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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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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二章:腾飞

  傍晚时分,宴会开始了。!

  各种肤色的人纷纷进入了这个装饰一新的仓库。

  仓库······

  谁也不曾想到,堂堂浙江巡抚的宴请番商的地点居然选在这了这里。

  这里的气味很不好,虽然燃了香,可是依旧能闻到一股子曾有货物堆积的气味,好在仓库巨大,虽然宴请的番商多不胜数,可是因为占地极大的关系,又分为了两层,所以虽略有拥挤,却还没有到人头攒动的地步。

  只是······靠着墙壁的桌案上虽有美酒和蔬果,却还有许多稀奇的东西。

  墙壁和桌案上,摆着玲琅满目的商品。

  而男主人,显然并没有出现,众人百无聊赖,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摆放到了墙壁和桌案上的东西上。

  与其说是‘东西,,倒不如说是个小型的博物馆,有各种花色的织布,有各种稀奇的铁器,玲琅满目,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大船的模型,当然,只是模型而已。

  在物件下角,还有毛笔写就的介绍,比如某种布料下写着:“松江布,上好棉纱仿制……可大额订货……”

  单单一个布料,又分许多种类,如蜀锦、云锦、苏绣、夹缬、蓝印花布、绞缬等等,让人眼花缭乱,大明朝的丝绸之所以能堪称一绝,其中很大部份原因,就在于织艺的精湛,另一方面,则是染色技术处于当时世界前茅,一匹再好的丝绸,若不能染上鲜艳的花纹,显然是不能打动人心的。

  而这染色的技术,同样表现在了平常的棉制品上,如蜀锦、云锦等等。

  有的商贾们不由对这些纺织品生出了兴趣,比如几个吕宋和真腊的商贾,就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不得不说,虽是棉制品在其他地方早已不新鲜,并不如丝绸那般独一无二,可是单看样品的工艺和着色,但凡是对这种货物有稍微有些了解的多半都知道,这些,绝对算是精品。

  一些曾经做过纺织的商贾,开始议论纷纷起来,有人索性去触摸面料,感受这面料的质感。

  见有人关注,立即便有伙计上前用各种语言绘声绘色的道:“诸位认为这松江布如何?这松江布用的是松江上好的棉花纺织而成,质感极佳,价格也是便宜。”

  关键就是价格一个真腊商贾用半生的汉话道:“一匹多少银子?”

  “现在的时价是三两五钱银子一匹。”

  三两五钱,这明显是坑爹价,在宁波,能卖一两五钱就阿弥陀佛了,只算是低端消费品。

  可毕竟是工坊中出产的货品,这个时代,大规模的生产极少,大多数人,都还处在自给自足的水平什么叫做自给自足?说穿了,就是粮食是自己地里种出来的,衣衫也是自家女人纺出来的。

  农家妇女纺织,一方面没有先进的织机,这就造成了拉出来的棉线往往不均匀而由于乡妇并不是专门的织工,都是半路出家的和尚,指望她们能织出什么好布出来,那是痴人说梦。更不必说,给布匹上色几乎是奢侈,就算是想上点色,也没地方专门为她们这十几尺布去专门配料。

  这便是优势固然这个时代的纺织技术有很大的局限性,可是工坊出品的织布比之世界各地的布匹来,绝对是宣纸和草纸的分别。

  三两五钱一匹布,固然是贵了一些,可若是贩卖回各藩兜售,却也不必担心销路,毕竟这世上除了能买得起奢侈品和连饭都吃不上的,还有一个固定的群体,虽然穿不起绫罗绸缎,手里却还有几个余钱,几个商贾热切讨论起来,他们这种小商贾这一次运气并不好,运来的犀角、香料和一些特产并没有卖到高价,丝绸、茶叶和瓷器又竞价不到,此时此刻,若是空手而回,虽然不至于折本,可是利润依旧远远低于自己的预期。

  而这些布料,显然可以作为丝绸的替代品,毕竟手艺精湛,色调也是鲜艳,若是运一船回去,就算四两银子兜售,怕是也不愁销路。

  “诸位可有意愿吗?若是有意愿,想进多少货物尽管直说,只要付了定金,海路安抚使司立即去宁波下单,很快就可以将货物送来,实话和你们说,这松江布可紧俏着呢,方才便有几个商贾瞧上了···…”

  “你们有多少匹?”真腊商贾终于心动了。

  伙计笑道:“客官要多少,我们一个月之内,就能供应多少。”

  “好,来五千匹。”

  有人打头,其余人自然也不再犹豫,商贾都是目光敏感,立即察觉出这里头!有大的生意可做,其余人道:“我来一万匹,只是不知你们有什么花色?”

  “我来三千……”

  那伙计已是乐开了花,忙不迭的道:“诸位客官,要这松江布,到那边去登记,预付一下定金,咱们会安排时间,方便诸位提货。”

  那边布料卖得热火朝天,而在另一边,许多倭人则是被铁器所吸引。

  这里的铁器有许多,既有农具,也有不少兵器的种类,如长刀,长剑、长矛甚至是火铳,还有火炮的模型,倭人们对刀具的眼光颇高,只是认真看了悬在墙壁上的刀剑,却不少人不以为然的摇头。

  与正宗的倭刀相比,这些刀具显然还差上一筹,虽然也是用百锻钢的工艺打造,可是相较起来,却总是差了不少。

  一个倭人取了刀,拿手指试了试刀锋,握在手里轻轻挥舞几下,却又是摇摇头,将其放回去。

  虽也算是上等刀剑,可是依旧不能让他们满意,倒是边上几个佛朗机人,显得兴致勃勃,问一边的伙计价钱。

  这伙计道:“这是天津制造局打造的刀具,价格嘛,并不高,三两三钱银子一柄,刀剑都是一个价钱,是了,还有这种长矛的矛头会便宜一些,只需一两七钱,这里还有箭簇,箭簇加工难度高一些,虽然用料少,却还是需要三百文一支,不过你看这箭簇,有专门的血槽,比之寻常的箭簇却是好上不少。”

  本来这是给佛朗机人的介绍。

  可那几个倭人却顿时来了兴趣。

  他们对刀剑不满,并不代表他们没有需求,尤其是听到一两三钱银子一柄的时候,这几个倭人立即来了精神。

  这个价钱虽然不少,可是相对于刀具来说,价格还算公道,这些刀具虽然不如倭刀,可是其工艺水平至少达到了倭刀八成的水平,而倭人虽然制刀厉害,可是要制出一柄好刀,花费却是不菲。

  因此,在倭国,除了大名和武士,其余人是没有武士刀的,就是是落魄些的武士,而且养护上油的成本也是惊人,而现在倭国内乱,征战不休,许多临时征召的士卒,却往往用的是极为劣质的武器,甚至有许多人,竟是用竹竿削尖去和人对敌。

  假如······天津制造局的刀剑能够大规模供应,并且保持这个价格,想来会有不少大名,愿意花费不菲的银钱,购买这些刀剑,就算不给武士用,寻常的士卒拿在手里,亦可提升不少的战斗力。

  如此一来,还未等那几个佛朗机商贾打定主意订购,反倒是这些倭人商贾纷纷上前,表达了订购的意愿,那上村友和武田信雄二人胃口更是惊人,竟是每人定制了刀剑一千,箭簇五千。

  那伙计见来了大买卖,却不急着催促他们下订,却是道:“几位客官一看便晓得是做大买卖的人,其实这里还有一些货物,想来几位客官很有兴趣。”

  他又看向几个佛朗机商贾,道:“不妨几位客官一起来。”

  这伙计说的如此神秘,倒是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倭人和佛朗机人常年征战,对兵器有着特殊的热情,于是随着伙计到了三楼,三楼这里,人并不多,墙上还贴着‘危险物品,的字样,警告别人不可轻易乱动,这里的墙壁上,悬挂着各色的火铳,既有仿制的佛朗机火铳,又有大明的三眼铳,开化铳等等。

  那几个佛朗机人一看墙上的佛朗机火铳,倒是来了兴趣,因为样式和平时自己接触的差不多,只是这时候,也没有所谓的侵权,山寨了也就山寨了,却也不能奈何。

  那伙计却是引着他们到了桌案前,在这里,一堆黝黑的铁蛋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其实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火炮,不过和以往的火炮又有所不同,因为火炮往往是实心,虽然也有造型别致的子母弹、开花弹之类,只是大家能分明感觉到,这个炮弹却是空心。

  空心炮弹······却是让人觉得稀罕,这个东西打出去,能有多大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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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三章:国之利器

  正在番商们不知一头雾水的时候,那伙计终于揭开了谜!“这是开花弹!”

  开花弹,恰好是在嘉靖初年在大明率先研制而出,只不过,由于工艺的要求颇高,只能十分零星的制造,天津制造局筹建之后,开始尝试大规模制造,并且改进了几项工艺,使得开花弹更加稳定。

  而现在,眼前这空心焊接而成的圆球,便是开花弹。

  显然开花弹比之这时代的实心弹威力更大,开花弹射出之后,填充在空心圆球中的火药会通过撞击的方式炸开,这基本算是后世炮弹的雏形。只是比之后世的炮弹,更加粗糙和不稳定罢了。

  伙计详尽的介绍了这种炮弹的威力,那几个佛朗机商贾立即来了兴致,询问了价格,一枚开花弹价格也是不菲,足足需要一两四钱银子,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果是名不虚传。

  而且想要购置这样的开花弹,还需要专门配备专门匹配的口径火炮,火炮的价格倒还算公道,虽然伙计给他们看的只是模型,不过天津制造局的工艺水平,显然并不比佛朗机人现在制造的火炮要差,这当然缘于大量佛朗机工匠被天津制造局招揽的缘故。

  这一下子,就不由人不动心了,海路安抚使司,显然是在降价兜售,这个价格,十分合理。

  如此一来,一个佛朗机商贾提出了试一试开花弹威力的要求,这个要求倒不算过份,那伙计连忙点了头,表示愿意明日进行试验。

  这佛朗机商贾表示,若是威力十足,愿意订购火炮三十,开花弹一千。显然,这家伙已经动心,如果开花弹威力能达到寻常实心弹的一倍·而且大明火炮价格也是适中,他们并不介意订购一些,先回欧洲尝试兜售。

  想来各个王国,必定会有兴趣·毕竟佛朗机各王国战争不断,若是有威力强大的武器,自然优先供应。

  只要有人起了头,其他人岂能让这商贾轻易如愿,大家多是兴致盎然,纷纷表示愿意订购。

  有人开始琢磨起悬在墙上的火铳来,尤其是那仿造佛朗机的火铳最吸引人眼球·问了价格,得知价格更加低廉,几乎是亏本甩卖·每柄火铳不过三两二钱银子,于是乎,不少人开始打起主意。

  现在欧罗巴各国争霸,尤其是葡萄牙和西班牙之间冲突最是激烈,双方为了抢夺殖民地,都在疯狂扩充军备,而战争,打的就是钱,在这种背景之下·显然大明的武器质优价廉,若是葡萄牙专门从大明购买武器装备军队,而西班牙却是自造武器·那么葡萄牙就可以用更少的国库收入,去对抗同样的花费不菲的西班牙军团,并且·更多的成年男子,可以从铁匠、炼铁等活动中解放出来,这显然就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因此,要达到争霸的目的,使损耗降到最低,购买大明火铳显然是一个十分有益的举措,须知在欧罗巴·同样一支火铳的制造价格,不但耗时耗力·所费也绝不会在三两二钱银子以下。

  那佛朗机贵族#阝达沉默了一下,旋即开出了一万支火铳的大单,一万支火铳,足以装配一个团,几乎形成了对葡萄牙压倒性的优势。

  而在场的葡国商贾,亦是感受到了压力,其中有不少商贾,不乏和葡国王室贵族诸多的关联,假若西班牙人要打造一个新式的军团,那么葡萄牙按照对等原则,必须加强力量,有葡国商贾毫不犹豫,订购了八千支火铳。

  那些倭国商贾,也都多少订购了一些,不过倭人现在大多使用鸟铳,对火铳的威力还没有直观的了解,因此只是订购一些,回去试试再说。

  这边兵器的订单亦是不少,而另一边,却有不少商贾围在了一艘艘船模上。

  这些船模,虽然做工并不精美,可是一眼就让人看出了式样,拥有多少风帆,在满风的情况之下最高时速多少,采用何种木料,具有什么功能,是否配备了武器舱,拥有多少货舱,满载的情况之下能拉多少货物,林林总总,都有介绍。

  这些船模,既有装载量极大的大明福船,也有仿造的欧罗巴舰船,能够提供不少强大活力,可谓包罗万象。

  现如今,由于海盗肃清,而且现在看来,大明的贸易已经开了一个口子,因此,未来急需大量海船进行贸易,尤其是对大食人来说,海船的需求极大,毕竟大食人一方面,在埃及和新兴的佛朗机帝国冲突开始加剧,他们的水师,急需要能够制衡佛朗机人的战舰,另一方面,海!贸经打破陆路的垄断,而大食人眼下在海船制造方面,并不樱长,现在大明却愿意兜售各种船只,甚至还有人暗示,若是订购战舰,还有火炮相赠,大食商人们几乎毫不犹豫,就下了数十艘大船的订单,而且表示,这只是一次尝试,若是交货的舰船良好,他们并不介意,继续追

  其他的商贾,也多多少少订购了一些,可是比起大食人的财大气粗,却显然差了许多。

  整个仓库里,总计有商品一百七十九件,大到舰船,小到拨浪鼓和马蹄铁,俱都有人订购,小商贾们原以为这一次要空手而回,现在才发现,大明的货物并不只是丝绸、瓷器,也渐渐感到不虚此行,既然不能空船而回,那么自然,多少都要订购一些自己认为可以畅销的货物,若是将来这些货物卖得好,到时候免不了要来这双屿港,继续疯狂进货了。

  货仓里开辟了一个狭小的房间,一个个订单送来了这里,徐谦坐在这里喝茶,而汪直则是喜笑颜开的整理着各色的订单。

  “大人,总计下来,现在收到的订货单已高达纹银五百余万两,若是继续再摆放几天,怕是要超过千万两纹银了。”

  “不错。”徐谦微微一笑,道:“这些订单一旦回到天津和浙江,届时肯定要轰动一时。”

  汪直却是皱起眉,目光落在火炮和火铳的订单上,不由问:“大人,兜售武器,是否会有些不妥,朝廷虽没有明令禁止不得和藩国贸易武器,从前也有各藩进献武器,朝廷赏赐各藩的清单之中也有武器一项,可是兵器倒也罢了,火器……也与之贸易,甚至是海路安抚使司倒贴银子压低火器价格,是否不妥?”

  徐谦笑了,淡淡道:“朝廷那边,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就算有御使要弹劾,本官自然会说服皇上,皇上那边,暂时倒是不用担心。”

  “至于贴补银子兜售这些火器,我只问你,你认为欧罗巴的火器如何?”

  汪直身为海盗,自然见识过佛朗机人火器的厉害,道:“陆上并不知情,可是海上威力极大,一艘装配了大量火器的佛朗机舰船几乎可以以一当十。”

  徐谦颌首点头:“不错,佛朗机的火器很是犀利,当然,火器犀利只是因为他们的工匠技艺精湛,国之利器,本不该施之于人,我们的天津制造局现如今已经筹建,由于近年工艺的改进,火器的制造,已经可以和佛朗机人媲美,可是这还不够,我们要做的,是消灭佛朗机的火器制造,唯有这样,不但可以强壮大明,同时也可以大规模的通过火器的贸易大量生利。”

  “你知道什么叫做倾销吗?倾销就是拿出价格更低廉的商品,比如说火器,我大明火器并不在佛朗机人之下,可是海路安抚使司进行补贴,使得我们的火器价格更加低廉,如此一来,佛朗机人各国必然争先抢购,一旦抢购,他们本国的火器作坊就难以维持了,最后只有破产一途,作坊破产,那些工匠们怎么办?他们无非是两条路,一条是不远万里来我大明找饭吃,而天津制造局可以开出优渥的条件,另一条路就是另择它业。你来想想看,这些工匠要嘛远走他乡,要嘛已经成了木匠、士兵、水手,手艺自然而然也就生疏了。而恰恰相反,因为我大明的火器畅销,吸引大量人进入火器制造,同时对火器进行不断改良,十年、二十年之后,这世上,还会有佛朗机火器吗?”徐谦端起茶盏,吹了一口茶沫,慢悠悠的道:“不会再有了,将来天津制造局的火器将独此一家别无分店,到了那时,火器的价格就可以提高数倍,那时他们就算想要自己制造,却已经迟了,就算能募集一些工匠,也难以大规模制造,就算能够大规模制造,可是工艺水平,已经不能再和天津制造局同日而语,最后,他们还是不得不,拿着大笔银子,购买大明火器。这就是倾销,看上去,现在是咱们吃了亏,可是人要向前看,不要怕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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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四章:阳谋

  倾销······!

  汪直渐渐的懂了,他是绝顶聪明的人,只要稍稍脑子一转,经徐谦一点拨,骤然明白了徐谦的意思,所谓倾销,是一种比较高端的抢劫,先大幅让利,疯狂给予补贴,让别人尝到甜头,对你产生依赖,最后再翻脸不认人,连本带利赚回来。

  汪直对徐谦这个家伙,越来越佩服起来,心里不由琢磨,若是这位徐大人是海盗,只怕成就也不在自己之下。

  而在外头,订单还在陆续增加,这时候,商贾们早已将所谓的宴会抛之脑后,一个个商贾在寻找商机。

  连续两天过去,仓库已经挂上了百宝阁的匾额,自此之后,这里将会成为商品展销中心,会有专门的安抚使司人员在此打理,在双屿港过往的商贾,都可以在这里自由出入,而大明的工坊,将来也可以将各种时新的货物委托在此摆放。

  两天之后,百宝阁的订单已经追加到了一千二百万,有了这份大单,徐谦心满意足的准备回航了。

  手里有如此大单的刺激,徐谦几乎可以肯定,无论是天津或是浙江,都必定掀起轩然大波。

  定下了次日返程,这一夜徐谦较早入睡,只是到了半夜,却被汪直叫醒。

  “出了什么事?”徐谦趿了鞋,已经有皇家校尉进来悬挂了马灯,徐谦看着进来拜倒的汪直,慢悠悠的道。

  汪直道:“大人,外头有人求见。”

  徐谦道:“深更半夜,什么人要见本官,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吗?”

  汪直道:“此事······说来有些麻烦,大人见了便知道。”

  徐谦皱起眉,道:“人安排在哪里?”

  汪直道:“已在前厅了。”

  徐谦只得换了衣衫,踱步到了厅中,而在这里有个皮肤略带几分黝黑的青年等候多时,一见到徐谦,连忙拜倒在地,用半生不熟的汉话道:“见过上国大人……”

  徐谦坐下汪直见徐谦带着几分不悦,很是乖巧的亲自斟了一副茶来,徐谦接过,手抱着温热的茶盏,打量着这个年轻人道:“你是谁?”

  这青年自我介绍道:“小人乃是吕宋国国王苏莱曼的次子苏查,下国一向对大明称臣,几次遣使至天朝入贡一直都是大明的藩属之国,可是数十年前,一群佛朗机人却是在我吕宋北部登陆声称是遇到海难,请求下国准其休整,并且贿以先王许多宝物,先王见猎心喜,自然照准,此后陆续抵达的佛朗机人越来越多,到了近几年,竟是成千数万,他们建立了许多堡垒奴役下国百姓,我父王为王之后,一直打算驱逐他们几次发兵,都是铩羽而归,自此之后这些佛朗机人开始肆无忌惮的侵占土地,杀戮下国官员,甚至要求吕宋割让北部诸岛以及吕宋岛北部的疆域,父王不肯,可是佛朗机人势大,吕宋国走投无路,不得已之下父王听闻大明在这里剿除海盗,声威大震因而便命小王前来,请天朝发兵,救援吕宋于水火之中······”

  原来……是来上访的……

  徐谦很是无语,大半夜的,看这家伙如此落魄的样子,怕是没有少吃苦,是了,这双屿港有不少佛朗机商贾,这些商贾之中,自然有许多和佛朗机吕宋总督有许多的牵连,这叫苏查的冒险前来,一旦发现,怕是是要丢海里喂鱼了。

  现在的吕宋,还没有彻底的被侵吞,不过依着佛朗机人的尿性,最擅长的把戏就是先说发生了海难,请求开辟土地暂居,然后贿赂以珠宝,得到准许之后,便不打算走了,立即呼朋唤友,把军队和牧师啥的统统招来,然后就开始耍无赖,你要是驱赶他,他一旦觉得自己在这里的力量有了足够力量保障之后,便将你打的你妈都不认识你,之后就是圈地抢钱抢女人,等到差不多了,再将你一脚踢开,将其纳为殖民地,进行直接统治。

  这种模式,屡见不鲜,最可笑的还是屡试不爽,就如大明的澳门,大致也是这么个套路,可惜大明帝国过于庞大,这些人倒还没有蠢到跟大明玩硬的。

  只是……这个王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吕宋并不算大明较为重要的藩属国,既不是安南,也不是朝鲜,谁闲的没事为你出头?

  徐谦没多大兴趣管这吕宋的事,就算要管,自然也不会是现在,他淡淡一笑,道:“是吗?想不到佛朗机人竟是如此狡诈,很好,这件事本官一定会代为上奏朝廷,王子殿下远来,不妨就在这里候消息吧。”!

  这就是官场里的太极拳,不过这苏查听到徐谦一副认真的样子,又说必定要上奏朝廷,以为这事儿有了眉目,立即露出大喜之色,连忙致谢道:“谢大人。”

  徐谦叫了汪直来,道:“去安排一下,要保证他的安全,让他就在这里住下,挑几个倭国女人给他,好歹是个王子,不能寒碜了人家。”

  汪直点点头,领着这王子走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徐谦还坐在厅里,汪直道:“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徐谦仲了个懒腰,道:“把消息放出去吧,让那些佛朗机人知道这件事,还有,这个苏查要保障他的安全,佛朗机人确实是该敲打一下了。

  汪直会意,点了点头。

  次日清早,徐谦在一干校尉的拥簇下抵达了港口,预备登船,刚刚稳稳坐在了船舱里头,大船还未启程,却有校尉来报:“大人,有个自称邓达的佛朗机商贾求见。”

  徐谦抿了抿嘴,昨夜没有睡好,今日有些打不起精神,道:“不见,让他从哪里来滚到哪里去,是了,还有,你去告诉他,他的来意,本官知道,这件事本官很是重视,想来我大明朝廷也会很重视,想谈,他还不够资格。”

  数艘大船已经扬起了风帆,徐徐离港。

  站在栈桥上,西班牙贵族#阝达碧蓝的眼睛目送大船越行越远,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身后的白发老者低声道:“这个巡抚,到底是什么意思,听说他很受大明皇帝的喜爱,他的话,能否代表大明皇帝的意图?阁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阝达慢悠悠的道:“立即派人送信去给总督,让他派信使去见国王殿下吧。”

  老者犹豫了一下:“我们是不是过于紧张了,我们的舰队,并不畏惧大明的水师?”

  #阝达慢悠悠的道:“如果他们要干涉,一旦表明了对我们的敌视的意愿,后果将是灾难性的,大明在远东各国之中有很大的威信,就算他们不派一兵一卒,只要表达了强硬的立场,那么各地的抗争,就会不断增加,而且,我有预感,大明,已经意识到了建立舰队的紧迫性了,听说他们的海陆安抚使司,在疯狂的新建舰船,不可小看,立即派出信使吧。”

  老者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阝达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还有,请总督阁下再送一些金银来,葡萄牙、荷兰、奥斯曼人已订购了不少大明的火铳,我曾验证过,这些火枪的质优价廉,并不比王**团中装配的火枪要差,火铳的精度符合军团的标准,而价格,却远远比我们的火枪要低廉的多,所以,我们必须多定制一些。”

  老者道:“我看这是那巡抚的阴谋,阁下,如果王国大规模采购大明的武器,那么西班牙的工厂和铁匠们只怕·`····”

  #阝达摸着唇下的一小撇浓密胡须,叹口气道:“就算是阴谋,我们也必须这样做,王国不能坐视该死的葡萄牙人取得优势,也需要随时防备荷兰的武装商船,还有奥斯曼人,他们在埃及屡屡向王国挑衅,王国如果不能对前者占据必要的优势,将会陷入很危险的境地。如果他们供养一个军团只需要一万金币,而我们却要花费更多,这样下去,王国迟早要被拖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他们大肆购买大明的火炮和火铳,而我们依旧依靠国内那些价格高昂的匠人所锻炼出来的破铜烂铁,那么王国努力维持的平衡和均势就会彻底丧失,葡萄牙人已经越来越难以对付了,而奥斯曼也是野心勃勃,如果我们坐视这样的事发生,一旦失去优势,后果就是灾难性的。所以……我的职责提醒我必须要这样做,你让人将我的话转告总督阁下,事情已经不容我们来决定,尤其是奥斯曼人,他们的危险度已经上升到不可容忍的境地,他们已经向大明订购了数十艘的战舰,他们财富惊人,随时准备订购更多,我们的海上优势,随时可能荡然无存,他们还订购了火炮,订购了火枪,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五年之内,奥斯曼人能够迎头赶上,并且发挥他们充足的人力,对王国进行威胁,不要忘记,王国曾经就沦陷在这群该死的异教徒之手,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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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五章:总督与巡抚

  徐谦的座船回到宁波。

  宁波已是沸腾了。

  上千万纹银的订单,上到大船下到布匹,几乎所有的商贾都已经接到了单子。

  清单的内容只有一个,尽快提供货物,越多越好,有多少要多少。

  但凡是做买卖的,尤其是那些作坊的东家,从来不怕没有原料,唯独怕的就是货物堆积。

  而现如今,单单这双屿港的需求,就已旺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眼下唯一做的,就是生产。

  谁最先将货品生产出来,生产的越多,就意味着雪花花的银子,就算是双屿港的需求满了,可是内地的商贾需求依然还在,至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内,几乎所有的商品,都出于紧缺状态。

  那些作坊已经建造完毕的商贾,在疯狂进行产出的同时,还在不计成本的招募工匠,就算没有工匠,学徒也可以,在这消息的刺激之下,大量的人开始穿州过县,到处招募人手,只要四体健全,只要还有气力,无论是什么人,都肯支出不菲的薪金,只要肯干,一切都还好说。

  紧接着,第一个实施两班轮替制的作坊出现了,从前的作坊,大多数和农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是作坊不同,作坊的工具依旧还在,可以安排工匠和学徒们夜里加班加点,这种制度的出现,立即得到普及。

  而普及的同时,又诞生了一个新的商品——马灯。

  要知道,许多的纺织工坊,由于开始夜间大规模的生产,这就使得,工坊内部必须达到一定的亮如白昼的效果。否则灯火昏暗之下,极容易牵线时发生疏漏,产生大量的残次品。可是若是大规模的点起灯笼或者蜡烛,隐患又是极大,须知纺织工坊里大多都是易燃品,只要稍有疏漏,就可能出现灾难性的后果。

  而这时候,一个宣称来自意大利的佛朗机人却想到了一个办法,这个佛朗机人本来是天津制造局的工匠。这次派来浙江,本是天津制造局让他了解纺机的情况,而这位佛朗机工匠在得知工坊夜里照明的问题之后,立即想到了本国的一个特产——玻璃。

  意大利的玻璃,早在数百年之前。就曾制造出许多玻璃,应用于门窗和教堂,只是除了教堂之外,玻璃的应用并不广泛,而现在,这个佛朗机工匠灵机一动,却是利用玻璃做灯罩。使用油灯为染料,紧接着,第一个很是粗糙的马灯便出现了,马灯的出现。杜绝了火患,立即受到了纺织工坊的欢迎,这佛朗机人见状,索性自己和人建了个马灯作坊。屡屡改良,专门负责制造马灯。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整个宁波如今已经陷入了狂热,因为巨额订单的缘故,所有工坊主们唯一关心的只有扩建和招募工匠的问题,其他的商贾和士绅见状,也是分外眼红,纷纷拿出大量银子,圈占土地,建设工坊。

  而此时,在徐谦的前往杭州的官船上,就亮着一个马灯,灯罩显然还不能做到完全无色透明的地步,不过由于是火油照明,所以亮度要大一些,其实马灯的作用更广泛,不只是工坊,便是在这船上,也很有用武之地,毕竟在木质的船上点蜡烛和灯笼,依然还有隐患,木质结构的船身,使得夜里点火,总不免要小心翼翼。

  看到马灯,徐谦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来到这个世上没有发明创造,却是他娘的一不小心,弄出了这么个跨时代的东西。

  这也让徐谦意识到,当一个新奇的想法,一旦应有之后能够得到丰厚回报的时候,在不久的将来,如马灯这样的东西会越来越多,人类通过工坊开始大规模的聚集并投入生产,许多所谓的‘小发明’便会应运而生,并且大规模的推广开来。

  这就如,清初的时候,曾有人发明出了所谓的连珠铳,可是这种东西就算出来,违背了当时社会的需要,被人认为是奇巧淫技,最后则是被人不屑于顾,扫进了垃圾桶里。

  而现在,新的东西一旦出来,只要能够方便人的生产,便能换取白花花的银子,会有人愿意和你合股生产,此后大规模的推广到天下各处,而将来,后世的人站在你的基础上,不断的进行改良,利用你的原理,又可诞生无数种类的商品,于是,一个个新生的事物,自然而然的,就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这就是变革的力量,绝不是靠几个穿越者自己弄出几块玻璃就能完成所谓的科技进步,上下数千年,多少跨时代的东西出现,可是又有哪个不是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说白了,没有土壤,任何上层建筑都是浮萍,徐谦不同,徐谦所做的,不过是改变这块土壤,至于将来这些土壤中会结出什么果子,就不是他所能考虑的问题了。

  想到这里,徐谦不由傻傻一笑,难得他露出如此天真的笑容。

  宁波一行,算是让浙江的官员们了解了什么叫做新政,新政不是一个口号,不是看得见摸不着的意识形态宣传,它看得见,也摸得着,你能看到它,也能听到它。

  官船上的官吏,自然在津津乐道的讨论和交流,自己在宁波的所见所闻,这工坊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如何挣银子,从购买生产工具到工匠制造,再到商贾出货,又如何分销。这些东西,大致在赵明、吴提学等人的脑海里,大致有了那么点印象。

  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这样的新政是好是坏,不过官场本能,使得他们被徐谦推着,不得往这条道上走到黑,所谓屁股决定了你的立场,现在既然是新政的官员,自然看到的多是新政的好处,譬如吸纳流民,譬如百姓生活改善等等,至于批判者的所谓奇技淫巧,又或者是重商伤农,他们会自动过滤掉,从自己的思想里剔除出去。

  回到杭州,杭州知府前来相迎,见到了汪知府,徐谦的心情颇好,安慰他一番,问了杭州府的近况,汪知府道:“大人,近来这杭州府来了许多掮客,四处拉人去宁波做工,口舌如簧的,一瞧就不是好人,下官将他们赶走了。”

  虽然说不是好人,不过显然是有私心,现在杭州这边,也有不少作坊,人力在浙江各府都是宝贝,抢人就是跟官府过不去,说你不像好人都算是轻的,遇到脾气不好的知府,诬你图谋不轨都不算什么。

  徐谦倒也没有说什么,这种事没必要戳破,只是笑了笑:“是了,总督大人早已到了吗,汪知府可曾尽了地主之谊吗?”

  地主之谊四字意有所指,这就等于是将自己看做了主人,至于什么总督,自然成了客人。

  汪知府自然听出徐谦的弦外之音,笑吟吟的道:“早已到了,总督的行辕也已经安排了下来,方制台倒也没说什么,既没有责怪迎接的草率,对驻地也很满意。”

  徐谦拍拍他的肩:“这便好,可见你办事还是很尽心的。本官这些时日都不在杭州,倒是辛苦了你,既然已经回来,制台大人的面还是要见一见的。”徐谦正要安排人去投递拜帖。

  汪知府却道:“大人,方制台……”

  徐谦见他言辞闪烁,不由道:“方制台怎么了?”

  汪知府犹犹豫豫的道:“方制台没有在杭州。”

  “哦?”徐谦眼睛眯了起来,淡淡道:“他不在杭州在哪里?”

  汪知府道:“制台大人安顿下来之后,在杭州只呆了几天,便说要到附近的府县走一走,前几日,去了一趟余杭新军大营一趟,昨天又动身去了淳安一趟……大人,这位方制台似乎……似乎不太好对付。”

  “此话怎样?”徐谦也不由动容。

  汪知府道:“虽说总督掌兵,可是从没见哪个总督刚刚赴任,就去军营的,他先是去了新军大营,此后又四处走动,似乎别有所图。”

  徐谦淡淡一笑:“怎么,你还怕他勾结官兵图谋不轨?”

  这自然是个玩笑话,可是汪知府却是郑重其事的道:“未必是图谋不轨,或许是勾结新军站稳脚跟。”

  徐谦眯起眼:“乌合之众而已,不妨事,只是制台大人在杭州都说了些什么,还做了些什么?”

  汪知府道:“制台大人说,他从朝廷来的时候,就曾听说,浙江近来乌烟瘴气,还让下官循规蹈矩,说什么吏部那边,早有提拔之心,还说新任吏部侍郎王右是下官的同乡……”

  汪知府倒也不隐瞒,事无巨细,尽皆抖落出来,可见他是打算和徐谦一条心了,什么吏部侍郎,有多远滚多远。

  徐谦道:“你的意思是说,制台对浙江的现状有些不满,另一方面,还想招揽于你?”

  汪知府忙道:“下官也不敢确认,不过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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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六章:一山不容二虎

  回到阔别已久的巡抚衙门。

  徐谦倒是没有什么疲态,喝了一口茶,命人请周泰过来。

  周泰是徐谦的军政幕友,虽然管着军政,不过厂卫那边,也有他负责联络。浙江的锦衣卫密探,本是自成体系的存在,寻常的巡抚,自然不会理会。

  可是徐谦不一样,且不说他有很深的锦衣卫背景,和宫里的关系又是极好。单单他手头的皇家校尉,哪一个背后没有世袭锦衣卫撑腰,这些人的父兄都在锦衣卫里担任要职,至不济也是一个锦衣卫百户,关系可谓错综复杂,浙江的锦衣卫,自然而然的,沦为了徐谦的爪牙。

  周泰进来,行了个礼,徐谦道:“本官不在的日子,浙江有什么新鲜事吗?”

  周泰道:“新鲜事倒是不多,大人想听哪方面的?”

  徐谦道:“自然是那位新制台。”

  周泰道:“新制台上任之后,趁着大人不在,做了许多动作,他去了一趟余杭的新军军营……”

  徐谦皱眉:“捡重要的说吧。”

  周泰点点头道:“新军军营的总兵官吴让,和他深谈了一个多时辰,似乎对他言听计从。”

  “言听计从是吗?”徐谦淡淡一笑:“怎么个言听计从之法?”

  “比如总督行辕,就调了一队新军官兵拱卫,本地锦衣卫百户分析,这可能是制台大人借新军巩固自己的地位,这种事也不是没有,比如在宣大总督。往往和宣府巡抚会有一些摩擦,这时候,看的就不只是官职的高低了,说到底。得看下头的人听谁的,都是上官,有的是真心实意的服从,有的只是敷衍了事。制台大人显然是觉得有些寂寞,所以想拉新军坐镇。”

  徐谦摇头:“没这么简单,依我看,这位新制台是想有所为,甚至是想和本官对着干,否则,和新军勾搭一起做什么?”

  周泰沉默了一下:“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新军总官兵吴让,近来也放了话,让下头的巡检们要加紧盘查。”

  “你说的是水路巡检?”徐谦淡淡的问。

  周泰点头称是。

  这一下子。徐谦脸色变得阴沉了。浙江的军制发生了改变。新军总兵官的权责自然也变得不小起来,比如从前独立在外的巡检,如今也成为了新军总兵官的走卒。

  现在徐谦利用水路活络整个浙江的经脉。这水路自然而然,就成了新政的大动脉。若是这个时候,那些水路巡检们借巡检为由,在下头胡闹,谁敢轻易在河道中运输货物?

  徐谦骤然明白了,这位新总督是想借这些水路巡检,阻碍新政。

  这个姓方的,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新政的七寸,说穿了就在水路上,一旦水路出了问题,那么工坊所需原料,和产出之后货物的输送,都将成为致命的问题。

  又或者,这个总督大人想要在浙江站稳脚跟,借着这些水路巡检,拿住把柄,逼迫自己就范,他这是在宣示,这浙江,并非只是徐谦这个巡抚说了算,直浙总督,也不是徐谦能够轻易得罪的。

  徐谦冷冷一笑:“方献夫这个人,锦衣卫那边打探出来了什么?”

  周泰道:“此人本是无名小卒,却不知被谁看中,一下子调至京师为官,正德皇帝对他欣赏有加,因此平步青云,据说此人和江彬等人的关系,也是不错。可是正德皇帝驾崩,朝廷开始动手处置江党,这方献夫非但没有被诛除,反而成了处置江党的大功臣,落了个清廉自守、不结私党的美名,此后敕为吏部侍郎,颇有建树,也深受内阁信重。”

  徐谦不由道:“这个方献夫,看来不是省油的灯。”

  周泰沉默了一下,道:“不过锦衣卫那儿,还有一些传闻。”

  “什么传闻?”

  周泰道:“据说这个方献夫,也是王学门人。”

  徐谦不由道:“是吗?消息可否准确。”

  “这个……”周泰道:“就不得而知了。”

  徐谦哂然一笑:“是不是王学门人,也不紧要,不过嘛,他现在是总督,既然想要夺权,那么就必须快刀斩乱麻,看来,本官确实该去新军一趟了,身为巡抚,掌管军务,总该有点执掌军务的样子。还有,请王夫子来。”

  周泰点点头,请了王艮来,王艮道:“大人回来,为何没有歇一歇,不知有什么事要吩咐?”

  徐谦笑道:“半月未见,王夫子和本官之间倒是生疏了不少,我现在有一桩心病,还得请王夫子帮衬一下。”

  “大人尽管吩咐就是。”作为幕友,王艮倒没有端起大儒的架子。

  徐谦道:“方献夫据说是王学门人,这些事,你知道吗?”

  王艮皱眉,道:“是吗?不知师从于谁?”

  徐谦没好气的道:“我便是想问你,你反倒问起我来。”

  王艮苦笑道:“王学大儒多矣,要查清楚,只怕不容易。”

  徐谦微微一笑,道:“我也没兴致查,只是请王夫子帮个小忙,写一篇文章去明报递稿,就说是直浙总督方献夫的大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艮呆住了。

  这个小子又在背后捅人刀子,缺德啊。

  徐谦的意图,就是让人写出一份支持新政,支持王学的文章,以方献夫的名义发表于明报,如此一来,浙江上下,必定闹起轰动,何止是浙江,就是京师,怕也要轰动一时。

  须知王学和旧学之争,已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既然这位方献夫早就有人传言是王学门人,那么索性就将错就错,管他是不是王学门徒,先给这厮戴一顶王学门徒的帽子再说,一旦如此,京师必定会一片叫骂,怕是内阁,也要对他生出疑窦之心。而在浙江,单纯的生员们见总督大人都是自家人,必然会欢欣鼓舞,而这个时候,方献夫敢否认吗?他就算让人去京师澄清,可是早有关于他和王学不清不楚的传闻,别人当真肯完全相信他?而他一旦澄清,那些感觉自己受到糊弄的生员们立即会沸腾起来,理由嘛……更简单……

  这里头的关键就在于人们的美好预期上,当某个群体对某人诞生了好感,自然而然,会赋予他许多美好的预期,将他当作了自己人。而这个人为了自证清白,尤其是向京师的某些大佬表明自己的态度,单纯发布一个不痛不痒的声明是不够的,必定要做出一副和王学不共戴天的姿态,狠狠将王学批判一通,一旦方献夫这样做,就等于是将那些对他满怀期望生员甚至是王学官员彻底的得罪到了痛心疾首的地步。

  身为直浙总督,辖下王学盛行,却是如此得罪了下头的生员和官吏,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徐谦一刀扎下去,无论方献夫做出何等选择,都将造成严重的后果,不澄清的话,朝廷生出疑窦之心,自然口诛笔伐,他这总督,权利基础就来自于内阁和六部,给他撑腰的也是这么些人,失去了上层的支持,他算什么东西?可要是澄清,就得罪了南京那些早已心怀不满的官员,也得罪了所有直浙闽三省的王学官员,更得罪了那些情绪容易激动的生员。

  到了那时,士林肯定要抨击,南京的官员们肯定要批判,而地方的官员们,怕也对这位总督,心生那么点儿芥蒂。

  结果就是,所有人都会不留余地的抹黑他,把他黑到死!让他斯文扫地,威信扫地,让他在江南,一刻都呆不下去。

  够狠!

  王艮不由苦笑,道:“大人,这样做,未免有些不妥……”

  徐谦正色道:“新政到了现在,已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又算什么,若是王夫子不肯写,那么本官就来代笔好了。”

  王艮犹豫一下:“依大人意思,该如何动笔?”

  王艮虽然没有点头同意,可是言外之意却是告诉徐谦,这篇文章他接下来了,王学到了现在,已经和巡抚紧密联系在一起,而王学是王艮的心血,既然徐谦执意要背后捅人刀子,他也没什么可说的,少不得要帮徐某人磨磨刀。

  徐谦道:“就以新政为题,加以王学的观点,勉励生员,知行合一,如何?”

  王艮想了想:“好,老夫这便去写一篇,到时请大人过目,只是到时候,文章是放在头版还是副版。”

  徐谦呵呵一笑:“堂堂制台大人的文章,当然是放在首版,这件事,就拜托王夫子了。”

  王艮只能苦笑,跟着这个家伙混在一起,还真不容易,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亏得这位抚台想得出来,不过……徐谦身为巡抚,如今主持新政,确实需要绝对权威,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如此做,无可厚非,官场上相互倾轧的事还少了吗?只看谁更高明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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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七章:坑师卖队友


  明报素以传播广泛着称,由于浙江已逐渐成为瞩目之地,再加上客商越来越多,交通随之便利,明报的销量节节攀高。

  无论是南京寓公和官员、士子,还是浙江的商贾,甚至一些工坊中识字的帐房,如今也已养成了看报的习惯。

  这个时代的娱乐毕竟有限的很,看报既可附庸风雅,又增加谈资,自然也就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你不识字能看报吗?可见看报,也是文化人的专利。

  其实明报现如今已经不再是在江南传播,便是京师,也开始紧俏起来,许多几天前的报纸,通过各种渠道送入京师之中,不约而同的会摆到京师大佬们的案头上。

  他们看明报,倒不是因为打发时间,而是想在这报纸之中,了解江南的消息。

  毕竟现在浙江,太多乱七八糟的事。

  只是这一期的报纸,却又轰动一时了,堂堂直浙总督,居然亲自主笔,写下了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开头,自是官话,无非是老夫研习王学,略有心得,今日入浙为官,所见所闻,深析新政总总,方知知行合一云云。

  这种文章,明报多了去了,不过这世上就是有如此多的不公平,阿猫阿狗写出来同样的文章,莫说吸引人的眼球,便是想要上报让人一观却也不易,可是直浙总督正如后世名牌,单单有这个招牌在,就足以产生影响。

  无数生员拿了报纸看,仔细看了这位总督的文章,顿时称赞有加,纷纷说久闻制台大人开明宗义。

  总督大人的大名,一下子传开。其实方献夫到达浙江,知道的人并不多,更没什么人关注,可现在,他出名了。

  何止是出名,现在有许多热心的大儒,还有一些学院的师长,纷纷下了拜帖,都希望能面见总督一面。若是能把他请到学里说那么几句话,那自然是更好不过了。

  浙江上下,对新总督都多了几分好感。

  而与此同时,京师却是震动,不少人不由叫骂方献夫无耻。本来是说,这姓徐的在浙江兴风作浪,已经够麻烦了,还想着这位方大人到了浙江,能力挽狂澜于既倒,谁知道姓方的居然同流合污。

  御使这边,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状告了徐谦没什么效果,那么就拿这位方总督开刀,只是你不能只说姓方的写了文章,所以如何如何。要整人,就得找其他借口,借口倒是有现成的,有人弹劾他在正德朝的时候和江彬走的太近。有的弹劾他行为不检,这些奏书。自然都压在了内阁里头。

  面对方献夫的行为,二杨阁老面面相觑,杨一清不由道:“不是说这方献夫是自己人吗?为何突然倒戈,去捧这徐谦的臭脚?真是岂有此理,这算什么朝廷命官,京师时一个样子,到了地方上,摇身一变,就成了新政先锋。还有,外间都传闻方献夫数年前就曾研习王学,老夫听说,便是他的一个门生也已经承认了,说是这位方大人调任吏部员外郎的时候,和当时的吏部主事王守仁论学,随即自请为弟子,拜了王守仁为师,这件事,为何此前一点消息都没有,想一想真是可怕,咱们大明朝,就没有一个清白的官儿了吗?怎么一个个都成了伪学的子弟。”

  杨廷和也甚是惊讶,对于此事,他一开始觉得可能是有人故意中伤方献夫,又或者根本就是个阴谋,毕竟姓徐的背后捅人刀子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挖坟绝户,什么事做不出来?

  可是谁曾想到,自从那篇文章公布于众之后,方献夫的许多事迹被挖掘出来,这个家伙,还真是王学门人,连他自己的门生都已经承认。

  其实他的这些门生想不承认都不行,一开始大家藏着掖着,自然是不愿意因为学争的事,而惹来麻烦。方献夫又是尤为谨慎之人,当然不可能做这种蠢事,因此早就告诫门下子弟,让他们不可随意声张。可是谁曾想到,他的这些门生发现自己的恩府已经在浙江承认了此事,并且还广而告之,生怕别人不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既然连恩府都已经承认,身为门生的,自然也就不隐瞒,别人问起,他们只得乖乖回答。

  结果……现在这位方总督是后院着火,前线吃紧,后线崩溃。前头被人阴,后头被人坑。

  杨廷和这才打断了方献夫被人捅了刀子的念头,方献夫既然本身就是王党,而且一开始藏着掖着,现在去了浙江,多半是以为自己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翅膀硬了,毫不犹豫的反戈一击。

  如此一来,杨廷和的所有谋划彻底的被搅乱,他此时也是叫苦不迭,方献夫是自己举荐的,现在就算要治罪,人家也没什么罪证可循,总不能说他是王学门人,所以就该死吧。就算现在要调回,也绝无可能,毕竟是刚刚上任,哪有刚刚上任的官员,无缘无故的调回的道理,而且还是堂堂总督,封疆大吏,这不是儿戏吗?

  可现在该怎么补救呢,面对杨一清的责难,杨廷和沉思良久,道:“这件事,不能急,先看看再说。方献夫此人,老夫对他颇有了解,他是尤其谨慎之人,怎么会突然做这样的事……”

  杨一清不由道:“此人就是个伪学余孽,在京师的时候,不敢声张,到了浙江,自以为王学昌盛,于是索性露出本性,可恶!若是朝廷不给他点颜色,岂不是无能,杨公,你我都被骗了,到了现在,还看什么?立即通传邸报申饬吧,让他闭嘴,至于这些弹劾,也放任御使们去闹,就算没有实质的罪名办他,也要让他如坐针毡。”

  杨一清的恼火是有道理的,这位老大人性格本就不好,只认死理,而且,对于浙江的新政忧心如焚,杨廷和举荐了方献夫,声言可以用方献夫制徐谦,谁晓得姓方的居然玩了这么一出,换谁都要着急上火。

  杨廷和也只能吁口气,眼下这局面,若是不给点惩戒,怕也不可能平息朝中怒火了,他只得道:“就这么办,往后浙江若还有奏报,及时传上来。”

  杨一清道:“不过现在已是年中,过不了多久,又要到年末了。到时候倒是想看看,各省解粮入京,它浙江到处改粮为桑,据说乡下的农人又都不安份,纷纷进城务工,倒要看看,浙江怎么缴粮,一旦缴不出粮来,又看这姓方的还有这姓王的如何交代。”

  杨廷和道:“浙江若是解粮数额骤减,这是大事,你我要未雨绸缪,以防万一的好,到时候京师的仓中无粮,这就是大事,若是浙江到时缴不出粮,这些主官,自当严惩不贷。”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各自唏嘘一番,便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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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安。

  淳安也算是人文荟萃之地,尤其是曾经的状元商辂,更是名扬一时,只是商家此时已经败落,商家在淳安县的宅子,如今也已经荒废下来,不过现在,这里又重新修葺一番,迎来了直浙总督的大驾。

  淳安县听说总督大人要来,倒也尽心,虽然杭州府下文,说总督声言不必铺张,不过作为一个县令,迎接的却是比他不知高多少品级的总督,这心里头嘛,自然而然不免胆战心惊,生怕稍有不周,得罪了这位总督大人。

  不过淳安县县令也听说了总督和巡抚的事,知道总督来杭州时,巡抚却去了宁波,心里隐隐猜测,这总督和巡抚怕是卯上了,淳安县令心里叫苦,一方面,不能得罪总督,另一方面,自然不能过于亲近,毕竟徐抚台可不是好惹的。因此,淳安县令便采取了敬而远之的策略,一方面,把总督大人高高供起来,吃好喝好,可是嘛,平时能疏远的就疏远,也没必要巴巴的跑去交心,该客气的要客气就是了。

  总督大人到后,开始了解淳安现状,召集了诸多士绅,询问新政状况,方献夫的种种举动,很是让人不解,可是他是总督,他要做什么,别人也管不着,他四处聆听士人、乡绅甚至是一些寻常百姓对新政的看法,而后一笔笔都记录下来,这不得不让人想到,这位总督大人在亲自搜罗材料,八成是借这些材料,要向巡抚大人开炮。

  与此同时,方献夫还亲自去了淳安县的河道工程和学堂工程处走访,他的几个幕友也没有闲着,四处出动,打听消息。

  这位方大人原籍福建,对江南倒是颇多了解,而且淳安的地貌和福建也多有相似之处,因此住在这里,也颇为习惯,只是这个时候,一个消息却将他的所有布局全部打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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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八章:算账

  此时的方献夫,心情可想而知。!

  与此同时,一封书信也已经递送了来,修书之人叫钟良,是方献夫的门生,飞快修书,命人送到了方献夫这里。

  方献夫傻眼了,傻子都明白,他被人黑了,而且被黑的后果很严重

  先是有人以他的名义发了文章,这篇文章立即引起轩然大波,尤其是京师,许多大臣对他口诛笔伐。这还是轻的,最重要的是,内阁的态度很暧昧,至今没有出来说话,这就意味着,内阁对他方献夫,也存在了极大的疑虑。

  更坑爹的是,自己的门生以为恩师已经在浙江表明了立场,也就没有再藏着掖着,别人问起自己是否王学门徒的时候,这些亲信,居然认了。

  这一认,就等于坐实了他方献夫是新政拥护者,而且反戈一击,目标直指内阁,成了内阁的敌人。

  其实无论是王学还是旧学,方献夫并不介意,就算是学争的时候,他也没有站出来表明立场,因为师从的是王守仁,和王艮算是同门师兄弟,与王艮这种极力推广王学的激进派不同,方献夫认为,王学只是一种哲学,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只需自己私下体悟即可,没有必要出去引起纷争,显然他属于温和派,而且和恩师王守仁一样,对王学的激进做法怀有不满。

  而且,王艮因为推广王学的需要,将自身和新政绑在了一起,在天下所有人看来,王学就是新政,新政就是王学,可是对此,方献夫也很不认同,他不认同新政的方式,也不喜欢王艮推广的王学,王艮属于江右派这是因为江右风气开放,而且不受待见的士大夫极多,这些政治失意者们将自己对当权者的不满参杂在了学术之中,形成了风格独特的王学门派。

  可是方献夫的背景完全不同他的仕途平步青云,又身在京师,虽然学的也是王学,却极为温和,也不愿意和新政以及王艮搅合在一起。

  此次任直浙总督,方献夫按杨廷和的授意,就是来拉徐谦后腿这一点毋庸自疑,而方献夫显然也是个聪明人,他绝不会认为单单依靠坐在衙门就能阻止新政的车轮,他的办法很简单,先是稳住新军,掌握新军就掌握了水路巡检,水路是新政的重中之重,握住了水路巡检,只要愿意,只要方献夫一声令下,就可以让各水路巡检以缉拿要犯或者搜查违禁商货的名义拦截货船到了那时,这巡抚徐谦,敢不乖乖低头吗?

  品级方献夫比徐谦高。

  力量上,方献夫上有朝廷护佑,下握三省军权徐谦纵有王学支持,有皇家学堂,难道还敢动新军一根汗毛?

  方献夫来到淳安,目的也在于此,他必须去观察新政的弱点,寻出一些对新政不满的人群,再加以利用他相信,在欢呼新政的浙江一定会有这样的群体,而淳安,本是商家的老巢,徐谦因为揭发商家,至此商家被徐谦一网打尽,可是不要忘了,纵使被一网打尽,淳安县里,定有不少商家的同情者,这些人,或许可以成为方献夫利用的目标人群。

  只是现在······一切的布局和谋划,都落了空,力量的对比,只因为一篇文章,立即扭转了过去,方献夫的力量来自于内阁六部,可是现在,六部对他一片叫骂,内阁的态度,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不将他撤职查办,就已算是客气,最少也是个邸报申饬。

  方献夫现在就像是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的人,不得不重新开始谋划起来。

  坐在他下首位置的,就是他的幕友周到。

  周先生乃是京师人士,是方献夫的旧交,此时此刻,周到也是愁眉苦脸,谁都感到,这件事很棘手。

  “周先生,这件事你怎么看?”方献夫故作镇定的吃了口茶,慢悠悠的问。

  周到苦笑道:“制台大人,现在可以立即出面澄清吗?”说到这里,周到自觉失言,这话说的太没水准,澄清了又能怎么样,王学的事,京师的大佬们都已知道了,说澄清就能澄清吗?

  方献夫阴沉着脸:“不可,若是澄清,一旦省内定会极力反对,若是有人从中挑拨,这些人跳出来滋事,而朝中诸公,也未必能信得过老夫,内外交困,老夫还能在这里待下去吗?”

  周到忙道:“大人说的是,眼下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只能且看看再说。大人只要固守本心,谁也动不得,一切,都等事情明朗之后再做决定也好。”

  这话儿,与其说是出主意,倒不如说是在安慰,可是不慰也没办法,虽然明知被人黑了,可又能如何,人家有千张口,你却只有一张口,而且方献夫和王守仁的关系已经暴露出来,在诸公们眼里,王党就是王党,他们可没兴致区分什么江右派,什么温和派,无论激进、温柔,都在诛之列。既然如此,眼下也只能干耗着了,主动站出来要挨打,还不如先龟缩着,且看看这姓徐的,下一步采取什么动作。

  周到素以机谋著称,连他都没有法子,方献夫也只有蔚然长叹了,道:“也好,就呆在这淳安,哪里都不去,作壁上观吧。”

  要作壁上观何等的不容易,因为方献夫显然是没有预想到,他的对手是徐谦。

  徐谦这个人有一个癖好,无论做什么事,都喜欢做绝,所谓坑你一次是人情,坑你两次也是那是理所当然,坑你三次才是徐某人的作风。

  既然背后捅了你一刀子,那么接下来,就是将你碎尸万段。

  在巡抚衙门短暂休憩了几天之后,一队队皇家校尉便拥簇着徐谦的马车启程了,目标直指余杭县。

  “大人,再前二十里,就是余杭县城,是否命人通报?”

  徐谦坐在马车里,拉开了车帘子,看到了陆炳风尘仆仆的脸,陆炳消瘦了许多,脸上突出了两块颧骨,不过更显刚毅。

  徐谦笑呵呵的道:“二弟辛苦,累了来车厢里坐坐。”

  陆炳却是摇摇头,道:“我是队官,更该以身作则,再说,步行早已习惯了。”

  徐谦只得道:“好吧,你派个斥候去,知会余杭县令,告诉他,就说本官巡视河段,让他做好准备招待。”

  陆炳点点头,飞快去了。

  斥候到了余杭县,余杭县令听了消息,顿时忙碌起来,近来浙江是多事之秋,总督去了淳安,巡抚又来了余杭,抚台大人和淳安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早在数年之前,这淳安县就和抚台大人有许多的瓜葛。而这余杭呢,前几日制台也来了,前脚刚走,抚台来干什么?

  这余杭县令可不是傻子,他预料到有大事发生,等到一队队的皇家校尉出现在了城门,看到这些肃杀之气的校尉,余杭县县令不由打了个冷战。

  站在他身边的,乃是新军总兵杨彪′杨彪脸色更不好看,只是新军总兵官驻地就在这里,现在巡抚大人驾到,没有不来迎接的道理。总督大人刚刚给他下了保证,说是朝廷那边,有人状告他吃扣军饷,是兵部有人帮忙压着,才保住了他,这言外之意就是告诉杨彪,从今往后,你这总兵官若是还想混下去,就得对他老人家唯命是从。

  杨彪也不是傻子,自然乖乖俯首帖耳,而这抚台来做什么?看来多半是不怀好意,又或者是拉拢自己?

  到了城门,余杭县令会同总兵官杨彪带着一干文武官员连忙来行礼,杨彪道:“大人来余杭,为何不及早知会,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杨彪在试探徐谦,想看看徐谦到底是怀着什么目的。

  徐谦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便是杨总兵?”

  杨彪忙道:“下官正是浙江总兵官杨彪。”

  徐谦朝他点点头:“进去说话。”

  一行人本该去县衙,可是徐谦却命人直接王总兵官的衙门,这总兵官和巡抚一样,都不属于正式的官职,只有起了战事,所以才增设总兵官,命其总揽军务,只是由于浙江改了军制,索性专门设了个新军总兵官,负责新军军务。

  总兵官的衙门,自然也是仓促建起,再加上驻地又在一个县城,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徐谦大剌剌的走进去,后头的文武官员一个个乖乖跟在他身后,至于衙门里的兵丁差役,自然不敢阻拦。

  紧接着,一队队的校尉开始布防,里三重外三重将这衙门围成了铁桶一般,徐谦此时,已经高高坐在了大堂里,他没有让大家坐下说话,谁也不敢给他们搬座椅,只好乖乖站着。

  “这里还不错。”徐谦淡淡的打量了大堂,慢悠悠的道:“总兵就在这里办公的是吗?”

  杨彪心里有些不喜,姓徐的未免太傲了,似乎把所有人都当成了他的私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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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九章:动手

  虽然对徐谦不满,可是这位总兵官杨彪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是,下官就在这里办公。”

  徐谦颌首点头,道:“新军近来操练如何,倭寇进犯,数万新军畏缩不前,不知近日,可有改进?总兵大人是否痛定思痛?”

  这句话,端的是有点打脸了,杨彪一时无言,良久才冷冷道:“大人……下官已经痛定思痛,日夜操练,新军已不再是吴下阿蒙。”

  这话儿倒不是自吹自擂,只是徐谦的话里话外,分明是来找茬,既然如此,杨彪自然也不能示弱。

  “是吗?”徐谦朝他笑了笑,按理,他巡抚也是掌握一省军事,这总兵官自然归他节制,他目光烁烁的看着杨彪,让杨彪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徐谦慢悠悠的道:“既然如此,是骡子是马,就拉出来遛遛,杨彪,立即召集官兵,本官要看看,这新军到底是敷衍了事,还是果真日夜操练。”

  徐谦这个程序,很不符合官场的规矩,按理,就算是操演,那也该提前知会,可是来了这么一个突然袭击,目的不言自明,这是找杨彪难堪。

  可是抚台下了令,两边的皇家校尉又都不怀好意,杨彪倒是想反对,却又没有推托之词,只好心里暗骂徐抚台混账,却只能朝徐谦行了个礼,道:“下官遵命。”

  带着几个将佐,召集人马去了。

  那余杭县令看的心惊肉跳,心里不断揣摩徐谦的意思,不由道:“大人,余杭的河道工程已经基本贯通,学堂也已经建起,只是聘任的大儒却还得过几个月才到。至于下院杂学科目,也在聘任教头……”

  为了表示对王学的尊重,一般上院的师长都称教授,下院的师长称之为教头,教头显然是武人的称呼,不过杂学本来就不入流,称为教头也不为过。

  徐谦压压手,显然对河道的事现在不是很留心了,道:“嗯。很好,余杭县乃是新军驻地,你这县令,倒也辛苦。”

  余杭县令忙道:“下官不敢居功。”

  徐谦又慢悠悠的道:“只是本官听说新军多有懈怠,上层的将官也多有贪赃不法。不知这些事,你知道吗?”

  余杭县令脸色骤变,多有贪赃不法,还问他头上,他该怎么答?若是称是,就等于得罪了新军,若是矢口否认。假若这抚台真要治军,肯定能拿到不少证据,到时候,他岂不是隐瞒不报?

  这余杭县令心里叫苦不迭。神仙打架,他这小鬼反倒遭殃了,一时不知该如何答的时候。

  徐谦却又慢悠悠的加了一句:“锦衣卫杭州百户所的几个人也有密报,说是新军上梁不正下梁歪。问题的症结,还是出在了总兵官头上。此事,也是有的吗?”

  看上去一句很平淡的话,可是余杭县令却知晓了厉害,锦衣卫密报,锦衣卫就算密报,那也该密报给北镇府司,哪有锦衣卫向巡抚密报的,毕竟锦衣卫乃是特殊亲卫,直属北镇府司,乃是天子亲军,地方官吏,俱都可以不屑于顾,谁也别想节制他们,更别说什么密报了。

  而抚台声称锦衣卫密报,这自然是告诉这位知县,他这巡抚,已经完全掌握了锦衣卫,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又如何,在抚台眼里,也不过是个工具而已。另一方面,却又等于是告诉余杭县令,新军的事,锦衣卫一直都在查,天子亲军出了手,肯定已经掌握了不少消息,而你余杭县令和新军比邻而居,可千万不要说什么都不知情。

  这其实,说到底,还是站队的问题,余杭县令心中摇摆、权衡,随即道:“大人说的不错,新军弊病丛生,不可不察,下官虽然只是一介知县,却也知道不少舞弊之事,其中总兵官杨彪,最是猖狂,贪吃空饷,私卖军械,新军如此,他要负主要责任。下官还知道,军中早有不少将官对这杨总兵心怀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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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彪心中烦闷的召集了官兵,余杭县城外的校场,既是新军驻地,也是操演之地,偌大的校场上一览无余,近万新军已经集结完毕。

  而此时,徐谦带着一干人等,才姗姗来迟,此时正是烈阳高照,官兵早已不耐烦了,更有不少官兵发出抱怨。

  杨彪对带着抱怨的官兵倒是没有呵斥,只是冷冷一笑,心里倒是巴不得官兵们对这抚台多抱怨几句。

  徐谦已经坐在了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慢悠悠的吃着茶,外头是数十个皇家校尉,其余皇家校尉却在陆炳、王成等人的率领下在校场外摆成了长蛇。

  杨彪带甲而来,道:“大人,官兵们已经准备好了。”

  徐谦却突然道:“实到多少人?”

  杨彪呆了一下,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道:“一万三千二百四十人。”

  徐谦淡淡一笑,道:“是吗?可是本官听说,这新军大营里,账面上的人数应当是一万七千余人,这该如何解释?”

  杨彪支支吾吾道:“有些官兵调到其他地方公干去了。”

  徐谦冷冷一笑:“不对吧,就算是公干,难道本地没有新军驻扎?既是公干,也没有本抚台的调令,什么时候,总兵可以擅自调兵公干了?”

  按规矩,总兵是没有调兵之权的,任何官兵的调动,都必须经过兵部,当然,事急从权之下,本地巡抚亦可开出日常的调令。

  杨彪道:“这是总督衙门的意思……”

  杨彪直接甩出了总督衙门,倒也还算合理,因为巡抚和总督的职责是重叠,只不过总督管的是数省,巡抚只是一省罢了。

  徐谦微微一笑,道:“是吗?”显然也不想再追究了,道:“操演吧。”

  杨彪点头,带甲出去,下达了将令,几个将官纷纷打出旗帜,校场上的官兵开始有了动作,随即鼓声骤响,在武官的旗帜下,官兵的队伍开始摆出各种阵形,杨彪又回来,给徐谦解释道:“大人,这是龙蟠阵……”

  徐谦木然看着,很是无语,新军所谓操演,更像是后世群众演员演戏一样,只是这急促的鼓声,若是改成唢呐、小鼓更合适一些。

  他也看到,在这些官兵之中,竟有不少白发苍苍的老兵,扛着长矛,动作颤颤,亦有十二三岁的稚童,脚步虽然快速,可总有一种赶不上步伐的感觉。

  这就是新军……

  如果徐谦来之前,本不对新军抱有期望,可是现在眼见为实,这新军的所谓操演,更是突破了他的底线,他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既培训过皇家校尉,也看过京师五大营,京师五大营虽然也会玩花架子,可是和这所谓新军比起来,果然算是精锐了。

  难怪倭寇可以入侵江南而旁若无人,现在看到这些所谓新军,徐谦算是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操演的官兵,虽然总是列出龙蟠、虎翼、长蛇诸如此类的阵形,可是给人感觉,却带着一股子浓浓的懒散意味,怕是后世的大学生军训,也比他们精神一些。

  甚至不少军卒,一看便是营养不良,天知道平时吃的是什么。

  徐谦突然道:“停!”

  杨彪愕然一下,显然不知道徐谦又要玩什么花样,心里固然勃然大怒,却还是乖乖下令停止操演。

  鼓声骤停,校场上的官兵更加松懈起来,有人甚至席地而坐,索性坐下歇息。

  杨彪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徐谦慢悠悠的道:“这样操演,看不出实际,本官也带来了一队官兵,不如较量一番才好。”

  杨彪头皮发麻,姓徐的果然是来找茬的,皇家校尉的实力,谁人不知,现在浙江上下,都在传皇家校尉无坚不摧,他有自知自明,自然晓得新军不是皇家校尉的对手,而抚台如此做,莫不是给自己难堪?

  杨彪迟疑道:“大人……”

  徐谦摆摆手:“本官也不欺负你们新军,皇家校尉人数不过一千三百人,新军现在实到人数既有一万三千,那么不妨,就以一对十吧,兵器毕竟容易有损伤,命大家把所有的长矛取出来,取下矛头。”

  杨彪这一下子,倒是镇定下来,以一对十,他也算是老军伍,倒也不相信皇家校尉有传闻中这么厉害,现在这徐谦如此自大,正好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随即道:“大人,若是皇家校尉败了又当如何?”

  这句话里有陷阱,你总不能说玩就玩,新军也不是你的玩具,既然要玩,就得有点彩头,也得付出一点后果。

  徐谦似笑非笑的看他:“那么依杨总兵之见,本官应当如何?”

  杨彪终于露出了狰狞,冷冷道:“下官岂敢拿大人怎么样,只不过大人若是输了,总要给新军一点彩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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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章:格杀勿论

  “好,要彩头是吗?”徐谦冷冷一笑,站了起来,道:!若是皇家学堂输了,本官这乌纱帽不要也罢,可要是你这新军输了呢?”

  杨彪呆住了,这家伙显然有悖官场常理啊,堂堂抚台,怎么说话做事更像个赌徒?

  他不再吭声了,自然去和新军的武官们商议,而陆炳、王成二人被叫了进来。

  徐谦激动的看着他们:“这些新军的操演你们看了吗?”

  陆炳、王成二人一齐道:“卑下看了。”

  “如何?”

  陆炳和王成几乎没有犹豫,满是不屑的道:“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不堪一击四字,信誓旦旦,言辞之中,既带着傲然,更多的是不屑。

  这种傲然,是一种实力的自信,几次实战,皇家学堂上下,早就养成了这种骄傲。

  徐谦道:“好,上校场,打的他们满地找牙。”

  “遵命!”

  陪坐一旁的余杭县令目瞪口呆,虽然晓得皇家校尉厉害,可是以一克十,显然有点太过自信了,说的难听些,就算是一万头猪,你这一千多校尉,也未必能耗得过。

  但是很显然,只有经过实战之人才会知道,很多时候,人不如猪,猪往往会不听使唤,而人,或者说一群乌合之众,往往比猪要弱得多。

  两队人马,已在校场上黑压压的摆开了阵势,杨彪的手心捏满了汗,这姓徐的既然说出了不要乌纱的话,那么反过来说,若是新军输了呢?新军若是输了,岂不是说自己的乌纱······

  杨彪眯着眼,看到新军队伍密密麻麻的官兵,才安心了一些,不管怎么说以十敌一,再怎么不济应当也至于落败吧。

  他心里这样想着,却隐隐之间仍是感觉有些不安,因为他看到另一边,皇家学堂已经摆开了阵势,阵势并无花哨,可是这些人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有队官站出来大吼:“大人有命,将他们打到满地找牙!”

  人群中立即爆发出高昂的声浪:“遵命!”

  这声音,没有一丁点的胆怯声浪连绵,穿刺云霄,带着无以伦比的自信和骄傲仿佛就在他们对面,十倍于己的对手不过是浮云。

  “准备!”

  各个队官举起了木棍!

  犹如受惊的山猫,所有人都变得凝重起来,他们脸色开始变得漠然,握紧了手中的长棍,而后各队摆出了俯冲的姿态。

  如林的长棍在队列中纹丝不动。

  做好了准备之后,谁也没有动弹分毫,一直保持着斜刺长棍,紧绷肌肉微微弓身的动作。

  而在对面,新军们虽然在武官的约束甚至踢打下,渐渐摆出了个虎翼阵形不过大多数人,依旧无精打采。

  他们在这里,不过是混口饭而已有的人,甚至连饭都混不饱,每日都只是浑浑噩噩,过一天是一天,纵然晓得要动真格,可大多数人,却依旧懒洋洋的。毕竟他们提起精神的时候实在不多,在他们眼里

  无论是操演还是对阵,都只是为达官贵人们取乐而已。

  他们面黄肌瘦,腿脚轻浮,没有羞耻,没有骄傲,有的,只是武官如牲口一般打骂下的驯服。

  本质上,连他们都没有将自己当成是战士,甚至没有将自己当人。

  紧接着,队官大呼一声:“杀!”

  “杀!”

  排山倒海的喊杀声响起,随即,校尉们动了,他们虽然动了,可是斜刺出来的如林长棍依旧保持着水平,并没有变得歪曲,所有人并不急于冲刺,而是默契的先开始慢跑。

  虽然速度不快,可是每前进一分,都给人一种强大的威压,因为这些人所有人都注视前方,每个人都保持着节奏,手中的长棍宛如坚韧的松柏,虽是被人握在手里,却是巍然不动。

  对面的新军见状,总算打起了几分精神,在武官的呼喝下,总算勉强一起传出喊杀声,随即呼啦啦的举棍或者挺棍朝皇家校尉冲去。

  五十丈……

  三十丈······

  二十丈······

  新军队伍里,队官大呼一声:“东南方向,冲!”

  一声令下,方才还在慢跑的校尉们精神一振,开始加速起来,宛如迅捷的豹子,顺着队官口中的方向,发起了冲刺。

  东南方向,最是薄弱,事实上,整个新军的阵列,可谓浑身都是破绽,而东南方向的破绽更大,因为他们的所谓虎翼阵,就像人的身体,在骨肉相连处,露出了许多缝隙。

  轰…···

  人马终于撞在了一起,无数人人仰马翻,许多人直接被撞飞,犹如拍击到了岩石的海浪,哗的!愕然终止了巨大的冲劲。!

  只是惯性依旧,东南位置的新军,皇家校尉们好不犹豫的冲进了缺口,一千三百人犹如一人,一人的力量是一千三百人的倍数。

  成败往往只是在一线之间,而这电光火石的一刻,几乎就注定了结局。

  这几秒钟时间过的很快,随后,犹如一头头猛虎,校尉们如入无人的穿插进了新军的队列里,所过之处,如若无人。

  无数人被长棍刺得哀嚎,只片刻功夫,新军就llL了,他们如一群受惊的小鹿,开始尽量远离冲进阵中的新军,而远处的新军,却呼啦啦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硬生生的挤成一团,相互践踏。

  一万余人,此时真是猪都不如,竟有不少人丢了长棍,开始四散奔逃,猪显然是不认路的,他们会四处乱窜,给人制造混乱,可是人显然知道该往哪里跑,于是乎,校场上的新军官兵越来越少,地上的长棍越来越多,半柱香不到,除了地上嗷嗷叫的新军官兵,再没有一个能够站立的新军了。

  杨彪的脸色,比猪肝还难看,他心中火起,恨不得亲自拿着鞭子,将那些跑出校场外的新军重新赶回去,只是现在,只怕就算有鞭子,也赶不动了。

  “废物,饭桶!”杨彪大骂。

  与此同时,徐谦在几个的拱卫下,却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徐谦的脸色,并没有太多惊喜,对他来说,这显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以少胜多很简单,所谓精兵,即是如此,精兵并非是说他们拥有十八般武力,而是因为他们体力强健,同时拥有极好的纪律,纪律即是组织能力,能保证任何时候,所有人都能目标一致的去完成某个任务,所有人的目标都只有一个,主帅的思想,即是下头成千上万人的思想,主帅的意志,即是所有人的意志。

  用一群精兵对付一群连基本组织性都没有所谓官军,就算这些人是十倍、百倍,赢了也一点不足为奇。

  徐谦关心的显然不是胜败,而是这位总兵。

  杨彪见徐谦迫近,心乱如麻,乖乖上前,道:“下官······”

  徐谦的脸色却是变了,怒道:“杨彪,你可知罪!”

  杨彪吓得面如土色,左右看了一眼身边的心腹武官,可是这些人,显然并不比他好多少,一个个垂头,甚至连抬头去看这位巡抚的胆量都没有。

  他只得道:“下官不知……”

  徐谦冷笑:“你克扣军饷,玩忽职守,虐待军士,贪赃不法,还敢自称无罪吗

  杨彪脸色骤然黑沉,这徐谦,分明是想把他往死里整,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是昂首按住了腰间的刀柄,道:“大人所言,下官不知该从何谈起,兵部和制台大人俱都称赞下官尽忠职守,怎么到了大人这里,反倒成了十恶不赦?大人若是看下官不惯,直言无妨,何必要给下官戴这样大的帽子。”

  他直接祭出了兵部和总督大人,言外之意很明显,兵部和总督都没说什么,你巡抚来说,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至于什么贪赃不法,这天下有不贪赃不法的官吗?不贪赃不法,平时大家住的大宅子哪里来?大家的车轿、妻妾用度从哪里来?

  当然,他如此顶撞的用意也很明显,虽然巡抚有责任收拾总兵官,大家品级差不多,可是朝廷是以文制武,总兵确实归抚台节制,可他终究还是总兵官,总揽一省军务,自己只要不要被吓倒,就能给自己的心腹们勇气,只要心腹们肯和自己强硬起来,难道你收拾的了一个总兵,收拾的了一省上下武官吗?

  想通了关节,杨彪倒也不怕了,带有几分挑衅的意味道:“大人若是觉得下官有错,尽管上书弹劾就是,到时朝廷自然会责令都察院和兵部来彻查,到底是不是贪赃不法,大人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是朝廷说了算。”

  徐谦笑了……

  他和杨彪的在这一句之后到此为止:“你错了,本官要收拾人,从来没兴趣去兵部和都察院绕什么弯子,要收拾你就收拾你,总兵官在浙江敢犯事,也是先拿办了再说,来,将这犯官拿下,到时候押赴京师,补齐证据,让朝廷治罪。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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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一章:某个孩子他爹


  杨彪显然不曾想到,当几个校尉上前来拿自己的时候,身边的所谓心腹,居然丝毫都不敢动弹,这些人早已失去了勇气,宁愿做别人案板上的鱼肉,也不愿给他出这个头。

  杨彪束手就擒,而接下来,所有新军的武官尽皆召集了起来,徐谦给了他们两个选择。

  一个是留任,留任很简单,只要点个头就成了,不过要点头也没这么简单,徐抚台是个是个很讲道理的人,这个官你若是还想做,少不了要彻查你,吃空饷有没有你的份,克扣军饷有没有你的份,盗卖军械有没有你的份,若是有份,那么实在抱歉,杨彪就是你们的榜样。

  当然,徐抚台也不可能打击一大片,把所有人都拿了,既然你们不愿意被查,当然还有一条路给你们走,就是辞官,反正你们也吃饱捞足了,立即滚蛋。

  徐抚台话音刚落之后,许多武官非但没有闹事,反而都松了一口气。

  贪赃枉法这种事,一向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杨总兵不是好东西,他们能是好东西吗?大家见杨总兵被拿了,心里不免惴惴不安,生怕自己殃及鱼池,到时候一网打尽。

  面对这种铁腕人物,谁不害怕,更不必说,还有不少都是杨总兵的新任,按照一锅端的官场理论,大家谁都别想跑,运气好是大理寺来查你,运气不好,说不定就进诏狱了。

  而徐谦既然给了一条生路,虽然因此丢了官,可总比没了性命要好,一时之间,诸人便有了打算,纷纷打算请辞。

  只有一个人留了下来。此人姓戚名景通,曾为江南漕运把总,因为出身极好,其父又是登州卫指挥佥事,也算是武勋世家,先祖曾是开国元勋,乃世袭明威将军,所以浙江筹建新军,其父便走了关系。联络了一些世家通好,将他调至新军任千户一职。

  其余人尽都打发走了,对这个戚景通倒是刮目相看,他看的出,这个家伙应该自幼都受过训练。行事颇有几分大将之风,想来身世和陆炳差不多。别人都走了,偏偏他留下,必定是他没有同流合污了,问过了他的家世,徐谦才了然了。

  若是一般人,上头吃扣军饷。下头若是两袖清风,少不得要受排挤,说不定直接一脚把你踹开,毕竟贪赃枉法这门买卖。也是有产业链的,产业链得有终端和上线,也必须得有下头配合,若是大家都在往里头捞银子。你一个千户却不能一针一线,大家一看。他娘的,咱们之中居然还有一个真的XX党,简直岂有此理,不将你拿下那才怪了。

  不过显然戚景通不是那么轻易拿下的,表面上,他爹也不过是个指挥佥事,放在浙江新军里,也不过是个参将罢了,总兵大人倒不必忌惮,可真正厉害的是,戚家乃是硕果仅存的开国将军之后,数代以来,都以明威将军的世职在军中任职,不知和多少武勋世家是通家之好,只怕连南京都督衙门里,也有他的熟人,这种人绝不是轻易说拿下就拿下的,你动他一根手指头,明天谁完蛋还是两说的是。

  于是乎,这位戚千户虽然不粘锅,可是谁也奈何不了他,于是渐渐的,大家虽然看这个人很讨嫌,索性就把他当成了空气。

  徐谦看着戚景通,道:“你为何不走?”

  戚景通此时已年近四十,不过却显得颇为年轻,所有人都是穿着官府来见徐谦,唯独他全身披挂,重达二十余斤的甲衣披在身上,却也不觉得重,他连忙道:“久闻抚台大人大名,现在抚台要整肃新军,末将欢欣鼓舞都来不及,为何要辞官?”

  徐谦听了,反而愣了一下,主要是平时见识到的各种牛鬼蛇神太多,现在见到一个正常人,反而觉得不正常了。

  徐谦便道:“你也知道本官要整肃新军,不过要整肃新军,要先整肃武官,新军里的武官只有你一人留下来,一方面,本官会命人查一查你的底细,看你平时是否和他们蛇鼠一窝,另一方面,你要在新军中任职,就要重新开始,一切,都按皇家学堂的规矩来。”

  戚景通精神一振,道:“皇家学堂大名,下官早已久闻,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不知大人打算如何整肃新军?”

  徐谦朝他笑了笑,道:“皇家学堂第一个规矩,就是不该问的不要问。”

  戚景通大是尴尬,徐谦随即叫了小队官齐成来,指着齐成道:“他年纪比你小,可是三个月内,你必须跟着他操练,若是不能坚持,本官也不强迫你,你自动请辞吧,若是能坚持下来,本官另有任用。”

  戚景通忙道:“是。”

  眼下,确实是到了整肃新军的时候了,徐谦敢拿下总兵,倒不是他当真完全可以无视朝廷的规矩,而在于新军已经成了天子的笑柄,若是这个时候,不把新军整顿好,嘉靖天子的所谓新政就真正声名狼藉了。既然要整顿,当然得雷厉风行,拿下一个总兵算什么,天子那边,估摸着还求之不得,毕竟是天子的政绩工程,而拿下杨彪,让他来背新政疏漏的黑锅,无疑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反正,只要天子给予足够的支持,徐谦自然无所忌惮,至于内阁和朝廷,他已经不想理会了,反正他在浙江,规规矩矩也得被人仇视,那么不妨出格一些。

  而现在,徐谦要关心的就是整肃新军的问题,好在他带来了皇家校尉,否则还真未必有这样的心力去办这件事。

  首先,要做的自然是裁撤老弱病残,这些人,自然是让他们统统打包袱滚蛋,徐某人大笔一挥,便有三千余人裁撤出去。

  接着,就是将剩余的八千新军全部打散,而后五人一伍,每伍命皇家校尉一名代职伍长,从前的小队官,依旧还是小队官,只是一个小队官,统领八伍四十人,此后便是中队官,每个中队官统领十个小队即四百人,中队官之上设大队官,统领十个中队便是四千人。

  整编之后按皇家校尉的作息日夜操练。

  每日卯时不到,伍长们就自然醒来,随即晨鼓响起,伍长们开始将伍中的新军兵丁统统叫醒,随即便是整装,而后拉到校场开始站队,这一站,就是半个上午,吃过了早饭,便是跑步,围着余杭县开跑,这些对伍长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可是下头的新军,却都是叫苦不迭。

  只是叫苦归叫苦,一个队伍管着五个人,倒也不怕你偷懒,不过新军们也渐渐发现,这些伍长们虽然苛刻,却和从前的武官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从前的时候,武官老爷们舒舒服服的躺着,命你来操演,那是你卖力,人家看热闹。可是现在的这些校尉,虽然对你无比苛刻,可是他们却是以身作则,你们站队他也站队,莫说是伍长,便是小队官、中队官,便是大队官,也陪着你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他们站立的时候,笔直不动,宛如一杆标枪,绝不会偷懒,如此一来,连官老爷都如此,你能不站吗?官老爷都跑,你能不跑吗?

  另一个变化,就是伙食和军饷的问题,要知道,编练新军之后,朝廷每月是给付军饷的,可是以往,大家几乎拿不到一文钱,为何?全都在上头的官员手里,到了总兵官手里也克扣一层,到了参将游击手里又要克扣一层,到了千户自然也是一层,如此层层克扣,基本上每人就剩下几个铜板了。而现在,却是明文告诉你,你的月薪是多少,什么时候至军需处领,如何如何,而这些人现在才知道,自己一个月,竟有一千三百文的军饷,端的是泪流满面。

  伙食就不必说了,从前大家一日三餐大多时候都是吃稀粥,这也没办法,伙食毕竟也有油水可捞,官老爷们有这么多妻妾,都指着这些油水养活,只是现在不同了,现在是米饭管饱,三天两头,余杭县还得送一两头猪来,有饭有菜,在这个时代绝对算是奢侈。

  人心毕竟都是肉长得,这些大头兵虽然操练时依旧是叫苦不迭,也吃不消校尉们严厉的目光和苛刻的态度,可是大多数人心里,却仿佛有了依靠。

  毕竟吃穿不愁,毕竟不再是给人做私奴,毕竟还有薪水可拿,可以寄一些回家,虽然吃苦,可毕竟是大家一起吃苦,队官们都没有喊累叫痛,难道自己这烂命一条的就吃不消了?

  于是乎,所有人都认真起来,白日操练,夜里,大家搬着小凳子,由伍长和大家一起围坐一起,点了蜡烛,开始聊天,因为没有条件请教授来教人识字,所以聊天就代替了夜课,聊天的内容自然是天马行空,有什么扯什么,而正是因为这种闲聊,增近了彼此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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