然已经开了头,就别想掐断了,那总督来了,若是想朝令夕改,那么本官问你,这浙江上下官吏,可愿意吗?”

  赵明等人立即道:“自然不愿意。”

  这倒不是违心话,上下官吏为了新政,投入太多心血,就指望着新政出成效,将来弄出点政绩,谁坏了新政,就是上下官员们的敌人。

  徐谦又笑:“那么诸位士绅,可曾愿意吗?”

  刘瑜等人连忙摇头:“自是不能,咱们的生丝,还靠着新政卖个好价钱。”

  这也是实话,大士绅们是绝不会罢休的,这攸关着许多世家大族的根本利益,朝令夕改,又或者歪曲新政,这就是挡人财路,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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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五章:变革

  徐谦微微一笑,再问:“那么本官再问,那些商贾还有寻常百姓,可愿意有人破坏新政吗?”

  众人连想都不必想,纷纷摇头。

  新政有好处,有钱赚,所以想让大家回到过去,那是不可能的。

  这就如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让人尝到了甜头,想要再合上,那就是休想,想要回去的人,往往都是书呆子,唯有书呆子才会意淫粉饰,然后各种幻想三皇五帝时如何夜不闭户、如何路不拾遗,就恨不得朝天大吼,奴隶社会好,奴隶社会男女爬到树上那啥那啥了。

  既然大家都回不去了,那么只能跟着徐某人摸着石头过河,大家现在都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三皇五帝是没有的,路不拾遗更是笑话,那时候的人多半还在光着屁股捡石头,捡了石头你敢交给警察叔叔吗,警察叔叔定然代表燧人、伏羲、神农啥的**消灭了你。

  徐谦笑起来:“既然如此,诸位还担忧什么,圣旨说了,咱们好好办咱们的新政,至于其他的人,若是肯和咱们做朋友,咱们也不是土豪,自然也是无妨和他们手拉手,可要是有人为敌,哪里来的石头就踢回哪里去,无论他是赵钱孙李王,还是什么总督、巡按。”

  徐谦不去做政委实在可惜了,他的政治工作还是很有效的,深入浅出,一番道理下来,众人又都士气昂然,斗志爆表,众人纷纷表示,一定以徐抚台马首是瞻,努力团结在徐抚台周围云云。

  对这个总督,徐谦带着几分不确定,不知这家伙想玩什么花样,不过既然是杨廷和举荐的总督,多半这老家伙是来找茬的·自然要留些心思,若是安份还好,不安份,只能准备战斗了。

  徐谦的优势来自于宫里和地上支持·而这总督的优势则是朝廷,官职也比徐谦大一些,双方差不多是半斤八两,不过徐谦也没有过份担心,他真正的心思,都放在了宁波,新政若是做好·便是杨廷和发难他都不怕,可要是做得不好,就算无人来找麻烦·怕他徐某人的前途也有限了。

  只是徐谦并不后悔,从和新政拴在一根绳上的那一天到现在,徐谦一直认为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只是到底是对是错,还需现实检验,明日,就是真正检验的时候。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早,检查观光团便出发启程,巡抚徐谦打了头·随后便是布政使司、提刑司、学政等衙门的官员,再有士绅人等,还有一些凑来的大商贾·明报一些编撰,浩浩荡荡,在千余皇家校尉的拱卫下·在杭州城内的码头登船。

  由于河道的清理和拓宽,从前因为淤泥堵塞河道还有吃水不深或是河道狭隘的缘故,从前往来杭州码头的船只,多是一些乌蓬的小船,而如今,河道宽了,吃水深了·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水道连接,这即意味着·整个浙江都将连成网,从杭州无论是去青田,又或者是去嘉兴、宁波,都可一路畅通,不但一般的客船可以随便出入,便是那些吃水较深的货船,亦可畅通无阻。

  当然,想要全数贯通,却还要花费不少的功夫,眼下贯通的地方并不多,只是大家一开始,虽然都晓得水路带来的便利性,可毕竟除了漕河之外,朝廷和官府没有这个精力也没有这个财力去做这种事,现在真正许多地方联通,大家才突然意识到,这水路实在是便利到了极点,和以往翻山越岭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现在已经有不少客商开始利用货船运货,官府已经制定了统一的货船规格,大量平底船只的需求也开始增大,甚至有人预计,一旦水路网全数联通,怕是将来的船只需求至少数以万计,若是再加上将来旧船购换新船,每年对船只的需求也在数千上万艘以上,如此一来,许多造船的工坊已是热火朝天,杭州这边,已有不少大商贾开始投资这门生意,造船的工匠,薪金节节攀高,甚至于高达一年百两银子,以至于一些佛朗机、大食的工匠慕名而来,这些人在街上闲逛,倒也让人驻足围观了好一阵子。

  徐谦所坐的,乃是一个大规格的花船,没错,就是花船,因为没有官船,所以为了这次行程,杭州府自然来不及赶制,而且这官船也没什么标准,怎么办?汪知府有办法,汪知府去征用了一个花船,当然,那花灯笼肯定要撤掉,再在船舷上挂几个牌子,如肃静、回避,之后又有一个牌子上书:右副都、浙江巡抚,对面船舷又一牌子写着:嘉靖二年癸未状>

  徐谦登船,甲板上有六个红头差役举起铜锣,大叫:“闲人回避,抚台起驾。”

  我了个去!看到这么个做派,再看这些很有几分红头阿三风范的差役,徐谦真真无言以对,哭笑不得。

  连忙命人将这几个差役撤了,倒是牌子钉在船舷上,一时也撤不掉,徐谦也只能作罢。

  随行的官员纷纷上船,只是这船毕竟不如海船,空间有限,除了三司和学政的官员,其余人只能坐在随行的副船上。

  同时登船的,还有同仁县令,因为船只要一路东行,许多水域都要经过同仁县县境,同仁县县令王川,自然要负责引导。

  这一路上,自然要介绍各处水道,同仁县的水道最先完工,因此这位王县令与有荣焉,不免详细介绍如何施工,又说起所以河床都按钱粮局的规矩采取的同一宽度标准,眉飞色舞,口若悬河。

  “大人,钱粮局的标准是左右河床不可少于二十丈,大人且看,前头就是虎头滩,那儿本有一座石桥,下官左思右想,只得命人拆了,因为桥基过低,妨碍了船只的通行,这里的水流较急,为了拓宽附近的河道,本县主簿亲自带人丈量,绑着麻绳下水······”

  对这种絮絮叨叨的介绍,徐谦倒是有几分兴趣,站在船舷眺望河堤,不得不说,工程超出了他的预期,不但一次性解决了水患的问题,连带着解决了交通的问题。

  徐谦不由道:“同仁县修筑河堤,钱粮局所拨用费用几何?”

  王川答道:“十九万两纹银。”

  这个数目,足以让人咋舌,可是仔细想一想,征发上千人同时动工,还要大量购买生产工具,更需要采集、运输大量的岩石巩固河床,这些费用看上去好像占了国库近一成的收入,可是仔细算下来,却也算多了。

  这二十一万纹银的工程下去,不知道让多少劳力手里有了余钱,也让不少商贾赚了银子,比如天津制造局的诸多铁器工坊,就在这次浙江的工程中分了一杯羹,无数银子飞入天津,换来了不知多少工具。

  说到底,银子就像是水,想要徐谦的新政活络起来,就必须让这个水先流动起来,钱粮局出面,征集了数百万两银子砸下去,最后这些银子,流入了商贾和劳工的口袋,劳工们消费,最终又流向更多商贾的口袋,商贾不是乡绅,绝对不会将银子藏在地窖的,于是必定扩大规模,甚至更多的银子,又重新流回浙江,或是投资钱粮局,或是投入进宁波的作坊扩大规模,这相当于,银子永远在这个圈子里流动,而结果,一个数百万甚至将来预计上千万两纹银的工程却是拔地而起,凭空出现,大量基础设施完善之后,银钱流动的速度不但不会停止,而且会更加快速,比如水网的出现,就导致无数造船的作坊兴起,作为新兴行业,只要对船只依然火热,那么单单一个造船,就将容纳进数以百万的纹银,数千上万的工匠、学徒参与其中。

  如此反复,最后钱越来越多,更多的新生行业拔地而起,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在这种情况之下,繁荣必然会导致对基础设施的要求递增,假如十年二十年之后,怕是单单水网,已经船满为患,变得拥堵,钱粮局那时候若是还在,怕又要进行更大规模的投资了。

  顺水而下,沿途多是农田,偶尔经过一两个县城,热闹也只是昙花一现,河道里的船只,现在并不多,可是徐谦渐渐已经感觉到,河路即将带来的繁荣,他眯着眼,一声不吭,眺望远处的群山,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十年二十年之后,那些山还会在吗?这是一个很古怪的念头,按理说,这个时代的任何人,只怕都不会思考如此幼稚的问题,山,怎么可能凭空不见。

  可是徐谦却预感到,未来的某一日,那群山或许已经消失,变成了繁华的集镇,又或者茂密的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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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六章:万岁

  只用了两天半的功夫,徐谦的坐船便抵达了宁波府城,若换做以往,这个时间怕是要超过七天,这还是最快的计算,在道路平坦和天气变化不大的情况之下。 />

  甚至有些时候,因为某处桥断了,都可能耽搁数天的功夫,更不必说若是下雨,道路泥泞,更是难行。

  假若是带着货物,这个速度还要增加一倍以上,时间的增加,更意味着成本的暴增,几十个人压一批货物,沿途要住店,要吃喝,多耽误一天,所费的银钱可是不少,比如粮食,若是千斤粮食,雇车要钱,还请请上四五个马夫,沿途还要有人照应,必须得有几个人押货,这就是十个人,十个人每日消耗的粮食是十斤,除此之外,还要住店,这一日的消耗,怕是算下来粮食每日的消耗将近三十斤,假若遇到大雨,那就更加糟糕,因为粮食不能雨水,否则东西没有运到,怕是已经发霉,因此只能停下歇脚,这一歇,可能就是数天过去,从杭州千斤粮食运到杭州,半个多月的功夫,四五匹马的马料,人的粮食,还有雇车、住客栈的花销,统统算下来,往往消耗竟不在这千斤粮食之下。这也是一到灾年,明明距离三百里外的某府有的是粮,而是三百里外的百姓却是得不到赈济不得不肯草根树皮的缘故,也是为何每日战争发生,一个如此庞大帝国,就算是调动二十万大军作战却需要动用全部力量的因素。

  交通……决定了一切。

  这一路上,刘瑜很兴奋,他特意上了徐谦的官船,狠狠的夸奖了河道一番,他可不是傻子,运输费用的大大降低,不只是意味着整个浙江内部商品和人员流通的加快。也意味着他的生丝,卖出好价钱并不是梦,毕竟商贾收购他们的生丝,不只是要考虑的是生丝制成丝绸之后能产生多少利润。还需要刨除掉许多其他的开销,其中最大的一项开销就是运费,假若运费大大降低,对丝绸的需求又大大增加。丝绸商们收购生丝起来,肯定愿意出更高的价格。

  从前的时候,刘瑜相信徐谦,是因为徐谦既是抚台。有官面的保证,另一方面,徐谦有如意坊的背景。而且当时徐谦说的头头是道。所以才愿意跟着徐某人走到黑,可是现在,当亲眼看到这拔地而起的东西,他此时此刻,是真正对徐谦信服了。

  虽到了宁波,不过宁波却不是目的地,只不过吴提学却在这里下了船。而宁波知府带着大小官吏登船,船只依旧前行,一直抵达海晏乡。

  越是靠近这里,两岸的粮田开始产生变化,一个个工坊和未完工的建筑开始被抛在船后,堤岸上可以看到许多打着赤膊的汉子,人流不少。

  抵达了码头,宁波如意坊的大掌柜会同钱庄掌柜领头,带着当地的商贾早在这里久候多时,徐谦一下船,从码头上出来,众人呼啦啦的迎上来,纷纷热络的行礼:“见过大人。”

  几个皇家校尉吓了一跳,连忙警惕的按住了腰间的刀柄,徐谦倒是显得随意,压压手,道:“都不必客气,本官是不是来迟了一些,双屿港的大船什么时候到?”

  那宁波如意坊的大掌柜钱毅道:“大人,正午就到,大人来的不晚,正是时候。”

  其他商贾纷纷的笑起来,讨好似得看向徐谦。

  徐谦点点头,道:“走,去港口。”

  他领了头,身边是几个紧张兮兮的皇家校尉,紧接着便是无数的商贾拥簇,以至于他带来的随员,被远远的甩在了后头,后头下船的赵明等人压根就凑不到徐谦来,心说这布政使和巡抚品级相差不大,怎的待遇如此悬殊。

  不过他也只是腹诽而已,乖乖带着一干官员,灰溜溜的跟在后头。

  人群如滚雪球一样的变大,开始只是数百,可是越是深入这海晏乡的工坊区域,人数就越来越多,有商贾,有官员,有皇家校尉,还有差役,有工匠,有学徒,徐谦没有乘轿,态度又是和气,大家觉得亲切,自然而然也就活络起来,而那如意坊的大掌柜钱毅在前头引路,一面为徐谦介绍,道:“大人,这是新建的周记染坊,东家乃是京师人,是如意坊的老主顾,听说大人巡抚浙江,又听说如意坊要在宁波办织造局和钱庄,便不远千里赶来。”

  徐谦边走边笑道:“想必东家是姓周了,其实宁波这里,未必都是开织造工坊,不过想来丝绸的产量却是不低,他这染坊,想必也能生意兴隆。”

  边上一个商贾笑道:“大人,自然生意兴隆,许多工坊织好了布,都是送到这儿来印花上色的。”

  这一路介绍过去,倒也别有风味,各色各样的工坊却是不少,有的生产马车,有的也造船,自然纺织的居多,有制丝绸的,有制寻常布匹,染坊不少,除此之外,一些罕见的东西也出来了,比如有一个小作坊,专门生产铆钉,供应造船造车的作坊,还有工坊,专门生产漆,当然,这种漆和后世的漆有天壤之别而已。

  分工渐渐已经出现,有人需要丝绸,于是就有人去供应生丝,而单单制造丝绸,单凭纺织是不够的,还需要染色,需要纺机,纺机又需要生铁和原木,于是乎,伐木和炼铁这一行又出来了,伐木需要斧子锯子,需要车船运输,车船自然出现,车船需要铆钉,需要更多的木料和制铁工具,炼铁需要煤炭,采煤又成了一个新的行当,这种几乎无止尽的循环,吸纳的资金和人工成倍增长,单单这一小块地方,虽然已有十几万人口,可是用工仍然紧张,于是不得不继续大肆招募流民。

  徐谦听着几个商贾抱怨着招募不到纯熟的工匠,招募不到足够的学徒,心里也是苦笑,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总不能让徐某人一纸政令,把人都驱到这里吧。

  除了大量的工匠,这里的店铺也是林立,看规模,显然比一般的府城要繁华的多,其实这也难怪,在这里的人多是背井离乡,有些人连自家女人都没带来,吃用都是靠商贾,生意自然是异常火爆。

  再往前,便是宁波港了,这宁波港显然许多地方还没有修缮完毕,不过大多数码头却已经先新建起来,并不妨碍使用,在宁波港附近,是一座座的货栈,这里的民夫却是众多,单单搬运货物的脚力,竟也是人头攒动。

  如意坊专门负责和海路安抚使司沟通,比如海路安抚使司一趟打算收购多少货物,都会先拟出清单,送至如意坊,如意坊再进行挂牌,先由如意坊垫付资金收购到了货物之后,自然会负责和海路安抚使司约定运货的时间,在海路安抚使司的大船来之前,所有的货物已经先搬运到了码头附近,只要船一到,如意坊和海路安抚使司各派人员进行查验清点货物,然后就命脚夫们搬运货物上船。

  因为午时海路安抚使司的大船就要来,所以此时此刻,码头附近的货物已经堆积如山,贵重的货物已经装箱,而一些并不名贵的货物只是用粗布遮挡,远远看上去,也为之咋舌。

  今日是海路安抚使司第一次来装货,固然附近工坊许多货物可能要运至其他各处内销,可是此时此刻,谁都知道,这宁波的最大优势就在于货物的出海,可以说海路安抚使司的这一次尝试,关系到了无数人的命运。

  徐谦被迎进了港口附近的一处茶楼,而茶楼里外,依旧是人山人海,无数的人翘首以盼,眼看到了正午时分,钱毅也有些急了,不断探出头去看日头,反而徐谦却是不急,故意开了个玩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海路安抚使司总归是衙门嘛,这大明朝,有守时的官吗?”

  众人一听,不由笑了,钱毅苦笑道:“大人说的是,说的是,倒是小人多虑。”

  徐谦压压手,吃了口茶,道:“你放心,本官给你担保,虽然海路安抚使司那些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这安抚使乃是本官最好的朋友,这天上下了刀子他也会来。”

  话音刚落,外头人群一起发出惊呼:“来了……来了……”

  海平面上,一艘艘船影出现,巨大的船身分割着海水,缓缓的朝港口驶来。

  最大的一艘海船上,某人耀武扬威的振臂一呼:“他娘的,看到了没,老子怎么说,怎么说,宁波港这么多人欢迎老子,这是什么,这就是脸面,这就是官,老子堂堂海路安抚使,到了哪儿,谁敢不敬?”

  水手们一起手舞足蹈:“大人威武,邓大人满塞!”

  海风吹在邓健古铜色的乱发上,这个家伙,一如既往的拨拨长发,发出一声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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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七章:财源广进

  身为一个跑船的老江湖,邓健如今经验纯熟,大手一挥,道:“依次入港,都他娘的把主帆下了,咱们是装货,不是打劫,船要停稳,哪个敢撞坏了栈桥,老子剐了他!”

  数十艘大船,依次缓缓进入巨大的港湾,宁波港已修建栈桥三十多座,此时引水员已乘坐小船上了大船,指导大船入港。 />

  而在岸上,无数人翘首以盼,发出阵阵惊呼,甚至于许多人,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大船,江南虽是水乡,浙江又是临海,可是由于海禁,海面上几乎看不到任何船只。

  而如今,一艘艘的大船稳稳的靠住了栈桥,如意坊的钱大掌柜二话不说,大喝一声:“上货。”

  船上的海路安抚使司的帐房拿着清单下来,如意坊的人亦是派出了帐房,接着就是开始对货,清点货物,清点之后,数百上千的脚夫便开始装船上货,整个港口,沸腾了,一箱箱货物抬上了船,分门别类的进入各个船舱,堆积如山的货物要全部上船,至少需要一天时间。

  而此时此刻,邓健已带着一干水手下船,寻到了徐谦这边,他朝徐谦一笑,便毫不犹豫给了徐谦一个熊抱,这家伙浑身带着一股酸臭,天知道多少天没有洗过澡,徐谦也只能苦笑以对。

  徐谦道:“货物尽快要清点,清点之后立即付钱吧,如意坊这边,收购来的货物可还没有付清尾款,商贾们正等着拿钱呢。”

  邓健嘻嘻笑道:“堂堂安抚使司衙门会拖欠尾款?”

  站在一边的钱毅和众商贾无动于衷,面部表情僵硬。

  邓健不由咋舌,道:“这是什么世道,连衙门都不信了,果然商贾没一个好东西。”发了一阵牢骚。只得对身边的人低语几句。

  紧接着,从船上,一箱箱的银子搬了下来,如意坊的人员立即去查验,确定了数额之后,报了过来,商贾们一下子激动了,又看向钱毅。

  做买卖吗,钱没到手。什么都是假的,大家虽然都向如意坊供了货,这不是钱还没到手吗?

  钱毅也是苦笑,可见信用这种东西,在真金白银面前什么都是扯淡。于是道:“如意坊已在楼上设了个帐房,要结款的可去取银子。”

  听了他的话,上百商贾一起欢呼,其实何止是这上百供货的商贾,这一笔交易量高达二十余万纹银的买卖,从中获益的商贾高达上千人,毕竟商贾分为上游下游。上游的出成品,可是下游的商贾给上游的商贾提供了半成品,比如丝绸商,把货物转给了如意坊。如意坊给了海路安抚使司,安抚使司再到双屿港兜售出去,可是不要忘了,丝绸商的丝绸。却需要下游的商贾提供生丝,也需要染坊进行染印花纹。这一来二去,别看只是一笔买卖,牵涉其中的人可是不少。

  当然,这是第一次海路安抚使司来接货,往后货物的交易量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毕竟大明的货物,需求量实在太大,需求的国家也实在太多。

  不少商贾已拿着票据兴匆匆的上楼去了,带着契约,到了茶肆的三楼,果然发现这里早有一个帐房,数十个人在忙碌,只是令人疑惑的是,这儿只是方圆数十丈的空间,银子在哪里?

  莫非不是现银交割。

  这让那些兴匆匆的商贾,心里不免又多了一重疑虑。

  先是有个刘姓的商贾上前,拿出自己的票据和契约,此次他总计给如意坊提供了七百余匹丝绸,刨除给的定金,还有四千多两银子的结余,那柜台后的帐房确认了真伪之后,随即拉开柜下的抽屉,过不多时,便取出一沓票子来,这票子布满了印章,上头写着如意坊钱庄通票的字样,又有纹银一百两之类的数字,紧接着,帐房数了一数,总计数出四千二百三十两银子票子出来,交给这为刘东家。

  刘东家顿时无语,果真不是支付现银,拿给自己的这些票子,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银票。

  须知大明朝的商贾,对银票的印象可不好,官府也曾发过钱钞,从太祖到现在,官府银票的历史可是超过了上百年,只是这官府发钞,可没有金本位银本位一说,印了就是,结果就是银票泛滥,从一开始,百两银票换的是百两现银,到了后来,连五十两都兑换不到,银票交易,最是坑爹,到手的银票若是放在手里多耽搁一票,说不准第二天,就贬值了一成,若是十两银子,倒也罢了,可是数百上千的银票,亏损这就是天文数字。

  刘东家自然不满意,道:“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发放现银吗?为何放银票,我要现银。”

  后头的人听了刘东家的话,顿时也鼓噪起来,真金白银才是真的,银票什么的,大家已经上多了当,断然不会再上第二次。

  大家宁愿麻烦一些,现银交易,也绝不肯接受钱钞。

  这帐房倒也干脆,道:“这是如意坊的规矩,要交易,就必须使用钱庄的钱钞。而且这钱钞乃是如意钱庄发行,保证任何时间都可足额兑换,想结款,规矩只能这么办,诸位若是不放心,可以随时去钱庄兑换白银,若是心有疑虑,那么也无妨,大家可以当即去钱庄兑换即可。”

  听了这句话,许多人倒是定下了心来。

  对啊,当即去兑换不可,这如意坊的钱钞再怎样贬值,也绝不可能会当日就贬值吧,拿了钱钞,立即去兑现。

  打定这个主意,刘东家二话不说,拿了钱钞便跑。

  一出门,也懒得坐马车了,这里这么多人,坐马车不知要捱到什么时候,索性在人群中穿梭,飞快赶去不远处的钱庄,拿出钱钞兑换,钱庄这边,其实早就严正以待,这钱庄里有存银数十万,倒也不怕挤兑,可谓准备充分,连忙付了足额的银子出来,刘东家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这刘东家刚刚领完银子,此时已有越来越多的商贾涌来。这些,都是在付清了尾款手拿大笔钱钞的商贾,钱钞在手,毕竟不放心,换成银子才是实在。

  只是一桩桩都是大笔的兑现,钱庄付清的速度,不免要减慢许多。

  而这钱庄,早已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都在焦灼等待,生怕慢了一拍。

  如此一天下去,却还有近七成的人没有兑换到银子,这些人一个个心急如焚,夜里自然是睡不好觉,手拿着这轻薄的纸片儿,心里是紧张到极点,生怕一觉醒来,钱钞的价格暴跌,假若真是如此,那么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为了供货,大家可没少花费心学,投入的成本也是不少,几千两银子,到手的纯利至多五百两,若是钱钞跌个一两成,不但没有盈利,甚至亏损都不可避免。

  第二日清早起来,海路安抚使司的大船还停泊在港口,显然还有许多货物没有清点完毕和装船,而抚台大人,和一干官员,自然也在如意坊中歇息,清晨曙光初露的时候,各行各业又开始忙碌起来,脚夫们依旧在码头上忙碌,工坊也纷纷开工,装载着货物和运输原料的马车川流不息,这些商贾们便风尘仆仆赶到了如意钱庄。

  一打听,似乎钱钞并没有贬,大家这才放了心,心里对手头的钱钞,渐渐有了些改观。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钱钞依旧没有贬值,如此一来,大家才意识到,如意钱庄的信用,似乎和官府并不同,于是有人不禁琢磨起来,这才发现,如意坊和钱庄门口早就贴了文告,俱言这钱钞如何印制,即所谓有多少储印,即印多少钱钞,绝不会私下乱印,也绝对保证钱钞能随时能够足额兑换。

  其实钱钞的好处很好,尤其是对大商贾来说,谁也没有闲的蛋疼到带着几千两银子和人进行交易,扛着数百斤的金属向人购买原料,显然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且不说容易发生意外,携带也极其不便,现在浙江这里的贸易规模,已经越来越大,现银,显然是不能满足这个需求了。

  而钱钞携带方便,白纸黑字,也不必担心对方银子成色有问题,更不必交易时拿出小秤来,一斤斤的称银子重量,以防止对方在银子里做手脚,若是能够随时兑换,并且保证不会三天两头的贬值,如意坊钱钞的发行,对商贾们来说,绝对是利好的消息。

  因此,有些商贾,也留了心眼,并不急于一次性把钱钞全部兑现,留下几张百两钱钞,倒是想看看,这如意钱庄当真如此守信。

  当有一部分人商贾渐渐接受了钱钞,那么更多人,会改变从前的交易方式,渐渐的成为所有商贾阶层接受的一种货币形式,而一旦商贾们接受,其他的士绅、百姓自然也就乐于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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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八章:官人 我x

  a意钱庄这两日一直都在计算,总共放出的银票是二十万六千八百两,不过兑现的却只有二十二万八千,这就意味着,有近五万两银票并没有兑现。

  这是一个很好的起步,钱庄掌柜徐荣,也算是徐家的近支子弟,此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钱庄的意义并不在于储蓄,最重要的还是钱钞,可是要让所有人都愿意接受如意坊的钱钞,自然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说穿了,这其实是信用的累积。

  也好在如意坊的信用颇受人认可,否则凭空发钞,那是想都不用想,五万多钱钞没有兑现,这就说明有人攥着钱钞还在观望,其实观望也没什么不可,只要如意钱庄的钱钞依旧能做到随时足额兑换,将来使用钱钞的人将会越来越多,一旦有人开始用钱钞进行交易,那么如意钱庄的钱钞迟早要取代现在的白银交易,甚至将来,还将通过双屿港,推广到外番的商贾。

  货币虽说只是一个使用工具,可是谁掌握了货币的发钞权,就等于取代了经济的命脉,如意坊为了如意钱庄的兴建,几乎花费了许多气力,而将来,借着如意坊的推广,钱钞的流通也会更快,比如现在如意坊和人交易,就规定了必须使用钱钞,这就使得,将来有人想从如意坊手里购买海路安抚使司从各国运来的珍奇货物,就必定要先将雪花花的银子先到钱庄兑换了钱钞,才能去进货。而如意坊代海路安抚使司收购货物,给商贾的也是钱钞,虽说现在,商贾们收到了钱钞,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立即兑换,可是假以时日,钱庄的信用慢慢深入人心,那么这些钱钞·必定会成为大家必备的货币。

  徐荣一大清早,便赶往如意坊,和如意坊大掌柜钱毅报喜了,此时徐谦正在如意坊的顶层吃茶·宁波如意坊规模更大,六层建筑,雕梁画栋,最顶层乃是如意坊的中枢所在,一般人不得出入。

  此时#阝健饶有兴致的坐在这大堂里,不由道:“听说佛朗机人喜欢用大石修建房屋,砖木虽好·总是不牢靠,这如意坊也是大石建的吗?不知动用了多少人工。”

  正说着,钱毅和徐荣二人进来·汇报了钱庄的事项。

  徐谦道:“好,虽然不多,可是也算是开门红,这第一门就走对了,徐荣,算起来你也是我小叔,以后这钱庄,还要靠你费心,只要钱庄办起来·将来迟早要超过如意坊,这钱庄的管理,尤其要严格·一旦出了差错,就是前功尽弃。”

  徐荣笑道:“放心,我在如意坊也曾做过小掌柜·不是不晓事的人,断不会有什么纰漏。”

  #阝健在旁不满,道:“钱庄发钞能有什么利头,别人存多少,便给多少钱钞,哪有海贸这样利滚利,钱生钱?”

  徐谦微微一笑·道:“钱庄的事你不懂,你管好你的安抚使司·等明年钱庄的钱钞发行的更多,将来还得借你们安抚使司想办法在双屿港发行纸钞呢,当然,这是后话。”

  #阝健悲愤啊,原以为今日自己最风光,尼玛几十艘大船不远百里来接货,不晓得给多少人提供了饭碗,谁晓得直接泼了一盆冷水,悲剧啊悲剧,不过他故作如常,哈哈一笑,道:“好吧,你既要卖关子,那么我就告辞了,船队已经停靠两天,不能再耽搁了,要立即返航,发售货物才是正经。

  徐谦心念一动:“久闻双屿港大名,不如我也去一趟,看看这双屿港如何交易。”

  #阝健愣了一下:“徐兄弟,那儿可全都是一些混账番商,你堂堂巡抚,去了不太合适吧。”

  徐谦微微一笑:“合适不合适,不是别人说了算,是我说了算,我说合适就合适。”

  对此#阝健倒是欢迎,立即道:“好说,好说,正好让你开开眼界。”

  过不多久,数十艘大船已经准备起航了,徐谦上了邓健的大舰,自然带了数百皇家校尉,#阝健神气活现的指挥水手们起锚升帆。徐谦则是靠着船舷,远眺岸上一座座工坊和密密麻麻的人流,心里不由唏嘘不已。

  半年多前,他贸然带兵南下,哪想到会突然成了这浙江的巡抚,又哪里会想到,在这里慢慢经营之下,整个浙江正悄然发生改变。

  而现在他同样坐上了船,却非是返航,而是朝着财富的源泉,扬帆而去。

  这一带的水路,#阝健自然熟稔,他在徐谦身边,絮絮叨叨的讲着海路安抚使司这半年在双屿港的经营,一开始,官军拿下双屿港,引起各国震动,不过官军萧规曹随,照样以包容的态度迎接各国商贾,如此一来,商!贾惘才放下了戒心,开始重新在这里聚集,与此同时,大量的舰船自天津港造出来,供应海路安抚使司,海路安抚使司在天津和双屿港等地大量招募水兵,开始四处出没,打击海盗。

  汪直和李光头覆没,双屿港落在官军手里,海盗们的生存空间开始越来越窄,再加上海路安抚使司的严厉打击,使得寻常海盗,连生存都成了问题,他们要嘛索性上岸,充作良民,再不敢为非作歹,要嘛便被官军水师歼灭,附近数百岛屿,甚至是这沿海的航道,几乎再也不见海盗踪迹。

  双屿港本来以藏污纳垢而闻名,倭寇的兴起才成就了从前的双屿港,可是现在清除了倭寇,在汪直苦心的经营之下,非但没有让双屿港没落,反而此时,各国商贾更加云集。

  这其实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从前的时候,倭寇横行,使得一般海商不敢轻易出海,于是这里,就成了冒险者的乐园,海盗垄断了大明走私的货物,因而滋生暴利。可是现在,海盗没了,可是对大明朝丝绸、瓷器等贵重商品的需求依然还在,于是各国商贾云集在双屿港,焦灼等待着海路安抚使司带来的货物。

  现在双屿港的商贾,是半年前的五倍,甚至连大食、天竺人也闻风而动,这亚洲第一大港,兴隆无比。

  夜幕降临的时候,船队抵达了双屿港,在双屿港这边,亦是热闹非凡,无数的番商们翘首以盼,一看到船队回航,所有人一起用各种语言发出了惊呼。

  对他们来说,船上的货物就是金山银山,所有人不远万里赶来这里,为的就是这一船船的货物。

  #阝健兴奋的指着远处港口的灯塔,道:“徐兄弟,我们到了。”

  一个水手在旁擦着甲板,条件反射的大喊:“邓大人威武····…”

  他刚刚吊了半个嗓子,被#阝健一脚踹翻,邓健骂骂咧咧的道:“没看到抚台大人在船上,嚎丧吗?要已经是官军了,还这样口没遮拦,要矜持!”

  那水手立即抱头鼠窜,提着水桶躲回船舱。

  徐谦看的目瞪口呆,道:“邓兄弟,你就是这样指挥部属的?”

  #阝健呵呵一笑:“已经改良很多了,是了,船要入港了······”

  大船靠岸,随即徐谦和#阝健在一干校尉的拥簇下下船,无数商贾围上来,用各种半生不熟的汉话大喊:“丝绸,丝绸,我要,我要!”

  邓健痛骂,恨不得将人抓出来暴打一顿:“丝绸你说要就要,你不如说你抢好了,徐兄弟看到了吧,这些番商最不老实,咱们汉人都说我买我买,他偏要说我要我要,要你娘的。”

  又有番商大喊:“敢问丝绸几何,几何?”

  连徐谦都不由摇头:“这汉话怕是从八股文里学来的,听着就难过,赶走,赶走。”

  校尉们听了之后可不客气,赤手空拳上去,将人全部清开。

  可是这依旧阻挡不了商贾们的热情,他们不远万里赶来这里,为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如今在这里空等了这么久,虽然拉来了几十船的货物,可是连猪都知道,这港口里的番商有数千之多,都是来自各国,需求旺盛,若是不吃一些货下来,天知道还要等多久才有第二批货来,做生意,最怕的就是等待,时间稍纵即逝,没了就没了,机会永远只给最不要脸的人,想赶人?休想,这边赶走了一批,另一批又蜂拥而上,一个个疯狂大吼:“金子,我带来了金子……”“我们有白银···…白银……”

  面对这样的场景,徐谦一下子精神了,见过送钱送礼的,没见过送钱送成这样的,今日倒是稀罕,一个个都是哭着喊着要让人坑,这实在匪夷所思。

  其实这也不算匪夷所思,打击了海盗,同时连大明的走私商贾也一并打击了个干净,没有了走私商贾,国内对这些奢侈品的需求越来越大,番商们有的在这里等了足足三四个月,为的就是一批货物,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了这一船船货物,怎么肯轻易罢休,时间不等人,谁能吃下一批货,谁就能赚取数倍的利润,在利润面前,节操什么的就跟窗户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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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九章:宰人

  虽是夜间,可是双屿港港口这里已是围了水泄不通,皇!家勉强清出一条道路,可是这些商贾却依旧不肯散去,吼着具有各国特色的汉话,喋喋不休。

  徐谦等人走到哪里,他们便跟到哪里。

  倒是这时候,汪直带着百来个港口的水兵过来,将人驱开了一些,见了徐谦,汪直没有迟疑,直接拜倒在地,道:“下官汪直,恭候大人,下官来迟,因为要负责大船入港接驳事宜,还请大人恕罪。”

  徐谦居高临下看他,这个家伙也算是聪明人,对徐谦可谓千依百顺,别人一般都是拱手行礼,可是他偏要跪倒,如此驯服,倒不是因为徐谦是抚台,而是因为汪直知道,眼前这个徐谦,就是他的主人,没有所谓官职高低之分,关系就是这么纯粹。

  徐谦微微一笑:“起来吧,这双屿港倒是热闹,听邓大人说,你管理这双屿港,操心劳力,功劳不小。”

  汪直小心翼翼站起来,垂着头道:“下官哪里敢当,都是大人栽培。”

  那些商贾又要涌上来,徐谦脸上露出几分不悦之色,汪直便回过头去,先是用倭语大喝一声,随即又用不知哪国佛朗机语说了一句话,商贾们似乎对汪直怀有惧意,一下子不敢再往前挤了,嘈杂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汪直转过身,朝徐谦鞠躬道:“大人,这些商贾们等急了,也是情理之中,许多人都是不远数千里而来,一直在双屿港等待大明朝的货物,现在终于看到了实物,激动也是在所难免,下官以为,不如今日,索性便先将货物发卖出去·也省的他们心有不甘。”

  徐谦微微一笑:“如何发卖?”

  汪直笑了,道:“根据安抚使司拟定的清单,若是装船的货物和清单吻合,那么此次运来的丝绸总计有一万三千匹·有瓷器六千余件,还有茶叶九百余斤,再有字画、书籍数千,定制的铁器以及其他若干货物暂且就不论了,下官可以将丝绸分为十份,瓷器和茶叶也分为十份,每一份货物让他们出价争购·价高者得,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徐谦对这汪直,越来越刮目相看起来·这个家伙,倒是聪明,现在想吃下货物的商贾没有一万也有数千,偏偏只将这些丝绸和瓷器还有茶叶都分为十份,这就意味着,只有三十个商贾才能吃下货物,而其余的,怕只有等下一批货物了。

  下一批,天知道是什么时候·所以,一旦进行出价争购,就肯定会产生物价的哄抬·毕竟这些本就是奢侈品,他们运回了国内,卖什么价钱·那是他们的事,问题就在于,必须得把货买下来,否则又是一次空等。

  这会给番商们造成一种时间紧迫的压力,而海路安抚使司,自然能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徐谦微微一笑,他突然发觉·前人并不愚蠢,自己这后人·在说到挣银子方面虽然也有独到之处,可是对如何利益最大化的细节,却未必比得过前人,他不由道:“只是有些商贾财力并不雄厚,单论丝绸,一份即是一千三百匹,怕是一般人,也吃不下来吧。”

  这也是个问题,固然来的都是豪商,带来的也是满仓的银子,可是一千多匹丝绸,单单进货的价格就是纹银上万两,一般的商贾,还真未必能有如此多的现银。

  汪直却是道:“大人,这些番商都不简单,其中有不少,都是各藩国的巨富,这里既有江户来的大商贾,亦有佛朗机的各大商团,还有大食帝国的财力亦是雄厚,天竺国金银诸多,还有一些南洋的本土富商,就算一人吃不下,自然也会联合起来,抱团竞价,大人不必担心。”

  徐谦顿时明白了汪直的意思,一方面,敢来做海贸的,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另一方面,分成十份,但是许多一次要不了这么多货物的商贾,同样可以以国家和联盟的形势抱团竞价,等拿下这批货物,大家再根据所出银子的多少,瓜分货物即可。这样打包出售,一方面可以省却许多麻烦,同时,又可以制造资源紧缺,让人生出紧迫感,从而达到利益最大化。

  想到这里,徐谦纵有许多疑问,此时也不愿意追究了,他相信,这个倭寇头子出身的汪直,要办好这样的事绰绰有余,便道:“既然你如此,那么竞价之事,就全部托付汪副使了,汪副使自己安排吧,本官和邓大人作壁上观即可。”

  汪直点点头,立即开始着手起来,一面命人鸣锣通知竞价规一面写出文告,张贴出去,明言两个时辰之后,也即是子夜之时,请有意愿的商贾至从前的市政厅,也就是现在的安抚使司衙署进行竞价。

  这一下子,整个港口又是沸腾,许多人开始仔细的揣摩起竞价的规则,而后设身处地的思考自己该采取方略。

  许多商贾在这里等了太久,绝不可能空手而回,而下一批又不知该什么时候到,就算到了,也未必能够把货物买到手,因此不少人已经对这些货物志在必得,可是志在必得是一回事,财大气粗的,自然是底气十足,做好了索性自己竞价吃下一份的打算,也有一些实力不足的,急的如热锅蚂蚁,拿不到货,就是虚度光阴,就是浪费生命,大家千里迢迢赶来,连性命都不顾,为的是什么?为的自然是这些各国王室贵族和巨富们拿来作为显赫资本的奢侈品。

  只要有货,价格再高,都不怕脱不了手,毕竟对有钱人来说,价格,永远都不是优先考虑的问题。

  于是乎,小商贾开始聚在一起,进行各种形势的联盟,无论如何,货是一定要拿下的,与此同时,大家都在不断的盘算,价位多少是什么的底线,只是容他们的思考已经不多。

  两个时辰说少不少,可是对许多尚需要冷静思考的人来说,却显然不够。

  只是无论够不够,时间仓促,不得不动身。

  此时在安抚使司衙署,川流不息的商贾开始聚集起来。

  这里的前身是市政厅,完全佛朗机式的风格,分为三楼,而大厅则是完全是从底层一直通到天花,进去了商贾全部要先登记姓名、籍贯,倒是之前不需要支付任何押金,可是假若竞价到了商品之后却不肯出钱拿货,即会被双屿港列为不受欢迎人物,从此以后,自然不必再来双屿港做生意了。

  两千多个商贾,有人站在旋梯上,有人站在二楼、三楼,便是中间空旷的大厅也是人满为患,无数人头攒动,很是嘈杂。

  而徐谦,则是和#阝健坐在一个角落里,身边是十几个保护他们的校尉,他们没有吭声,只是冷眼相看。

  徐谦的目光一直关注在汪直身上,汪直处置周到,心细如发,把所有可能预料到的情况都已经事先安排周到,对这个人,徐谦的心里评价是,组织能力极强,处事周密,是个万里挑一的干才。

  若不是他有倭寇这个出身,无论在哪里厮混,怕都能出人头地。单单让他管理一个双屿港,显然有些屈才。

  不过#阝健的性格很是毛躁,虽然现如今有所收敛,而且也渐渐有了点领导气质,可是有汪直在旁帮衬,基本上海路安抚使司,徐谦是不需要担心了。

  汪直则是站在一个临时搭建起来高台上,高台上由于格局有限,并没有摆放其他东西,只有一个案头,案头上放着数十根颜色不一的竹签。

  他眼睛朝徐谦看去,徐谦朝他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汪直才扯起嗓子,道:“安静,安静!”

  他先用了汉话,随即又操起纯熟的倭语,最后又有了两种语言,徐谦推测是佛朗机语,只是到底是西班牙语又或者是其他语言,徐谦就不得而知了。

  显然这位副使大人在番商的心目中地位崇高,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屏住了呼吸,看向了汪直。

  汪直做了一下开场白,用各种语言翻译了之后,最后拿起了第一根红色的竹签,道:“现在,第一批丝绸开始竞价,这一批丝绸出乃是上好的杭州丝绸,总计一千三百二十匹,底价为纹银大明市斤一万五千两,价高者得!”

  一声宣布,所有人鸦雀无声,可是所有番商,却都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小小的红色竹签,许多人的眼睛,显然都擦出了火花。

  只是现在,谁也没有贸然竞价,显然都在等待。

  汪直则是不疾不徐,似乎也并不急躁,面露着微笑,将这竹签放在案上,负着手,静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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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章:二道贩子威武

  终于,还有有个人忍不住了。*文學馆*

  叫价的是个佛朗机商贾,这佛朗机商贾年纪很轻,红发碧眼,带着几分笃定的意味,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站在他身边,是个白发佛朗机人,偶尔凑在他身边低声交谈着什么。

  徐谦看到这厮颇有几分贵气,想来定是个跑来淘金的西班牙或者葡萄牙贵族。

  邓健倒是似乎对这个年轻人有印象,低声介绍的道:“此人汉名叫刘达,据闻身世不简单,吕宋总督和他关系匪浅,似是近亲,此人在北台湾,一直做中转贸易。”

  中转贸易就是二道贩子,徐谦最恨二道贩子,因为徐某人自己就是二道贩子,所谓同行是冤家,他眯起眼,低声问道:“北台湾,怎么,西班牙人已经到了北台湾?”

  邓健道:“他们设了几个据点,倒也不足为患,主要是西佛朗机和匍佛朗机两国竞争,一个在蚝镜(澳门),西佛朗机也不落人后,在北台湾盘踞,这西佛朗机人说什么大船搁浅,便开始登岸建立堡垒和据点,不过倒也不敢滋事,拿了不少银子购置了土地,福建巡抚也就没有理会他们。”

  徐谦点点头,没有再做声。

  那汉名刘达的年轻贵族报价是两万两银子,露出几分踌躇满志和志在必得之色。

  徐谦脸上,露出露出冷笑,这个家伙,一次性从底价抬升三千两纹银,这分明是故意显露自己财大气粗,好让对手知难而退。

  而接下来,一个倭人正色道:“三万!”

  三万!厅里的所有人一阵哗然。

  徐谦看向这倭人,倭人肤色古铜,脸上有一道猩红伤疤。浑身上下,有一股桀骜不驯的意味。

  邓健解释道:“此人叫村正友,江户的大商贾,财力雄厚,据说和倭国大名大友义鉴有关。”

  谁知这村正友刚刚叫了价,又一个倭人冷冷一笑,道:“五万!”

  这倭人似乎和村正友很不对付,摆明着是要压村正友一头。

  邓健兴奋了,他虎躯一震。兴匆匆的道:“出手了,出手了,徐兄弟,这个倭人叫武田信雄,乃倭国武田氏大名的人。武田氏和大友氏一向不对付,他们抬起杠来,可是没玩没了。”邓健说罢,还意犹未尽的提醒道:“武田家前几年,又发现了一座银矿,据说储量惊人。”

  村正友似乎对武田信雄的叫价很是不悦,立即报出了六万的价格。

  他这一报。武田信雄果然和他卯上了,大喝一声:“七万!”

  徐谦看的眼睛都直了,不由叹道:“倭国友人果然财大气粗,佩服。佩服,以后要多多招徕一些倭国友人,要极尽殷情款待。”

  邓健点点头:“这是当然,当然。倭国盛产金银,唯独物资贫乏。得天独厚啊。”得天独厚换个说法就是,想要再找这样的冤大头,已经很难了。

  价钱一直都在增长,直到那武田信雄将价格叫到了十二万,终于,所有人都不再吱声了。

  不吱声的理由很简单,价格接近暴涨了十倍,而现在只是第一批货的拍卖,现在只是看看风向,没有必要一次性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汪直显得兴致很好,叫人将那红竹签送到了武田信雄手上,待会让他带银子提货。

  这武田信雄露出踌躇满志的笑容,也并不肯走。

  邓健压低声音在徐谦耳边道:“等着看好戏吧,这个武田信雄定会帮咱们抬高价钱。”

  徐谦不由轻声道:“这又是为何?”

  邓健道:“徐兄弟想想看,一共是十批丝绸,武田信雄会轻易让别人买到丝绸吗?假若他的价钱比别人拿到要高,还如何在倭国垄断丝绸贸易?”

  徐谦一听,顿时明白了,丝绸在倭国深受商贾和大名的喜好,还有倭国皇室和幕府,对丝绸的需求更是旺盛,这武田信雄拿了一批货,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垄断吗?因此,若有其他倭国商贾竞价,他一定会抬杠,抬杠的目的,就是绝不能让第二个倭国商人轻易拿到丝绸,否则到了倭国,你手里一大批货,我手里也是一大批货,最后非要跳楼大甩卖不可。所以,武田信雄还会继续竞价,只是竞价的目的,是不断的抬高价钱。

  果然,第二批丝绸发卖的时候,那村正友第一个竞价,报价五万,武田信雄冷冷一笑,慵懒的道:“十二万!”

  十二万,就是上一批丝绸的价格,也即是说,想要拿到第二批丝绸,这十二万,便是基础价位。

  村正友眼睛都红了,犹豫片刻,终于艰难的报出了十三万的价格。

  而此时,武田信雄就不再吱声了,他的一批丝绸是十二万买来的,别人拿货的价格比他高,对他来说就是巨大的优势。

  这一下子,许多番商们哗然了,大家意识到,第一批的丝绸应当是最低价,越是往后,价格只会叫到越来越高,紧接着一个大食商贾出手,叫出了十五万的价格。

  这大食商人来自大名鼎鼎的奥斯曼帝国,奥斯曼眼下在中亚称雄一时,不可一世,阻隔了东西方的商路,垄断了整个欧洲的贸易,也正因为如此,西班牙和葡萄牙人才不得不大航海,开拓出一条新的商路。

  大食的商贾,无疑是财力最为雄厚的,这些人曾经垄断数百年欧洲的贸易,显然,他们此次聚在这里,就是和西班牙和葡萄牙人一决高下,商路已经不可能再垄断了,但是他们依旧可以垄断货源,垄断不了香料,那么就垄断丝绸和瓷器。

  和这些大食商贾相比,还处在抢劫阶段的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其实并不太够看,第三批丝绸,依旧是大食商人竞得,价格已经高达十七万两。

  那些曾经想要通过联合起来竞价的中等商贾们此时目瞪口呆,他们显然无能为力,和这些背景雄厚的巨贾比起来,他们显得很不够看。

  只是那西班牙的贵族刘达,此时眼睛已经红了,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殖民兴起之后,使得两国对奢侈品的大增,此时的欧洲,许多国家开始向两国源源不断的输入纺织品,为的就是满足两国新兴富人们的需求,可是羊毛纺织品显然比起丝绸来,依旧不能满足这些富人们的需求,他们需要如肌肤一样柔滑的面料,男主人为了显示自己的富足,家里也需要一些瓷器来令人啧啧称赞。

  这些大食商人分明就是想要垄断这些奢侈品,毕竟大食人早就尝试过垄断的好处,因此要嘛让倭国人竞价获得,也绝不会让佛朗机人竞价得到他们的需要。

  二道贩子们都有一个理想,就是某地的货源的垄断,尤其是奢侈品的垄断,因为垄断,价值一两银子的东西可以炒到一百两,正如后世的所谓名车、名表一样,越是稀有,越是难得,他们便可以制定高昂的价格,让富人们趋之若鹜,当然,这个前提是,在这个地区,不能有第二个二道贩子竞争。

  身为二道贩子的传统世家,大食商贾显然精通这个道理,他们抬价起来毫不手软,作为屹立数百年的超级帝国,这些在这个富足帝国羽翼下的世家商贾们,显然财力雄厚。

  最后一份丝绸,价格已经炒到了二十四万,这个价格,想想都让人咋舌,那佛朗机的贵族刘达在犹豫,不断和身边的人低声讨论,最后恨恨的瞪了一个得意洋洋的大食商贾一眼,放弃了丝绸的争端。

  十份丝绸,若是全部交易完成,价格将会超过纹银两百三十万两,而从海路安抚使司进货的价格,不过是十二万两纹银而已,轻轻松松,赚取了二十倍的利润,当然,这些丝绸运到其他各藩,价格怕还要暴增一倍。

  徐谦此刻心里已经舒畅到了极点,他本来以为,五倍的价格已经高于预期,可是不曾想到,利差居然到了如此地步,其实他哪里想到,若非是如此高的利润,从前那么多大明朝的走私商人,谁敢冒着全家死光的风险,将丝绸运出海去。

  从前的时候,走私商人倒卖的丝绸不过赚取五倍、十倍的利差,可现如今不同了,现如今是海路安抚使司彻底垄断,彻底垄断就意味着只此一家别无分店,相比起这些三道贩子、四道贩子们来说,海路安抚使司才是真正的垄断机关,比之后世的东印度公司,更加暴利。

  原因其他也很简单,东印度公司尚且还有竞争,有英国东印度公司和荷兰、法国东印度公司的竞争,香料并非只是控制在一家手里,可是丝绸和瓷器,除了海路安抚使司,天下再没有第二个货源。

  当然,需求旺盛也是一方面,海贸的兴起,导致整个世界开始出现新富阶层,与此同时,一些传统的皇族、王室、贵族阶层用度也是惊人,才会产生如此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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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一章:强买强卖

  一夜过去,丝绸、瓷器、茶叶三样,统统兜售完毕,获百四十万两纹银。

  这三样自然是大头,其他的一些商品,倒也不急于兜售,大番商们在这一次竞价之中,自然是心满意足,可是对中小番商们来说,不啻是灭顶之灾,大家千里迢迢赶来,一方面是倒卖货物,可是货物倒卖之后,难道空手而返?

  商贾追求的永远是利益,现在许多番商,不得不开始另谋出路了。

  好在汪直已经宣布,明日即要开始收购番商的货物,这又让所有人留了心,只是现在,已是接近三更,大家草草睡了一觉。

  紧接着,又是一个新的买卖开始了。

  这几天对番商们来说都是折腾,折腾的大家头晕脑胀,可是这时候,任何人都得强打精神,应对海路安抚使司,海路安抚使司已经张贴了清单,将所有要收购的商品俱都张贴出来,比如香料,比如犀角,各色各样的商品,统一收购,只是价钱嘛,却只能算是很一般。

  很一般的意思就是比起以往来,这个价格只有以往的一半。

  于是乎,商贾们顿时炸开了锅,真是岂有此理,瓷器、丝绸的价格暴涨,可是自己带来的各种西贝货却是暴跌,这分明是强买强卖,分明就是欺负人。

  没错,就是强买强卖,身为一个垄断巨头,若是不去强买强卖,那么还垄断个屁,不如去开善堂算了。

  问题就在于,那些犀角、香料、牛皮、虎皮等商品,往往都有两个销售点,一个是欧洲,一个就是大明,欧洲虽说价钱也高,可是却都被佛朗机人和大食人把持再者,从南洋来大明,和从南洋去欧罗巴,且不说航程单说遭遇风暴的机会可是不少,毕竟是要横渡印度洋,还要绕过非洲,风险极大。

  一面是风险大、收益大,一面是风险明显小的多,收益也少了许多,到底如何抉择自然是这些商贾们的事。

  身为垄断巨头,这一点觉悟还是有的,你不愿意卖那就不要卖,大宗的交易,只要是在亚洲,想要出货,就只能找海路安抚使司。

  众人痛骂的同时,却也是没有法子,倒是倭国这边,特产不多,刀具显然现在也不在海路安抚使司的进口之列倒是倭国女人不少,这些坑爹的商贾和大名勾结一起,大肆的收购俘虏的女眷在江户,贩卖人口已经成为了产业,而如今这些家伙十里迢迢赶来,倒是有一批人口,想要和人贸易。

  不过无论是卖什么的,许多人对海路安抚使司开出来的价码都大大失望,甚至有不少中小商贾兴致阑珊,顿时觉得,这一趟来的实在是不值既没有进一批丝绸、瓷器,手里的货物也没有卖一批好价钱虽说不至于亏本,可是利润并没有达到预期。

  海贸,在这个时代本就是暴利的行业,可惜这海路安抚使司,仗着垄断,将买卖的利润几乎占为己有,甚至有番商打起了退堂鼓,明年,不肯再到双屿港来了。

  而在市政厅里,一个新的计划正在筹划,钱,自然是赚来了,轻轻松松一趟货,便是数百万两纹银,这种奢侈品的买卖,可谓是一本万利。

  不过,显然对这种奢侈品的买卖,徐谦并不满足。

  毕竟这种出口,必须有所节制,你若是三天两头的出货,人家肯十倍二十倍的抢购那才疯了呢,奢侈品之所以叫做奢侈品,就是因为它不普遍,因此,这种贸易,海路安抚使司一年做个两趟也就足够了。

  可是要挣银子,单单靠奢侈品可是不成,现在浙江、天津这么多作坊,单靠丝绸、瓷器,能让多少人发财?

  徐谦要制定的,是全面开花的方略,人要有点追求,毕竟徐谦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商贾,也是官,朝廷命官四字固然是意味着搂钱,可总得做点正经事才好,况且这还关系到了新政的成败,自然马虎不得。

  徐谦与#阝健、汪直几人,在市政厅里足足商议了几个时辰,最后,一个计划出炉,汪直是个很好的计划执行者,在领会徐谦意图之后,便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夜里。

  街道上依旧有巡视的水兵,海路安抚使司辖下水兵七千余人,尽都是从天津、山东等地招募,体格强壮,经历了几次与倭寇的战斗之后,比起官军来,也算是精锐,而在这双屿港的水兵,就已超过了三千人,他们分为三班,日夜巡守,便是夜间,空旷的街道上依旧可以看到月色下一队队跨刀出现的人影。!只是在市政厅不远处的一个仓库,现在却有数百人正在!活动,在汪直的命令之下,这些人连夜对仓库进行修葺和改造,同时,从船上,一箱箱货物也开始运进来。

  汪直很疲惫,只是他依旧还在这里努力的指点工匠,东西如何摆放,哪些地方不能点放蜡烛,事无巨细的事,他都不得不去关心。

  看着渐渐有了几分雏形的仓库,在自己努力下开始改变,汪直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微笑。自从事败之后,成为阶下囚,此后又不得不成为徐谦的私奴起,汪直就很少露出这样满足的笑容了。

  有些时候,汪直不得不佩服这个抚台大人,此人虽是官员,却从不墨守成规,许多突发奇想,连他都不曾想到。

  眼看布置的差不多了,他吩咐几句,随即回到自己的衙署,叫来一个文吏,说明了自己意图,让文吏连夜抄录文告,广而告之。

  后半夜,汪直就伏在案头上勉强睡了一夜,卯时时分,他便精神奕奕的起来,连忙去了市政厅一趟,拜谒了徐谦,徐谦刚刚漱口,喝了口茶,道:“都准备好了吗?”

  汪直躬身道:“大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文告也已经发了出去。下官以为,此事必定成功。”

  徐谦来了兴趣:“何以见得?”

  汪直道:“一方面,海商们运了各种海货到了双屿港,不可能空船回去,总得进一些货物回去兜售,就算只是利润不高,可是有银子挣,总比舱中压石的好。”

  汪直看了徐谦一眼,见徐谦微微点头,继续道:“这其次,便是大明的货物,因为茶叶、丝绸、瓷器的缘故,在各国眼里,都是精品。既是精品,就不愁莫要销路,就算各国也有同样的货物,也必定会有人宁肯选购质优的大明商品。”

  徐谦莞尔一笑:“这事才八字没一撇,你倒是先说的如此肯定了,成与不成,立即就有分晓。”

  正在许多商贾们失望之际,甚至已有人萌生退意,而此时,又一份份文告出现在了大街小巷。

  今日傍晚,大明浙江巡抚将设宴款待所有商贾,但凡是有意愿的,皆可参加。

  酒宴……

  所有人倒是提起了一点兴趣,虽然是想走,可是想动身却没有这么快,得要先补充淡水,还得在船舱里装上压舱石,毕竟许多人是空手而回,并没有携带任何货物。

  既然如此,那么倒不妨去见一见那传说中的巡抚大人也好,做买卖的人,谁不希望多拉拢一些关系,有些时候,建立一个良好的关系,比真金白银更加实在。

  大商贾们也磨刀霍霍,大明巡抚的权利,并不亚于某国的国主,甚至据说这位年轻有为的巡抚,乃是大明皇帝的红人,深受皇帝信任,如此巨大的帝国,随便一道政令,不但改变的是千千万万的人命运,甚至他们这些番商,也无时无刻不被皇帝的政令所波及。

  若是能拉拢这位抚台,将来不知能提供多少便利。

  而小商贾们,自是去凑热闹的,反正也是无事。

  于是乎,不少人开始期待起来,在这双屿港的某处旅馆里,那汉名叫刘达的贵族此时坐在这里擦拭着一柄短铳,在他的身边侍立的,是上次在竞价会中与他并肩的老者,老者用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道:“暂时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不过可以确认,他们应该就混迹在商人之中,阁下,难道我们真的要介意这些深皮肤猴子们的想法?”

  刘达眯着他的碧眼,莞尔一笑,道:“他们自然微不足道,可是不要忘了,这些人毕竟还有一些影响力,谁能保证,明国不会以此为筹码,进行恫吓和勒索呢,一切,还是小心要好,远东人说,小心能行驶万年的船,所以,继续让人去搜索,找到他们,杀死他们!你能领会我的意思吗?”

  老者沉默一下,最后点点头,摘下帽子鞠了哥躬:“如您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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