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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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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逼宫

  府衙二堂上,众土司、土官们济济一堂,其中很有一些是叶小天脸熟儿的,比如大万山司的洪东知县,乌罗司的阿加赤尔土司,平头著可司的扎西土司,还有石耶洞、邑梅洞的几位土司,叶小天纵然不记得他们的名字,长相也有印象。

  只不过上一次叶小天是他们之中的一员,都是来向知府大人讨银子的,而这一次叶小天已经是知府属官,是旁听众土司议盟,如何应对生苗出山这种突发事件的。因此,叶小天没有坐在他们中间,而是和知府属官们一起坐在左侧。

  右侧是众土司官的座位,左侧上首第一位,坐的是一个柳眉杏眼、肤如凝脂的青衫公子,掌中把玩着一柄象牙小扇,笑吟吟地左顾右盼着,正是叶小天心目中的小妖女监州于大人。

  后宅里面,张雨桐帮父亲整理着袍服上的褶皱,道:“那格哚佬部落不过三千人,去掉老幼和妇人,能有八百勇士就不错了,父亲命提溪长官司率于家和果基家的兵马就足以应对,何必大动干戈,召集全府土司呢。”

  张胖子叹n,w¢ww.了口气,拍拍儿子的肩头道:“儿子,你还太小,有些事你不会明白的。”

  张雨桐苦恼地皱起了眉:“我已经十七了!”

  张胖子笑道:“不错,虚岁!”

  张胖子举步要走,见儿子依旧一副悻悻然的模样,便又站住脚步,道:“这个摊子,早晚要交到你手上,便先让你知晓也没什么。儿啊,铜仁是咱张家的。没错,可人有壮年和老年,江山也是如此。

  如今咱张家,已经不像当年一般说一不二,可以势压铜仁所有土司了。水银山之乱,爹未能调停解决,田家又袖手不管,这些土司们就有点不把咱张家放在眼里了。

  咱们土司人家,稳!这是不假。我听那说书先生讲,自汉以来。当过中原皇帝的,除了汉人,还有什么氐,羌,羯,鲜卑,匈奴,契丹,女真。沙陀,西夷,党项,蒙古……

  皇帝换了无数人家了。可咱们依旧稳稳当当地在这儿称王称霸。像那安家,从汉朝到如今经历多少王朝了?稳着呐!不过,一千年前安家是贵州土司之首么?不是!五百年前土司王是安家的么,也不是!不灭亡。不代表实力和地位也不变呐。”

  张雨桐动容道:“爹是说,有人想谋夺咱们张家铜仁之主的地位?”

  张胖子摇了摇头,道:“爹并未探听到什么。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具体哪儿不对劲,爹也说不上来。总之,爹这次大动干戈,就是一个警告,如果真有人图谋不轨,爹要让他知道,我们张家,依旧是铜仁之主,铜仁辖下的土司们,依旧听从咱们张家号令!”

  说到这里,张胖子脸上掠过一丝豪迈的霸气,他又用力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便由两个力大的仆人搀着走了出去。过度的肥胖,迟缓的身影,把他刚刚呈现的威猛气势毁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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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堂上,戴同知介绍完格哚佬部落的情况重新落座,端坐上首的张胖子便道:“本府本着仁义之心,一再忍让,希望格哚佬部能够退回山里,可惜他们对本府的劝诫都当了耳旁风。如今,本府决意,以武力驱逐该部,诸位土司以为如何?”

  张胖子本以为这句话说罢,众土司就会纷纷攘臂高呼,响应出兵,不料他语音一落,大堂上却陷入了一阵难堪的沉默。

  叶小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静寂弄得有点不自在,他挪动了一下屁股,不料带动臀下的椅子,发出吱嘎一声,在这一片死寂中显得特别刺耳。叶小天吓了一跳,赶紧停下不动。

  张胖子一双眼睛微微瞪大了些,脸上有些燥热,他对众土司的不恭已经隐隐有些觉察,可他没有想到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远比他估计的还要严重得多的地步,他这铜仁之主发了话,竟然没有一人响应。

  乔师爷见状,忙打圆场道:“其实对付格哚佬部,仅凭提溪司张家、于家、果基家的人马就够了。知府大人之所以要号召全府各地土司联手出兵,是为了表示我铜仁各部一体一心!

  诸位大人不要忘了,我铜仁四周群山环绕,大山之中尽是生苗,如果山中部落有样学样,可不搅得天下大乱?所以,联手驱逐格哚佬部,就是告诉山中部落,我们铜仁铁板一块,叫他们不要再生妄想,知府大人是一番苦心呐!各位土司只需派遣少量丁壮,意示参加就成了。”

  大万山司的洪东知县“咳嗽”一声,道:“知府大人固然是一番好意,可是武力驱逐,会不会引起山中部落的同仇敌忾,反而纷纷出山了呢?下官的辖地,可是就在十万大山脚下……”

  洪东县令这一发言,叶小天才注意到,他居然穿了一套知县的官服。叶小天还记得上一次他来向张知府讨赈银时,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土著袍服,布帕缠头,腰挂短刀,不像一个知县,倒像哪个寨子里出来的土司。

  向土知府讨银子时穿土司袍服,现在土知府找他商议联手出兵了,他就穿朝廷的官服……

  叶小天想明白其中的意思,不禁暗暗摇头,这些土司老爷们的肚子里墨水儿或许不多,但心机诡诈方面却毫不逊色。这正是他没有包办一切,放手让格哚佬部去独自应对的原因,人间是个好地方,但人心也不乏险恶,他们要学会适应。

  洪东县令这样一说,立即有几个土司随声附和起来,这几位土司包括乌罗司、邑梅洞司、石耶洞司,他们的领地都是靠近大山的。所以和大万山司的洪东县令有同样的担心,只怕因此激怒山中部落,大举出山,他们首先就要遭殃。

  张胖子气得鼻息咻咻地道:“你们担心会激怒其它的山中部落?现在格哚佬部已经出山,已经将提溪司一部分的山川、平原与河道占为己有,如果不把他们狠狠地打回去,难道你们就不担心其他的山中部落有样学样,纷纷出山?”

  乌罗司的阿加赤尔道:“知府大人此言差矣,山中部落一向不大与外界接触,方才戴同知也说了。格哚佬部这次之所以要出山,是因为他们接到了神谕,所以知府大人的担心是不可能出现的。”

  张胖子瞪着他道:“那么,你乌罗司到底出不出兵呢?”

  终究是积威之下,阿加赤尔不敢与他对视,只是垂下目光,讪讪地道:“我以为,还该慎重其事!”

  张胖子又瞪向洪东县令,洪东县令陪笑道:“我以为。应该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啊。”

  张胖子气得发抖,他闭了闭眼睛,只觉头皮麻酥酥的。突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只怕一睁眼支持不住就得栽到地上,只得咬紧牙关,静待那种眩晕的感觉过去。

  在他的感觉中。这个时间很短很短,而在堂上其他人眼中,却只见到张知府一连被两位土司拒绝之后。双手扶案,双眼紧闭,脸色忽青忽白,颊肉激动地哆嗦不止,额头黄豆大的冷汗涔涔落下……

  这样一副景像落在众人眼中,在他们心底都留下了一个极深刻的印象。或许,“铜仁之主”那摇摇欲坠的神坛就是从这一刻起,才真的轰然一声倒下,碎成了一地瓦砾。

  张知府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他缓缓张开眼睛,用有些虚弱的语气对于俊亭和果基土司道:“看来别人都是要自扫门前雪了,关于格哚佬迁至提溪一事,你们两位怎么说?”

  于俊亭是在场众官员中唯一的一个女人,而且要论官阶数她最高,是以当然要由她先回答。于俊亭一直把玩的象牙小扇一停,在温润的掌心轻轻地敲了几下,忽地浅浅一笑,道:“我以为,不如比照凉月谷旧例,分其地、安其民,纳入辖下!”

  “什么?”

  张知府蓦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这个一向被他轻看了的女娃儿,私下里,于俊亭已不只一次向他抱怨,发牢骚说如果知府大人再不拿出举措,于家就要独自行动。

  张知府本以为今日无论如何,于俊亭也该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怎么会……,一刹那间,张知府突然都明白了,他的预感没有错,的确是有人试图打压张家,争取本家族的排名地位跃升一步,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个口蜜腹剑的小贱人!

  于家在铜仁的势力仅次于张家,他早该想到的,早就该想到的……,可他的预感也太迟钝了些,直到人家已图穷匕现,他才有所感应。张知府浑身发抖,手脚冰凉,那种眩晕的感觉又来了。

  叶小天冷眼旁观,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非常熟悉。对了,他在葫县时,孟庆唯、徐伯夷、王宁,都不只一次对他搞过这种把戏,幸运的是,他每一次都能绝地反击。

  而最后出现这一幕时,他已经从被群起攻之的目标变成了事情的幕后主导,被逼宫的那个人变成了花晴风。现在,张知府无疑就是当时的“花晴风”,那“叶小天”又是谁呢?

  叶小天的目光逡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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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千里走单骑

  叶小天的目光很快就落到了于俊亭的身上,或许是因为在他身上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又或者是因为骨子里他和于俊亭有些很本质的东西是相同的,几乎没有多加考虑,叶小天怀疑的目光就锁定了那个笑得很俏媚的女人身上。

  于俊亭笑眯眯地看着张铎,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但她迎上张知府的目光却冷凝得仿佛两点寒冰。要么不出手,既已出手,就不能再留余力,这头现在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死肥猪,只要让他喘过气,一翻身就会变成一匹凶残暴戾的恶狼,啃得她连碴都不剩。

  张铎的目光带着一种绝望的凶狠慢慢从于俊亭脸上移开,投注在果基土司身上。在铜仁治下的各路土司官长之中,凉月谷是最特别的一个,这个部落是从两百多年前,也就是元末明初的时候,才逐渐走出深山的。

  他们逐渐向山外迁徙,历经一百多年时间,和提溪当地的其他部落接触、通商、联姻,最终才稳定在凉月谷内,成为提溪司正式的一份子。但是对这些存在了动辄就几百上千年的土司人家来说,一@8,w¢ww.百年的交往时间还是太短了。

  时至今日,铜仁府对凉月谷的控制能力依旧是最弱的,以前各地土司们唯张胖子马首是瞻的时候,也只有果基土司不大买他的账,更何况是如今这个时候。

  唯一让张胖子还心存幻想的是:恰恰是因为凉月谷太过,而且之前和提溪于家曾大打出手,于俊亭那小贱人即便能串连收买其他任何一个土司,其中也一定不会包括果基土司。

  所以,如果果基土司赞同对格哚佬出兵。那他今日召集诸侯的行动就还不算太难看,起码有人在响应他,愿意与他一道出兵讨逆,否则就是彻底输到了家,而且输得无比难看。

  果基土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冷冷地看了一眼于俊亭,冷冷地道:“我不想理会你们都在打什么主意,也不想费那个脑筋!我是凉月谷的土司,我只对我们果基家负责!”

  果基土司按着腰间的刀,微微向前俯了俯身子。沉声道:“我也不管他是格哚佬还是格哚幼,只要他敢进犯我凉月谷的领地,我就会用这口刀去招呼他!如果他没有侵犯我凉月谷的领地……”

  果基土司直起腰来,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继续冷笑道:“我为什么要牺牲我凉月谷的娃子,和我的老对头……”他一指于俊亭,道:“联手对付一个不曾侵犯过我凉月谷的部落呢?难道这些年来,我们凉月谷受的挤兑就少了?呸!”

  张胖子和于俊亭同时哑然,果基土司所在的部落占据的提溪领地并不多。主要领地还是在山上。一百多年前,果基家族向山外迁徙的脚步之所以止步于凉月谷,就是因为受到了当时张、于两家的联手抵制。

  果基土司站起身,扶着刀。直撅撅地站着对张铎道:“今日我来,就是向知府大人表明我凉月谷的态度。格哚佬部若进犯我凉月谷,我老果基一定会用刀枪赶走他!如果格哚佬部能与我凉月谷相安无事,你们也不必时不时就把我凉月谷挂在嘴上了!提溪是你们张家和于家的。从来就不曾属于我们果基家!”

  果基土司说完,抚胸向张铎行了个直撅撅的礼,沉声道:“就此告辞!”

  果基土司扬长而去。大堂上鸦雀无声。

  于俊亭向果基土司离去的背影淡淡地瞟了一眼,又转回张胖子脸上,眸波盈盈欲流,柔声道:“‘十八路诸侯讨董卓’的大戏演不上了,‘三英战吕布’也凑不齐,看来知府大人只能‘千里走单骑’了呢!”

  张胖子脸庞发紫,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指了指于俊亭,又指了指在座的众土司,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轰”地一声,地皮急剧地颤动了几下,他那庞大的身体已经重重地摔在地上。

  “东翁、东翁!”

  乔师爷慌了手脚,戴州同、御州判还有李经历等人急忙抢上去试图救起张铎,于俊亭“唰”地一下打开象牙小扇,轻轻扇开扑到面前的灰尘,轻盈地站起身,拂一拂衣袖,便向堂外走去。

  于俊亭这一动,在场的土司们都随之站了起来,乔师爷、御州判等衙属官员见了不由个个心惊:难道铜仁辖下的所有土司都已站在于州监一边?

  其实在场的土司中,并非全部都被于俊亭收买了,但是于俊亭选择的这个发难时机实在是太好了,首先这件事只涉及到于家和张家,并不涉及其他部落利益,其他部落没有出兵的。

  再者,对手是大家一向比较陌生、神秘,又有些忌惮的山中部落,而且仅仅是山中部落的一个,很可能打了一个就惹出一群,在事不关己的前提下,还有几个人肯站出来附和张知府呢。

  同时,于俊亭又让她收买的土司抢先发言反对,很多土司本就是人云亦云随大溜的主儿,自然就营造出了这样一种“一面倒”的气氛。而这一幕看在那些衙属官员们心中,他们会怎么想,谁能不为自己家族的未来有所打算?

  这一点,叶小天在于俊亭起身,众土司随之起身的时候就已想明白了。造势、用势他本就是行家,对这一点当然看得透彻。不过这个小妖女对这一手居然也玩得如此娴熟,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于俊亭走到门口时,一只脚迈出门槛时,身形忽地一顿,脑袋微微一歪,一双妙目像鸟儿似地睇过来,正与叶小天的目光碰个正着,似乎她早就感应到叶小天一直在注视她。

  “这女人,了不起呀。以女子之身成为一族之长,靠的可不仅仅是她的血统和出身,就算十个张胖子绑在一块儿和她斗心眼儿,也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叶小天如是想,看着于俊亭的背影,目光充满了欣赏与赞叹。

  “这小子,如今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又是谁在主导局面么?”于俊亭洋洋得意地想:“瞧他一副只要我动一下小指,他就会匍匐到我脚下的模样,今晚到我府上投贴输诚的。应该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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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胖子脑袋上搭着一块湿巾,很憔悴地躺在榻上,张雨桐站在榻前,握着手中剑,神情激愤地道:“爹!孩儿已经长大了,你就让让孩儿领兵出征吧!”

  张胖子摇摇头,虚弱地道:“不行!你……还小,此一战,只许胜。不能……败!必须……得派个稳重可靠的人。”

  张雨桐愤懑地道:“爹……”

  张胖子闭上睛睛,道:“退下!”

  张雨桐无奈,只得恨恨地跺了跺脚,让出床头。后边站立的一人这才凑过来,低声道:“大哥!”

  这人正是前些日子刚刚死了一个嫡子的张绎,张铎睁开眼睛,手掌动了动。张绎忙把自己的手递过去,让大哥握住。

  张铎吃力地道:“各地土司们,已经把我们张家……当成了无牙老虎!这一战。对重振……我张家威风,至关重要!我把……三千藤甲军全都划给你,此去务必……大胜而归!”

  张绎一听,急忙拒绝道:“不成!大哥,三千藤甲军,那已是咱们张家全部的精锐了,如今看来,于家那个丫头图谋我们张家已经不是一日两日,我把精锐带走,谁知道她能干出什么事来。”

  张胖子笑了笑,道:“大哥我……很笨,眼也瞎。但是,这回这件事,我不会再看错的,于家那个丫头,绝不会对我动武,因为上边……”

  张胖子吃力地向头顶指了指,微笑道:“上边还有许多不管是我还是她,都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坏规矩的事,她不敢做。”

  张胖子闭目养了一会神,才继续说道:“如果我没料错,她只有两个办法。一个办法,是找我张家的短处,以此挟迫,逼我主动向朝廷辞让知府之位!”

  张绎吃惊地道:“大哥,那可是咱们家世袭的职位啊!”

  张胖子道:“没错!可……世袭的官,犯了大罪,也可以取消世袭。世袭的官,立了大功还可以让子孙从此世袭一个更大的官,那么……当然也可以把这个世袭的官贬上一品,比如……从此改为于知府、张监州……”

  张绎嘴巴翕合了几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胖子继续道:“对朝廷来说,有区别么?只要掌管铜仁的那个人继续承认这里是他朱家的江山,这里的人是他朱家的臣民!他只需要写几个字而已!”

  张胖子道:“如果不能逼我就范,她也不会用过激的手段,要知道,就算她当不了知府,她也已是事实上铜仁府权力最大的人了,铜仁府众土司们“信她”、“服她”,旁人能说什么?可她只要对我动武,就会给那些想要干涉的大土司们提供了武力干涉的理由,你说她肯做这样的蠢事么?”

  虽然听长兄这么说,张绎还是不放心,摇头道:“格哚佬部只是一个三千人的部落,控弦之士不会超过一千人。我带一千藤甲军,再从族中多挑些壮士,加上提溪长官司的兵马,已经五倍于敌,足矣!”

  张绎说完,用力紧了紧张胖子的手,沉声道:“大哥好好歇养,等我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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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磨炼

  张胖被于俊亭的“逼宫”之举,气得血气翻涌,当场晕厥,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到后宅救治去了。※%,于俊亭和众土司则扬长而去,张、于两族争夺铜仁霸主之位的大戏正式拉开了序幕。

  目前看来,张家的霸主地位恐将不保,这种情形有些像春秋时代的诸侯争霸,这些年你齐国最了得,那大家就公推齐恒公为霸主,过些年晋国最厉害,大家就公推晋公为霸主。

  可是任何一个上司在位时,总会有些事做得不如你意。每个人都觉得换一个上司就会比前任好得多,然而许多时候,他们欢欣鼓舞地迎来的新上司很可能比他的前任还要不堪,这种分之五十的概率却很少会有人去想。

  在叶小天看来,这就是大房和二房争嫡宗正房,他叶小天只是个偏房,根本插不上嘴,又不忍心眼看着张胖落得这般凄惨下场,所以他很仁慈地选择了闭上眼睛----打道回府了。

  叶小天一回家马上找来哚妮,把今日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安慰道:“你看,我说过不用担心的,现在各地土司都反对出兵,于家和果基家也不会出动一兵一卒,只靠张家应该奈何不了你的父亲。”

  哚妮已经对叶小天不肯动用尊者权力为老丈人解围的行为进行了一番“神”解读,她相信这是神对她的族人的一种考验,只要她的族人能够禁得住神的考验,神就会庇佑他们。

  因此听了叶小天的话,哚妮喜孜孜地点点头,又凑上去在叶小天颊上印下一个甜甜的吻,柔声道:“嗯!小天哥做事,就一定会有小天哥的道理。人家根本不担心的!”

  叶小天有些奇怪地看了哚妮一眼,有些不敢相信:“这小妮居然能看透我的良苦用心?不可能吧,就凭她那粗枝大叶的性,会有这般细腻的心思、这般聪慧的头脑?”

  ……

  格哚佬听说张知府要发兵讨伐的消息后心情很紧张。他的紧张倒不是惧怕即将迎来的战斗,他们久居深山,与天地斗,与恶劣的自然环境斗,早就无所畏惧了。他只担心守不住山寨,就违背了尊者吩咐的“在那里,站住脚!”

  为了能“站住脚”。格哚佬那生了锈的脑袋努力地转动起来,想尽了办法。首先,他马上派人回山向神殿求助了,这已是深入他骨髓的一种本能:自己不能决定的重大事件,就向神殿请示,按照神谕行事。

  随后,格哚佬又对山寨进行了加固,并且在山寨周围设下了大量的陷阱和机关。这些事情他的族人做起来很是驾轻就热,只不过原本这些把戏是用来对付野兽的。现在要用来对付人而已。

  大量的陷阱机关会给来犯之敌造成重大伤亡,实际上他们在山中,两个部落间偶尔爆发冲突时,也会用上这样的手段。对方即便同样是擅长丛林做战的勇士,也未必能发现全部的机关。

  做机关陷阱这种事不只勇士们能做,老弱妇孺也能做,所以这些事情基本上是由老人、妇女和孩来完成的。包括采撷野果和野菜。强壮的战士除了一部分留守山寨之外,都被格哚佬派去捕猎野兽了。

  考虑到寨可能会被围困,这些都是必要的储备。等这一切都忙完了。格哚佬发现自己已经无所事事了,于是他就坐在寨墙上等张知府的人马。格哚佬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实在等得无聊时,忽然想起了诸葛亮的故事。

  诸葛孔明的故事在五溪蛮(铜仁)一带非常流行,姓们对他的事迹耳熟能详,就连这深山中的部落也不例外。格哚佬由诸葛孔明又想到了探马,心里顿时像开了一窍似的: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来,来多少人,但我可以派探打听呀。

  格哚佬想到就做,马上挑选了几个懂汉语的族人派下山去,以前部落里要和山外交换些什么生活物资时,大多是委派这些人出山,久而久之,他们的汉语都说的相当流利了。

  不久之后,附近的一些村庄相继出现了一些打着赤脚、身穿兽皮、握着竹矛背着猎弓的山里人,笑容可掬地向他们打听铜仁张知府有没有派兵来,派了多少兵来,这些兵什么时候会到一类的奇怪问题。

  村民们先是一脸地惊愕,然后便是纷纷大呼:“村长,生苗下山啦~”

  再然后,村长保正们就如临大敌地领着村中壮丁围捕过来,“探”们见势不妙纷纷落荒而逃,那些村长保正们也不敢得罪他们,怕招来更大的祸事,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为,见他们跑掉也就见好就好,收兵回村去了。

  五天之后,格哚佬派出去的探终于陆续回了山,山寨里的姓们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勇士们离开山寨时雄纠纠、气昂昂的,可回来的时候,所有人的武器都不见了,衣着也变了,有人变成了叫化,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有人变成了货郎,肩上还搭着褡裢……

  格哚佬的探们用了五天时间,弄明白了许多事情:比如说这里的村庄也是受铜仁张知府管辖的,所以这里的村民不但不会把张知府的消息告诉他们,还想把他们都抓起来。

  比如,他们在这里向人打听敌人的消息,绝对不能像在山里时一样,随便找到一个游猎于山中的猎人一问,那人就会很坦率地把他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自己,因为这里的人奉行的大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生哲,所以想当探必须会伪装。比如向人询问事情的时候,不能直来直去,得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地询问……

  外面的世界真的好复杂,要打听一点消息,需要动的脑筋简直比追踪、捕获一条能爬树、会攀岩、机警狡黠、动作敏捷,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闪电般逃之夭夭的黄喉貂还要多。

  幸运的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斥侯任务竟然顺利完成了,他们带回了格哚佬想要听到的情报:“铜仁张知府的兵马已经到了山下,至于人数……,乌泱乌泱的,数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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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绎从张家的精锐藤甲军中点了一千人,又从本部落的壮丁中点选了一千名健卒,合计两千人,浩浩荡荡地向提溪开拔了。提溪司张家那边还有一些戍守地方的军队,他们将合兵一处讨伐格哚佬。

  土司们轻易是不出门的,除非是大土司召集会议。或者众土司要联合搞个什么活动,他们才会勉为其难地离开自己的领地,而且事情一了就会马上返回,但这一次众土司们大多选择了滞留铜仁府。

  他们想了解了解张家的实力,同时也想了解一下那些生苗是否真如他们想象的那般剽悍。不管是生苗的战力还是张家的战力,他们都陌生的很。

  一大早,叶小天过问了一下两处校舍建设的事儿,便穿上公服到了府衙,知府大人正告病休息。监州大人现在暂摄知府职权,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新官上任,叶小天可不希望那个小妖女的第一把火就烧到自己头上。

  于俊亭现在是暂摄知府职权,只待知府病愈或者知府大人愿意抱病署理公务就得交回权力。所以不需要排衙这种场面上的仪式。一大早到了知府衙门,她就直接来到自己的监州签押房办公。

  以前于俊亭几乎从不到衙,她的签押房就一直空着,可她毕竟是监州。她的公堂即便闲着,也没有人敢当作仓房,更没人敢在通判的院里种些大葱大蒜。每日还有专人打扫,因此很是洁净。

  今日于俊亭突然出现在这儿,她的公案更是被人擦得一尘不染,那黑漆的桌面闪闪发亮,几乎都可以当镜用。虽然是初次代理知府职权,但是各司各班的属官胥吏们并没有无事跑来献殷勤的。

  想见风使舵投靠于家的人,昨晚就已排着队把名贴投到了于家,一些职位高的人甚至还受到了于俊亭的亲自接见,他们不需要在此时表现什么,所以于监州就很清闲了。

  于俊亭坐在师椅上,摸一摸光滑如玉的椅扶手,微微放松了绷起的肩头,她已经这样挺拔地坐了很久了。停了一会儿,她的俊目微微一睨,见房中没有旁人,只有一个小厮站在门口,而且面朝厅外,便把一只手支在桌上,托住了下巴。

  她在想叶小天,昨夜投贴告见的人里边并没有叶小天,于俊亭不禁犯起了核计:“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过迟钝,不懂得把握机会,还是不想投靠到我的门下?从戴同知打听到的消息来看,他目前分明没有什么倚仗,而且很想找条大腿抱着只是求告无门罢了。”

  于俊亭微微地挑了挑她的柳眉,靓丽的眉眼间便透出一股邪魅的妖气:“莫非他心气儿高,嫌我这条大腿还不够粗?”

  于俊亭思不得其解,忽地一拍公案,“想不通就不想了,找他来一问便知。若是他识时务,今后我便重用于他;若是他不识相,找个机会把他踢出铜仁府便是。

  想到这里,于俊亭又肃然坐正,清了清嗓,威严地道:“唤叶推官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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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会错情

  丙戌年五月二十五日,这一天的铜仁府,看起来和往常似乎没有什么两样,一切都一如既往。⊙对那些在铜仁府衙打混了一辈子的胥史们来说,只有两件事比较新鲜。

  一件是知府老爷没有升衙,虽然说他们的这位土知府时常不升衙,但是特别的是,今天有人代他升衙。皇帝不早朝,也不会有哪个大臣敢代他早朝,土官亦如是,可现在有了这样一个人,这个打破铜仁府数百年惯例的人,就是于监州。

  通常在土司的地盘上,如果发生这种事,也就意味着后来者居上。如今铜仁发生了这样的事,也就意味着,在铜仁府存在了四百年之久的于氏,隐隐的已经有了压过在此扎根五百多年的张氏的实力。

  另外一件事就是,对铜仁府来说一向就像阑尾一样可有可无只能充作摆设的刑厅如今居然老树发芽,焕发了活力。今天是刑厅放告日,刑厅居然接到了三张状子!

  放告日只接到三张状子,这在中原人口稠密的城阜,简直是会让主管司法的官员半月笑醒的好现象,因为尽管民间有“屈死不告官”的说法,可实际上打官司的人还是很多很多,以致每逢放告日,官府收到的状子都是用尺来量的。

  因为状子实在太多,状子又常常长篇大论,动辄数千字上万字,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用上三四千字来描述来龙去脉,再用三四千字来揉发愤怒、悲伤或委屈,以致负责刑名的官员不得不下令状纸必须简炼。不能超过五百字!

  可是在铜仁府,这里的刑厅以前三年能收到三张状子都是很惊奇的事,而现在居然在一个放告日就收到了三份状子,实在可以和于监州暂代知府职权并列为铜仁两大新闻了。

  “放告日”是官府收状子的日子,一般来说,只有杀人害命、致人伤残等重大刑事案件才可以随时上衙门告状,一般的民事诉讼平时是不受理的,只能在规定的日子举告,一般从初一开始,每五天为一个放告日。

  今天正好是“放告日”。刑厅接到了三起案子。状子太多的时候,官员会先把所有状子先看一遍,有所侧重地提原告、被告进行问案,叶小天见只有三桩案子,便直接升堂,先从第一份状子审起来。

  这是一桩“民告官”的案子,一个商贾状告一个税科小吏勒索贿款不得,复又调戏他的娘子。

  按照规定,民告官、下告上。要杖三十。但官府也不能不讲道理,上下尊卑固然要讲,可是这样的规定分明就是包庇犯罪,如果告状人所得的好处还不及受这三十杖的付出。那岂不是百姓受了侵害也不敢告状了?

  要知道朱元璋是穷苦人出身,虽然最后成了统治阶级的代表,可他骨子里始终把自己看成老百姓,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怂恿老百姓状告大官人。如果觉得官员枉法,他甚至允许百姓绑了地方官进京告御状,沿途驿站还得免费供应饮食。

  所以。这为了维护上下尊卑的礼仪制度不被轻易冒犯而制定的“民告官”、“下告上”要打三十大板,以致百姓们以讹传讹,又编出了告御状要滚钉板的规矩,实际上还有一个附属条件:

  即,这三十大板不是未审先打,而是先行寄下,如果审完了案子,证明这“民告官”的人或者“下告上”的人所告属实,那这三十大板是不用打的,只有证明他是污告,才会在他本该承担的诬告责任之外,再追加三十大板的处罚。

  今天这桩案子,经叶小天的审理,恰恰属于诬告,那税科小吏是个新上任的税官,做事非常认真。那商贾乃是坊中一个有名的泼皮,一向偷漏税赋,因滚刀肉一般太过难缠,其他税官一向不愿与他为难。

  不料如今碰上这个新税官,揪住他不放手,这泼皮商贾实在抵赖不得,便想反咬一口,混淆是非。叶小天看他娘子神色慌张,有些反常,便和李秋池一唱一和连诈带唬地诳她说出了真相。

  如今案情大白,叶小天便命人把那奸商拖下去打板子,趁此时间把后面两份状子也迅速浏览了一遍,发现第二件状子是正常的举告,第三件居然是一桩重大的刑事案子,并非拖到放告日才告,只是恰巧发生在今日。

  叶小天只看到一半,便拍案大怒,道:“如此恶少,当真该死!”

  李秋池道:“东翁何故发怒?”

  叶小天把状子甩给他,愤愤然道:“你自己看,这当真是一群禽兽!不,禽兽不如!”

  李秋池看过状子,匆匆浏览一遍,颔首道:“此等行径,确是人神共愤。”

  叶小天怒道:“这等奸邪之徒,我决不容他逍遥法外!马上升堂!”

  李秋池点了点状纸上的一处地方,提醒道:“东翁可看清楚了此人的身份!”

  叶小天沉着脸点点头,他当然看到了。这些畜牲的身份,确实让他感觉有些棘手,但他并不想就此放过这些人,他正要吩咐升堂,于监州房里的小厮溜了进来,站在大堂侧面向李师爷招手。

  李秋池走过去听他说了两句,便回到公案旁,对叶小天耳语道:“东翁,于监州有要事相请,请东翁马上过去。”

  叶小天微微一怔,李秋池向侧厢一指,叶小天看见那小厮还在等着,便点点头,吩咐道:“把那奸商打足三十大板,赶出大堂。所欠税赋,着由税课司追缴补足。另两桩案子暂且押下,一个时辰之后继续审理!”

  说罢,也不等皂隶们击退堂鼓,叶小天便把袖子一拂,转向了屏风后面。屏风后面另有出入的门户,那小厮赶过来。引着叶小天离开刑厅,一路来到通判大人所在的院落。

  通判既是州郡长官的副职,又是类似于监察御史一般的特殊官员,地位特殊而高贵,所以通判衙门几乎和张知府署理政务的地方一般大小,区别只是张知府的公堂位于衙门的中轴线上。

  叶小天走进于监州的签押房,兜头一揖道:“下官见过监州大人!”

  于俊亭笑道:“叶推官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谢大人!”

  叶小天向侧首退了几步,在一张官帽椅上坐下,这才抬头看向于俊亭。就见于俊亭正用一种有趣的眼神看着他。见叶小天抬头,于俊亭便笑道:“本官招你叙话,没有影响你署理公务吧?”

  叶小天微微欠了欠身,道:“下官刚刚处理完一桩官司,在下一次放告日前,只有两桩官司待审了,并不碍的,只不知……监州大人召下官来见,究竟有何训示?”

  于俊亭道:“没什么。只是……刑厅已多年不曾有百姓来打官司,叶推官上任没多久,便能打开局面,使我铜仁府刑厅不再只是充当一个摆设。本官甚感欣慰,找你来,是想了解了解刑厅事务。”

  叶小天在来时路上就在猜测于俊亭找他究竟要干什么,昨日于俊亭才“逼宫”。气倒张知府,今天是他代行知府职权的第一天,就莫名其妙地找到自己。不会是想拿他开刀立威风吧?

  叶小天警惕起来,斟酌着言辞,把刑厅如今的情形对于俊亭介绍了一番,说到后来,忽然想起今日刚刚接手的那桩刑事大案的犯案人的特殊身份,心中不由一动,说不定这解铃之人就在眼前呢。

  叶小天趁机说道:“今日三桩案子,有两件民事,一件刑事。这件刑事大案,下官审明之后,还要请示监州的,既然监州如今问起,下官正好先请向监州大人请示一下,审理起来,也好心中有数。”

  于俊亭本想寒喧几句,便拐上正题,没想到这叶小天还当了真,居然很认真地向她汇报起案情来,于俊亭倒是挺享受叶小天的这种恭谨态度,便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道:“什么事,你说罢!”

  叶小天沉声道:“有一恶少,因偶遇城北三里庄一个民女,爱其美貌,便常自纠缠。就在前日,这恶少酒醉之后想起那个民女,便纠集一班无赖,快马赶到三里庄,闯进民居,殴其父母致重伤昏迷,复又轮暴了这个民女。村民闻讯赶来,恶少一班人方仓惶逃去。今日有村民入城,恰巧认出一个路人就是当日施暴的纨绔之一,是以抓来衙门告状。”

  这件案子本身并不为难,那叶小天所说的请示,缘于什么?于俊亭心中警铃大作,轻轻鼙起眉毛,狐疑地看着叶小天,道:“此案有何异处,需要请示本官?”

  叶小天一字一句地道:“这恶少是个大有身份的人,享有豁免之权!”

  于俊亭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不会是我于家子弟吧?这些年来我对本族子弟一向约束甚严,难道……难道族中子弟竟敢当面恭训,背后却干出如此人神共愤的事来?”

  叶小天道:“这个恶少,是一个土舍的儿子!”

  于俊亭瞿然起身,震惊地道:“土舍的儿子?”

  叶小天颔首道:“不错!那个土舍……姓张!”

  “姓张,张土舍?”

  于俊亭恍然大悟,仔细再一想,再度恍然大悟。

  土舍未必就是已经带兵去了提溪的那个张绎张土舍,张绎是类似于铜仁张氏“总理”身份的人,是以职权甚重。而土司本人的直系兄弟、叔伯,都是土舍。这个土舍既然姓张,就一定是张知府的兄弟或叔伯。

  于俊亭第一个恍然大悟,是突然明白了叶小天的为难之处。土司、土舍人家是享有特权的,如果不是身份相当的人家,而是治下的土民,就算打死了也只是罚点钱了事,想治他的罪,不合规矩。

  第二个恍然大悟,是她认为自己终于明白了叶小天的心思。原来叶小天昨日没有向她投贴输诚,并非不想投到她的门下,只是太好面子,觉得投贴输诚太过低声下气,如今是拐弯抹角地用刁难张家的手段来向她示忠。

  不然的话哪有这么巧,前天发生了案子,恰巧今天就被人捉住了歹徒。只怕是早就案发,只是事涉张家,叶小天不敢处治。如今见张家失势,有心抱她的大腿,这才痛下决心,以此为投名状吧。

  于俊亭心中鄙夷着叶小天的品性为人,脸上却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她走到叶小天身边,象牙小扇轻轻挑起叶小天的下巴,嫣然道:“叶推官,你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呢。不过,我就是欣赏你的狡猾和无耻,嘻嘻……”

  叶小天一脸茫然:“虽说在这满是老朽**之辈的衙门里,年轻俊俏如我,杂然其间,算是一颗难得的鲜桃子,不过……,于监州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是挑逗罢,不也应该是我挑她的下巴么,这他么究竟谁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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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分岐

  叶小天疑惑地看着于俊亭,道:“监州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下官……不太明白!”

  于俊亭妖异地挑了挑秀美的眉,嫣然道:“你是聪明人,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就应该点到即止,如果说的太直白,那就没意思了。”

  叶小天蹙眉道:“下官只是就此案征询监州大人的意见,实在不明白监州大人在说什么。”

  于俊亭见他说的认真,不觉也是一怔,难道我会错了情?于俊亭的俏脸不觉微微一红,有些羞恼地道:“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本官很看重你的能力,希望你能投效本官。”

  叶小天听她这么一说,再联想到那个恶少的身份,登时明白于俊亭究竟为何误会了,他还从没想过抱别人的大腿,哪怕是曾经面对杨应龙的招揽,今日又怎会投到于俊亭门下。

  叶小天想了想,委婉地道:“投效监州大人,下官能得到什么?”

  于俊亭直起腰来,傲然道:“你想要什么?”

  叶小天仰起头,从她那肥大的官袍上依旧清晰可见的双峰之间望过去,问道:“监州大人有什么?”

  于俊亭小扇一转,悠然道:“酒色财气,官禄富贵!”

  叶小天眼神微微一闪,问道:“下官如今是七品,若想升为六品官,可否?”

  于俊亭微微一怔,她为了对付张铎,收买了许多人,有的贿之以利,有的许之以官,张知府本人是五品官,整个铜仁府,除了另有广威将军身份的于俊亭比他官阶更高,再没一个五品官了,最高的也才六品。

  而六品中只有一个正六品。就是于俊亭现在所担任的通判,另有两个从六品官,就是戴崇华担任的同知和御龙担任的州判。如果她能取张铎而代之,那么她就是知府,而张家逊让了知府之位,也必须得把通判之位交换过去。

  戴崇华是她一党,不可能动,唯有御龙,如果不识相,那么有可能的话。才可以打他的主意,可即便如此,她也早就把这个可能的官位许诺给他人了。

  于俊亭所许诺的人也是一位土司,对她的帮助显然要高于叶小天,再者说她已经答应了人家,又怎能出尔反尔,是以叶小天所求的六品官位,于她而言竟成了不可能给予的条件。

  于俊亭想了想,蹙起眉头道:“财帛、土地。这些本官都可以给你。如果你对本官忠心耿耿,甚至还可以许你一个世袭的大头人身份,和我于家共享富贵,只要我于家存世一日。你叶家便可安享富贵,如此不好么?”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这些下官都不稀罕,下官只想要一个六品官位。”

  于俊亭的脸色难看起来。道:“做官为的什么?难道你不明白?本官直接可以给你,何必执着于一个官位,你这是在变相地拒绝本官了?”

  叶小天忽地心中一动。夏莹莹那件事于俊亭是帮不上忙,但展凝儿那边或者可以……,想想那展氏家主为了壮大自己的实力,可以把凝儿嫁给土基家,如果于俊亭成为铜仁之主,身份、势力还在果基家之上,她肯出面做媒人的话,或有一线可能?

  想到这里,叶小天兴奋地道:“好!那么……六品官位我可以不要!土地、财帛、世袭的头人身份我也不要,但是于监州得答应我另外一件事。”

  于俊亭好奇起来,道:“你说!”

  叶小天盯着她道:“我要一个女人,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于俊亭微笑起来:“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答应你!”

  叶小天摇头道:“监州大人最好不要答应的太早,因为……她的身份很高贵……”

  于俊亭皱起了眉头,略略一想,脱口说道:“展凝儿?”

  叶小天暗赞一声,果然心细如发,智慧过人,就凭当初在水银山见那一面,她便立即明白过来。叶小天道:“不错,正是石阡府展家的……展凝儿!”

  于俊亭的秀眉微微地鼙了起来:这事儿的确很麻烦,叶小天是流官,而且官阶不高,对展家来说没有什么帮助,把展凝儿嫁给他对展家来说太不划算,不要说展家是石阡府的,就算同属铜仁府,而且她是铜仁之主,也没权利干涉展家子女的婚事啊。

  想到这里,于俊亭对叶小天道:“这件事的确很为难,我帮不上忙。那展凝儿是赫赫有名的水西三虎之一,性情刁蛮霸道,并非为人妻子的好选择,你何必执着于她,如果你想要美人,本官便送你十个八个也不为难,论样貌个个都不会比她差了。”

  叶小天摇头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便是监州大人所赠的女子美艳犹胜凝儿,我也不要。”

  于俊亭哼了一声,讥讽道:“你倒是个痴情种子。这么说,除非本官能许你一个六品官位,亦或能替你能向展家求下这门亲事,否则你是不会为我所用了?”

  叶小天摊了摊手道:“实在遗憾。”

  于俊亭俏眼一瞪,道:“你不肯投到本官门下,难道还要跟着张家一条道儿走到黑?”

  叶小天道:“监州大人,我本来也不是张氏门下!我是流官,要说我背靠的那棵大树,就就朝廷。若是下官投到于氏门下,那么从此就得先于氏而后朝廷。然而于家能给我的,却又并非我想要的,那时又失去了朝廷的信任,叶某该何去何从?”

  于俊亭冷笑道:“你以为现在朝廷就很器重你?就能为你挡风蔽雨?朝廷诸公,知道你是老几?”

  叶小天微笑道:“下官还年轻,总会有机会让天子和庙堂诸公注意到我的!”

  于俊亭脸色一沉,道:“你可知道,如果你不肯投到我的门下,我就不会留你在铜仁碍事,早晚会把你一脚踢开。”

  叶小天道:“要贬一个流官,只怕于监州力有不逮吧!”

  于俊亭冷笑道:“你以为朝廷会为了你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小官,得罪以我为首的铜仁土司们?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或许吧!”叶小天叹息一声。道:“监州息怒,既然话不投机,下官告辞就是!”

  “慢着!”

  于俊亭唬起脸道:“说说你方才所提的那桩案子。”

  叶小天轻轻一拍额头,道:“下官险些忘了,不知监州大人对此案有何建议?”

  于俊亭道:“你说的那人既是土舍之子,便享有豁免之权,你打算如何处理?”

  叶小天一字一句道:“自然是依法处治!”

  于俊亭微微颔首道:“罚金代罪?也好。”

  叶小天道:“大人误会了,下官的意思是,依法严惩!”

  于俊亭眉头一蹙,道:“依法严惩?何谓依法严惩?他可是土舍之子!”

  叶小天道:“就算他有丹书铁券。免死金牌,也有不赦之罪。强暴是死罪,何况是轮暴!更何况还是强闯民宅,入室轮暴,简直是王法如无物,纵然他是土舍之子,如此罪大恶极之行径,若也能以罚金代罪的话,他们还会有所顾忌吗。百姓们还有活路吗!”

  于俊亭乜着他道:“你以为张铎奈何不了我,便是一只没牙的老虎?你想为难他,小心被他啃得碴都不剩。”

  叶小天道:“下官与张家并无仇怨,说起来。张知府对下官还有一份知遇之恩呢,怎么会有意为难张家。只是下官既是一府推官,主掌刑名,便不能纵容罪犯逍遥法外。祸害无辜,还望通判大人能够支持下官依法办案、为民作主!”

  “依法办案?我看你是不可理喻!”

  于俊亭抓起象牙小扇,指着叶小天的鼻子斥责道:“你要依法办案。那就该以罚金代罪,这就是朝廷给我等土司人家立下的法!

  叶小天道:“如果法不能维护善良,反而是纵容恶人为恶,那就是恶法!洛家女是个清白好人家的女子,被五个恶少摧残强暴,生不如死,难道不该为她主持公道?于监州也是女人,难道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

  于俊亭气咻咻地道:“你就是判了他们有罪,照样会被朝廷驳回,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叶小天道:“当然有意义!纵然我不能处治他们,也不意味着我也认可以一笔罚金就可以赎清他们的罪!”

  于俊亭怒不可遏地道:“这算什么狗屁的意义?你怎么像条蠢驴似的,如此执迷不悟?”

  叶小天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监州大人出身土司家族,自然不会明白!”

  叶小天说罢,向于俊亭拱了拱手,扬长而去。于俊亭气结,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跺了跺脚,恨恨地骂道:“蠢驴!真是一头倔到极致的蠢驴!”

  于俊亭骂完了转念又一想,叶小天如果真想严惩张土舍之子,必定得罪张家。张家现在纵然被她摆了一道,却也依旧是铜仁府的一个庞然大物,绝非叶小天这样的人物可以蓄意挑衅的。

  更何况,罪犯并非一个,而是五个,光是得罪一个张家,就不是叶小天这样一个没根基的流官所能抵受的,何况是五个。土司人家享有特权,是朝廷给予整个土司阶级的一种“福利”,叶小天无视这一规矩,损害的就不仅仅是张家的颜面,而是整个土司阶层的利益,到时候可以想见他这个推官会遭到所有土司家族的抵制,铜仁府还会有他的立足之地?

  想通了这一点,于俊亭又不禁转怒为喜,就算他是一头又倔又犟的蠢驴罢,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也该知道回头了,到时候叶小天一定会认清现实,就此投靠于她,接受她的庇护于俊亭似乎已经看到叶小天跪在她的面前,一面用力地自掌嘴巴,一面痛哭流涕地向她认错,乞求她的饶恕与包庇,于俊亭顿时沾沾自喜起来,嘴角露出一丝得意妖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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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大抓捕

  叶小天回到刑厅,立即提审三里庄轮暴一案的嫌犯,将嫌犯扭送刑厅的是三里庄的两个猎户,一个叫钱小明,一个叫宋三包,这两人带了前几日在山上打的猎物到铜仁城里发卖,意外撞见了当日施暴的一个歹徒,他们打过照面、交过手,一眼就认了出来。

  面对天灾和外村人的欺辱时,一盘散沙的庄子必定受气,久而久之,庄户人家便都养成了抱团的好习惯。钱小明和宋三包一见那纨绔子正是那日曾到他们三里庄施暴的歹徒,立即把他抓了起来。

  接下来该怎么处理他们也不清楚了,正犹豫要不要把这歹人带回三里庄,交给村正处治,向他们收买兽骨、皮毛的商人给他们出了个主意:到府衙,向刑厅的叶推官告状。

  这商人前不久刚在刑厅打过一场官司,对叶小天有几分信赖,遂这般指点了一句,二个猎户本就没什么准主意,听他一说,就把那歹人扭送刑厅,打起了官司。

  他们扭送来的这个歹徒叫御尘,是州判御龙的亲侄子,当日的主犯并不是他,但他也是当日参与对那民女施暴的歹徒之一,叶小天把他提上大堂审问,这御尘是跋扈惯了的人,根本不把叶小天这个外来的流官当回事,竟然供认不讳。

  他还示威似地供出了当日参与施暴的同伙:吴辰亮、张纮、项飞羽,以及主谋张道蕴。这四人中,吴辰亮是流官之子,张纮是张氏家族的人,不过是偏房旁支,项飞羽则是大商贾的儿子,主谋张道蕴却是张家嫡房子孙。

  御尘供出这些人,只道叶小天根本不敢处治,存心要他难看。叶小天叫他签字画押。他也满不在乎,大大咧咧地签了字并按了手印,叶小天见他画押,马上脸色一沉,吩咐人把他押在班房。

  随即,叶小天就签发了三份牌票,命华云飞、苏循天和毛问智各带一队捕快,前去抓吴辰亮、张纮和项飞羽到案,又命江经历立即带人赶往三里庄,提此案受害的女子洛青青到案。

  叶小天一条条命令发下去。几路人马立即离开了刑厅,叶小天又留下一队捕快候命,随即便宣布退堂。李秋池被叶小天如此雷厉风行的手段弄得目瞪口呆,等堂上一空,李秋池突地恍然大悟,欣然问道:“东翁留下一队捕快,是打算亲自到张家抓那张道蕴?”

  叶小天肃然道:“不错!要去张家抓人,我怕云飞他们办不成,我这个推官总还有些分量。这最难啃的一块骨头,自然我去啃。”

  李秋池把折扇往掌心一拍,笑道:“我刑厅局面已见起色,只是还缺一件轰动性的大案子。才好彻底打响咱刑厅的名声,和东翁铁面推官的威名,如今这桩案子正当其时也。

  叶小天淡淡地一笑,抓过他那口锋利的彝刀挂在腰间。李秋池跟着他往外走,继续眉飞色舞地道:“东翁亲自去张家抓人,此一举可轰动全城了。明日审明此案。再依律法对他们处以罚金!

  如今张家的地位岌岌可危,此案又是人证俱在,谅他张家也不敢纠缠,以免于监州抓住把柄,如此一来,大人轻而易举便扬了威名,又可借此案取悦于监州,可谓一举两得,好手段!好手段啊。”

  叶小天的脚步猛地顿住,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李秋池莫名其妙地道:“东翁为何这么看我?”

  叶小天道:“这是先生的打算?”

  李秋池愕然道:“难道东翁不是这么想的?”

  叶小天望着他,慢慢微笑起来,轻轻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先生真是我叶某人的知己呀。”

  李秋池也微笑起来:“不敢,不敢,东翁过奖。”

  叶小天把华云飞和毛问智安排在壮班做捕头,这时终于显出了他们的用处。若是叶小天换派一个人带队去抓人,哪怕去的是花经历或者江经历这等地位较高的官员,只怕他们也未必敢任事。

  这几个犯案的歹人都是官宦子弟、富绅子弟或者土司人家的子弟,其父兄长辈或者与这两位经历相熟,或者权势地位远在其上,他们对抓人势必不会全力以赴,但是华云飞和毛问智、苏循天这几个人却不然,他们眼里只有叶小天,也只听从叶小天的命令。

  苏循天生性油滑,他负责抓捕吴辰亮,并不冲动莽撞。苏循天带着人赶到吴家左近,便吩咐捕快们候在巷口,他独自一人摇摇摆摆地到了吴家,只说是吴辰亮的朋友,要见吴辰亮。

  吴家的人见他身穿公服,是个衙门中人,只道他所言属实,便如实相告,说自家少爷和朋友去了“醉宵楼”,苏循天向门房道了声谢,转身又出了吴府,到了路口带齐捕快,问明“醉宵楼”的所在,便呼啦啦地赶去。

  到了“醉宵楼”,苏循天使人先把酒楼围了,又带了六个膀大腰圆的捕快冲上楼去,结果不但吴辰亮在场,那个张纮也在,被苏循天一并拿了。苏循天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只惊得楼上的一班纨绔子弟目瞪口呆。

  华云飞是负责抓捕张纮的,这张纮也是张家子弟,不过不是嫡宗正房的子弟罢了。华云飞到了张家扑了个空,本想马上离去,但张父听说他们是来抓自己儿子的,马上带人围了上来。

  华云飞哪会跟他客气,立即下令动手。那些捕快们跟这些大人物地位相差太远,根本谈不上什么交情,上司既然有吩咐,动手就是,反正真要出了事,这些大人物同样不会找他们算账,在人家眼里,他们只是一口刀,要算账也是找那操刀之人,是以下手毫不留情,打得张家一众家奴落花流水,这才成功突围。

  毛问智负责抓捕项飞羽,这也是铜仁大户人家的一个子弟,他家的门风倒是挺严瑾,如果不是有一班损友教唆着,未必就会干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来。

  因为父亲发现他近日又与一班狐朋狗友遛出去喝花酒、逛青楼,痛骂了他一番,正责令他在家闭门读书。

  项飞羽万般无奈,正在自家书房用《中庸》的书皮裹着一本春宫画儿看得眉飞色舞,毛问智就破门而入,铁链子往他脖子上一套,二话不说,拿了就走。

  等项父闻讯赶来时,只看见书房那裂了几道缝隙的房门摇晃了几下,“轰隆”一声砸在地上,正好打中项父的脚趾,痛得项父几乎晕过去,家人急忙给他脱了鞋袜一看,见他的脚趾甲都砸得外翻了,脚上血肉模糊一片,忙不迭又取了金疮药为他裹扎。项父担心儿子,伤口刚一裹好,就命人用两根长棍架了一张太师椅,把他放在上面,急急奔向府衙。

  叶小天亲自去抓张道蕴,他已打听明白,这个主犯是土舍张雨寒的儿子。张雨寒是张家的嫡系,与知府张铎之子张雨桐同辈,但是论岁数,却与张铎相差无几。

  叶小天料定凭此人身份最难抓捕,所以亲自带人赶到张府。张雨寒住在西城,叶小天清淤疏渠时对西城有身份的人物住处大多有所了解,径直来到他家,张雨寒听说这位叶推官是来抓自己儿子的,不由大惊失色。

  叶小天向他公布了张道蕴的罪状,马上命人带走。张道蕴是张家嫡系,知道的事情比那些普通族人要多,所以反不及普通族人狂妄。他知道张知府刚刚吃了于监州的大亏,如今叶推官敢公然到他家拿人,难保不是于监州有心为难,所以没敢为难叶小天。

  张雨寒任由叶小天带了儿子离开,然后一把甩开哭哭啼啼的妻子,急急忙忙直奔府衙,他要把此事禀明张知府,请大家长定夺。如果此事只是叶推官秉公断案,不过是破财消灾罢了,如果这背后有于监州的影子,只怕就不是花点钱便能解决的麻烦了。

  等到傍晚时分,叶小天和苏循天等人陆续回到推官衙门,一众嫌犯全部抓到,江经历也从三里庄赶了回来,将那饱受摧残、伤心欲绝、已绝食三日的洛青青姑娘和她的父母家人都带了来。

  叶小天对这些当事人、证人还有嫌犯十分重要,为求谨慎,叶小天当晚没有离开刑厅,他把这些人都安置在左右厢房,着人严密看管,自己就宿在大堂上,刑厅被他守得风雨不透。

  吴家接到吴辰亮的狐朋狗友告状,得知吴辰亮被刑厅衙门给抓了,马上赶到刑厅,吴父赶到的时候,恰好看见脚趾裹得跟发糕似的项父也赶了来,二人要求面见叶推官,却被守在门口的华云飞一口拒绝。

  这两人哪把叶小天这个外来的流官放在眼里,可是这刑厅毕竟是知府衙门的一部分,打狗还得看主人,如果硬闯进去,恐怕于张知府脸上不好看,尤其是眼下这个敏感时刻,张知府的心思恐怕也敏感的很。

  另外,张、于两家正争铜仁第一人的身份,他们则是属于和张家关系密切的人家,很难说这不是于监州授意为难他们,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便去见张知府,结果到了那里,又撞见了张纮的父亲和张道蕴的父亲。

  张雨寒等四人彼此相见,都是长吁短叹不已,摊上这么个坑爹的儿子,真是养子不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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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问案

  五个参与轮暴的嫌犯当中,御尘是最早被抓的一个,御家当然也最先得到了消息,但御尘的叔父御龙并没有露面。听说叶推官抓了他的侄儿,御龙马上把这件事和张、于两家争权的事联系了起来。

  于监州曾经私下派人和他接触过,许诺只要他从此拥戴于家,便可保他官职地位不降以及御家的利益不受损失。御龙素受张铎宠信,两家有很密切的关系,实在难以背叛张家,可他又担心因此受到于家打压,正在左右为难。

  是以听闻此事后,御龙马上吩咐家人谁也不许轻举妄动,他甚至没去请示张知府的意见,反正他的侄子只是一个从犯,其他几人的家族不会没有动作,他甚至不用出一分力,只管静观其变就是。

  吴家、项家和张家的人赶到府衙后,却一直没有见到张知府,张知府用药之后已经沉沉入睡,张雨桐衣不解带、亲自侍候汤药,不许任何人打扰父亲休息,但他已经先行了解了此事。

  及至傍晚时分,张胖子悠悠醒来,张雨桐问侯了几句,但父亲气色还不错,这才把刑厅抓捕张道蕴、吴辰亮等人的事情告诉了张知府,请示道:“父亲,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叶小天好大胆,竟敢抓我张家的人!”

  张铎听7,ww≦w.张雨桐说明经过,不由勃然大怒,一抹戾气涌上眉头。但是心头一转念,愤怒又转为惨然:“叶小天……哪有这么大的胆子,莫非他也投靠了于俊亭,这是那个小贱人授意做的?”

  张雨桐道:“爹,不管是不是于俊亭授意,眼下咱们该怎么办才好?如果护不了这几个人,岂不更加证明咱们张家已经没落?”

  张铎无力地道:“如果是那小贱人授意,我们还能如何。如今各部土司都听命于她,她要违抗我的命令,处治他们,为父也阻止不得啊。”

  张雨桐道:“爹,土司人家享有豁免之权,这不仅是对咱们张家,而是所有土司人家的权利。所以,如果他们处死这些人,那就是与所有土司为难。我想,于俊亭一定不会做这样的事。很可能她只是借题发挥,想让我们低声下气地去求她,利用此事,胁迫父亲让出知府之位。”

  张铎眼睛一亮,道:“不错!她一定打的这个主意。”

  张雨桐道:“所以,我们根本不需要理会她,只管沉住气,她又能如何?叫雨寒哥和其他几位的父亲向刑厅表示,愿意用赎金买罪。到那时为难的就是她了。治罪,则会触犯所有土司的利益,必定会有人心生不满。如果她不敢治罪,最终只罚款了事。搞出偌大的阵仗却不了了之,丢了颜面的人就是她了。”

  张铎点点头道:“不错!你就这么告诉他们几个人吧。”

  张雨桐欣然道:“是!”

  张雨桐起身要走,张铎忽又唤住了他:“桐儿!”

  张雨桐回身道:“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张铎向他微微笑了笑,欣慰地道:“桐儿。你长大了。”

  ※※※※※※※※※※※※※※※※※※※※※※※※※※※

  张雨寒等人听张雨桐向他们转述了张知府的意见,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遵命离去。翌日一早。他们几人便赶到刑厅,这一次连御龙也赶来了,不管需不需要为侄儿出头,必要的态度还是要有的。

  府衙门前,不知何时已聚拢了无数的百姓,黑压压一片,都默默地站在那里。叶推官派人抓了五个轮暴民女的恶少,其中家世背景最强大的一个还是叶推官亲自带人上门抓来的,这件事已经传遍全城。

  许多百姓都自发地赶来听审,尽管此案不会公开审理,也不允许他们旁听,他们还是候在府衙外,想第一时间知道此案的处理结果。尽管……公正处理很可能只是他们奢侈的幻想,可以前他们连幻的本钱都没有,现在起码有一个希望。

  “威~~~,武~~~~”

  水火棍击打着地面,声音不够暴烈,却透着一股凝重的气氛。或许在这些皂隶们心中,对叶小天能否为民做主也是存疑,不晓得他们的推官老爷究竟有何打算。

  冒犯土司们的特权,以一个毫无根基和背景的流官身份,无视于五个当地的权贵,这在他们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事,就算是那位有名的海青天,如果到了这里,纵然能做到不畏权贵,也不可能有能力对五个罪犯实施处罚?

  叶小天,行么?

  叶小天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执法者,他做事向来率性、随性,只遵循他自己的道德标准。他对抗孟庆唯、齐木,使计让华云飞在狱中手刃仇敌时是如此;张绎和戴崇华打人命司,他和稀泥、扮糊涂官也因如此,只要不触他的逆鳞。

  每个人心中,都有他所坚持的东西,触及到他的底限,他就不会再忍。五恶少的罪恶行径、洛家人的凄惨下场,已经激起了他的愤怒。他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步一步稳稳地上了公堂,往公案后面一站,堂上顿时肃静下来。

  一个人的威仪和气场不是生来就有的,有一种人长期高居上位,久而久之自然熏陶出了那种威仪,一个站姿、一个眼神,都会给人一种强大的压力。而另一种人,则是因为能为人所不能为,故而令人对他心生畏惧。

  叶小天无疑是第二种,即便他所能做的只是把这些恶少抓来,当场审判,最终再依例将他们释放,对他们的家族处以罚款,旁人也不会因此对他有所非议,因为在所有人看来,这已是最公正的处理结果。

  如果换一个官员,很可能连这个场面都不走,如果能提审报案人,查明真相后与这些权贵人家进行磋商,敲定一个他们可以接受的罚金价格便予以宣判,那已经算是一个肯为百姓做主的好官了。

  所以,御尘、张雨寒等五个父亲站在侧厢听审,心里也平静的很。他们自始至终都没考虑过他们的儿子会受到严惩,让他们感到难堪的只是儿子竟然被带上大堂公开审理,叫他们大丢颜面。

  张道蕴、御尘、吴辰亮、张纮还有项飞羽五人被带上了大堂,他们忽然看见站在侧厢的父兄亲人,立即激动地叫了起来。

  “爹,快救我出去!”

  “爹,孩儿睡了一夜的班房,你能相信吗,儿子竟然被迫睡在地上!”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官,爹。你一定不要放过他!”

  “叔父,你要为侄儿做主啊……”

  “啪!”

  叶小天重重地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再有咆哮公堂者,给我打!”华云飞和毛问智称喏一声,向前踏出一步,众皂隶也“啪”地一声,将水火棍往地上重重地一顿,几个恶少被这种威势一吓,登时安静下来。

  他们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侧厢。张纮的父亲见状大怒,就要走出来斥责叶小天,却被张雨寒一把拉住,沉着脸向他摇摇头。

  张纮的父亲心头登时一惊。在张家,张雨寒的地位远比他为高,张雨寒居然阻止他出面,他的心头也不禁犯起了核计。便乖乖地站住。众恶少一见他们的父兄没有出面,嚣张气焰便弱了许多。

  这些恶少都是权贵人家子弟,上了公堂也是立而不跪。叶小天也懒得在这件事上与他们纠缠,只是厌恶地扫了他们一眼,便吩咐道:“带一众人证和苦主全家上堂!”

  又过片刻,钱小明、宋三包两个猎户以及从村中带来的几个证人都上了堂,李秋池一看他们畏畏缩缩的的神态,心中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忍不住向叶小天递个眼色,小声提醒道:“东翁,这些证人情形不对,小心些。”

  叶小天也看出来了,这几个证人昨日上堂时,义愤满腔,怒容满面,可这时却一个个垂头耷脑,目光闪烁。想是他们已经知道了那五个恶少的身份,他们只是普通百姓,指证他们担心报复。

  叶小天暗道不妙,如果这些证人心生畏惧,纷纷改口,那可是个麻烦,叶小天便急急思索起了对策。

  这时,洛青青的父母相互扶持着颤巍巍地上了堂。洛青青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她的父母还不到四旬,只是因为所受打击太大,以致容颜憔悴,步履蹒跚,仿佛七老八十的老者。

  在他们身后,跟着本家的两个堂兄弟,他们用一块门板抬着一位姑娘,那姑娘脸色灰白,双目紧闭,眼角犹有未干的泪痕。洛姑娘已绝食三天,滴米未进,气色难看的很。

  但是叶小天只看一眼侧脸,便可看出那姑娘的容颜颇为俏丽,身心饱受摧残,绝食三日水米未进,还能叫人觉得俏丽,可见她之前必定丽色照人。

  洛青青的父母一上堂便跪下了,叶小天对他们和颜悦色地道:“洛氏夫妇,闯入你家,轮暴你女的,可是眼前这五个人,你们看清楚些!”

  洛父一看张道蕴五人,登时目眦欲裂,怒吼一声跳了起来:“畜牲,你们这些畜牲啊!”说着便五指箕张,向张道蕴扑去。

  “滚开!”张道蕴恼羞成怒,一把甩开洛父,差点儿把他甩个跟头。洛父还待扑上,被苏循天一把拦住,低声道:“你有何冤屈,自有大老爷与你做主,不得动武!”

  洛父听了,便转向叶小天,一头跪倒,大声道:“大老爷,就是他们,就是这五个歹徒害了我的女儿,他们天良丧尽啊!求大老爷为草民主持公道。”话未说完,已是号啕大哭。

  叶小天又对宋三包、钱小明等人道:“你等且上前辩认,这五个人可就是当日闯入洛家,轮暴洛家女的那些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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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断刑

  宋三包和钱小明等人硬着头皮走上前,一碰上张道蕴、吴辰亮等人凶狠的目光便有些退缩起来,他们昨日被带到衙门后,才知道这些人的真正身份,心中顿时生起了畏惧之意。

  这时被叶小天一问,几个人吱唔半晌,想到被这权贵人家报复的严重后果,终究不敢出面指认,便吱唔道:“大老爷,我等……我等当日听闻青青姑娘呼救,便赶去洛家,施暴歹人仓惶逃跑。我等追赶不及,只和他们打过一个照面,对他们的相貌记得实在不甚清楚,无法确定……是不是他们。”

  张道蕴等人听了便嘿嘿地冷笑起来,状极得意。洛父、洛母一听,怒不可遏地骂道:“宋三包,钱小明,你们还是不是人,你们怎么能这么说?就是他们五个、就是他们五个啊!”

  宋三包和钱小明等人羞惭地低下头,任由洛父洛母痛骂,既没有勇气反驳,也没有勇气站出来指证张道蕴等人。叶小天见状心中不由一沉,他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御尘叫道:“推官大人,这些人证根本记不清歹人模样!我等皆是权贵人家子弟,财帛子女,予取予求,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呢,这只是一个误会罢了。你马上释放我等,我们便不追究你的责任。”

  n,ww@w.吴辰亮、张纮、项飞羽马上跟着鼓噪起来,叶小天沉下脸色道:“住口!没有人证,还有苦主。该怎么断案,本官自有主张,尔等再敢鼓噪,本官便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御尘看到叔父御龙打出“稍安勿躁”的手势,便冷笑着住口。叶小天道:“钱小明、宋三包,尔等再看清楚些,当真认不出这些人?”

  宋三包一抬头便看到张道蕴等人凶狠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颤声道:“小民……小民当真记不清了。”

  叶小天道:“好!洛父、洛母,你二人上前,再给本官辨识一遍,这五个人,果真就是进了你家,强暴你们女儿的暴徒么?”

  洛父激动地道:“大老爷,草民看得清清楚楚,是他们!就是他们!他们五个酒气冲天地闯进我家,将我夫妻打晕。强暴了我的女儿!对了,他,就是他,就是他带头的!”

  洛父指着张道蕴咬牙切齿地说着,洛母也指着吴辰亮叫道:“就是他!民妇挣扎反抗时,还曾挠伤了他的脖子,大老爷一验便知。”

  吴辰亮下意识地捂住了脖子,转念又一想,便冷笑着放下手。在他心中,因为这些小民的指控而有所掩饰,那是胆怯的表现,会被人取笑的。叶小天沉声道:“苏班头上前查过!”

  苏循天走到吴辰亮身边。吴辰亮挺胸昂头,睨着他冷笑。苏循天仔细看了看,回身抱拳道:“大人,疑犯吴辰亮颈上确有几道尚未痊愈的指痕。”

  吴辰亮得意洋洋地道:“这几道指痕。是前两日吴某与妻子口角,被我娘子挠的,推官大人若是不信。将我娘子唤来一问便知。”

  叶小天冷冷地看他一眼,又转向洛父道:“你的女儿可还清醒?她是受害者,本官还需她的口供才成!”

  洛父点点头,回身走到女儿身边,看见她憔悴虚弱的模样,忍不住又流下泪来,在她耳边哽咽地道:“女儿,推官老爷替咱家作主,已经抓住了那几个恶人。女儿醒来,快快指认他们,推官老爷会替你做主的。”

  洛青青虽已绝食三日,其实倒还不至于就此人事不省,最主要的是她受此奇耻大辱,身心饱受摧残,已经萌生死志,她的意识不愿让她清醒过来,否则那叫她无法忍受的一幕便会浮上心头,因此一直处于意识模糊的状态。

  隐隐约约听到父亲在耳边说话,洛青青虚弱地道:“爹,求你让我死了吧,女儿不想活了,女儿……不能活了。”

  洛母一听,泪水更是模糊了双眼,哭泣道:“女儿,那些歹人已经被官家大老爷抓住了,需要你的指认才能治他们的罪,女儿,你醒一醒,你醒一醒呀!”

  洛青青听清了这几句话,精神不由一振,她慢慢张开眼睛,意识渐渐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果然身处公堂之上,她的眼神动了动,忽地看到站在一旁的张道蕴等人,顿时尖叫一声,蜷缩起了身子,躲进母亲怀抱,惊恐地叫道:“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

  叶小天道:“你不用怕,你且看清楚,是否这几个歹人坏你名节,看个清楚,自有本官替你做主。”

  洛青青循声向公案后看了一眼,见有一位甚是年轻的官员站在那儿,态度和霭地对她说话,便垂泪道:“大老爷,就是他!就是他们几个,求大人为民女做主!”

  叶小天追问道:“你看清楚了?确实无误!”

  洛青青咬牙切齿地道:“民女绝不会看错,他们这些畜牲……就是化成灰,民女也认得他们!他……”

  洛青青指着张道蕴道:“这个恶人,他闯进我家,打昏我的父母,对我……强行不轨。民女誓死反抗,也被他打晕。民女还记得,曾经抓伤过他的下体,求大老爷为民女做主。”

  叶小天一挥手,喝道:“苏班头,把张道蕴带下去验伤。”

  “不用了!”

  张道蕴哪肯接受让几个帛隶脱了他的衣服,赤条条地检查他的身体的羞辱,他上前一步,不耐烦地道:“没错!这件事,就是我们几个做下的,你待如何,尽管划下道儿来便是!”

  吴辰亮紧张地道:“道蕴兄……”

  张道蕴摆摆手,不屑地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赔她点钱嘛。”

  张道蕴睨了洛氏父女一眼,邪笑道:“小爷嫖女人,还从来没有赖过账,如果不是她不识相,还能差了她的银钱?便赏她一点银两又算什么。不过,这女人还真挺够味儿。哈哈哈……”

  张道蕴狂恣之态不加掩饰,身在公堂之上,亲口承认自己犯了强暴罪,居然肆无忌惮。吴辰亮暗想:“我虽不是土司人家的子弟,但张道蕴才是主谋,如果张道蕴都不能治罪,自然也不能治我的罪。”便也退到一旁不复多言。

  这边审问,一旁自有书记运笔如飞,记下双方供词,这时将记录的簿册递到叶小天手里。叶小天看了看,又递给李秋池,道:“你等既已认罪,当场画押签字罢!”

  李秋池捧着供词簿册,拿着笔墨走到张道蕴身边,张道蕴冷笑着看了叶小天一眼,提起笔来刷刷刷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又在印盒中蘸了蘸印油,把自己的拇指往上一印。递给御尘,负手冷笑不语。

  等到几人一一画押已毕,叶小天把惊堂木一拍,杀气腾腾地喝道:“依《大明律》。强奸者,绞!尔等强闯民宅,轮暴妇人,更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张道蕴,吴辰亮、张纮、项飞羽、御尘,俱判绞刑!押下去!”

  在唐律和宋律里。通奸判刑一年半,如果是有丈夫的妇人要判刑两年,强奸罪则加一等,每加一等是半年,所以强奸犯要判两年徒刑。只有两种情形下才会加重处罚:一是强奸亲属,最严重的可判死刑;另是奴隶强奸主人,一定要判死刑。

  但是到了明朝,对强奸罪的处罚就更严厉了,但凡强奸罪,朱元璋老爷子就是一个字:“死!”这五人是强闯民宅,妇人,更是罪加一等,当然更加该死。

  张道蕴听了叶小天的判词先是一惊,继而一声怪笑,道:“你敢!张某是土司人家子弟,可以赎金抵罪,谁能杀我?谁敢杀我!”

  华云飞和毛问智哪管他这么多,上前抓住他身上铁链,喝道:“走!”双方这边拉扯着,侧厢吴辰亮等人的父亲们愤怒了,纷纷冲出来喝道:“叶推官,你的威风也耍够了,还待怎样。想杀我儿,老夫可不答应!”

  叶小天双眼微微一眯,冷笑道:“怎么,你们还要强闯公堂,干涉本官问案不成?”

  李秋池忙出面打圆场道:“各位大人,搅闹公堂万万不可,你们如有异议,向知府大人申诉便是!”

  李秋池一面说,一面向他们急打眼色。在李秋池想来,叶小天只是装模作样,想把这场清官戏演得更逼真些,只需他们向上面申诉,便会顺坡下驴,依例以罚金代罪,却忘了叶小天是一条多么驴的驴,只要他的驴性儿犯了,那就是九头牛都拉不住。

  张雨寒冷冷地喝道:“你们够了!什么推官,不过就是一条替人咬人的狗罢了。你们找他有什么用?解铃还需系铃人,要解决此事,唯有咱们那位代知府于大人点头,走罢!”

  说罢,张雨寒不屑地瞪了叶小天一眼,昂然离去。其他几人互相看看,也都随着他向外走去。反正叶小天就算是判了,还需要知府和监州署名,并报朝廷,由皇帝勾决,于秋后行刑,并不急于一时。

  于俊亭今日一到衙门,就吩咐戴同知替她关注此案,所以戴崇华也在推官衙门另一侧厢壁下旁听,只不过藏于“肃静牌”无人看见,听到叶小天判了张道蕴等人死罪,戴崇华在双方争执的时候就已离开,匆匆赶去向于俊亭汇告。

  于俊亭闻言,愕然道:“他……当真判了那五个纨绔死刑?”惊叹之余,似乎语气里还有一些钦佩的意味。

  戴崇华晒笑道:“依我看,这只是他会做人罢了,他扮黑脸,却把这个人情送给监州大人,等着监州大人你法外施恩,以收买人心。不信你就看着吧,张雨寒等人马上就会来向监州大人求恳,援引旧例罚金代罪的!”

  戴同知话犹未了,张雨寒等五人就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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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执法

  张雨寒一见于俊亭,便脸色难看地道:“于监州,土司人家触犯律法,可以罚金代罪,这是天家赐予土司的特权。于监州也是土司,难道要带头破坏规矩,自毁倚仗吗?”

  于俊亭瞪着张雨寒,她本想等叶小天碰了硬钉子,乖乖地求她出面替他收拾乱摊子,谁知道这些人不去寻叶小天的麻烦,反而认定此事是她背后捣鬼,跑来诘难于她,这是从何说起?

  项父上前,对于俊亭兜头一揖,恳求道:“于监州,你我两家世代为邻,祖上还曾有过姻缘,如此算来,你的身上也有我项家血脉。而我项家的人,身上同样流着于家人的血。犬子顽劣,铸下了大错,项某情愿按律罚金代罪,于监州何必非要闹得大家下不来台呢?”

  于俊亭怒道:“你们胡说甚么,以为是本官授意叶小天如此吗?那个姓叶的是有名的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不信你们到葫县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这个姓叶的像条疯狗,只要被他咬住了,就休想让他松口,关于某什么事。”

  张雨寒等人只当这是她的托辞,哪里肯信,御尘又出面道:“于监州,知府大人有恙,葫县政务皆由监州负责。如今叶小天执意要将我儿处死,如果当真闹上朝廷,你我的脸面都不好看,还请监州大人出面斡旋。”

  张父、吴父等都对于俊亭冷目以对,静静看她说法。于俊亭本指望叶小天遭到这些人刁难,不得不托庇于她,如今反而要替这些人出面去向叶小天说项,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于俊亭郁闷地道:“我于俊亭敢作敢当,如果此事真是于某授意,你道于某便不敢承认吗?难道于某还怕了你们不成?罢了,我就替你们出面说项一二,不过你们那些儿子也实在是应该好生管教一下了不要以为你们是权贵之家就可以为所欲为,真要激起民变,大家都要糟殃!”

  于俊亭说完对一旁的师爷文傲道:“你去,把那块粪坑里的石头给我请来!”

  刑厅这边,李秋池苦思半晌,恍然大悟地对叶小天小声道:“我明白了!原来东翁是要借此事送于监州一个人情,不错不错,于监州如今乃铜仁第一人,若是她承了东翁的人情,对东翁的前程必定大有助益,还是东翁思虑深远呐。”

  叶小天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李先生见人美貌,便登堂入室公然施暴,事后浑若无事,全然不畏律法如此行径,较之强盗还要过份,这等败类若不加惩治的话,百姓们今后还有活路么?”

  李秋池听他这话有些不对味儿不禁吃惊地道:“怎么,难道东翁还真打算严惩张道蕴等人不成?”

  叶小天沉着脸不说话李秋池惊道:“万万不可啊!东翁,土司人家,可是享有特权的,土司杀人,不必请旨!土司父丧,不必丁忧!土司辖下的冇田户百姓,苦乐安危皆系其主,如奴如仆;买卖、转让、馈赠,一如牛羊。

  土司人家若有嫁娶之事,三年之内土民都不敢婚姻,就算是皇帝,也没有自家纳后,不许百姓娶亲的道理,可土司人家就可以定下这般规矩,什么是土司,这就是土司了。

  大人呐,你可要想清楚,这里是贵州,不是中原,土司人家按律可以用金银抵罪的,这也是朝廷所认可的,就算东翁判了他们死罪,朝廷也不会批准,东翁又何必做这徒劳的恶人?”

  叶小天一字一句地道:“朝廷不准,那是朝廷的事。我不能因为朝廷不准,便昧着良心买好权贵,无视百姓疾苦。”

  李秋池劝道:“东翁不是泥古不化之人,怎么如此不知变通呢。东翁能把他们拿到公堂来审问,令这些权贵人家大大地丢了面子,已经彰显了我刑厅的威风和东翁的强项作风,如此足矣,还是见好就好罢!”

  叶小天冷然摇头,道:“我若不是执法者,听闻此事,顶多骂几句天道不公,却也不会强自出头,做那路见不平之人。

  可我即然是执法者,就不能做个糊涂官。那洛家的凄惨你也看到了,本官岂能为了前程昧了良心。,—

  李秋池急了,他之前只道叶小天是想借此事打响刑厅名声,后来又想深了一层,以为叶小天是借此事卖于监州一个人情,借此抱上于监州的大腿,背靠大树好乘凉,谁料他居然是真想严办张道蕴等人。

  这时李秋池才想起当初他被孟庆唯重金请到葫县,那时的叶小天还只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假典史,就敢横下一条心和孟庆唯这个县丞以及齐木那样骄横的地方恶霸为敌。

  这叶小天哪是八面玲珑机巧心的油滑官吏呐,分明就是一头犟驴子。李秋池想到叶小天执意如此将会招来的可能后果,不禁忧心忡忡,苦口婆心地规劲不已,可叶小天又哪里肯听。

  这时,文师爷赶到大堂,对叶小天道:“推官大人,于监州有要事与你议!”此时叶小天刚把五名人犯押下去,正要安排洛氏父女及一众乡亲回村,一听这话,便吩咐他们暂且候在一边,自去参见于监州。

  于俊亭让人把张雨寒等人暂且带到小客厅听信儿,自与戴同知在厅中等候。叶小天到了,于俊亭请他坐了,上下看他几眼,轻轻叹了口气,道:“我铜仁府居然会有你这样的好官,实在令我吾目相看。”

  叶小天道:“监州大人召见下官,可是依旧有心招揽?”

  于俊亭摇头道:“人各有志,我不强求。何况,你这样的人,我还真不大敢用了。”

  叶小天笑了笑,道:“那么,想必是于监州受了张土舍、御州判等人托付,要为他们做说客了?”

  于俊亭眉锋一立,怒道:“说客?叶推官竟敢对本官如此不敬,你以为你是谁?”

  叶小天立即起身一揖,道:“原来监州大人召见,不是为了今日这桩案子。下官误会了监州大人,恕罪,恕罪。”

  于俊亭脸儿一红,登时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陪坐的戴同知赶紧转园道:“叶大人,实不相瞒,监州大人召见,确是为了今日这桩案子,却并非是为张道蕴等人做说客,实是出于对你的关爱之心呐。叶大人,张道蕴等人确实犯下了大罪,人神共愤,叶大人要依法治他们的罪,理所应当!不过,律法同样规定,土司人家对治下土民享有生杀大权,即便无故杀人,也可以赎金代罪。‘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的说法在这儿是行不通的。”

  叶小天掷地有声地道:“戴同知不必多言,你的好意,叶某已经明白了。叶某也知道,就算把此案报上朝廷,很可能也只是落得一个下旨严斥、处以罚金的结果。但那并非叶某所能左右,如今此案还在叶某手上,叶某不做亏心之事,不做亏心之人!”

  于俊亭冷冷地道:“你既知结果如何,依旧不知变通,除了让自己得罪许多权贵,从此无法立足于铜仁,尚有何益?真是愚蠢透顶!”

  叶小天扫了她一眼,道:“下官还记得,昨日监州大人还夸赞叶某既无耻又狡猾呢,怎么今日就变成了愚蠢透顶?”

  于俊亭把眼一翻,冷冷地道:“那是于某看走眼了。”

  戴崇华冇苦笑道:“叶推官,你心存正义,眼见张道蕴等人暴行,憎恶痛恨,本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就算痛快了一时义气又能如何?只为这公文往返的三两个月时间叫他们受些牢狱之苦么?

  如果你就此罢手,保全几位大人的颜面,我相信,叫他们多拿出些金银充作赎金他们也是肯的。你想想,那女子已经遭人施暴,难道还能令时光倒流,救她于苦难之中?

  现如今,她名节已坏,恐也难嫁个好人家,她上有老父老母,只此一女,别无依,出了这等事,今后该如何过活?如果有了五家人缴纳的赎银,她一家人从此也就衣食无忧了。

  你想想,究竟是这样做对她们更好呢,还是执意问罪却徒劳无功的好?更何况,经此一事,叶大人绝难在此立足,到时候,又该有多少你本有能力为他们主持公道的百姓,痛失一方青天?叶大人,你这么做,对那受害的民女真的有一丝好处吗,还是…只为满足你扬名的渴望?”

  于俊亭的强势打压,叶小天能够不为所动。戴崇华站在受害人立场上的劝说,却打动了叶小天的心。是啊,无论如何,此案已经发生,有些事已经无可挽回,况且报上朝廷,也只是让五家权贵丢了颜面,皇帝会勾决吗?在天子眼中,是众土司的忠心重要,还是为一户小民申冤重要?

  有“赎金代罪”的法理依据在手,皇帝会如何选择可想而知,自己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或许真如戴同知所言,让洛家得到更多的补偿才更好吧。要知道,就凭张、项等几家人权势,真把五个恶少关进牢里,他们也吃不到苦头……

  叶小天不觉动摇起来。

[ 本帖最后由 chenjiaonline 于 2015-5-8 14:5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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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烈女

  戴同知见叶小天低头沉思,似乎意动,不禁暗喜,忙又趁热打铁地道:“叶大人,洛家已经蒙受大难,如此处理才能让洛家得到更多的补偿,否则,你是痛快了,于洛家又有何益处呢。”

  叶小天听到这里,终于松了口风,缓缓地道:“戴同知所言也有道理,并非叶某不肯通融,只是此事我还需问过洛家人的意见,如果他们情愿放弃起诉接受赎金,叶某自然不会强作恶人!”

  戴同知喜道:“理当如此,理当如此,我相信洛家人也会接受这样的安排。”

  叶小天叹了口气,站起身向于俊亭拱了拱手,道:“既如此,下官告退!”于俊亭沉着脸不理他,叶小天也不以为忤,向她拱拱手,又对戴同知点点头,便转身走了出去。

  戴同知望着他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个人呐,还真是一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犟驴子,幸好此事有了圆满的解决办法,我这就去告诉张土舍他们。”

  于俊亭冷哼一声,忽地蹙起眉头道:“你说,洛家会不会不肯接受赔偿的主张?”

  戴同知呆了一呆,他日常所见所闻,那些升斗小民对他这样的土官向来都是唯唯喏喏,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觉得人家必然会接受这样的调停,哪里想过有可能会拒绝。

  这时听于俊亭一说,他纵有*分把握,还是不敢把话说得太死。戴同知想了想。道:“还是监州大人老成持重!不如我这就去刑厅瞧着,有了准确消息后,再通知张土舍等人不迟。”

  说完。戴同知向于俊亭拱拱手,便急急向叶小天追去。

  叶小天刚一回到刑厅,忧心忡忡的李秋池就迎上来道:“东翁,于监州怎么说,她可是对此案有什么看法?”

  叶小天摆摆手,向洛父洛母迎去。洛青青姑娘已绝食三日,方才奋起指证张道蕴几人。待到案子审罢,意志一放松。顿时又觉得疲弱不堪,站立无力,被她父母扶回门板上躺下。

  叶小天走过去,一撩官袍。在门板旁蹲了下来。洛青青躺在门板上,似醒非醒的,忽地感觉身旁蹲的人并非她的爹娘,睁开眼睛一看,恰好迎上一双澄澈的目光,正饱含同情地看着她。

  洛青青立即感激地唤道:“叶大人!”

  说着,洛青青就要起来,叶小天忙阻止道:“不必了,你身子虚弱。就躺着吧。”

  洛青青不肯听,由她爹娘扶着坐起来,叶小天沉吟了一下。道:“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洛青青惨然一笑,幽幽地道:“奴家一个清白女子。受此奇耻大辱,如何还能厚颜苟活于世,奴家已存死志,只是心疼爹娘今后无依无靠……”

  洛青青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眼泪终于又流下来,洛母抱着女儿。忍不住也是泪如雨下,不过她明明听到女儿说早萌死志,却未劝说女儿打消自尽的念头。

  就算是在民风极为开放,豪放女多如现代的唐朝,同样不乏投崖之烈女,断臂之贞妻。到了明朝,程朱理学更是深入民心,即便是在以少数民族为主,礼教不如中原严厉的贵州,同样不乏贞洁烈女。这样的人家教出的女儿,若为节义而死,其父母自然认为理所应当,又怎会劝止。

  尚还健在的海瑞海青天,当年女儿才五岁时,因为吃了别人送的一块馅饼,海瑞便勃然大怒,斥骂她:“女子岂容漫受僮饵?非吾女也,能即饿死,方称吾女!”为了男女大防,到底把一个年方五岁的女儿活活饿死了事,由此可见当时风气。

  叶小天听她已存死志,摇摇头道:“姑娘错了,此事不是你的错,你一个弱女子,面对歹徒,何能自保?不该为此自责。”

  洛青青垂泪道:“大人,民女非是自责,实是清白不再,不愿再让这肮脏的身子留在世上。民女苟活一日,便是民女的羞耻,便是洛家的羞耻。大人不用劝了,民女死志已决,能在临死之前,见大人为民女主持公道,死亦心安。”

  说着,洛青青便挣扎起来,要向叶小天行跪拜大礼,叶小天慌忙阻止,略一思忖,压低声音道:“姑娘,你一死了之,倒是清净,可是撇下痛失爱女的爹娘,你让他们如何过活?叶某这里倒是有一个办法,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洛青青扬起双眸,疑惑地看向叶小天。叶小天道:“姑娘,本官虽然抓了张道蕴等人,可惜他却是土司家的子弟。朝廷昔日招抚贵州众土司时,曾许以他们许多特权,以金赎罪便是其一。

  所以,纵然本官判了他们死刑,行文到了朝廷,只怕天子也是不会勾决的。到那时,免其死罪,令其缴纳赎金的是天子,他们能够付给你洛家的代价反而不大,所以……”

  面对眼前这位虚弱憔悴的姑娘,在杨天王面前也是坦然自若,浑然不觉紧张的叶小天却觉得毫无面对的勇气,他犹豫了一下,才鼓足勇气道:“若是姑娘与你父母愿意撤诉,本官可以为你全力周旋,争取最大的好处。

  以这五家权贵的实力,定可叫他们吐出一笔可观的赎金。到那时,你一家人拿了这笔钱远走他乡,另寻一个去处定居下来,绝对没有一个人知道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你们一家有了这笔钱,也能安居乐业,将来再招一个知心合意,体贴温柔的上门女婿,岂不是好?”

  洛青青姑娘瞪大眼睛看着叶小天,颤声道:“大人可是畏惧他们家的权势,有心妥协么?”

  叶小天道:“姑娘不要误会!张道蕴等人固然该杀,奈何国法偏能容得下他!本官心中也恨,可思来想去,既治不得他们,终究还是要让他们逍遥法外,不如趁着他们家族同样不愿把此事张扬到天子面前丢脸,尽量为你家多索好处……”

  “奴家不需要!”洛青青红着眼睛,猛地站了起来:“有钱,就能把我们穷人当牲口看么?奴家若是收了他们的钱,息讼走人,那奴家成了什么人?”

  叶小天随之站起,劝道:“姑娘,你不要钻牛角尖,这是他们应该付出的。”

  洛青青含泪道:“我一个好人家的女子,被他们毁了清白,葬送一生,难道让他们拿出一笔钱来,就是他们应该付出的?奴家是平民百姓,命如草芥,可奴家的清白却也和他们贵人家的女子一样高贵!

  是,也许皇帝会饶恕他们,但这不是奴家屈服的理由!推官老爷,你是个好官,可惜你帮不了我,就连皇帝都不能!在这人世间,奴家求不到公道,只有那里……只有那里诉冤屈……”

  洛青青说到这里,忽地一声大吼,一头撞向旁边的堂柱。叶小天大骇,伸手一拉,却没扯住她,就听“砰”地一声大响,洛青青重重地撞在堂柱上,登时血如泉涌,身子一软,便向地上栽去。

  “女儿啊……”

  洛母号啕一声,扑过去抱住女儿大哭起来。李秋池一旁见状,慌得手足无措,急忙叫道:“快!快救人!快去找郎中!快救人呐!”

  堂上的皂隶慌忙围过来,七手八脚地放平洛姑娘,对这样的贞节烈女,他们也是衷心钦佩的。其中一个皂隶急忙扯过衣角,“嗤啦”扯下一片,便去为洛青青裹伤,可那布片包到头上,片刻功夫血便渗了出来,登时殷红一片,另一个皂隶见状,忙也有样学样,从他袍子上又撕下一截布片为洛姑娘裹伤。

  众人慌乱地忙活了半天,眼见洛青青脸色苍白如纸,一个皂隶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不禁惊慌地叫了起来:“推官老爷,不好了,不好了,青青姑娘……已经死了。”

  叶小天一直呆呆地站在旁边,心乱如麻。虽然这洛姑娘早萌死志,甚至看她爹娘的态度,竟然也是赞成女儿以死全节,但他心中依旧难受的很,他痛恨自己的无能,这一刻,他宁愿自己不是官,而是一个以武犯禁的游侠儿。

  做官又如何,法度如此,真要秉公执法,反而要纵容了这些恶人,这是什么法!这是什么官!听说洛姑娘已气绝身亡,叶小天的身子惊颤了一下,拖着沉重的双腿慢慢走过去。

  叶小天单膝跪倒在洛姑娘的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洛姑娘的手已经没有一丝温度,软绵绵地被他握在掌中。就见她二目圆睁,眸中满是愤怒与不甘,苍白如纸的脸颊上一大片殷红的血迹怵目惊心,嘴唇抿成了倔强的一条线,看得叶小天心弦一颤。

  这时,呆立在一旁的洛父忽然仰天大笑起来,道:“死得好!死得好啊!我洛家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我洛家的闺女也是自尊自爱的好闺女!”洛父一边说一边笑,笑着笑着,浑浊的老泪便滚滚而落……

  叶小天的眼珠子慢慢地红了起来,他握紧了洛姑娘的手,低沉地道:“洛姑娘,你安心去吧!就算皇帝肯宽赦他们,法律肯放过他们,我也不饶!你有碰柱自尽的决心,我就有为你伸张的勇气!”

  叶小天说着,用颤抖的手轻轻抚过洛姑娘的眼睛,将那双美丽、愤怒与不甘的眼睛轻轻合上,收回手时,他的手掌已被鲜血染红,叶小天看着掌心的鲜血,慢慢攥紧,眸子已蒙上一层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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